#正文 ##第1章 离开 寒冬的深夜里,蒸汽火车的鸣声轰轰响起,不停的催,撕裂离别的心声。 来往的人形色匆匆,肩膀在人群中胡乱的摩挲,要分开的人还差说一句再见。 顾焰只深深的望着她,似要刻进骨子里一样盯着她。 却始终未开口说一字。 隔着浓厚的夜色,莫予蝶的眼中包含晶莹的泪珠,坚定不移的回视着眼前这个为她遮过风雨、做过她的天地,给过她烟火也给过她噩梦,如今却要离她而去的男人。 无言将分秒拉锯的又长又远,缃色呢子大衣下露出旗袍的一角,被风掀起又落下,周围的嘈杂和喧闹归于一片虚无,仿佛与他们无关。 可该来的总会来,他们和旁人一样,终究是要分别。 顾焰身旁的人低声对他耳语了一句,顾陷眸中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而后归于一贯的淡然冷毅。 莫予蝶紧紧握住手中的丝帕,知道时间到了。 顾焰收力,手中的公文包被风吹得冰凉。 该上车了。 他抬步,正欲转身。 背后贴进一面柔软又温热的胸膛,铃兰香水幽幽的飘进鼻尖。 顾焰的动作怔住,只听身后那道轻细的声线响起:“为什么不带我走?” 这个问题,她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不带我走?”莫予蝶又问了一遍,这一次的嗓音略微在颤。 尽管如此,她仍没有责备和质问的意思。 反而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一个事实后,只想再追问一个交代。 为什么不带她走? 全南桐的人都知道顾焰不爱江山,只爱美人。 美人中,他独爱她莫予蝶。 顾焰转身,抬起左手用力把她埋进宽厚的肩膀,她能够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开口的声线在寒风里低沉喑哑:“世人都道我顾焰不爱江山,独爱美人。” 这句话从顾焰嘴里说出来,不是一句温柔缱绻的情话,更不是饱含深情的安抚之词,而是咬着牙抵着齿,从喉间挤出来这么一句切肤刺骨的旁人评价。 似荆棘,似冷刀,唯独没有半分情谊。 莫予蝶感受到从头到脚的凉意,可却又被他胸膛中的温度融化。 “我知道。”她至始至终都知道。 她把他拥得更紧了,用了毕生之力般。 “还会回来吗?”她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换了一个下一个问题,只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没有等顾焰回答,她再度开口:“我等你。” 三个字,她把一生托付进去。 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这三个有多沉重。 她又重复一遍:“我在这里等你,记住。” “你是天下所有人的顾焰,亦是我莫予蝶一个人的。” 男人在她的发间深吸了口气,浑厚的气息穿透发丝落在她的肌肤上,昔日的柔情蜜意宛如昨天才刚发生。 数秒后,他开口:“我懂。” 话落,顾焰终于松开了她,头也不回的上了火车。 莫予蝶的身影在夜色中远去,晶莹剔透的泪花顺着脸颊结成一颗颗粒珠。 她看着火车,带走她心尖上的人,带走她所有的温暖,也带走她最绚丽的那场梦。 顾焰说他懂。 是啊,他向来都懂她有多爱他,所以才能够胸有成竹的离开,不带她。 他知道她会等,无论他会不会回来。 是啊,世人都知他爱美人胜过江山,只有她知道,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他的步步为营,他的茫茫野心,他的权衡舍弃都自有道理。 只是,他对她用过的情意,到底有几分真假? 世人都说戏子无情,她把一颗心分毫不剩的给了这个男人。 凛冽的风钻心的寒,她全然忘记了冷,只觉得心里的那一部分在塌陷。 火车已经消失在了夜色尽头,三个时辰后,纷乱的南桐中再无顾焰。 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是一群等候火车的乘客,经过她的时候撞击上她的肩膀,顾不上道歉只是不停歇的继续匆忙的步伐。 莫予蝶拖着步子,缓慢的往回走。 今夜之后,她仍是南桐最大歌厅云摇厅里的头牌歌妓,莫予蝶。 受万众追捧,享满堂喝彩的莫予蝶。 乘黄包车回到云摇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此时才是云摇厅最热闹的时段,男人在这里扔掷千金图片刻欢乐,女人在这里摇曳着舞姿博一时眼球。 觥筹交错,五光十色。 在如此动荡的年代里,仍存在这么一个让人短暂忘却烦忧的圣地。 莫予蝶从后门进到歌厅的后台梳妆室,从车站回来宛如卸了全身的劲,颓然的坐在半人大的镜子前。 放空无焦点的视线缓缓收缩,覆上一层凝重。 背后的脚步声轻的不能再轻,但她还是能够听得出来,正在朝她逐渐靠近。 她没抬头去看镜子里的倒影,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侧头,抬手摘下耳环,小动作的扔掷在桌面上,举手投足间都掩藏不住她特有的那股风情。 一个冷硬的器械抵上她的后背。 她的动作这才戛然停止,不紧不慢的抬头,对上镜子里身后人生冷的注视。 男人的声音阴鸷冰冷,带着咄咄逼人的质问:“顾焰在哪?” ##第2章 沦陷 一年前。 南桐战乱,顾焰作为军阀统领带兵驻守,率十万兵,上万支枪和数万吨的火药,阵仗好不气派。 传言顾焰是个让人闻风丧当的暴君,又听闻他荒废无志,身居高位却名不副实。 又听闻,他遭人算计,此次来南桐是无奈之下的妥协之计。 顾焰这个人究竟何如,活在众人口中,终究是个迷。 在他来到南桐的第一天,顾焰这个名头就已经在南桐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云摇厅里,歌舞升平,达官贵族聚集之地。 顾焰来南桐的第一天,便大驾光临了云摇厅。 红色幕布前,聚光灯下,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姿着大红色丝绸旗袍,月牙白底绣着大红当季的花色,袖口镶着闪闪烁烁的水钻。 远山眉,烈艳的唇,扑闪的瞳眸,工笔描绘出来般的精致绝伦。 歌喉婉转缠绵,动人以情,勾魂似的柔。 顾焰落座后,视线就没再离开过舞台上那道魅影。 察觉到有道灼热的视线,舞台上的人眼波流传,轻飘飘的望过来,唇际的笑意在暖光线下荡漾开,如同一朵绽放的水仙。 美的脱俗,美的直接。 一曲唱完,男人浑厚的声线伴随着掌声一齐响起:“好。” 莫予蝶款款拘礼,不用详做介绍,她便能够猜到这身戎装齐身、身后跟数十持枪随从的男人,便是传说中的顾焰。 她扬唇轻笑,碎步缓缓退下舞台。 至那一眼后,她便是顾焰选择下的人了。 后来人都说,顾焰初来南桐,不问政事,不探讨战况,也不接见当地有名官员,直奔云摇厅里相中了莫予蝶,这不正是坐实了传言吗? 身居高位却名不副实。 莫予蝶,全南桐最大歌舞厅的最红歌妓,天生一把悠扬歌喉不说,就连骨子里都是似水柔情,被顾焰相中,也是情理之中。 顾焰掷千金为莫予蝶赎身,带回军统府邸,宠溺无度,近乎给了她女主人的地位,大宴宾客、游园会、露天歌舞会……去哪儿都带着她。 莫予蝶对这份从天而降的偌大宠爱并没有感到幸福,反而是与日俱增的不安和惶恐。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在灯光下看到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时的惊鸿,却也不会忘记在舞台表演结束后,那双眼睛却又变得淡漠疏离、高深莫测。 这样的男人危险,却又迷人。 在初见的第一眼,她就不可自拔的沦陷了进去。 可是,他带她从云摇厅离开的过程却并不如她理想中的那么浪漫,甚至是谈不上半分温柔。 梳妆室里,其余人都被遣了出去,刚开始她还觉得不解,随即看到脚踩军靴身着笔直戎装的顾焰一步一脚的踏了进来。 她正在对着镜子卸首饰,双手还维持着摘珍珠蝴蝶耳环的动作,看到镜子里眉目硬朗的顾焰时,全身一怔。 一时忘了行礼,也忘了打招呼。 顾焰也不恼,直直在她身后停下,弯下来,贴近她,亲昵暧昧的距离近到他厚重的呼吸落在她无暇的肌肤上。 他抬手,为她摘下了那对耳环,动作轻柔而自然。 如鹰似的双眸透过镜子一直看着她,像是能将她看穿般。 数秒后,低沉的嗓音才再度在耳畔响起:“做我的女人。” 直接、明了、干脆而霸道的不容商量。 莫予蝶从未遇到过如此直接又蛮横的表白,身处烟柳之地,她早就见惯男人眼中混杂多变的神情,也深知男人嘴里的话没一个字是能够信的。 而此时,她深深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凛然气质从后面笼罩住她,逃不脱。 没等她回答。 或许在她没说话的这个间期里,男人已经当成是她默许了。 他的手从身后爬上她羸瘦的肩头,宽厚有力的手掌里有一股逃窜般的热量,穿过丝绸,传递给她的肌肤。 他把她从梳妆凳上扶起,至此动作都很轻柔缓慢。 当她转头,回视他双眼的时候,他眸中神色倏然冷下去,犹如冰窖般没有温度,连同他接下来的动作,都变得蛮横。 像头野兽,终于捕获到了自己垂涎已久的猎物,张开血口要大开杀戒。 他撕开她丝绸制的旗袍,将她抵在梳妆桌的边沿,急促又霸道的在她身上进行掠夺。 “……将军”她发出微弱柔软的嗓音,受到了惊吓。 顾焰伸出食指覆在她泛着朱红色的柔软唇上:“嘘。” “别说话。” “听话。” 顾焰说完后,没再说过其他。 莫予蝶也真的没有再说话,因为顾焰从头到尾都堵住了那张唇,她没有开口的机会。 ##第3章 怨怪 南桐的冬天来临,莫予蝶在顾焰身边已经待了四个月。 整整一百二十天。 月空当头,窗棂上被清冷的月色铺满,窗前的人影消瘦孤寂。 顾焰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回来。 听丫鬟说,顾焰这几日流连云摇厅不分昼夜,昨日深夜还喝的不省人事,不得不在云摇厅里过夜。 不得不这个词让莫予蝶微微扬起了苦涩的唇,世上哪有什么非要、不得不,无非就是一个想与不想罢了。 旁人不与她明说真相,不过是怜悯她,短暂安她的心而已,她明白这份苦心。 只是男女之情这件事情,她又岂会不知。 她尽量保持口吻的平静:“将军,他又看上了谁?” 酸楚凄凉之意怎么藏都藏不住,丫鬟连忙否认:“莫小姐误会了,将军是忙应酬呢,才不是看上了谁,外边的莺莺燕燕怎么能和莫小姐比较呢?” 外边的莺莺燕燕。莫予蝶在心中轻声重复了一遍。 她抬头看向那轮被云层遮挡住了的月亮,声音轻细的只有自己能够听到:“我当初不也是外边来的吗?” 次日深夜,顾焰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俨然醉的不省人事。 暗红色细呢旗袍松松笼在身上,她快步开门去扶他进房门。 扑鼻而来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脂粉与酒气的混合味道。 她心下微酸,扶顾焰在梨木凳上坐下,从银质盆里拧出毛巾,替他轻轻的擦拭。 不知不觉的,眼眶泛起一圈氤氲。 顾焰喝多了,平日里的冷硬褪去了不少,看到她,含糊着一口酒气开口说:“你还没睡?” 她摇头,眼眸微垂,落在他硬朗分明的轮廓上。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她轻声说,有几分怨怪,有几分撒娇。 后者少,前者多。 但顾焰喝醉了,听不听得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果然,顾焰只是笑了一声,垂着头,看不出来神色。 他没有听出来。 替他简单擦拭脱下衣裳后,他便上床去了。 她跟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他。 顾焰似是觉得身旁少点什么,睁开眼来才看到莫予蝶身着单薄的站在床边,微微蹙眉,朝她伸出手搂她上床。 她的腰身柔软,盈盈一握就带上了床。 凄静的夜里,她的声音剔透而轻细。 “顾焰?” “嗯。”他闭着眼,带着厚重的鼻音。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问出之后,她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回应她的一阵短暂的沉默。 随后顾焰将她搂得更紧,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别瞎想。”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此刻是清醒的。 一直都是清醒的。 只是他刻意的表现让人觉得他是醉了。 “她们说……你看上了琼华。”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在夜色里低下去。 顾焰觉得不耐烦了,手臂微微顿了一下,这一次的沉默比上一次久。 她以为顾焰都不会再开口的时候,耳旁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再度响起:“睡吧,别人说的话不可信。” 是吗? 她没再问下去。 “我想回云摇厅唱歌。”她说。 顾焰睁开了眼睛,因为她始终都在注视着他,所以他一睁开眼睛就落进了她幽深明净的瞳眸里。 她有一双好看如皓月的明眸,但是他总不会流连太久,短暂扫过后,他又阖上了眼。 “我亏待你了?”这一次,顾焰的语气里有了隐隐不悦。 “不是,我太孤单了。” 偌大的府邸,终日陪伴她的无非就是花草植被,古玩器物,鲜活的人来了走走了来,能拿出真心称得上朋友的没有一个。 也不会有人会与一个在顾焰庇佑下才得以和她们并肩的烟花女子为友,卑躬屈膝的事情她做不来,所以她从不与那些贵太太走动。 顾焰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你在怪我没有陪你?” 这一次轮到她沉默了,她能说是吗? 顾焰没有笑意的笑了声,笑声粗哑干涩,让她背后不由的覆上一层凉意。 “予蝶啊予蝶。”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他这么亲昵的称呼过她,她记得她刚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常常在众人面前这么唤她。 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出于感情本真的流露。 让她心头一暖,似乎没有那么委屈了。 “我对你用的心思,可从来都不少。”顾焰的声音很柔,语意却分外的沉重。 他知道她在怪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正想松口,说不想回去了,专心陪在他的身边就好。 可他却又说:“回去也好,不唱可惜了。” ##第4章 惩罚 那天之后,莫予蝶又回到了云摇厅,回到了那个光鲜亮丽,博万人掌声喝彩的莫予蝶。 有人说她比以往更加的出彩,眉眼间含情更甚;有人说她比以往唱歌更加动人,想必是顾焰给的照顾比云摇厅好的多得多。 真诚追捧也好,刻意讥讽也罢,莫予蝶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南桐人的风言风语,她最熟知,你若要句句认真,活的必定很累。 正对着镜子涂抹脂粉,外面有人掀帘进来,犹如带着喜报来说:“予蝶小姐,将军来了!” 本来略显苍白的脸色上瞬间闪过一道喜色,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今日是她回歌厅头一天,他郑重其事的说不能不去。 其实她更喜的是,在外人眼里,顾焰之所以会来云摇厅,是为她而来的。 也只为她而来。 半个时辰后,她着一袭西洋厚纱长摆裙,细软的纱面上镶嵌着细小的水钻,在灯光下似眼眸水波熠熠生光,胸前别了一枚兰色的蝴蝶别针,那是前些天顾焰陪她上街亲自挑选的,踩着七公分的红缎高跟鞋,身姿摇曳的登上久违的舞台。 站上舞台的那一刻,她的视线就开始往顾焰的身上落。 顾焰依旧坐在首排最中央的位置,戎装,皮靴,冷毅的俊容。 但他也有温柔,他的温柔笼罩在月下,灯光下,红色床幔间,她都看过,也为她所有。 想到此,唇畔不由自主的扬起一抹幸福的笑。 弧度微微上扬,却在视线落在顾焰身旁人身上时,陡然一停。 他的旁边正倚坐着一个身段婀娜,近乎贴近他胸膛的女子,她穿得极少,笑得尤为灿烂,搽着艳红色蔻丹的手指间捏着一颗饱满的葡萄,亲昵的送到顾焰嘴边。 顾焰也看到她在看他,点了下头以示回应,并没注意到旁边琼华的殷勤献好。 琼华置气似的将那颗葡萄扔进自己嘴里,埋怨的扫了眼舞台上的莫予蝶。 灯光和音乐同时亮起,她站向舞台中央,向台下微微鞠了一躬,瞬间爆出雷彻般的掌声。 歌曲选的是顾焰爱听的江南曲,婉转糯软的音调和声线柔美的旋绕在整个云摇厅内。 众人皆默声,肃然聆听。 顾焰屈起食指和中指轻点在扶手上,专注的跟着她的节拍,一下一下击打。 琼华看在眼底,嫉妒似火般燃在心里,有怨难言,心中缕缕埋怨为什么先遇上顾焰的是莫予蝶而不是她。 想着她心中越发的不平,手背一推,白瓷杯盏被她推翻在地。 摔出一阵清脆的破碎声。 在此时安静的厅内尤为的瞩目,众人视线转移过来,带有责怪的意味,也有带疑惑和探究的意味。 琼华在乎的是打断了身旁人的投入。 顾焰眉头微蹙,扭头看向她,开口的声线冷峻:“怎么回事?” 琼华满腹委屈的握住自己手背,眨巴着眼睛说:“不小心撞到了……” 顾焰沉眸,给了身后人一个眼神的示意,立马有人上前换了新的。 “小心点。”顾焰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心疼还是责备。 可下一秒视线就又转回到舞台上去了。 “将军~”琼华闷闷不乐的嘟起了红唇,仍捧着自己的手,讨求安慰的轻搭上顾焰的手臂,娇嗔说:“将军~你都不关心人家。” 顾焰凝回去的注意力再度被琼华打断,这次他的脸上浮现起明显的不耐烦。 见顾焰回了头,琼华用尽解数讨好说:“将军喜欢听江南曲,下次我唱给将军听呀。” “将军可别小瞧我哦,没准将军听了我的后,离不开了呢。” 从莫予蝶的角度上望过去,琼华粘在顾陷身旁娇笑不断的说些什么,而顾焰正认真的侧脸听着。 在说什么,比她更重要? 曲的后半部分被她唱的心不在焉,但是听客仍是一脸的陶醉,分不出期间好坏。 直到曲尽,顾陷这才回过头。 莫予蝶转身下了台,连舞台装扮都没卸,走出后台直接去找顾焰。 顾焰的旁边坐着琼华,另一边坐着的是一道前来听曲的副司令。 没有了她的位置。 她笔直的站在顾焰跟前,带着一贯的浅笑,胭脂在她脸上透红,惹的人忍不住想更靠近一分。 顾焰拉过她的手,直接在他腿上坐下。 “怎么出来了?”他边问,一边抬手覆上她柔软的柔荑,不轻不重的抚摸着。 外人看来,顾焰眼里只装了她莫予蝶一个人。 她垂下眼睑细细的注视他,半嗔半怨道:“刚才将军并没专心听我唱歌。” 顾焰没想到她专门跑出来竟为这点儿小事,瞬时笑开了声,和旁边的副司令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点了点她,对他的副司令作抱怨状:“就分神了片刻,就要哄了。” 随后,顾焰越发无奈的摇了摇头。 副司令跟着笑,附和说:“将军美人在侧,况且是予蝶小姐这般可遇不可求的美玉,哄哄也是该的。” 每当这种时刻,她都知道她需要配合着顾焰表现出很恩爱的模样。 可是现在她笑不出来。 顾焰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说:“听话,先去换装,稍后我去接你,我同副司令再说会话。” 这时,是她该离场的时候了。 她没动,脸上平静苍白。 “将军。” 一声呼唤刚出,顾焰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将她从自己腿上拉起,对身后侍从说:“带予蝶回去等我。” “将军。”莫予蝶抬头,眸中隐含倔强和固执。 她想追问,想埋怨,想要宣泄自己心中的小情绪。 被顾焰厉声止住:“予蝶!” “听话。”他的嗓音里透着旁人难以察觉的寒冷,和警告。 ##第5章 身份 莫予蝶被带进后台的梳妆室,静坐在椅子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双眼腥红,面容苦楚。 她不知道此时坐在外面的顾焰和琼华会有多亲昵的画面,所以她只能不停的在胡思乱想,无法自控的心痛。 梳妆室内悄然无声,这次她重新回到云摇厅唱歌,她凭借不同以往日的身份有得自己一间单独豪华的梳妆室。 周遭的安静似乎要吞噬她,分秒如年般度过。 顾焰进来的时候,莫予蝶仍维持着坐在镜子前的模样,婀娜身姿在红色的旗袍下玲珑有致。 他轻声在她身后停下,与镜子里的她相望。 她能够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他的手缓缓覆上她的肩,慢慢的移向她的脖颈间,指腹微凉。 “予蝶。”他沉声唤她,另一只手抬上她尖瘦的下巴,面对着他转过来。 顾焰看到她腥红的眼眶,伸手摸上去,柔软细密的睫毛微颤,在手心柔柔的,舍不得放。 她沉溺于他这样的温柔。 倏然,他的手收力,钳起她的脸颊,指腹用力的在她脸侧留下白红色印子。 顾焰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一句话,将她所处的温柔梦撕碎,被逼着看血淋淋的现实。 上一秒他的温柔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质问着她的倨傲冷酷的男人。 眼眶再度覆上一层湿热的氤氲,细细的远山眉紧紧蹙在一起。 无论在哪里,这般动人的美貌都该是得到人怜惜的。 可是现在,她得到的是顾焰霸道又无节制的强取豪夺。 从沙发到梳妆镜,到软榻,无止无休。 她哭着求饶,轻细的嗓门已经变的喑哑哽咽,楚楚动人,惹人心疼。 顾焰却对她的感受不管不顾,像是宣泄般,驰聘低吼。 最后她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顾焰随意摆弄。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焰终于尽兴,放过了她。 他的眼神回归平日里的冷漠和锋利,一只手轻轻覆上她平坦的腹部,慢慢往上爬,似是贪婪般恋恋不舍。 手心一直往上,在她细细的脖颈间停住,猛然收紧,夺走了她喉间的呼吸。 她的脸色在这一瞬间被不正常的红晕爬满,本就虚弱的她此时看上去愈发易碎。 顾焰的神色冰冷又复杂,他又问了一遍她:“知道自己身份了吗?” 第一遍他问的时候,她没有回答。 于是他用行动告诉了她,他把她当什么。 她扯起苦涩的嘴角,却觉得分外吃力,顾焰像是真的要杀她一样,没留余力。 他在告诉她,她的身份。 就在她觉得呼吸极其困难的时候,顾焰松开了手掌,扭过头去深吸了一口烟。 她不住的咳,却又没有力气,只能小幅度的全身颤抖着。 眼泪夺眶而出。 顾焰的半边身子萦绕在烟雾里,看不清楚表情 也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我留你,是要你听话。” “如果这都做不到。”他点了点烟灰,声音冷的像是寒冬腊月里的风。 无孔不入的带来刺骨的寒意。 “那便留不得。”话说完,顾焰扔了还剩半根的烟,起身整理自己的着装。 很快就踏出了梳妆室。 精工富丽的室内,旖旎缱绻的空气里还留有两个人交织的气息,逐渐变冷。 世人都以为顾焰爱极了莫予蝶,殊不知他给她的,不过是虚幻的一场梦,随时就能一触就破的泡沫。 更不知,她也只不过是顾焰手心里的一个玩物而已。 ##第6章 知足 那日后,顾焰对莫予蝶一如往常的好,给她无限的外在风光和宠爱。 为了祝贺她重回云摇厅唱歌,当日在云摇厅大摆宴席,在全南桐放了彻夜的烟火,万民共赏。 烟花易冷,月色微凉。 没有人知道莫予蝶的心里其实是有怎样的酸楚。 而她自那次梳妆室之后,大病了一场,足足在府邸休养了三日才正常得以下床。 照顾她的人是一个年迈的老妪,无亲无友,不会说话,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她问之前照顾她的丫鬟呢,回答说是将军将她撵走了。 理由是话多少做了事,手脚不殷勤的人留不得。 莫予蝶对留不得这三个字尤为敏感,那日顾焰在她身旁说的留不得,便是这般干脆轻易的舍弃了。 如果哪天她真的不如他意了,也该是这个下场吧。 她苦笑了一声,望向窗外,皎洁的月周围晕开丝绸般的光圈,温柔动人。 她想,或许是她的不对。 是她不够知足,是她没有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她用情至深,太傻。 养好身体后,她重回云摇厅唱歌,比起之前又清瘦了些。 云摇厅的嬷嬷笑着劝她要多吃,可不能让将军心疼。 笑容里透着欣慰,透着骄傲,透着名利双收的满足。 莫予蝶笑着应下,声音一贯轻柔纤细,莺儿婉转低唱似的清脆:“知道的。” “将军待我这般好,我哪敢辜负将军的好意。” 嬷嬷笑着摇扇,前仰后合的:“对哩对哩。” 云摇厅是个消息极其灵通的地方,南桐有任何大大小小的风声都逃不过这里。 顾焰来到这里之后,越发将云摇厅在南桐的地位拔高,但凡有点钱财权势的人都会来这里逗留,也有很多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莫予蝶风姿的人。 顾焰只会在晚上的时候来这里消遣,或者带着一众官员来这里议事。 说是议事,不过是以此为名义,套些平日里没有说出嘴的话罢了。 顾焰从未和她说过军务上的事情,她不懂这些。 但是她懂顾焰的情绪变化。 这几日里,她躺在他的身侧,透着微弱暗沉的烛火注视他的脸庞,看到他紧皱在一起的眉心,冷冽而警备。 在她病中的那几个白日里,她只见过他一面。 他很忙,深夜回来带着浓厚的疲惫和无法言喻的愤慨。 梳妆室里,她百无聊赖的涂抹着红色蔻丹。 她很喜欢红色,旗袍,披肩,开衫……各种款式都少不了艳丽夺目的红。 可唯独不爱搽这个颜色的蔻丹,因为她觉得像是手染血腥,不仅没有美感,还有几分毛骨悚然。 可那日,她看到顾焰拉着琼华的那只手上,就是这个颜色。 顾焰,应该喜欢。 她细细的涂,慢慢的抹,生怕有一点的含糊,就不精致好看了。 手中的任务刚结束,门就敲响了。 “进来。” 她的丫鬟小翠进来,对她说:“予蝶小姐,袁先生想要请你出去唱首歌。” 莫予蝶翻转着白皙的手,检查自己的成果。 “不唱。”她淡淡的回。 都知道莫予蝶是顾焰的人,不知道是谁这么自大竟然敢点名道姓的让她唱歌。 她也没多问。 但是小翠的脸上闪过一道棘手的神情。 莫予蝶从镜子里看向小翠,只见她这才吞吞吐吐的说:“袁先生是和顾司令一起调来的副司令。” 莫予蝶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好一会儿后,她启唇,轻声答:“我知道了,一会便出去。” 小翠这才如释重负般,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莫予蝶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无暇的妆容,抬手整理了下衣领,又在唇上涂抹了一层艳红色的进口胭脂。 时辰还尚早,但是云摇厅里依旧坐满了大半的席位。 莫予蝶款款的上台,温柔和妩媚在她身上浑然一体的交织,勾勒出一个符合男人眼中对于完美女性的幻想身姿。 还没开嗓,只见坐在前排的那个男人鼓了掌,继而带动满堂的掌声。 莫予蝶认得他,便是经常跟随在顾焰身边的人。 出于礼貌,她微微朝他颔首。 一首歌曲唱罢,男人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的身上。 下台后,小翠覆在她耳边说:“袁司令请你过去喝一杯。” 小翠称呼他为袁司令,而不是袁副司令。 莫予蝶犹豫了三秒,没有拒绝。 这样的事情在以前也是经常有的,更何况这次邀请她的人是副司令,她是要给顾焰面子的。 眼看她走了出来,袁炙远远的就起身,对她恭敬有加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在他的座位旁边坐下。 服务员开始替他们倒酒,袁炙的视线深深的落在她身上,似是欣赏般。 “莫小姐,可还记得我?” 莫予蝶是泡在这种注视里长大的,所以非常自然。 微微颔首一笑:“自然记得。” 那一笑,明净又柔软。 袁炙意外了一声:“哦?” “那莫小姐说说,我的名字叫什么?” 莫予蝶愣住了,她不知道他叫什么。 她的表情让眼前的男人愉悦的笑了声,似是早就有所预料般拍了下扶手,倒也不恼,告诉她说:“莫小姐,我只说一次。” “袁炙。” “炙热的炙。” “仰慕你许久。” ##第7章 敬酒 袁炙的年纪看上去与顾焰相仿,眉眼有着军阀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份硬朗和底气。 和顾焰深不可测的眼眸相比,袁炙的目的都写在了脸上。 他举杯和她相碰一杯。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挂着浓厚的暧昧和倾心。 这是她一贯熟悉的注视。 她问:“副司令今日怎么一个人前来?” 言外之意,她是想要提起顾焰,让袁炙面上的神情有所收敛。 袁炙的脸色确实发生了变化,但是却不是因为她所问出的问题本身,而是她口中的那句副司令。 袁炙的脸难看了一秒,随即换上怨怪的神情:“莫小姐这就不对了。” “同样是司令,怎还有个正副?” 莫予蝶哑然微怔,不想自己居然会犯了这样的口误。 难怪刚才小翠称呼袁炙的时候是袁司令,而不是袁副司令。 还没等莫予蝶反应过来,袁炙脸上的神情早就散开,大方的解释说:“我和顾焰一同来驻守南桐,位居同职,相辅相成,只不过兵权暂且是在他的手上掌控,也难怪你们会误以为我低顾焰一级,无碍。” 说着无碍,但是袁炙的眼睛却不是这样告诉她的。 她向来最会摸索人眼中的神情,几乎从未出错。 例如,她此刻看到的袁炙眼中的熊熊野心。 流转于俗世多年,她早已经应付的的得心应手,笑着喝下了半杯酒。 袁炙喝的很快,仰头就干了,而后耐心的看着她小口的呷着。 “还没喝完呢。”见她就要放下杯子,袁炙指了指杯底提醒道。 莫予蝶脸上闪过一丝绯红,酒精的作用立即见习显。 盖住了胭脂的粉饰,露出最自然的肌肤颜色。 美的尤为天物。 “难道莫小姐看不起袁某不成?”袁炙仍笑着坚持。 莫予蝶躲不过,径直咽下了杯中剩下的液体。 “莫小姐豪爽。”袁炙满意的笑了,又亲自动手开始倒酒。 在袁炙正要往她杯中倒酒的时候,她抬手掩住了杯口,脸上仍是得体婉转的笑:“袁将军,予蝶不擅酒。” “诶。”袁炙直接伸手覆上了她的手背,软若无骨的触感让袁炙笑意越发盎然,不由得多加抚摸了一下。 莫予蝶触电般的闪躲回来,左手握住自己的手背,垂眸。 在袁炙看来,她似在害羞状。 他缓解尴尬的笑两声,把她杯子里的酒倒满:“不擅长才要多喝嘛,这才第二杯,当日在顾焰府邸举办露天舞会的时候,我可看见莫小姐来者不拒的海量啊。” 她不会听不出来袁炙话里背后的意思,只不过她没说的是,她的酒量不好是真的,那天只不过是提前喝下了解酒药而已。 但那天还是喝得过多,宾客散尽之后,回到房间连床都没上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最后是顾焰把她抱上的床。 次日起来,她头疼欲裂,顾焰便说以后再不举办露天舞会。 她贴在他宽厚温暖的胸膛上,说:“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再说我是醉酒,又不是醉舞。” 顾焰听笑了,搂着她往怀里放,说:“那便不再喝。” 失神的这片刻,袁炙已经将酒杯推到了她的手边,他已经自行喝尽了第二杯,杯口向下口,示意该到她了。 她想拒绝,但又碍于眼前人的身份。 总归是顾焰身边的人。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牵出一抹清淡的笑,仰头喝下。 火辣辣的酒肆无忌惮的灼烧着喉咙,她忍不住的扶住胸膛咳嗽。 前几天的身体刚好,经不住这般酗酒。 见她不慎呛到了,袁炙倒也没再强求,主动把酒杯从她手上拿走,起身拍着她的背,轻缓的节奏三下两轻的抬起落下。 成为此时云摇厅里所有看客的视线聚集处。 莫予蝶咳的脖子通红,袁炙替她倒了杯水,她连水也不想喝了,连忙起身说要失陪。 袁炙也不好再强留住她。 莫予蝶回到梳妆室的时候脸色都尤为难看,小翠立即拿起玉骨折扇替她轻轻的扇着。 好一会儿才平息了下来。 “小翠。” “替我打盆水来。” 小翠不明所以,只听她说:“我要洗手。” 小翠下意识的看了眼她的手,立马就明白了,飞速掀帘出去打了盆水来。 莫予蝶边洗手的时候,边回忆起方才袁炙的嘴脸,乃至过往记忆里他所有的印象。 袁炙出现过很多次,但是脑海里关于他的画面寥寥无几。 因为每次他出现必然都是跟在顾焰身侧,她的所有视线和心思都给了顾焰,分不出去了。 ##第8章 流言 顾焰来的时候,夜色也已经沉了下来。 莫予蝶今日跟袁炙喝了两杯酒,伤了喉咙,晚上的歌便换了别人上台去唱。 “外边是谁在唱?”莫予蝶正在对着镜子换首饰,顾焰已经落座了,再换一身衣裳她便出去找他。 本是随口一问,但是听到小翠回答说是琼华的时候,手中的动作还是微微一滞。 心下不由的凝神去细听了两分曲。 “江南曲?” “是的啊,听说最近琼华小姐苦练江南曲呢。”小翠说。 莫予蝶眸色微闪,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出去的时候,众人正兴头上,看到她出来的身影,视线都不约而同的往她身上落。 她谁也没去理会,噙着一抹动人的笑,莲步直至顾焰身前停下。 顾焰朝她伸出手,她将手放进他的手心,被他牵着坐下。 好一幕乱世红颜,英雄美人,引来无数惊羡。 袁炙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只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向他。 她抬起纤细柔软的手,替顾焰斟了杯茶,轻轻推至他的手边。 顾焰的视线落在舞台上,却也察觉到身旁人动作,自然而然的端起了那杯茶,慢慢品起来。 顾焰喜欢江南曲,所以无关乎是谁在唱,他都会极其捧场的细细听。 莫予蝶知道,所以她没有做打扰。 看着台上琼华眼波流转,唇畔生花的向顾焰抛洒眉眼时,她脸上的表情平静的近乎冰冷。 曲尽。 顾焰这才问她:“今日为何不唱?” 语气里夹杂着淡淡的失落,这样细微的情绪让她心里扶起一抹欣喜。 那就是说,方才琼华的曲并不得他的满意。 但是她并没有将这样秘密的小心思表达出来,回答说:“今日嗓子有点不适,怕上台扫了兴致。” 顾焰的重点在她的前半句话上:“是身体还没完全好?” 不好说是因为和袁炙喝了酒的缘故,于是她点了点头。 顾焰眉心瞬间沉了沉,抬手覆上她的额头,试她的温度,是正常的。 但顾焰仍说:“回去让人再煎点药。” 莫予蝶很喜欢顾焰发自本能似的对她的关心,笑着应下了。 袁炙斜望着她,看着她眼带着星光的笑意,这是她在面对除了顾焰之外人时从未有过的神情。 这是一个女人从内而外,由心至身体都不会说谎的感情倾付。 袁炙给自己倒了杯酒,径直咽下。 琼华唱完曲,换了身衣服,便也过来了。 施施然的在顾焰面前先停下:“顾司令,今日琼华唱的可还好?” 顾焰颔首:“不错。” 不错对琼华而言似已经是莫大的夸赞,心满意足的在袁炙身侧坐下了。 琼华倒了杯酒要敬顾焰。 莫予蝶这个时候往他的杯子里添了茶,手轻柔的搭在他的手背上。 顾焰看向她。 “昨夜你睡的不太安稳,今日少喝些吧。”她轻声说,但是字句能够传进每个人的耳内。 琼华眼底闪过一道阴鸷的嫉妒,瞪了一眼莫予蝶。 袁炙听了,也嗤出一声,似是玩笑道:“司令的酒量,难道莫小姐还不知道?区区一杯敬酒,莫小姐可别太小瞧了顾司令。” 莫予蝶目不斜视,仍然静静的抚着顾焰的手背。 两个人的温度在这样亲密的接触下,没有间隙的交织融汇,直达人的左心房。 顾焰拍了拍她的手背。 “终日喝酒也是乏了,倒不如喝杯茶更入喉,今日便听予蝶的,喝茶。”说着,顾焰已经将她斟的那杯茶送进了嘴里。 琼华和袁炙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莫予蝶轻轻的笑了,心满意得。 那日之后,南桐开始流传一则耳熟能详的名人趣事。 大名鼎鼎的交际花莫予蝶流连于南桐两位最高掌权者之间,高超熟稔的调情手段将两位司令玩弄于股掌之间。 南桐人多口杂,从云摇厅里散播出去的话更是传的迅速。 一夜之间,莫予蝶就已经成为众人口中的高级交际花。 白天,和副司令袁炙眉来眼去,对饮言欢。 晚上,和正司令顾焰翻云覆雨,同床共枕。 好一出精彩绝伦的真人秀场,再加上有人对那天的场景亲眼所见,于是自然越发传得津津乐道。 早晨起来的时候,莫予蝶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搂上顾焰的胸膛,只是手臂落了个空,旁边的位置上只留下淡淡的余温。 看来今日顾焰有有事要忙,早早便起了。 她睡觉的时长向来也不多,也起来梳妆了。 想起昨天顾焰当着众人的面在酒与茶之间选择了茶,她就抑制不住的想要扬起嘴角。 这说明了什么,旁人当局人一眼便知。 在莫予蝶和琼华之间,顾焰选择的是莫予蝶。 只是当天她去云摇厅正要换装上台唱歌的时候,嬷嬷进来临时通知她说:司令今日点名要琼华唱。 ##第9章 误会 莫予蝶似是没有听真切般,重问了句:“哪个司令?” “还能是哪个司令啊?当然是顾司令了。”嬷嬷没有察觉到她不正常的情绪。 在嬷嬷的立场上来看,从她云摇厅里出去的人无论是谁飞上了枝头,她都长脸的。 而且男人三心二意早就成了这个场子里的不成文共识,嬷嬷笑着摇扇出去了,还贴心的提醒她说:“你要是累可以回府休息,不用每天跟在司令身后的啦。” 莫予蝶:“……” 当初,是顾焰说无论在哪都要带着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莫予蝶是他顾焰的。 不用上台唱歌,她仍化了很浓的妆,精心从衣帽间里挑出一件深紫色真丝珠花旗袍,选了一对金镶东珠玉坠,一如既往地惊艳夺目。 她的嘴角带着笑,眼里依旧只装顾焰一个人。 顾焰看到她,视线轻轻的扫了眼,继而转回去。 她不知道顾焰会有这般忽冷忽热,只知道台上的那个人已经带走了顾焰的大多数视线。 “司令……”她的声音如细水流般轻轻的流淌,带着丝丝柔顺的凉意。 她光鲜亮丽的站在他面前,笑的和以前一般,柔声唤他。 他只吞吐出不冷不热的二字:“坐吧。” 莫予蝶心中倏然一沉,深深的看了他两眼,随即在他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下,替他倒了杯茶。 后来那杯茶,顾焰一下未碰。 “莫小姐,今日看你状态不佳,昨晚没睡好?”顾焰此时正要和身侧的侍从交代什么,袁炙的视线正好望过来,看到她脸色不佳,贴心的问了句。 莫予蝶还未曾听说关于她和顾焰、袁炙的传言,于是面对袁炙的时候仍然维持着面上的客气和笑意:“多谢袁司令关心,我没事。” 顾焰遣走了身侧的侍从,重新坐正,板直的身躯截断了两个人的对视。 他没开口跟她说话的意思。 “袁副司令?”顾焰的视线落在舞台上,如果不是听到他开口的声线,看上去像极了正专心致志的听歌。 “近日风声不好,很多行为还是适可而止的好。”顾焰的声音低沉锋锐,夹杂着听上去似乎山意思实际却冰冷的警告。 莫予蝶不知道顾焰话里的意思。 但是袁炙不会不知道,他笑笑:“自然。” “不过嘛,嘴长在别人身上,顾司令如果太往心里去,不太好。”袁炙端起茶,掀开茶盖缓缓的拨着。 “难道说,顾司令把谣言当真了不成?” 顾焰脸色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双手平放在两边膝盖上,模样冷峻坚毅。 她知道,袁炙此时说的话其实进了他的耳朵,也确实产生了影响。 越是有所影响,他的表面就越不动声色。 “袁司令说的是什么谣言?”因为好奇,也因为是真的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会让顾焰这般隐怒。 袁炙听到这抹轻细的声音搭上了自己的话,瞬间眉眼都弯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正要回答。 顾焰骤然回头,带着明显可见的愤怒瞪向她。 带刺般的警告,让她微微一颤。 昔日的温柔颠覆,脑海里关于他那些的残暴涌上来。 她抿上了唇,视线无辜。 莫予蝶的适可而止并没有让他脸上的阴鸷散去分毫。 更像是被她刚才的那句话彻底激起了内心潜藏的愤怒。 他冷声斥她:“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重?” 她垂下眼睑:“予蝶多嘴了。” 顾焰无声的扭头,周身仍然笼罩在一团怒气之中。 袁炙见状,本来想要说的话被生生的截断,也有点颓然:“顾司令这又是何必,予蝶好奇点怎么了?” 不说还好,一说,顾焰胸腔里的怒气轰然涌出。 莫予蝶看着他紧绷的下颚线,因为隐忍已经憋出青色的经络。 莫予蝶不知道顾焰究竟在气的是什么,只天真的以为是自己多嘴触到了他的不快。 见袁炙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她自行掐断话题:“袁司令,是我瞎好奇,也没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顾焰突然一掌拍在了桌面上,“啪”的一声震开了桌面上的茶盖,茶水也洒了出来,滚烫的水渍溅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没等她反应过来,顾焰倏然起身,先是重重的瞪了她一眼。 莫予蝶震惊的背部绷直,以为顾焰要说什么。 但顾焰什么也没有说,大步走了。 琼华还在舞台上唱着软糯柔美的江南曲,还未来得及向顾焰飞来一个妩媚的眼波,只见他愤然离去的背影。 徒留一个嘴角还衔着若无其事的笑的袁炙,和一个迷茫不解的莫予蝶。 ##第10章 抛下 莫予蝶没停留,在顾焰离开后就立马也跟了出来,只是顾焰的速度很快,上车后也没有要等她的意思,径直让司机开着车就离开了。 车尾气燃起一缕白烟,萦绕在空中慢慢散开。 莫予蝶小跑着跟上,但是人怎么可能追得上车子,再加上她脚上穿着的是高跟鞋,还没跑出几步就摔了。 整个人狼狈的跌在水泥地面上。 来来往往的人,熙熙攘攘又喧哗十足,一道靓丽的身影格格不入的跌落。 路过的人纷纷留下视线看热闹,这张惊世的脸没有几个人认不出来,所以没有人敢擅自上前扶起莫予蝶。 莫予蝶的视线从远走的车子上收回来,默然的垂下。 氤氲的湿气瞬间浮上眼眶,心如绞痛。 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体验到这种被人扔弃在大街上的滋味。 第一次是在她五岁那年,被亲生母亲刻意遗留在大街上,母亲说只乖乖的待在原地就会回来接她,可是她怎么等都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这种刻进了骨子里的伤痛再次袭来,眼泪无声的滑落。 直到视线范围里出现了一只手。 这只手很熟悉,宽厚,强健,手心上的关节处因为常年握枪而生出茧。 伤心、欣喜到失落,从看到这双手再到看到这双手的主人后,所有情绪快速切换,让她猝不及防。 心头像是被钝器狠狠的攻击了,沉重的跌落。 这双手很像顾焰,却终究不是她的顾焰。 她看着袁炙,倏然笑了,眼角的泪水像是绽放的水晶,璀璨得令人心碎。 袁炙仍向她伸出手,脸上背着光,又因为噙着泪水,视线太过于朦胧,她辨识不清他此刻眼里的神情。 良久,袁炙温声开口:“起来吧。” 说完,没等她回应,大手轻轻一捞就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站不稳,脚崴了。 袁炙就扶着她的手臂,颇有耐心的等她站好稳住身体。 看她落泪,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丝巾,垂下头轻柔的替她拭去眼泪。 曾经有个人告诉过她,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让你哭,就会有那么一个人替你擦干眼泪。 所以,别怕,什么都会过去的。 她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陌生却异常温柔的男人。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不清他的脸。 脑海里只有顾焰的面孔。 她推开这双手,似是想起来刚才顾焰已经离开,她要去追。 转身的那一刻,脚下的步伐再度不稳,整个人朝旁边歪过去。 袁炙伸手拦住她的腰,没让她跌下去。 云摇厅门口,行人纷纷,过往的人每每路过这幢南桐最富丽堂皇的场所时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此时更甚。 不远处,军绿色的车子在人群稀疏的地方停下。 后视镜里透着两个人姿势暧昧,紧紧贴在一起的两具身体。 顾焰的眼眸彻底暗下去,将手中的雪茄扔向车窗外,似是丢弃最厌恶的一件垃圾般。 沉声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见顾焰专门掉头回来要接莫予蝶,现在却又停在了这里,眼睁睁看着莫予蝶在袁炙的怀里。 顾焰和袁炙的争夺,无论是在地位权势还是人心都昭然皆知。 司机不解,多问了一句:“将军不带莫小姐回去吗?” 顾焰重重关上了车窗,半张脸掩进漆黑的车后座里。 冷飕飕的扔出两个字:“不带。” 车子再度开启,顾焰的视线始终都没有从后视镜里移开半分。 直到军车消失在街口的尽头,袁炙才松开了紧握住莫予蝶的手。 莫予蝶晃了晃,强行稳住。 袁炙虚扶住她的手臂,这次没再碰触到她。 “谢谢袁司令。”莫予蝶于情于理都应该道一句谢,但是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的接触也是真的。 袁炙看得出来她的心思。 “该是我谢你。”这句话,他说的很轻。 轻到几不可查,出口的瞬间就被周围的人声淹没。 “还能走吗?”袁炙的口吻恢复至平淡,问。 莫予蝶看了眼自己的脚踝,知道似扭伤了,但仍是点头。 “我打车回去,袁司令再见。”莫予蝶微微欠身,向他告辞。 袁炙看着她红肿成信子似的双眼,没忍住叫住她的背影。 “予蝶。” 他第一次这么唤她。 莫予蝶被这陌生的称呼声惊住,背对着他微顿。 “你爱顾焰?”袁炙的语气里,鲜少的认真。 她回答的很快:“是。” 袁炙的脸上飘过稍纵即逝的失落,但还好没有人看见。 他又问:“有多爱?” 莫予蝶对感情不陌生,对男子的爱慕更是早就有了很深的认识。 所以袁炙会这么问,是怀着怎样的情绪和期许,一点也不难猜。 他喜欢她。 莫予蝶在内心默念了一遍这个问题,有多爱? 她无法衡量。 但她仍然给出一个回答斩断袁炙这份多余的情感,干脆又充满了智慧。 她说:“今生今世,莫予蝶的身心都归顾焰一人所有。” ##第11章 反常 莫予蝶是在半个时辰后回到军府的。 因为崴了脚,走路尤为的吃力,高跟鞋被她脱了拿在手上走,直奔书房。 顾焰不在书房。 问了看守的门童,他说顾焰在中厢房喝酒。 莫予蝶知道顾焰生气了,也知道他真的生起气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需要问清楚。 她没有穿鞋,走路的时候没有脚步声。 寒冷从脚心清晰直接的钻进来,她没去理会,轻轻的在顾焰身边坐下。 桌面上摆放着三壶空了的酒,他已经喝得不少。 仅仅只在她没有回来的这半个时辰里。 心里陡然皱缩了一下,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臂,轻柔似是抚摸般。 “怎么了?”她问。 顾焰的酒喝得急,也没有下酒菜就着,干喝酒性最大,醉起来也更快。 漆黑深邃的眸子已经变得浑浊,他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人儿。 她仍然美丽,哪怕发丝被风吹乱了些,哪怕脸上的神情有些憔悴,但这些都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他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似要溺死在这双汪洋的眸色里。 顾焰缓缓抬手,轻柔的捧上她被风吹得冰冷的脸颊。 莫予蝶从来没有看到过顾焰此番神情,伤感、犹豫又那么心痛般。 他为什么这样? “你怎么了?”她哑声又问了一遍。 “嘘。”他的指腹覆在她的唇上,不轻不重的压下去,没有让她开口。 就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堵住她的唇,不让她说话那般。 他贴近她,缓缓的靠上来。 和那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吻更温柔,更缠绵,更猛烈。 他夺走了她口腔里所有的呼吸,将夹杂着烟草和酒精味的空气渡给她。 这个吻绵长又浓稠。 湿热的柔软瞬间填满她心中那块漏掉的空缺,一分分再度复苏。 她总是很容易被他满足。 只要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她就甘之如饴。 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或是委屈,或是开心,或是患得患失的安全感缺失。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路滑进嘴角,混杂进这个吻里,又甜又涩。 良久,顾焰才扶着她的后脑勺放开她。 中厢房里没有点亮足够的烛火,昏暗的光线里他冷峻的脸颊显得越发的冰冷。 哪怕是刚才那个温情缱绻的吻都没能软化他半分。 他始终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顾焰把她的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两个人之间的紧紧的贴着,气息互相交织。 他终于开口:“予蝶。” 浑浊又低沉的声线,在昏暗的厢房内响起竟有几分明显的落寞。 “你爱我吗?”顾焰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累了。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在问什么。 好巧,这个问题她刚才回答过。 正要开口的时候,顾焰又说:“别说出来。” 莫予蝶:“……” 她看着他疲惫的脸庞,想不通他今天为什么会情绪失控到如此地步。 顾焰贴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后才又开口:“永远都别说出来。” 一字一句,分外沉重。 “知道了吗?” 莫予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爱他。 “为什么?”她问。 顾焰睁开眼睛,离开她的额头,侧身,端正坐好,又重新倒了杯酒。 缓缓的回答说:“爱与不爱,结果都一样。” “所以缄口不提才最安全。” “什么结果?”莫予蝶的心里莫名染上一丝慌乱。 今天的顾焰太反常了,反常到她怀疑自己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才恰当。 他短暂的笑了一声,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你很聪明。” 言外之意是,即使他不说,她应该能够想到。 莫予蝶不解,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 “顾焰,我爱……” 顾焰骤然回头瞪向她,那双迥然有力的瞳孔迸发出一股让人无处可逃的压制。 要说的话被生生的堵在嘴边。 是啊,她应该很聪明。 所以她应该知道顾焰不想要听到什么就不能说什么。 所以她应该知道顾焰把她留在身边是要一个听话的她。 所以她也应该知道顾焰是不会动真情实感的人。 爱于顾焰,是缥缈虚幻、没有价值的东西。 但对她来说,却已经是一生所拥有中最弥足珍贵的宝贝。 停在嘴边的话乖乖的咽了回去,顾焰这才满意的扬唇。 但莫予蝶仍在他的唇畔看到苦涩难言的酸楚。 没错,她很聪明。 所以她知道顾焰有他的身不由己。 所以她知道顾焰的身心只给天下。 所以她知道顾焰早就斩断了自己的儿女情长。 顾焰他,活得很辛苦。 ##第12章 饭局 次日醒来,房间里依旧没有了顾焰的身影,身旁被子里的温度已经泛起了凉意。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睁开眼来没有看到顾焰的清晨。 某些东西正在以缓慢却能清晰察觉到的速度发生改变。 正如南桐也是一样。 近一周内,南桐战事紧张,听闻有敌军就要攻来,但是南桐早就已经是一座发展靠后,战斗力不足的城市。 这次顾焰和袁炙带兵前来驻守,说好听的是来保卫南桐,这件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实际上,却是两虎相争,双方内心都在盘算一局天衣无缝的棋,离开南桐,回到原本属于他们的战场,也越加荣誉高权位的地方。 这些,都是莫予蝶在云摇厅里的听说。 真真假假各有几分,她无从得知。 但是她能够确定一件事情,顾焰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这一天会在多久后到来,她不知道。 也不敢去想。 袁炙最近对她越发的殷勤,甚至光明正大的邀请她一同前往用餐。 她是顾焰的人,袁炙不会不知道,但他明明知道却仍对她百般示好,刻意去挑衅顾焰的逆鳞。 莫予蝶对于这样的邀请一贯采用的是坚定的拒绝。 小翠掀帘进来的时候,还没开口,莫予蝶就说:“我不去,你去告诉他以后别来请了。” 小翠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嗤的一声笑了。 “莫小姐,是顾司令来了,让我来请你出去吃饭呢。” 莫予蝶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妆容着装,答:“我立马就去。” 小翠看莫予蝶变脸的速度比翻书的还快,不由的取笑道:“袁司令要是知道莫小姐这般开心,估计要气死哩。” 莫予蝶自顾照镜子,拿起首饰比划。 “他如何与我何干,我是顾司令的人,他又不是不知。”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生活在如此的乱世,谁不想为自己多谋求一个有力的靠山呢。 莫予蝶这么专一又偏执的想法恐怕是小翠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得到的。 莫予蝶也无心说起无关的话题,比了一件旗袍在身前,问:“你说这两件拿件好看些?” “莫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莫予蝶佯装怨怪的瞪了眼小翠:“算了,问了你也是白问。” 小翠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我说的是实话呢!” “好了,快去给顾……司令回话吧。”莫予蝶险些因为开心失口叫了顾焰的全名。 她会在私下叫顾焰的名字,在外人面前,她和旁人一样仍尊称他为司令。 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她就收拾妥帖了。 和往日风格不同,今天她特意换上了水绿色的旗袍,不过外面罩着的流苏披肩仍是大红色的,露在外面的肌肤雪白,乌亮的长发乖巧的披在身后,极其简单的颜色,却搭配出最流行的样式。 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她仍是最瞩目的存在。 她习惯性的朝顾焰的身旁走去,渐渐才看到他旁边已经坐了一个人,是琼华。 琼华也身穿了一件大红色旗袍,配上唇上那抹极红的色彩,整个人衬的透白明亮。 顾焰身居主座,左手边坐着袁炙,而另外一个位置已经被琼华坐了。 顾焰见了她,朝她招了下手。 她微微沉下去的心慢慢上升,她就知道他不会忽略了她。 也不会让别人取代了她的位置。 正当她以为顾焰一定会把自己身侧最近的位置给她的时候,他对袁炙身边的那个空位指了指:“你坐那。” 莫予蝶犹如石化在原地,顺着顾焰的手指看到他为自己安排的位置,有点难以置信。 但是她知道顾焰不会开玩笑,也不会容许她在这样的场面下驳了他的脸。 但是脚下的步伐却迟迟不肯听话。 反而是袁炙热情的替她拉开了椅子,再度对她发出了热情的邀约:“来,莫小姐,请坐。” 莫予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个位置上坐下的,茫然的抬头,只见顾焰冷峻的侧脸和一脸得意和骄傲的琼华。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更本来不及消化情绪。 袁炙侧过头来贴近她,低声说:“莫小姐今日很美。” 她嘴角僵硬,说不出来只言片语,视线始终落在顾焰的身上。 酒过一巡,饭桌上的兴致就已经开始热络,尤其是袁炙。 似是美人在侧,更利于饮酒。 袁炙举杯,双手敬向莫予蝶:“前几次我请莫小姐吃饭,莫小姐可都没有赏脸,今日好不容易顾司令安排,我才得偿所愿,怎么着我们也要喝一杯,你说呢?” 袁炙话清晰响亮的在桌上响起,所有人都望过来视线。 原来,今晚的饭局是他专门为袁炙安排的。 原来,他是刻意把她送到别人的身旁的。 原来如此。 她倏然笑了,涂抹红色蔻丹的莹白手指,轻轻的覆上酒杯,回敬袁炙:“是予蝶的荣幸。” ##第13章 演技 饭桌上坐着的人都是南桐各个主事的权贵,眼看着莫予蝶给了袁炙的面子,自然也不会退却他们的,都纷纷举起酒杯和她碰杯。 莫予蝶喝下和袁炙的那杯酒后,看了一眼顾焰,后者正在侧首对琼华低声交耳。 酒在喉间蹿的生疼,但是嘴角的笑意却越发的灿烂,对众人的酒来者不拒。 在座数十几个人,桌上点的都是上好的洋酒,浓度高,别说她,就是换上任何一个男子都不能轻松应付下来。 “等一下。”莫予蝶正要仰头喝下的时候,一声浑厚的嗓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下意识的朝顾焰的方向望过去。 可她错了,声音是从身边发出来的。 袁炙说:“这么多个人都一一喝的话,哪能行,一起喝一杯就行了。” 袁炙的口吻像极了饭桌上的主人,话一发下,旁人也都觉得在理。 于是一起碰了个杯。 “不愧是莫小姐,酒量这样好。”有人夸赞说。 继而又有人接:“那是,云摇厅数年来的鼎红人物,怎么可能不会喝酒呢?” 莫予蝶脸上笑着,心里却满是苦涩。 当年嬷嬷训练她的时候,也这样说:“以后你若要在云摇厅里混,不会喝酒怎么能行,不会喝酒你要怎么赢得那些男人的心?” “不会就练!” 这么多年,无数次的尝试,琴棋书画唱歌舞蹈,她无所不精,偏偏就是学不会喝酒。 但是她擅长伪装。 她假装会喝,让人看不出来丝毫的痕迹。 可是再天衣无缝的演技,也会有被人识破的一天。 顾焰知道,她并不擅酒。 他知道,但此时他选择视而不见。 饭局上的推杯举盏自然是伴随着利益往来,莫予蝶将众人的对话字字都听了进去。 顾焰很少开口,表态的时候会多说几句。 他不是不想多说,而是他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在手边需要去做。 那就是和琼华逗乐。 清脆铃铛似的悦耳笑声从饭局开始就没有间断过,声声似破碎尖锐的玻璃,扎进莫予蝶的心底,鲜血淋漓。 她突然很想喝酒。 她侧首,挂着完美无缺让人看不出来情绪波折的笑意,对袁炙说:“袁将军,予蝶敬你一杯。” 袁炙扬眉,对她的主动感到意外,虽然欣喜,但是他没有着急。 问:“予蝶这杯敬我什么?” 莫予蝶:“敬袁将军的厚爱,也敬袁将军前几次的多番邀约,予蝶未能得闲赴约,这酒算是道歉。” 她的声音似水滴,轻柔明亮,配上一双翦水双瞳,像是巧夺天工的美物。 袁炙爽朗大笑,拍了声膝盖:“好,喝。” 莫予蝶整杯喝下,灼热的酒带着热量迅速在她体内窜开。 顾焰整个晚上都没有和她说过什么。 他很忙,忙于作乐。 她也没闲着,忙于助兴。 饭局尾声将近,已经醉倒了好几个。 莫予蝶也喝了很多,还有人想要和她喝,她正要迎上去,被袁炙拦住了。 “予蝶,你喝太多了。”袁炙劝道。 莫予蝶笑了声,灌着风似的冷。 “不多,不打紧。”她正要端起酒杯,要喝的时候,手中的杯子却突然被人夺走。 袁炙已经替她喝下了,然后拉着她坐下:“不能再喝了。” 在酒精的熏染下,她笑的越加妩媚:“袁将军忘了?我酒量很好。” 袁炙似是轻叹了一口气。 对面的顾焰已经起身,对服务员说了些什么,她猜想应该是结束饭局的意思。 终于要结束了。 但她仍在笑:“我还没喝够呢。” 袁炙从胸前口袋里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动作绅士温柔,这是在他身上难得看到的气质。 他的声线很低,如果不是因为靠的近很难听清楚。 “我没忘记,你的酒量很好。” “可是,你的演技不太好。” 音量细微,每一个字却清晰砸进莫予蝶的血肉里。 她的脸上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怔然。 袁炙说话,又笑了声,似是什么也没有说,恢复至平静。 饭桌上的人逐渐散尽,琼华还撑着脑袋侧头望着顾焰,声音娇柔温软:“司令……” “我不想回去。” 直白又赤果的邀请,在酒精的借助下理所当然的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的羞怯。 莫予蝶哂笑了一声,对袁炙摆摆手说:“袁司令,再见。” 袁炙没着急起身:“不送送我吗?” 莫予蝶扬眉:“好呀。” 起身的那一刻,身体不受控制的软下去,袁炙轻松扶住她。 与其说送他,更像是他带着她走。 脚步踉跄,她胡乱的笑着,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视线垂落在脚背上,每迈出一步,她就在心里默数一下。 一步一步走远。 身后都没有传来顾焰阻止的声音。 ##第14章 带走 走出云摇厅之后,袁炙的手就覆在了她的肩上,轻轻一握就握住了她的半个肩头。 袁炙带着她往前走,没有要停的意思,似乎方才并没有说过只是送送而已。 迎面吹来的冷风,让莫予蝶清醒了不少,但是头脑还是沉重,身体还是摇晃不定,心,也是痛的。 顾焰什么也没说,就这么任由袁炙带走了她。 那么今夜,他要拥琼华入梦吗? 她在夜色和霓虹交错的光线里凌乱了自我,也迷失了自我。 最后任由袁炙带她上了车。 云摇厅璀璨的灯光逐渐远去,莫予蝶看着窗外的景色悲怆的笑了。 袁炙侧脸看着她,看她笑得身姿摇曳,笑得明媚生花。 她生着一张绝美的容颜,却笑得如此不开心。 “予蝶。”他轻声开口,悠悠的语速把车厢内的时间都拉长。 莫予蝶笑着回头,他看到她眼里晶莹剔透的眼泪。 “你有多爱他?”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了一遍,但似乎是不甘心般,他又问了一遍。 执着于想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袁炙没有想到的是,她这次摇了摇头,说:“我不爱他。” 袁炙猛然抬头,似是觉得不信,但还是不由自主的闪过一道欣喜的神色。 “你撒谎。”袁炙语气平淡,紧盯着她的双眸,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可能说谎的细节。 她笑得更清脆,转身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的夜景。 她看到玻璃面里的自己,苍白失色,胭脂淡去不少。 再看向袁炙,凝肃的望着他的后边,正若有所思着。 突然,她猛的回头,撞进了他怀里。 袁炙霎时顿住,僵硬的垂下视线。 他用了许久的时间才确定,她喝醉了。 纤细白皙的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胸膛,发出闷闷的声音:“我不爱他。” 似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她反复的说。 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似乎不觉得累。 袁炙收了收膝盖上的手指,思忖着酒后吐真言的可信度到底有几分。 她到底是真醉,还是在演? 袁炙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但同时又是一个心理防线薄弱的人。 直到车子停下,袁炙都任由她这么圈住自己,甚至在下车的时候,还有几分舍不得。 她迷迷糊糊已经睁不开眼睑,袁炙率先下车,将她从车里抱出来。 她安安稳稳的躺在他的手臂里,铃兰草的香水轻飘飘的钻进鼻尖,撩拨着人的心弦。 “予蝶,你知道我是谁吗?”袁炙低声问她,却又担心怕惊醒了她。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也没恼,抱着她上楼进了房间。 她瘫软成一滩水似的,行动很困难,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袁炙命人煮了解酒茶端上来。 他没着急喂她喝下,而是静静的放在了西洋桌上,然后俯身在她光洁的额上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他本打算只是轻轻留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印记,可是在碰触到她的肌肤时,他的行为不受控制的想要继续下去。 他从她的眉心,鼻梁一路向下吻去,最后在她柔软的红唇上停留。 撬开了她的牙关,长舌直入目的地,很快就尝到了她口中的甘甜和美好。 这一夜,袁炙终于得偿所愿,也终究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占据了她的身体。 她半醉半醒,也察觉到身体上的重量和疼痛,不受抑制的哭出声音来。 他重重的吻她,问她:“我是谁?” 她全程都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死死的皱眉咬牙,承受着。 顾焰,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听话。 ##第15章 回来 次日清晨,薄弱的光线从窗棂处打进来,将昏暗的室内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个部分。 浮尘在空中轻轻的飞舞,不细看,似乎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莫予蝶看着在光中摇曳的尘,眼睛干涩酸胀,因为一夜没睡而布满了红血色。 身侧的男人紧紧的圈住她,但她仍然努力往边缘靠去,从心里生出来的隔阂和距离,无法跨越。 “什么时候醒的?”袁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睁开了眼睛,撑起上半身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早安吻。 轻柔又温暖的触感,莫予蝶再度闭上了眼睛。 不看眸中的神色,她看上去的模样就像极了是在闭眼享受。 袁炙说的没有错,她有不错的演技。 “刚刚。”她回。 袁炙往她的身侧又挪近了些,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他说:“予蝶,跟着我吧。” 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保持着沉默。 这件事情并没那么简单,她知道,袁炙也知道。 所以他又说出让她宽心的话:“我马上就能从顾焰手里拿到兵权,到时候南桐就留不下顾焰了。” “而你,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我身边。” 这句话,袁炙似乎已经勾画出他作用千军万马,整个南桐都为他俯首称臣的壮观景面,语气高昂。 莫予蝶听下,双眸紧闭,侧身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温热细柔的鼻息轻轻的落在他的肌肤上,如同轻轻拂过的羽翼。 袁炙厚实的手掌轻柔有秩的在她的后背上拍着,一边说:“放心吧,昨天顾焰喝醉了没有回府,所以他不会知道你在我这里。” 说着他又侧头在她细柔的发丝上吻了一下。 “你再等等,我会让顾焰交出你。” 似是承诺般,袁炙信誓旦旦的落下。 莫予蝶死死的咬住唇,才没让自己的伤感泄露出一丝半点。 好一会后,她才在他的怀里发出一声:“嗯。” 正如袁炙所说的那样,顾焰昨晚没有回府,所以她需要早点回去,以免被顾焰知晓。 她笑着从袁炙的府内出来,在回去的路上无声的哭成了泪人。 天才刚亮不久,加上袁炙早就对司令府的人打点过,所以她很快就被偷摸着送回房间。 哑巴老妪是接她进门的,送到房间门口便没有再动了。 她顾不上点头道谢,拖着疲倦沉重的身子进了房间。 四合门打开,带着晨曦的寒和微弱的光,照进没点一盏烛火的房间。 床榻坐着一个人,侧着脸,隐在一片阴影当中。 看到那抹身影的时候,她的眼泪顿时先是歇了闸的洪水,委屈的从脸颊滑落。 她动作迟缓,慢慢的关上门,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每一步都似跨越了生死的那般艰难。 豆大的泪珠放肆的往下砸。 顾焰的眼睛是闭着的,听闻到她逐渐靠近的步伐,缓缓睁开,侧头望向她。 明明看不清他的瞳孔,却仍是能够感受到那抹悲怆的力度。 她骤然失力,身体在他的脚边软了下来,双手堪堪的放在他的膝盖上,半蹲着身子仰视他。 开口的声线喑哑不已:“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本该是这个世界上对动人也最温情的四个字,可是现在她却像是喊着血肉从嗓子里挤出来,浓浓的一股血腥味。 她的手心覆上他的手背,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 他隔着朦胧的光线深深的看着她,他常常这样看她,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似乎涵盖了千言万语。 她不知道自己窥懂了几分。 她把自己的脸颊倚靠上他的腿,声若蚊蝇般细细呢喃:“我回来了……” 每一声,每一字,都似荆棘鞭打在顾焰的心上。 他终于抬手,抚摸她柔顺的发顶,在黑暗中低沉的开口:“我知道。” 他知道她会回来。 所以他在等她。 他知道她会回来,所以才让她走。 他都知道,所以对所有的结果都胜券在握。 怜惜般的,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着她。 她很聪明,尽管他未曾告诉过她,但她的表现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她很听话。 听话到让人拧着心脏发痛。 “顾焰……”她哑着嗓子唤他。 他一夜未睡,声音也粗哑:“嗯。” “你会不会不要我?”她将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腿上,似乎稍微松懈他就会真的不要她。 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她害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又怕自己没有问清楚,所以又说:“你会不会把我送给袁炙?” 这一次,顾焰回答了,坚定果断:“不会。” ##第16章 故事 寂静幽暗的房间内,她分外珍惜两个人的温存时光。 她问:“你打算怎么做?” 一句话,顿住了他温柔的抚摸。 她恋恋不舍的仍把脸埋进他的手心。 他的眼底闪过一记血淋淋的杀戮:“先纵后擒。” 先纵后擒。 她默念这四个字,眼泪断了线似的怎么止也止不住。 很奇怪,在袁炙那里的时候她再难过再痛苦但都能够心若磐石忍住眼泪,但到顾焰这里,只需一眼她就再坚持不下去了。 她知道,这是爱。 但是她不能说。 顾焰说的,永远也别说。 她的泪融化在他的手心,她绽放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笑:“好。” 顾焰擦掉她脸上的泪渍,然后起身弯腰抱起她,她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酒味,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夜的衣服。 他果真是等了她一夜。 这样想着,她微微扬起了唇角。 顾焰,我爱你。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顾焰轻柔的将她抱上床,正要为她盖上绒被,只听她说:“我想洗澡。” 顾焰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说:“好。” “我帮你。” 他说的帮她,她就真的没有自己动手。 他轻轻的解开她的排扣,一点一点的退下旗袍,将她的头发笼在身后,抱着她进水里。 水温刚好,她泡在里面,像极了沉浸在水底的美玉。 白皙皮肤上那些淤青和红色痕迹狠狠灼伤了顾焰的眼,他越发的小心翼翼,宛如稍微用力,她就会在自己手中碎了一样。 她仰躺在浴缸的边沿,身心都很疲倦,但是却又不肯闭眼,隔着白色的氤氲注视着顾焰认真的脸。 也不知道是水气太多还是委屈太重,眼泪又不听话的涌上来。 慢慢变成撕心裂肺的抽泣声。 她把自己蜷缩起来,脑袋埋进膝盖里,放声哭出来。 但是嗓音早就已经哭坏,只剩下一阵喑哑不堪的哽咽。 顾焰手中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垂下视线看着她,赤果的身体在水里紧紧抱住自己。 那是一种无助又缺乏安全感的动作。 他抬手,却在就要碰触到她肌肤的时候顿了下来。 他伤害了她,也辜负了她。 但是他却不能被这般儿女情长而左右。 他从饭局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冷下了心,一直到袁炙在他面前带走她。 他以为自己能够平静的做到,也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为什么,他的胸口还是无法抑制的疼痛。 他想要宽慰她,想要抱抱她,但是他知道,他不能给她心存遐想,不能让她在关键的时刻回头。 狭窄温热的浴室里,女人卷缩在浴缸里哭的整个人都在颤抖,男人贴在浴缸旁蹲着,伸出的手僵硬在空中,眸色伤感冰冷,去也沉痛。 “顾焰……” “为什么……” 她哽咽着问他,很难听得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但是顾焰听懂了,她在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顾焰这样说,似是叹息,似是妥协。 这是她从未在他身上察觉过的无奈。 生于乱世,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也怨不得人。 他来南桐,不是为了遇见她,亦不仅仅只是守住这个城市这么简单。 他要做的是斩除像袁炙这样的人,然后还军阀一个干净,这次来南桐,只是他为了天下安宁暂时所做的退步,他肩上背负的是千千万万人的责任。 沉默了良久,他突然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在十多年前,一个誓要做顶天立地为国报效的男孩子突然被人灭了满门,而那个理由竟然是堂而皇之的为了国家安危。 那个时候男孩子还小,心里装着国家大义,身边却是连一个家都没有了。 他冷漠,他愤怒,他不喜形于色,最后终于得偿所愿的成为了国家的顶梁柱,率兵打仗,万民拥戴。 他似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机器,没有心没有肺,只讲究目的。 顾焰的语气很平淡,说起这些的时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般,风轻云淡。 她没有再哭,从膝盖里探出脸,睁着悠悠莹莹的双眸紧紧看着他。 故事的最后,男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他却不开心。 像个机器。 但是他遇到了一个人,让他有了此生唯一的一次心动。 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个鲜活的人。 这个人是谁,顾焰没说。 但是提起这个人时柔和下来的注视和口吻,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答案。 她倏然一暖,鼻尖依旧酸。 她心疼他。 她哑声问:“是你吗?” 虽然问,但其实她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他把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最脆弱的一面让她看到,像是浮尘里伤痕累累的两个人互相拥抱着取暖。 顾焰回答她说:“嗯。” ##第17章 审判 天色破晓而大亮之后,他们又要各自披上外裳,舞一场机关算尽。 今天是南桐最不太平的一天,因为顾焰在云摇厅里大发雷霆,愤怒的程度甚至到了要拔枪相见。 平日里这个时间点的云摇厅早就充斥着音乐舞蹈各类欢声笑语,现在却是死一般的肃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顾焰坐在首椅上,阴鸷的盯着眼前这个人。 那个昔日里光鲜亮丽妩媚生情的莫予蝶,此时褪去了粉饰,苍白着脸色身上只着了一身淡色的梅花旗袍,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一个是问罪者,一个是被审判的人。 嬷嬷在这无声的对峙中惶恐难耐,终于鼓起勇气对顾焰说:“司令,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予蝶可是您的人,她怎么可能……怎么敢跟别人……”说起这个,嬷嬷都不由的顿了顿,愣是没能把话说完全。 “要说在南桐,比权势谁能打过司令您呀,”嬷嬷拐着弯腰替莫予蝶说情,但是话到嘴边好像怎么都不太合适。 一道步履匆忙的人影进来了。 嬷嬷的眼睛率先亮了起来,迈着步子去迎袁炙:“袁司令,您可来了,真是天大的误会呀,您可一定要好好……” 袁炙根本没有要听她说话的意思,先是看了一眼顾焰,而后扫了眼垂着头站旁边的莫予蝶。 事情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说了。 莫予蝶昨天彻夜未归,她去了哪和谁在一起?身上为什么会有不该有的痕迹? 顾焰在等的回答是,那个男人是谁。 顾焰拿起一块绸布,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枪,压制着怒气。 莫予蝶突然抬头,看向了袁炙。 袁炙浑身一愣,皱眉,轻摇了下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是袁炙的意思。 莫予蝶眼神空灵透彻,让人看不出来情绪,袁炙也猜不透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他昨天说过让她再等等,她答应了的。 这才天亮没几个时辰。 她倏然看着他开口:“袁副司令。” 这一次,她这样称呼袁炙。 只是袁炙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才纠正她,脸上立即覆上一层惶恐。 “你……” “啪!的一声。 顾焰重重将手枪拍在梨木桌面上,嗜血般的启唇,视线冷冷的斜向袁炙:“袁副司令?” 袁炙没想到莫予蝶会这么轻易就说出来,一时也有点慌了神。 “顾司令,有话先好好说。”他心惊胆战的扫了眼顾焰手边的枪。 他就知道,昨晚是他冲动了。 那么现在冲动的后果来了,他即使不想扛,也要面对。 没等袁炙再说什么,顾焰倏然起身,拿起手枪,冰冷的黑洞抵在他的额心。 顾焰的眼神里没有一点人性,近乎咬着牙:“袁炙?” “我待你如何?”他一字一句的问。 袁炙看着枪口,呼吸都紧致了起来。 尽管如此,他仍然回答说:“司令待我,情同手足。” 顾焰冷笑一声:“情同手足?” 可笑至极。 顾焰用力抵了抵枪,枪口在袁炙的额头上凹下一个印记。 整个云摇厅里响起顾焰震愤不已的怒吼:“情同手足你居然还动我的女人!” “——嘭”,枪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在这一瞬间都不由得紧闭上了眼睛。 莫予蝶平静的站着,只是因为这声枪响微微一颤。 仿佛事不关己的站着,像极了一束优雅典美的盆栽。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袁炙看了一眼自己脚边被子弹打穿的地面,内心战栗。 顾焰重新将还冒着热度的枪口放回袁炙的太阳穴:“好一个情同手足!” 袁炙闭眼,自知自己逃不过了。 但是顾焰不会杀他,他清楚的知道。 他失去的,不过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精心在南桐布置下的人脉网罢了。 严格上来说,顾焰掌兵权,比袁炙位高。 但袁炙内心不平,不肯旁人叫他副司令,仗着和顾焰表面不分彼此的紧密关系,享受着和正司令一样的尊重和特权。 现在,全南桐的人都知道了,他袁炙动了顾焰的女人,顾焰险些要杀他。 他袁炙做了对不起顾焰的事情,他道德败坏不值得信。 失权失信失人心,一夜之间而已。 袁炙认了。 再看向莫予蝶,从头到尾她除了来时看他的那一眼,那一声质控,再无其它。 而她,也变成了那个水性杨花的下作女子,不仅辜负了正司令的满腔宠爱,还恬不知耻的爬上了副司令的床。 红颜祸水,大抵就如莫予蝶这般。 ##第18章 受伤 莫予蝶背叛顾焰,和袁炙苟且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世人都为顾焰抱不平,叹遇人不淑,错信了旁人。 也叹他用情至深,竟真的爱上了一位歌女,即使她对不起自己,但仍选择将她留在了自己身边。 那天之后,莫予蝶接连好些天都没有出现在云摇厅。 有人说,莫予蝶为女不检点丢了司令的脸,被司令禁足府中。 也有人说,莫予蝶说不定早就被司令一枪毙了,恐怕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了。 还有人说,莫予蝶自知自己败坏了名声,也让司令丢人,自寻短见了。 总之,莫予蝶的下场终究是红颜薄命,岁月犹怜,年纪轻轻就如此破碎。 还不是咎由自取,又有人说。 军府内。 顾焰这些日都在府内办公,他在书房翻阅文件,袅袅檀香在屋内轻丝般飘着。 莫予蝶为他沏茶,也不说话,害怕会打扰到他。 这几天外界谣传四起,近乎要把司令府内的事情编出一部年度大戏。 而身处其中的人却安然平静,过着截然不同的平淡时光。 这是莫予蝶人生中最幸福的几天。 他们相拥入睡,相拥着醒来,旁边的被褥不再是冰冷空寂的,而是一幢结实又温暖的胸膛。 一起醒来,一起用餐,一起花园散步,只有他们两个人。 踏风牵手,赏花漫步,像是恩爱的已婚夫妇。 顾焰忙的时候,她就倒上茶,像个温婉贴心的气质悄声从书房退出来。 出门看到湛蓝的天,从未觉得南桐竟也有这般好看的天色。 只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快到似乎刚才握在指尖就已经稍纵即逝。 那个风雨交加的傍晚,顾焰带着伤从外面回来。 莫予蝶大惊失色,正要去让人找医生,但被顾焰阻止了,他捂住她的嘴,坚定的看着她。 腹部受了伤,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的吃力:“别说话。” 她莹亮的双眼装着泪花,点头。 顾焰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开始去找药箱。 莫予蝶立即上前帮忙,手脚的动作比顾焰还要快上几分,顾焰顿下看她,见她焦急的脸蛋上覆上一层厚重的担忧,没再动了。 莫予蝶很快找到医药箱,然后拉过他的手在沙发上坐下。 全程没有说话,但是眼泪和手中的动作没停过。 顾焰深邃的瞳眸骤然放松了下来,伸出那只没有沾上血的手轻轻的摸上她的头顶,安抚道:“我没事。” 莫予蝶抽泣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极其的不熟练,看得出来她已经尽出了最大的力。 她垂头专心替他擦拭血渍,整只手抑制不住的在抖。 顾焰的嘴角倏然扬起,单手擦拭掉她脸庞上的泪。 什么时候,她竟掉掉眼泪就能让他这么心疼。 竟觉得腹部的刀伤也抵不过。 “予蝶。”他柔声唤她。 莫予蝶以为是自己不专业的动作弄疼了他,霎时止住动作,茫然的望向他。 顾焰的嘴角却挂着一抹她看不懂的笑。 他用唇语无声对她说了句:“别哭。” 她看懂了,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掉落下一大颗。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受伤,他是高高在上的司令,怎么可能受伤?为什么会受伤?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吗? 她不敢想,低下头把动作又放轻了几分,一点一点擦拭着他的伤口。 漆黑的夜色从玻璃窗外透进来,朦胧的月光忽明忽暗,投射在二人的身上倒出一瘦一健的阴影。 血腥味弥漫在寂静的室内,像是一双恐怖的手在无形中笼罩在两个人的身上。 那日,她做了一个悠长的噩梦。 梦里,她失去了顾焰。 顾焰离开了南桐。 南桐变成了一片废墟。 她的世界也充斥着硝烟,没有半点人气。 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要去找顾焰。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顾焰的下落,他依旧是高高在上万众敬畏的司令,他的身旁依旧佳人在侧,引人注视。 她已经褪去了鲜丽的光环,浅淡的眸中流转着的是已经逝去了的明媚光华。 他不再记得她,只当她是乞讨的可怜人,吩咐人打发她一些钱,便转身搂着美人笑着走了。 心绞痛,真实的不像是在梦境。 他的转身和离开都这么干脆,她在梦里哭的不能自己。 “予蝶。” “予蝶。” 轻柔的呼唤一声接一声。 顾焰把她从噩梦中唤醒,不住的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说:“没事没事,只是噩梦。” 她哭着把头埋进顾焰的胸膛,只有这样才能把她从被遗弃的梦境里带出来。 “顾焰……”她柔弱的声线似是被风吹过的细柳,不堪一击。 “我在。” 他说他在,铁铮铮的二字,安抚住她此刻慌乱的心。 她仍觉得不安,请求似的:“你要一直在。” ##第19章 看诊 天亮后,莫予蝶担心顾焰的伤势,但是他不肯请医生,她便一整个早上惴惴不安。 顾焰看出来了,问她:“今天想不想出去逛逛?” 刚开始的时候,顾焰常常会带她出门,只是近来好些日子他们都没有再一起出去过。 先是微微一怔,没想到顾焰会突然提出这样的想法。 随即她立即反应过来,应声说:“好。” 见她眉眼都松开了,顾焰这才松了口气,宠溺的口气轻柔到自己都没有察觉:“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好好吃早饭了?” 从他说不肯看医生后,她就板着一张脸,筷子拿起来就没真的动过几下。 看的他都觉得闹心。 莫予蝶这下满意了,连连点头:“可以。” 说完,似是要让顾焰看一样,喝下两大勺粥。 顾焰温柔的笑了笑,无奈的摇头。 真是,拿她没办法。 因为顾焰不想让人看出他有受伤的痕迹,哪怕动作有牵扯到伤口,冷峻毅然的脸颊上都没有露出不适的痕迹。 但是莫予蝶都看在眼底。 车后座里,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背,似是安抚般来回摩挲着。 他捏住她的柔软的指尖,摇了下头,以示没事。 每次陪她逛街,都必然不会放过去旗袍店。 哪怕她的衣服有专门的师傅上门量身定做,但是她偶尔还是会来这间老店看看,光顾一下生意买走好几件自己心仪的料子。 顾焰发现了她对这家店有特殊的情怀,于是问:“为什么爱来这里?” 莫予蝶回答说:“因为这是我订做第一身旗袍的店。” 顾焰点头,果然女人都是感性动物。 是一间不大的老字号旗袍店,款式布料还算齐全,莫予蝶进去随意挑了几件就笼在手里要进去试。 进去的时候她一把抓住顾焰的手臂,但又害怕牵扯到他的伤,于是没有用力,将他一起带进了试衣间。 这里的试衣间也很简单,是老板居住的房间隔离出来的一个隔层,安装上了一道帘子,也就算作门帘了。 莫予蝶没掀开帘子进去,反而是带着顾焰朝内部的房间去了。 顾焰微微蹙眉,正要收力将她带回来。 只见莫予蝶含笑,眼底生光似的回头望向他。 这一瞬间,打消了他刚才冒出的所有警备。 莫予蝶:“这位老板与我是至交,她早年学医出生,现在也会给邻里乡亲看看病,你这个伤,她肯定也是没问题的。” 顾焰愣住。 原来,她是为了让他看伤。 手掌的力度彻底松开,任由她拉着自己朝里屋走去,随手将刚才拿起的旗袍放置在一旁,没有要去再理会的意思。 顾焰一时竟没有了话要说,因为开口不知道是要责备她不听话好,还是不太明显的夸她聪明好。 索性也就保持着沉默,乖乖接受了大夫的看诊。 衣服还没有掀完全,莫予蝶就看到了里衣上刺目的血渍,她不由的皱眉掩嘴。 顾焰的视线始终都落在她的身上,在衣服彻底掀起来之前,顾焰伸手盖住了她的眼前。 视线变成了一片黑色,取而代之的是他温热干燥的掌心。 还有他低沉魅惑的嗓音:“别看。” 不然晚上又要做噩梦。 顾焰死死遮盖住她的眼睛,当真没有让她看到一星半点的血腥。 在处理伤口的时候,伤口裂开的地方传来剧烈的痛感,他连大气都没有出一声。 “疼吗?”她似乎有多感应般,颤着声问出一句。 昨晚流了那么多血,一定很严重。 她不敢想象,如果今天她没有坚持带他来这里,后果会是什么样 。 顾焰深吸了一口气,垂首看了眼和布料粘合在了一起的伤口,做出轻松的回答:“不疼。” “真的吗?”她还是不安。 最近她总是不安,被各种不安环绕。 他低笑了一声:“我骗你做什么。” 处理伤口的老板听到顾焰如此亲昵的语气不由抬头看了眼他,只见他鬓角都忍出了汗渍,但嘴上为了让莫予蝶放心硬是没有显露出一分一毫。 近一刻钟的时间后,伤口这才算妥善的处理完毕。 但是后期还是要上药,这个在家自己就能操作,所以老板把操作的方法都教给了莫予蝶。 莫予蝶听的分外认真,听完还郑重其事的又重复了一遍,问是不是又遗漏的地方。 老板笑话她:“你学习能力那么强,不用再问啦,放心吧,没问题的。” 一码归一码,莫予蝶还是坚持要重复完确定没问题了才罢休。 顾焰有点无奈,嘴角那抹笑却也没下去过。 老板送走二人出门的时候,她悄然覆在莫予蝶的耳旁,说悄悄话一样:“司令很爱你呢。” ##第20章 婚戒 从旗袍店里出来后,莫予蝶也没有了再逛下去的兴趣,毕竟他的伤才刚刚包扎好。 可是顾焰却反拉住了她。 她不解,还没来得及问,顾焰就已经拉着她走进了南桐最大的一家珠宝首饰店。 “改天再来吧,今日……”莫予蝶往他腹部的位置看了一眼,意思很明显。 顾焰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不过也没有阻拦他做想做的事情的步伐。 他拉着她在首饰柜前停下,服务员立即走过来朝他打招呼。 “顾司令,您来了,请问今天要看看什么?” 顾焰的视线扫了眼橱窗里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说:“戒指。” “把你们店里所有款式最新的戒指都拿出来。” 莫予蝶浑身一怔,看向顾焰。 后者满脸的认真,靠近她这一侧的手紧紧的与她的相握。 店员很快就将店内最新款式的戒指摆放了出来,一边介绍说:“这是最新从芬兰进口来的纯钻,目前是国内加工最细致的一款做工。” “这款是……” 店员的话一个字都没有传进她的耳内,反而是顾焰颇有兴趣般耐心的听着。 回过头来,顾焰这才发现身旁的她一直都没在状态,被她这番愣怔的神情逗乐了,他拉着她往戒指前站了站,带着她看。 “喜欢哪一个?”他问。 莫予蝶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得摇头。 顾焰也不急,带着她一枚一枚的看。 顾焰送过她很多金银首饰、名贵珠宝,但带她来亲自挑选是第一次。 一般都是谈婚论嫁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行为。 所以,顾焰是想…… 这样的念头让莫予蝶震惊,可与此同时,她却也狐疑。 她心不在焉的左思右想 ,顾焰早就已经研究过好几款不同做功的戒指。 就连店员都察觉出不同的氛围,洋溢着的笑脸上就差写着恭喜了。 顾焰扯了扯她柔软的手,拉回她的思绪。 “不喜欢?” 她立即摇头:“不是。” 顾焰挑眉,不是不喜欢那为什么半天没有要挑选的意思。。 “如果难选的话,多买两枚也可以。”顾焰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店员自然的接上一句说:“是啊,有不少新婚夫妇都会多买两枚呢,反正都是只有一枚的,换着带意义也是一样。” 新婚夫妇四个字在莫予蝶的脑海中炸出一朵花来。 顾焰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视线落在那枚红色的钻戒上,指给她看:“喜欢吗?” 他已经连续问了三遍这样的问题。 莫予蝶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眼眸微亮,那是她最喜欢的红色。 “喜欢。”她轻声答。 “好。”顾焰答的干脆,随即向店员说:“要这个。” 一切来得太快,莫予蝶有点惶恐。 她不知道顾焰是什么意思,是真的要娶她的意思吗?还是只是一时兴起,跟逛平时的首饰店并无区别。 她想问,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顾焰轻轻抬起她的手,将闪烁光鲜的戒指套在她纤柔的手指上。 无名指上闪烁的红钻,像是血滴子一样,在灯下闪闪发光。 “顾焰……”她轻声唤他。 “嗯。” “为什么送我戒指?”她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梗在她心间的问题,瞬间忐忑不已。 顾焰把她搂在自己的臂弯里,反问:“送你戒指,还需要理由么?” 也是。 她有点失望的摇了摇头。 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又说:“刚才店员说一般都是……夫妻才会……” 后面的话,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她早该想到的,这枚戒指的意义,是被人过分赋予了,也是她期待过头了。 顾焰搂着她进车,将她带有戒指的那只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良久才听清楚她刚才说了一句什么。 也意识到自己的手和她的手放在一起,空落落的。 “也是。”顾焰后知后觉。 莫予蝶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似的,狠狠坠回去,原来只是空欢喜一场。 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抬头。 只见顾焰拿着自己的手和他的比较,侧过头来问她:“我是不是也应该选上一枚才合适?” 顾焰一生从军,未曾对谁温柔示弱过半分。 眼前的这个女子,承包了他此生所有不曾示人的隐秘情绪。 而且是他心甘情愿。 莫予蝶一惊,明白过来顾焰的意思,想也没有想就答:“是!” 戒指就是要一对才像话,不然太孤独了。 戒指就要两个人一起带,这样,才像是夫妻。 ##第21章 地狱 从那以后,南桐就开始流传顾焰已经和莫予蝶秘密成婚的消息。 既然是秘密,又怎么会有人知道。 再说,顾焰乃是堂堂司令,如果要结婚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昭告天下。 这一说法被理智的,拒绝接受结婚这一类人群推翻。 莫予蝶没再去云摇厅里唱歌,对南桐的消息知晓的就不似以前那般灵活。 待在府邸,她的眼里心里,生活乃至生命里都只有顾焰一个人。 顾焰出门办事,莫予蝶独自在家。 有人上门来看望,说是来看她的。 莫予蝶在南桐的熟人全数都在云摇厅里,而这个时候云摇厅的人上门来看她简直是不太合理的。 她让哑巴老妪把人带了进来。 莫予蝶坐在客厅的上座,正在烧茶。 朝进来的那个人看过去,她微微一滞,手不由的颤抖了一下,茶渍溅出来洒在了她的手背上。 见她紧张,男人倏然一声笑了。 许久没见,袁炙干净的脸上已经胡子拉碴,不似之前那般规整,透着一股深深的疲倦,就连嗓音也喑哑:“紧张了?” 她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想到这里是在司令府,袁炙再想做些什么,在这个地方他也没有权利也没有这个胆量。 但在袁炙步步逼近她的时候,她还是不由的想要往后靠。 他的速度显然比她更快,一把拉住她藕粉的手臂,抬起来将她手指上的那枚戒指看的清清楚楚。 狼狈的脸上露出一抹嗜血的仇恨,他捏着她的手近乎要掐断,咬牙说:“莫予蝶,你和顾焰骗的我好惨!” 当初故意设计让他对她有机可乘,然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兴师问罪。 原来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只不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好一出投怀送抱的美人计啊!”袁炙的面孔逐渐变得扭曲,莫予蝶想要挣开他的禁锢奈何她的力气在他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的呼吸急促,说出恐吓性不高的威胁。 袁炙又笑了一声:“你喊啊,你看看顾焰会不会来救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过一道浓烈的得逞。 “你什么意思?”莫名的,心里浮现起一股不安。 一时竟忘了自己的手臂被袁炙死死拽在手心里。 袁炙越发得意,并不接她的话,只是说:“要结婚了?” “莫予蝶,你这一幅任人玩弄的身子,顾焰他就当真不嫌弃?” 袁炙的话粗鄙又伤人:“还是他就喜欢被别人玩过的?” “袁炙!”她被他不堪的言语气到浑身颤抖。 袁炙以为她要如他所愿发火的时候,她却仍是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对顾焰怎么了?” 世界上有两种人最恐怖,一是精神失常的疯子,而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前者是认知上有缺陷,后者是没有什么东西是他能够再失去的了,所以他们的破坏力很大,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顾焰上次的伤,她想和袁炙八成脱不了干系。 袁炙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她还想着关心顾焰,怒不可遏的红了眼睛,吼道:“顾焰顾焰!你一个人尽可夫的表子凭什么关心别人!” 似是还不够解气,袁炙猛然推开她,将她纤瘦的身姿推倒在旁边的太妃椅上。 “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在我身下是怎样的一副表情?”袁炙掐起她的下巴,指腹重重的碾在她的脸蛋上,啧啧两声。 “这么好看的脸,我都有点于心不忍了呢。” “可是难得再见,我也更不舍得不让你重温旧梦呀。” 袁炙宛如从地狱里逃生出来的亡魂,带着狰狞恐怖的面孔到处嗜血。 莫予蝶颤抖着往后,但是不出两步就又会被他重新拉回来。 她放声大喊:“来人啊!” 声音刚落,脸颊就被袁炙一个剧烈的巴掌扇到了一边。 嘴角很快冒出血渍,她看着袁炙恶魔般的面孔逐渐逼近。 “不要。”她惊悚的避开。 袁炙似是觉得在和她的追逐中更加有趣,故意放开她让她觉得有希望逃脱,可正当她要起身的时候又会被他一把拉扯回来。 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她的头发和旗袍,都被拉扯散乱。 袁炙玩累了,就抽下了自己的皮带绑住她的手腕,她彻底动不了了。 “顾焰……”她绝望的呼唤他的名字。 袁炙听到她口中呼喊的名字,阴冷的瞳孔瞬间染上更深的嗜血:“顾焰?” “呵?你想都别想他会来救你。” “我告诉你,他现在正在和琼华你侬我侬我我呢?” “你当真以为他会爱你这只破鞋?别做梦了。” “莫予蝶,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第22章 利用 就在莫予蝶自己真的就要被袁炙拉进地狱的时候,身后猛然传来一声枪响,以及覆在她身上人的痛呼声。 袁炙忍痛回头,莫予蝶也寻声望过去,看到顾焰的身影几乎是用上所剩的全部力气奔向了他。 顾焰眸中燃烧着怒火,也闪过爱怜和心疼的神色。 他替她解开束缚,将她紧紧的搂进怀里。 “我回来了。”他沉声说。 眼神却是要杀人似的落在袁炙身上。 刚才那一枪打在了袁炙的大腿上,他讽刺的狂笑出声:“顾焰啊顾焰,看来你还是不敢杀我。” 不然这一枪就不是打在他腿上这么简单了。 随即袁炙的视线落在他怀中人的身上:“莫予蝶,你看到了么?” “无论你怎么讨好的男人,也终究不过如此!” “——砰”,又是一枪。 顾焰一只手捂住莫予蝶的耳朵,一只手拿枪对准了袁炙的另一只腿。 袁炙整个人跪在了地上。 “呵呵。”袁炙笑的没心没肺,似是察觉不到了疼痛般。 面上的神情放肆而狰狞:“顾焰,你不敢杀我。” 哪怕他用尽手中的所有子弹,他仍不敢动杀念。 顾焰冷眼觑他,一字一句道:“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杀了袁炙。 “来人!”不想再多看到他一秒,顾焰一喊,立马进来两个士兵,将袁炙带出去了。 往外走的时候,袁炙还含恨笑道:“我静候再有相遇的那一天。” 这句话,让莫予蝶不寒而栗。 总感觉袁炙是在对她说的。 而更让她心寒的是,顾焰身上有不属于她的胭脂水粉味。 那天之后,莫予蝶大病了一场,烧的不省人事,请了数十个名医前来看诊都摇头,说身体其实并无大碍,是心病。 顾焰每天都陪在莫予蝶的身边,问她在想些什么,她闭着眼睛落泪。 每天她都从噩梦中醒过来,在恐慌中睡过去,如此反复,整个人都憔悴不堪,如同风中飘零的枯叶,随时会消失不见。 顾焰看着她没日没夜的伤感,对她说了很多安抚的话,也向他发誓自己一定会杀了袁炙,只是现在还不是时辰。 她似是听进去了又似乎并没有在听。 有一天,她突然问他:“顾焰,当初你为什么要把我送给袁炙?” 已经是深夜,窗外没有一点繁星,只有一轮被厚云遮蔽的半轮月亮,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不肯上床,身着单薄的站在窗前,视线眺望远方。 顾焰将一件披风盖在她的身上,没有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轻微的颤。 这件事情,是他此生做过最悔的事情之一。 所以当她问起来的时候,他并不能轻松的就给出回答。 忏悔吗还是道歉?有用吗? 如果还要再来一次,他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有些事情绝对不能因为不想做而不去做,更不会存在知道会后悔之后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缄默,点燃了一根烟。 随即又想到她的身体不好,点燃之后还没抽就又将它灭了。 她静默站在窗前,等着他的回答。 墨黑的夜色,无声的蔓延,像是涌起的海浪,砸进人无边的思绪里,让人不住的混乱。 “予蝶……”他轻呼她的名字,口吻是心疼的、爱怜的、也是内疚的。 却偏偏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慢慢的转身,干涸的眼眶再度泛起剔透的泪珠。 “你对我……”她似乎就连说话都变得吃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似的:“只是弥补,对吗?” 对她温柔,与她共戴一对戒指,其实不过是为了弥补。 弥补他在打垮袁炙时对她的利用。 根本无关真情实感。 这些天来,她想了很多,从她和顾焰的第一次见面,直至后面的种种,开心的,不快的,难堪的,难忘的…… 就像是一场梦而已。 她在顾焰的世界里,根本不值得一提。 从头到尾,顾焰还是顾焰。 她也还是那个她,那个被顾焰掌控在手心里的玩物。 她突然笑了,残缺的月光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显得越发剔透。 顾焰收紧了袖中的拳头,要说出口的话似乎滚烫,迟迟开不了口。 南桐的军事部署即将完成,他会离开这里。 他给不了眼前这个女人任何承诺。 也给不了她未来。 紧绷的身体在月下像是一幢雕塑般,只剩下嘴唇在不住的颤抖。 良久,他才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声音凉极了,和这个夜里的温度不相上下,声声寒进了莫予蝶的骨子里。 “没错,我是利用了你。” ##第23章 送别 莫予蝶对顾焰的回答并不意外,轻轻取下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在床沿上,失去了光线的照耀,钻石也变得黯淡无光,失去了美感。 她比以往都更加的淡定,轻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在你选择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因为一次性说的话长,她连续咳了好几声。 顾焰披在她身上的披风形同虚设般,她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 而后又自顾呢喃:“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顾焰伸手,想要像往常一样将她拥入怀里,只是伸出去的手终究是停滞在了半空中。 “顾焰……” “你什么时候走?”她又望向远方,似乎那里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 但若是仔细去看,会发现她的眼里是汪洋的泪层,视线并没有焦距。 身后的顾焰没有说话。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般:“什么时候走记得要告诉我。” “我去送送你。” “还有……” “能不能……给我一个不带我走的理由?” 那天之后,顾焰和莫予蝶似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 顾焰忙的终日都未曾回府,而莫予蝶像是暂居在司令府的寄居客,每天活动有限,不过身体倒是慢慢恢复的好了。 听闻战事将近了。 听闻顾焰和袁炙两个人之中会离开一个,南桐只是一个小城,加上近日的部署已经完善,只需要留下一个结束这场战争就可以了。 另外一个,还有更重大的任务等着他去进行。 无疑,在这场去留的争夺中,顾焰是那个获胜的人。 也就是说,离开的日子将近了。 莫予蝶努力养好身体,一定要在最后他离开的时候亲眼看着他走。 接连三天没见的顾焰,终于回来了。 莫予蝶没睡在等他。 她知道,这一刻已经来了。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要离开了吗?”莫予蝶的口吻十分平静,就像是要送走一个老朋友般。 顾焰面对着他,逆着光看不清楚什么神色。 他点头:“嗯。” 他在南桐的使命已经完成。 她轻笑一声:“恭喜啊。” 顾焰不答。 “几点走?”她又问。 “凌晨两点。” 这是一个隐秘的时间点。 其实他这次离开的消息也是不为外人知道的。 莫予蝶终日待在司令府不与外人交集,所以哪怕她知道也传不出去。 更何况,她也不会对旁人说起。 “好。”她始终挂着浅笑。 仔细看,顾焰这才发现她今日穿的很美,妆容不浓艳,恰到好处的柔,像是出水芙蓉般。 察觉到顾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笑着在他的面前转了一个圈。 她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细丝驼绒长袍,旗袍的叉高高的开着,肉色的袜下紧裹着紧致的肌肤,感性又迷人。 她说:“这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第一件定制的旗袍。” 当时她就想这件旗袍以后一定要穿给自己的心上人看。 这句话她没有告诉顾焰。 顾焰的视线停留在她的无名指上,她又重新将那枚红色的钻戒带上了。 她极爱红色,也配得上这清丽的色彩。 这枚戒指只有戴在她的手上才最好看。 他的声音很低,又不难察觉得到的温柔:“很美。” 莫予蝶又转了一圈,似是一定要让他记住自己在他心中最美的样子,一定一定不能忘了她。 很多缱绻不舍的话,她都忍在了嘴边。 他很早之前就暗示过她,有些话永远都不要说出来。 所以直到他要离开,她都是咬着牙什么也不说。 月台上人影繁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途和方向。 顾焰一走,她该何去何从。 顾焰将他在南桐所有的一切,房产地契都转到了她的名下,但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这些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建筑,时时刻刻都会提醒她他已经离开。 顾焰的话向来不多,越是情深之时,就越是克制。 眼看着就要离开,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不带我走?” 她不怕死,不怕流离,只想待在他的身边,哪怕辛苦,她也愿意。 可是,为什么不带她走? 这个问题,顾焰仍然没有给她回答。 夜色的尽头是看不见的远方,这一去,便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样的结局。 顾焰给了她一个绮丽的梦,所以她也学着给了自己一个虚幻的梦。 她说:“我等你。” 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她等他。 假装他会回来,假装一个这是还有希望还原的梦,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概率。 他是天下所有人的顾焰,亦是她莫予蝶一个人的。 顾焰说,他懂。 ##第24章 云烟 袁炙不知道已经在云摇厅里蹲了她多久,但是他会出现在这里她并不意外。 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无惧无畏了。 像是一个麻木空灵了的身体,失去了灵魂,也没有了感知。 什么,都变得无所谓了。 繁华,浮生,所得所失,不过终究是一场梦。 她垂下头看着指上的蔻丹,想起来顾焰说一定会杀了袁炙。 袁炙见她不为所动,加重了力度抵在她的背后,厉声又问了一句:“顾焰呢!” 咆哮的语气里有一股誓要除之而后快的残暴。 她静静的抬眸,水灵的眼睛从镜子里看着袁炙,他虽然气势上凶狠,眼神却慌促,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我不知道。”她抬手,摘下自己的耳坠。 “顾焰要走,又怎么会跟我一个歌女交代。”她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她口中那个没几分重量的歌女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不可能!”袁炙的情绪高涨,显然是已经濒临了崩溃。 顾焰走了,那么这场仗就要由他来打。 这场仗看上去我方准备就绪局面胜券在握,但是只有他们知道这场仗的性质本不在是攻城这么简单。 上次阳城一仗,我方杀了对面两名少将。 这次对面是誓死前来寻仇来了,上次顾焰受伤便是因为敌军派人潜伏刺杀。 莫予蝶的事情发生之后,袁炙被顾焰死死打压,却也正好让他躲过了那出刺杀。 可若是正面迎战,他势必会是对面军队的唯一矛头。 画面不敢去想。 袁炙的眼眶都变得浑浊腥红,见莫予蝶越是淡定,他就越是混乱。 “不可能!你不可能不知道顾焰在哪!” “顾焰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莫予蝶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爱? 她笑了一声,极其清浅,但是袁炙听到了。 “你笑什么!”他现在敏感的像是一只强弩之弓,紧张的不能自己:“你知道不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说着,袁炙已经拉下了枪栓。 莫予蝶心中并无波澜的起伏,仍是说:“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袁炙吼。 “他在哪!你还在这里,他肯定不会走,一定还在南桐,不在府邸,在哪!”袁炙急切的需要找到顾焰似的,开始猜测。 “对!你在他不会走!”似是想到了一个关键点,袁炙收了枪,竟疾步往外走了出去。 那幢裹挟着巨大阴鸷和戾气的身影在梳妆室里离开之后,莫予蝶就像蝉蛹被抽走了最后一根丝。 强装出来的镇定在此时一泄殆尽。 是啊,世人都知道顾焰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 离开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带她。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带她,这样,他就在别人眼里并没有离开一样。 只是,他走了。 她亲自送走的他。 他在她身上所铺垫下的用处,如今每一处都用上了。 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嫣然一笑,笑出了泪花。 “我听不听话?”她对着镜子里的人说。 无人回应。 此时的顾焰已经在火车上,行驶到更远阔的地方。 她又回到了云摇厅,做回了南桐最夺目的歌女,等她那个绮丽虚幻的梦想成真。 尽管顾焰没再出现过,但这并没有对她在云摇厅的热度,众人的追捧与日俱增。 有人狐疑为什么没有再见到过顾焰? 有人说,顾焰已经带兵去打仗了,莫予蝶在云摇厅这么卖力的唱就是唱给顾司令的。 难怪,难怪,人们连连点头。 于是,莫予蝶成为了那个痴心神情的女人,人们宽容的不再提及曾经她背叛过顾焰的事情。 他们每每看到莫予蝶在舞台上摇曳的身姿,除了惊艳外还多了一份对她情深的赞赏。 莫予蝶每次上台,都会带着那枚红色的钻戒,在舞台上,人和钻戒似乎融为一体,互相映衬着发光。 有一天,有爱慕者给莫予蝶送花,是一束新鲜的巨大的摆放成心型的大红色玫瑰,芬芳鲜艳,似要滴出血来的红。 他曾经说过,唯独只有这么夺目的颜色才配得上你,也就只有你衬得上。 时间飞逝,过去的一切变成了过眼云烟,顾焰已经离开了半个月。 莫予蝶经常能够收到爱慕者送来的礼物,大多时候她都是扫一眼并不会去细细看,今天这束玫瑰分外的引人注意。 她捧在怀里嗅了嗅,竟是熟悉的铃兰香水的味道。 她微微一惊,拿起写有祝福的卡片来看,隽秀的字体只留下不长不短的祝愿。 并无其他。 视线逐渐往下,结尾处写着:望顾太太一切都好。 ##第25章 怀孕 莫予蝶将这束玫瑰花带回了家,终日摆放在显眼的位置细细维护着。 可终究是花,有绽放就有枯萎的那一天。 不出几日,她起床后再去看时,玫瑰已经凋零,无声的垂着干枯的花瓣。 她突然很生气,为什么花会枯萎,不能常开? 这样想着,她命人将那些花全部都扔掉了,终究是要枯萎的东西,何必留着。 而且,究竟是不是他送的,她也没有证据。 不过只是她的又一妄想罢了。 自从将玫瑰花带回家懒了几日没去云摇厅唱歌后,莫予蝶越发喜欢上懒在家里了。 接连好几天都没有出门。 云摇厅里的嬷嬷早就没有了对她的控制权,所以只能借着探望的幌子上门来问问她最近是不是生病了,怎么都不去云摇厅唱歌了? 她倒也没有觉得生病了,或许是换天了,她只想待家里休息,有的时候在软塌上一眯,半个下午就过去了。 就连这个时候和嬷嬷说着话,她都忍不住的打了个哈欠,枕在法式抱枕上柔着身子,摇摇欲睡般。 嬷嬷见她无精打采,担心自己这次前来起不到什么成效,便剥了个李老板专门送到云摇厅里来的新疆牛肉粒来喂她吃:“怎么懒成这样?” 牛肉粒喂到了嘴边,莫予蝶这才款款的尝出腥味。 那是一股刺进脑门的酸,顿时让她捂住胸口吐了出来。 见她突然这般模样,嬷嬷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给她擦拭拍背,忧心忡忡道:“怎么了怎么了?” 莫予蝶还在吐着,但是并没有吐出个什么来,只是干呕着。 似要把整个胃都吐出来似的,脸色都涨的通红。 嬷嬷见她这不正常的呕吐,眸色倏然闪过一道光,惊讶道:“呀?予蝶啊,你怕不是有了吧?” 莫予蝶一愣,茫然的看着嬷嬷面带喜悦的笑着。 她自然知道嬷嬷口中的有了是什么意思。 只是…… 不由她再有别的猜测,嬷嬷已经唤人找来了医生。 嬷嬷和医生的速度都很快,不到一刻钟就拎着药箱子出现在了她们面前,细细替她诊过脉后,医生咧嘴笑出声来:“恭喜莫小姐,是喜脉。” 嬷嬷比她乐的快,当即就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拍掌说:“太好了太好了!” “你可是怀了司令的孩子!” “予蝶啊,你这以后的日子好过啦!” “难怪你近日都懒在家里,真是的,这种事情自己怎么就没个察觉呢?”嬷嬷又是怨怪,但仍是兴奋道。 “你就好好在家休养着,云摇厅别去了啊,乖乖生下孩子等司令回来!” “哎呀。真是件好事情啊!” 嬷嬷在旁边不停的搓掌,开心极了。 但是莫予蝶却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 她有孩子了,她和顾焰的孩子。 但是顾焰不知道。 孩子生出来,也看不到她的父亲。 说开心是有的,说落寞也是有的。 嬷嬷说了半天,这才又回头看向莫予蝶,只见她竟然在哭。 嬷嬷在她旁边坐下,搂了搂她的肩膀,特别欣慰似的拍了拍:“你这孩子,哭什么?” “有了这个孩子啊,害怕顾焰以后对你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在她们的世界里,男人似乎大多都是这样,喜新厌旧,然后始乱终弃。 所以云摇厅里的每个姑娘都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也总是想方设法的用尽了法子来抓住男人的心。 莫予蝶抬起手轻轻的覆在肚子上,仿佛已经能够感受到里面那个生命的存在般。 她夹着眼泪,笑了。 是啊,她不担心了。 也不需要担心。 倏然,嬷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倏然暗了下来,喜悦有所收敛,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谨慎。 “予蝶啊,虽然嬷嬷知道你的为人是好的,但是……” 嬷嬷犹豫再三,决定也不再拐弯抹角,毕竟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都留在人的脑海里,不是不提就不记得了。 “这个孩子,肯定是顾焰的吧?”嬷嬷轻声问。 莫予蝶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凝滞,不敢置信的看向嬷嬷。 嬷嬷立即说:“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嘛,之前传过你和袁炙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那应该也知道,人言可畏,万一别人对这个孩子传出点什么,现在顾司令又不在,不能像前两次那样拿着枪强迫每一个能张口的人都乖乖闭嘴。” “……所以啊,还是谨慎点好,孩子的事情是大事,经不住别人恶意胡诌……” 莫予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嬷嬷口中的话。 她先是问:“前两次是哪次?” 为什么她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嬷嬷耐心的告诉她,一次是她在云摇厅里和袁炙喝酒,那天她没上台唱歌,但她仍陪顾焰坐了一晚上,别人就传她在两位司令之间献谄媚,一女共事二夫等难堪之词。 另一次是她彻夜未归,和袁炙共处一夜被顾焰活抓住,那次事情后顾焰全程下令,如果再有风言风语,就格杀勿论。 换句话说,顾焰一而再的为她滥用了职权。 ##第26章 虚实 后来,听从嬷嬷的建议,莫予蝶将怀孕的事情当成了秘密来处理,平日里除了府内照顾她的人知道,也特意交代过不准对外面的人透露半个字,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了嬷嬷来帮她打点。 照顾她怀孕期间用食和保养的人,都是嬷嬷亲自去找的嘴严的人。 怀孕期间,莫予蝶的心绪越发的不安。 每夜每日的独自入睡让她的睡眠质量地下,常常看上去萎靡不振似的。 嬷嬷来看望她的时候,五次里有三次都是这幅状态,看了忧心的很。 “你这样不行,我扶你出去走走。”嬷嬷找了见披风,往她身上盖,然后扶着她比以往更纤细的胳膊起身。 “怎么这么瘦了?胃口不好吗?还是厨娘做的不对胃口?”嬷嬷关心道。 莫予蝶摇头:“胃口不太好。” 这岂止是不太好足够形容的,每次吃个几口就不吃了,像是吞泥巴似的难以下咽。 旁边的保姆听了,忍不住的插了一句。 莫予蝶怨怪似的觑她一眼,随即对嬷嬷说道:“是不是怀孕的女子都是这般?” 嬷嬷没有生过孩子,她的大半辈子光阴都给了云摇厅,要说孩子,她倒是把自己一把拉扯大的姑娘们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照顾着,尤其是莫予蝶。 可一转眼,孩子竟也已经长大,如今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嬷嬷也冷不下脸来责怪她,只说:“下次看来我要亲自来督促你吃才好!” 莫予蝶轻笑:“这不是全南桐的人都要知道我怀有身孕的事情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有着无奈透着失落,让嬷嬷微微一愣。 鲜少从她的语气里听到这么消极的口吻。 终究是伤人的嘴,啃噬人的血肉和傲骨。 嬷嬷安抚状的将她搂在自己手臂里,没有对她的那句哀叹做出回应,只是说:“快了快了,战事一旦结束,司令也就回来了。” “司令回来,谁还敢欺负你一分!” 莫予蝶无声的笑了笑,咽下喉间的涩意。 是啊,等他回来就好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突然问嬷嬷:“云摇厅里可有送我的花?” 话题倏然一转,嬷嬷凝重的神情慢慢的转为思量:“云摇厅里每日都有送给你的花。” “可有玫瑰?” 又添一句:“红玫瑰,带有铃兰香水味的。” 这一问,倒把嬷嬷给难住了:“送你的礼物都帮你放起来了,红玫瑰大抵是有的,有没有铃兰香水味的,倒没有这个印象。” “怎么了?” 莫予蝶微微沉思,说:“我很喜欢红色,也喜欢铃兰香。” 嬷嬷笑:“我知道。” “只是你现在怀有身孕,可不能随便用香水,礼物都在云摇厅里好生放着呢,都是你的。”嬷嬷安抚道。 莫予蝶垂下视线,点头。 数秒后,才应一声:“嗯。” 默了默后,她仍说:“嬷嬷回去帮我留意,如果有,就帮我好好保管着。” 嬷嬷没多想,只当她是纯粹的喜欢,于是也就应下了。 在后院散步的时候,莫予蝶问起前方战况。 嬷嬷在云摇厅肯定各种消息都知道。 但很明显,嬷嬷听到这句问题后她明显停滞了一下,不是要说实话的模样。 “这个……” “这个你就别管了,国家大事就交给他们男人去干,我们……” 没等嬷嬷说完,莫予蝶也猜到了:“不乐观?” 她一向聪明,嬷嬷知道要骗也骗不过去。 前方战事吃紧,顾焰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但听说袁炙被炸药炸断了一只手臂,险些流血过多身亡。 说这个的时候,嬷嬷紧张的注视着她的脸,生怕会吓到她。 但她很平静,没产生情绪的波澜。 嬷嬷有点意外,却也知道她一向也都会隐藏自己的心事,她只是面上不动声色罢了。 正要说些宽慰的话,她又问:“近来除了南桐,还有哪里在打仗吗?” 这个就有点难倒嬷嬷了,摇头:“不清楚。” 这是,嬷嬷也注意到了她今日的反常,拉回她的思绪:“别去想这些,对孩子不好。” 她含糊的嗯了一声,伸出雪白的手捂抓空中的风,不知道是在问谁:“这场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啊?” 耳旁传来嬷嬷信誓旦旦般的安抚:“快了快了!” “放心吧,为了你司令也会凯旋而归,到时候看到孩子,也会更加开心!” “你呀,就专心养好身体,什么也别想。” 梦里,她也问了这个问题。 眼前那个人背对着她,那是她熟悉又贪恋的背影。 她问:“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像是落进深海的石头,深深沉下去,没有回音,也立马就消失。 最后就连背影也在她眼前消散,她伸出手什么也没有抓住。 ##第27章 为谁 莫予蝶怀孕的第四个月,已经开始显怀了,但是她太瘦,即使是四个月的身子,也看着只是丰腴了几分而已。 这个月,传来前方战事即将结束的消息。 这是个好消息,嬷嬷得知后的第一时间就来府内告诉她了。 她正在小憩,听到这句话顿然失神忘了回应。 房间内响起嬷嬷高兴不已的呼声:“太好了太好了!司令就要回来了!” “你的好日子来了!” 她的心,一分一寸的凉下去。 战争结束了,顾焰还没有回来,她想要假装等一个一定会回来的人,都不能了。 战争胜利,军队凯旋归来。 为首的司令里有袁炙,并无顾焰。 袁炙也不再是以前的袁炙,经历了战争,他少了一只眼睛,一只手臂,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活着。 尽管没有看到顾焰,但这并不影响世人为庆祝打了胜仗的战士们举行热情的欢迎仪式。 南桐上下,烟火通明,云摇厅内内外外都是人。 袁炙坐在曾经顾焰坐着的位置上,用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盯着舞台上正在翩翩起舞的人,问:“莫予蝶呢?” 嬷嬷愣了下,掩饰慌张的扇了扇扇子,说:“予蝶身体不适,好几天没来啦。” “哼。”袁炙猛然将茶杯往桌面上一磕:“好大的架子!” 嬷嬷脸色微白,有点难办,但脸上还是维持着惯有的笑意:“袁司令别生气呀,这不是还有琼华嘛。” 袁炙充耳未闻,完好的那只手搭在桌沿轻轻的点着,经过战争和杀戮的男人,就连眼睛里透露着都是血腥之气。 只听见他一字一句清晰的吐出:“今夜我要是看不到莫予蝶上台,我保证南桐上下不会再有云摇厅!” 嬷嬷惊吓,好一会没说出话来。 但是袁炙的神色透露着严凛,肃穆,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见嬷嬷愣怔在旁边还一动不动,袁炙斜过去一记眼神:“怎么?还要我派人去请?” 嬷嬷不敢耽误,忙摇头:“不敢不敢。” 也不再说什么,悻悻然的走开了。 顿时焦灼难耐,这可怎么办才好! 以莫予蝶现在的身子怎么可能还能上台,但是……看袁炙这模样,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嬷嬷陷进两难的境地,放眼又看去袁炙,哪里还有半分当初跟在顾焰身侧,虽然计较跋扈了些,却也笑得温和的影子。 人变起来,可真的是让人猝不及防! 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立马叫人送她到了司令府邸,只求阿弥陀佛可以看到顾焰,一定要看到顾焰! 不然,今天不是莫予蝶出事就是云摇厅出事。 急忙的敲门声,哑巴老妪上前开得门,见嬷嬷这么慌张,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哎呀!嘘什么嘘!出事了!”嬷嬷急着往里赶。 老妪不会说话,她想说的是,安静点,莫小姐昨夜一夜没睡,刚刚才有了要睡的意思。 不过看这阵仗,怕是又不能好好睡了。 “予蝶!不好了!予蝶!”嬷嬷喊道。 莫予蝶的睡眠浅,在嬷嬷喊第一声的时候她就惊醒了过来。 没等她问,嬷嬷就拉着她:“将军回来了没有?” 太急太急的神色,让莫予蝶迷迷糊糊险些以为是顾焰要回来了? 听清楚之后,才知道嬷嬷问的是顾焰回没有回来。 她摇头。 嬷嬷脸色一白,愣了愣后,终究还是把刚才袁炙下的吩咐告诉了她。 话落,嬷嬷还不忘拧着眉心怨:“这顾司令是去哪儿了!” 莫予蝶无声的垂着视线,她无法回答嬷嬷这个问题。 只是说:“我去唱。” 嬷嬷急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也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法子,所以她并没有拒绝:“予蝶……” 充满亏欠的呼唤。 莫予蝶苍凉的扬起嘴角:“嬷嬷不必为难,云摇厅始终是我的家,我不会在这个时刻弃她于不顾。” “更何况……” 袁炙会这么做,报复她才是首要,云摇厅才是受到了牵连。 她没再说下去,身体很乏,撑着软塌靠背起身:“嬷嬷替我化妆吧。” 嬷嬷眸中的神情复杂,握住莫予蝶的手都在轻轻的颤抖。 替她梳头的时候,嬷嬷分外的感伤,憋了很久。 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出来:“你是不是知道顾司令的下落?” 这个问题的情绪,不是看到了救援的曙光而放晴,而是有着深厚的无力。 莫予蝶对上镜中正凝视着自己的嬷嬷,摇头。 嬷嬷咬着唇,强行忍住悲:“我听闻,顾司令在开战前就离开了南桐,带兵去往了下一个驻守城。” “上次,你问我,除了南桐哪里还在打仗。” “……顾司令确实是离开了。” “你是早知道的,对吗?” ##第28章 侮辱 嬷嬷哭的不能自己,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 嬷嬷伤心的不是今天发生这样的局面,她伤心的是莫予蝶早就知道顾焰已经离开而且还很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可她仍然留下了这个孩子。 “予蝶,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等于把你的一生都搭进去了……”嬷嬷便落泪便替她梳头,手不受控制的在颤抖。 她太心疼这个孩子了,也太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 这样,她就不会让莫予蝶留下这个孩子,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可莫予蝶说:“我不后悔。” 嬷嬷没忍住,手中的力度骤失,梳子掉落在地上,她蹲身去捡,去将脸埋进了手心,大哭了两声:“我后悔!” 一个小时后,莫予蝶出现在云摇厅。 灯红酒绿,歌舞笙箫,烟酒交织,是云摇厅最熟悉的面孔。 她怀有身孕,走路很慢,嬷嬷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但是她能扶得了一时,一会上台却就只能是她自己咬紧牙关坚持了。 看出嬷嬷忧心忡忡,莫予蝶反过来安抚她说:“放心吧,嬷嬷。” 嬷嬷从来没有这么心疼过她,从小到大,姑娘们里就数她最能吃苦,所以学的东西也都是最精湛的,也最得人喜欢。 可眼下,嬷嬷多希望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姑娘,哪怕日子清淡一些,也不要这般苦。 莫予蝶在旗袍外面穿了件米开司的披肩,恰到好处的可以遮掩一下她显现出来的肚子。 精致绝美的妆容盖住了她憔悴苍白的面孔,往台上一站,宛如翩飞的蝴蝶停驻,曾经的莫予蝶又回归到了大家的视线里。 喧哗一阵,掌声一阵,音乐声响起,她看着前方虚空的方向,轻细柔美的嗓音缓缓打开。 她唱了他最爱听得江南曲调。 听得台下众人险些失了魂。 曾经顾焰做的位置,此时被袁炙占着。 袁炙睁着危险又带有极浓毁灭性的眸子等着她,似要把她刻进血肉里似的用力。 她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过一分一毫。 云摇厅里没有一个人说话,生怕扰乱了这幅天籁之音。 “——哐当!”一声响。 是袁炙狠狠将茶杯摔至到了地面上,让众人微微蹙眉,但一看是谁后便又什么话也不敢多说。 “你就给本司令听这软弱无力的曲子,不知道的人你是在唱丧!”袁炙怒气腾腾的朝舞台上那抹纤细的人影怒吼。 台下人屏息凝神,纷纷侧目。 云摇厅建立几十多年来,从未有人质疑过莫予蝶的曲子,袁炙竟说她是在唱丧。 有人虽内心有不平,但畏惧权威也不敢出一口大气。 嬷嬷见状,熟稔的上前打着缓场:“司令想听什么点就是了,无妨,爱听什么予蝶就唱什么!” 整个偌大的云摇厅,只有寥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在厅内盘旋。 字字清晰。 “我爱听什么?”袁炙扯了扯嘴角,受伤的那只眼睛遮着纱布,看上去狰狞又恐怖。 他阴鸷的开口:“我喜欢听她在我身下唱的歌。” 一片哗然。 嬷嬷顿时哑然。 袁炙把莫予蝶叫到台上,就只为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她么? 说完,袁炙自顾哈哈大笑了两声。 “怎么?不唱了?”他只似开了一个只把自己逗笑了的笑话,随后又严肃的说道:“来首洋文歌听!” 嬷嬷松了一大口气,立马招呼乐师:“换曲换曲。” 莫予蝶将袁炙的侮辱听的很真切,手轻轻的搭在肚子上,在心里默念:“孩子,这个你不能听。” 怀有身孕四个月,再加上她身子骨本来就弱,稍微多站了一会,她就腰酸了,又因为穿了双高跟鞋,她感觉整个人的中心都变得不稳。 她的手心加重了力度贴在肚皮上,似乎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个生命传递给她的力量。 “你要加油,撑住。” 不知道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肚子里的孩子说的。 一首英文歌唱下来,她在台上摇摇欲坠。 嬷嬷的视线始终都盯在她的身上,生怕她有个不测,见她摇晃的身姿,立即就迎着上了台,把她从台上接了下来。 后台梳妆室里好不容易坐下,她整张脸都是煞白的,连妆都藏不住。 这个时候,小翠掀帘子进来,见两个人的脸,一个白的吓人,虚弱不已,一个红的吓人,着急过度造成的。 小翠有点不解,还是嬷嬷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小翠这才说:“刚才袁司令说,让莫小姐出去喝酒。” ##第29章 讨债 袁炙用的是让,而非是请。 现在袁炙率军胜仗归来,俨然已经是南桐城里万人敬仰的人物,自然是不用看在顾焰的面子上对她礼待三分。 只是,袁炙这次来究竟想要干什么,别人不知道,她不可能不知道。 莫予蝶握了握搭在梳妆台上的手,硬是要强扯出一副自然的模样,脸色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嬷嬷。”她的声音嘶哑,甚至在不受控制的在轻颤。 嬷嬷贴近她,听她说话。 莫予蝶看了一眼小翠。 嬷嬷立即会意,朝小翠挥了挥手:“知道了,就说予蝶一会就去。” 尽管心疼,尽管内心有百般不愿,但是嬷嬷也没得选择。 在云摇厅和莫予蝶之间,她看似有选择,实际却是没有。 莫予蝶又咳了两声,声声牵动整个肺部。 脸色惨白。 这哪里该是一个孕妇该有的状态! “嬷嬷……”莫予蝶止住咳嗽,贴在嬷嬷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嬷嬷脸色骤变,但是莫予蝶的眼神分外坚定,视死如归般。 “算帮我一个忙……”莫予蝶哑声说。 嬷嬷眼含泪水:“不是嬷嬷不想帮你,是不舍得……” 真要论帮忙,莫予蝶早就不是云摇厅的人了,她原本可以不管这件事情。 但是她来了,她没有把云摇厅置之不理。 “要说谢,是嬷嬷该谢你……” 莫予蝶摇头,扯了扯嬷嬷的衣袖,后者起身,去为她找她要的东西。 五分钟后,莫予蝶从梳妆室出来。 袁炙正在和几位将军喝酒,眼看到她的身影,众人的视线纷纷转过来。 莫予蝶松开嬷嬷的扶持,稳稳的上前先是欠身行了个礼,而后笑道:“袁司令。” 袁炙的眼神直勾勾的,朝她招了招手。 莫予蝶上前,袁炙的周围都没有空位置。 袁炙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让她自己坐上去。 周围人的眼神都很复杂,却也都很给袁炙的面子带着笑意。 这个时候,似乎所有的人都失忆了,都忘记了她是顾焰的人。 都理所应当的认为她此刻就应该讨好眼前的袁炙。 真是讽刺又薄凉的花花世界。 莫予蝶笑了笑,贴着他坐在了他的腿上。 因为担心他会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所以她并没有完全坐下去,而是用脚跟撑在地面上,带走自己的一部分重量。 袁炙现在只有一只手,但是他也没有用那只手碰触莫予蝶。 他要的,就是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投怀送抱。 就好像这样就能洗清当初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他的名字,让人以为是他对顾焰不忠,觊觎了他的女人。 曾经他在她身上栽的跟头,都在一点点的讨回来。 他说过的,莫予蝶,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袁炙把从侧在她瘦弱的肩上,深深的闻她身上的香味,很淡。 他端起一杯酒放在她面前,说话的声音很响亮:“来,莫小姐,好久不见。” “莫小姐比以前,更美了。”他夸她,却完全没有赞美的意思:“也更热情了。” 她依旧笑着,红唇鲜艳似滴血,犹如一枚盛放的罂粟。 所有人都笑看着她接过这杯酒,唯独嬷嬷满是忧愁 ,却也终究是无能为力的眼睁睁看着。 莫予蝶在众人视线下仰头,下颚和脖颈拉出一条优雅美丽的弧度。 一杯酒似毒药般渡进嘴里,她喝完,立马有人喝彩。 袁炙也很满意的笑着,眼睛似是野兽看待猎物般盯在她身上。 “莫小姐的酒量也比以前更好了。” 接着,袁炙又倒上了满满的一杯,递给她。 她依旧笑着接过,仰头喝下,连着咳了好几声,脸色再次白了几个度。 袁炙给她倒了三杯,看着她一滴不剩的都喝下,这才罢休。 “今日,大家不醉不归。”袁炙喊了声。 云摇厅里的热闹再度恢复,各自生欢,推杯交盏,言笑晏晏。 袁炙却没有加入旁人的繁华,而是钳起她的下巴,深深的看着她,问:“莫予蝶,你是不是没有想过也会有这么一天?” 莫予蝶仍是笑的妩媚生花:“司令指的是哪一天?” “呵。”袁炙扔开她的下巴,不理会她的装傻,又说道:“莫予蝶,我倒想看看,这一次,顾焰会不会来救你!” 话落,袁炙也没有顾她还坐在自己的腿上,自行起身。 她险些跌落到地上,嬷嬷眼疾手快立即上前扶住她。 袁炙狠狠瞪她一眼,似是在责备她的多管闲事。 嬷嬷悻悻的放开莫予蝶,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像是在说没事。 那个眼神,清澈、明亮、坚强、犹如皓月。 那是嬷嬷看到莫予蝶的最后一眼。 ##第30章 毁灭 袁炙此番前来云摇厅,表面是来庆功,实际上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是为了莫予蝶而来。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袁炙如此,顾焰也是如此。 袁炙带走了莫予蝶。 莫予蝶不知道袁炙会带她去哪,直到她看到窗外的街景逐渐眼熟。 这是回司令府的路。 她骤然回头望向袁炙,袁炙的半边脸掩在黑暗里,正好藏住他那只失去眼睛的轮廓。 他阴冷的笑了:“没错,是去司令府。” 他载誉而归,胜仗有功,南桐的司令府理应由他入住。 莫予蝶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不想袁炙去司令府,不想让他去玷污那片她和顾焰共处过的家。 不想…… 但是她做不到。 司令府的人都是顾焰以前留下来的,见到袁炙要进,先是阻拦。 袁炙根本也没有好好说话的意思,给身后人一记眼神,空气里瞬间响起刺破耳膜的两声枪响,看守的侍从应声倒地。 莫予蝶吓的尖叫出声。 袁炙嗜血的笑出声。 宛如地狱走出来的撒旦。 袁炙拉扯着她颤抖的身躯进去,脚下的步子又快又急,她险些摔倒。 手下意识的去扶肚子。 袁炙一脚踢开卧室的门,将她扔进去。 她终究还是踉跄倒地,肚子传来一阵阵痛,额间疼出丝丝冷汗。 袁炙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才注意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眸中的幽深越发沉,而后慢慢燃起火焰,力量足以毁灭所有。 他一字一句的质问:“你怀了顾焰的孩子?” 虽然是问,但是他的心里早就有答案。 除了顾焰,她莫予蝶还会为谁生儿育女? “莫予蝶啊莫予蝶。”袁炙突然狂笑,像是野兽发出的嘶吼,在房间里回旋起,带着回音,惊悚不已。 她一只手扶着肚子,一只手撑在地面,缓缓向后退,寻求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靠住。 她知道今天逃不过。 “袁炙,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冒着冷汗,咬着牙,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些。 她往后退一分,袁炙就朝她靠近一步,不慌不忙的,似乎很是享受这种凌迟猎物的感觉。 “我想要什么?”袁炙蹲下去逼近她,她终于也退无可退。 “我想要什么,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莫予蝶,我想要你和顾焰,下地狱。”说完,袁炙又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 没等她开口,他骤然伸出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现在很好,多了一个陪葬的。” 袁炙掐着她的喉咙,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呼吸一点一点从喉间逃走,她的脸被憋得通红,每一口气都变得十分艰难。 她的背抵上梨木古董架,她的手摸到一樽瓷瓶,想也没有想狠狠的就往袁炙的头上砸去。 袁炙错不急防的挨了这么一下,后脑勺很快就冒出了血渍。 见血和受伤对袁炙来说早就不算什么,更反而像是激起了他体内的嗜血因子。 他怒而瞪向她,反手重重给了她一个巴掌。 她整个人被打翻在圆桌上。 肚子不偏不倚的撞上桌角,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没等她缓过来,袁炙就已经覆在了她身上,像极了张开血口的野兽。 她的衣服很快被他撕烂,扔到到处都是。 她的肚子被刚刚那么一幢,痛的像是活生生抽走了她体内的一根骨头。 鲜血从她体内缓缓流出。 血腥味染满整个房间,她的,袁炙的…… 袁炙将她整个人翻过来面朝着他,他逼着她看着自己,问:“知道我是谁么?” 见她不答,袁炙血红的眸中闪过一记毁灭。 他动手去扯她身上最后一件遮蔽物。 “袁炙……”她倏然开口,声音喑哑不堪,像是刚才那樽被她砸碎的瓷瓶。 袁炙手上的动作一滞,眯眼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正要说些什么,她又止不住的咳了起来,剧烈难耐,她捂着胸口也丝毫起不到作用。 “袁炙……”她缓缓开口,要说些什么。 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他也是,仿佛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仿佛她的声音里浮现起几分熟悉的柔情。 袁炙微微出神。 下一秒,一把冰冷的利刃狠狠刺进了他的胸膛。 准确来说,是他的心脏。 袁炙的瞳孔倏然放大,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那是最接近死亡的凝视。 只是她已经不会觉得害怕,用仅剩下的力气将匕首推进他的胸膛。 含血和恨,一字一句说完后半句话:“你回地狱吧。” ##第31章 消逝 袁炙没有想到莫予蝶居然会在身上藏一把刀,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给了她如此好的下手机会。 身体里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流失,这种感觉和在战场上被炸弹炸伤完全不同,后者是肉体的疼痛,前者是连着灵魂深处的陨灭。 他倏然又笑了,眼角浮现起一丝温柔的情谊。 他抬手紧紧握住了她颤抖但是却坚定的手,鲜血沾满两个人的手。 他说话的嗓音也低下来,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了力气,还是看破了这所谓的报复,一边说:“我们一起。” 一边握着她的手将那把匕首从自己胸膛里拔了出来,紧接着,没有丝毫的停顿,毫不犹豫的刺进了她身上的相同位置。 她连痛感都来不及呼喊,所有力气在这一瞬间消失。 室内烛火摇曳,影子斜在地面上,轻轻的动。 窗外月光薄凉,风吹走老树上的枯叶,带走属于这个季节的生命。 如此循环以往,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心痛,或许已经麻木。 草木无心,哪怕周围早就凄楚遍地。 莫予蝶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最后一丝力气消失之前,她启唇,无声的唤出一个人的名字。 她没有听见。 但是袁炙听见了,他看着憔悴至极的她逐渐失去生命特征,艰难吃力的开口:“你叫他有用么?” “顾焰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你的位置。” “何必呢?” “你看,你临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袁炙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力,说到最后整个人都垂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身上很香,香的让人此生难忘。 他记得,她最爱红色,最爱铃兰花的香水味。 他被顾焰逼上前线应敌,但是他不想她轻易的就忘了他。 于是他相隔万里,也写信让人往云摇厅里送花。 送什么花好呢。 就送他没有说出口的爱意,正好她喜欢红色,那就选玫瑰。 她喜欢铃兰花香,那就让人往玫瑰上洒满铃兰花的香水。 既然什么都选了她喜欢的,那该写句什么祝愿好呢。 他突然想起来她爱不释手的那枚红色钻戒,她满心欢喜的想着顾焰能够娶她。 呵,不可能。 于是他故意称呼她为顾太太,这个称呼她肯定喜欢。 但是她永远也成不了顾太太,他要让她记住这个称呼,记住她错付诸了的爱。 他恨她,她骗了他,利用了他,害了他。 可也终究还是忘不了她。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来生,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袁炙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今天没有搽香水,但是隐隐约约间他还是嗅到了她颈间的那股芬芳。 鲜血从两个人的身上缓缓流出,从桌上流到地上,满屋子里都是血腥味。 哪里还有什么香味。 不过是幻想,泡沫般,一触就破。 静谧的司令府,死一般的寂。 南桐城里庆贺声一片,欢声笑语一片。 云摇厅内不醉不归,美人入怀,醉生梦死。 谁能想到,这场本该坐拥这场盛宴的主角,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夜间的火车站也同样拥挤纷杂,但因为抗战胜利,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挂着笑意。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火车上下来,黑色的帽子压的很低,大衣紧紧的裹着,脸色冷峻,行色匆忙,好一会身后的人才跟上他。 他一下火车就急忙往出口赶,似乎稍微晚一秒就会错过什么再也追不回的东西。 仓促中,他抓住一个行人,冷声急问:“袁炙在哪里?” 行人被他无礼又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又听眼前的这个人对袁炙直呼全名,一点也没有尊重可严,极为不悦的回:“袁司令当然在云摇厅摆庆宴啊!你又是谁!” 意思是你凭什么敢直呼打了胜仗的司令的全名。 行人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便被眼前的人扔开,脚步生风似的朝外跑去。 “赶着投胎呢!”后面传来的谩骂他充耳未闻。 等赶到云摇厅的时候,他被人拦住。 “司令,这样进去不妥。”是一路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的侍从。 男人脸色冷峻,丝毫没有要听进去的意思,手却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手枪。 侍从看穿他的心思,还没要劝,只见男人的视线落在门口出来的人身上。 嬷嬷急忙往外赶,正要上车,突然眼前被一道黑色的身影罩住。 男人露在帽子下的半张脸凛冽冷峻,不用开口也能感受到他的强大气场。 因为距离近,也因为男人有意抬了下帽子露出面容,嬷嬷立即认出了眼前的人,那是一种近乎求救的惊呼:“顾司令!” ##第32章 大结局 顾焰这辈子都忘不了看到莫予蝶的最后一面,竟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承诺过,他会杀了袁炙。 他知道袁炙待在南桐一天,她的性命就堪忧。 他都知道,所以他连夜赶来,那边战事吃紧,但是她亦重要。 顾焰一步一步上前,伸出的手不住的颤抖,将袁炙的身体从她的身上拿开,她的全貌展现在他的面前。 还有她的肚子。 那一刻,顾焰整颗心都塌陷了。 心如绞痛不足以来形容看到她时的感受,他只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天明的时候。 没有她,便如同坠入永生永世的黑夜。 他想,他也只配活在深夜了。 嬷嬷进来看到这一幕时,哭的差点晕厥过去,只见顾焰紧紧的将莫予蝶的尸体搂在自己的怀里。 就连她的身体都冷了。 “予蝶……”他哽咽着唤她。 无人回应。 以后都不会再有人温柔缱绻,或倔强,或委屈的看着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她那双聪明的眼睛似乎总能看穿他在想什么。 所以他鲜少和她对视。 但他又爱她那双澄澈动人的眼睛,似这个世界上最完美无缺的水晶。 “予蝶……” “我回来了……”你不是说等我的吗? 为什么不再多等一会,我就来了。 为什么。 没有人告诉他。 他终于明白在问出为什么却没有得到回答时,是多么一件痛心疾首的事情。 在月台分别时,她问:“为什么不带我走?” 她其实是知道的吧,他不能带走她。 但是如果他愿意犯险,他可以带走她。 只是当时,他犯不起那个险。 他是天下所有人的顾焰,亦是她莫予蝶一个人的。 他先是天下人的,而后是莫予蝶的。 “对不起。”他紧紧的圈住她,就像是分开时她从身后搂住他时那样,用了毕生之力般。 怀里的人再醒不过来,他的忏悔,他的伤痛,他的情愫,再无人与诉。 顾焰将手枪从怀里掏出来,愤怒的指向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的袁炙。 连开三枪,声声响彻司令府。 次日,顾焰将莫予蝶妥帖安葬,亲自进行每一个流程。 看着她入土,看着她被木板盖上,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 她的手上还带着他送的那枚红色钻戒。 今日她也很美。 他亲手替她换上的旗袍,是她第一次定制的那一条,他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尽管不是红色的,但是她穿什么都好看。 顾焰此生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出生之时向这个世界宣告到来,他无意识出于本能的哭。 另一次是他亲手安葬莫予蝶,在她额头上留下最后一个吻时,无法控制的落泪。 前者无关痛痒,后者一痛便是一生。 石碑也是顾焰亲自刻的,一整夜没有合眼,双手被刺破了好几次,仔细看石碑上还有他留下的血渍。 顾焰蹲下,轻轻的抚摸这块石碑,轻柔的似在抚摸她的肌肤。 每一块纹理,都将代替她面对这个世界。 他在石碑前沉思了良久,想起来自己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动听的话,也禁止让她说爱他。 爱太复杂,也太危险,这份牵绊,决定成败。 所以他后来赢了袁炙。 最后还是失了她。 又想起第一面见到她,惊鸿都不足以当时的震撼,她的那双眼睛,会说话一样。 一颦一笑,别人看到的是妩媚,他却看到她背后所有的温柔。 终归还是他负了她。 他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石碑,始终都未曾开口,哪怕对她说句迟到的爱。 暮色沉下来,随从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上前进行第三遍提醒:“司令,我们该离开了。” 天地一线,昏暗的天际飘着火红的云层。 看,它都来为你送行。 顾焰转身,终究是要离开的。 脚步微顿,他的视线再度流连在那块石碑上,石碑上写着莫予蝶之墓,旁边一排小字注着:顾焰之妻。 他终于开口,声音在风里沙哑萧瑟:“再见,夫人。” 南桐战事结束,城市恢复安宁。 没有人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发生过什么样的暗潮涌动。 袁炙死了,听说是被人暗杀,死相惨烈,还是在为他凯旋归来而举办庆功宴的那天死的。 世人皆叹,真是可惜。 听说那天最后一个见过袁炙的人是莫予蝶,但是莫予蝶下落不明,无人再见过她。 像是烟花,在美好的时辰在南桐绽放过后,归于虚无。 本就生于烟花之地,前人风光新人步后尘,很快就被人淡忘,上一个在云摇厅掀起绚丽风波的女子叫做莫予蝶。 云摇厅的嬷嬷总还会神色落寞的提起,曾经她最喜爱的一个姑娘,勤学聪明,歌舞琴棋,样样精通,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唯独…… 嬷嬷垂下眼眸,一向严肃的脸上少有的露出岁月的痕迹,她老了,也开始爱回忆了。 缓缓说完那句:“唯独就是动了情,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