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河伯娶妻 闫永县有个流传了近百年的习俗。 每年的霜降之日,都要将全县最貌美的女子装扮起来,投入黄河,将她嫁给河伯。 河伯娶亲之后,便会庇佑闫永县未来一年风调雨顺,福泰安康。 但近两年来,闫永县连年洪涝,颗粒无收。 有能力的人家早就逃了出去,剩下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日子过得愈发凄凉。 眼瞧着今年的霜降之日即将到来,整个闫永县竟是连一个正值年少的女子都找不出来。 县令肖白垣站在县里最高的楼台上,高声道:“三日后,便是河伯娶亲之日,若是惹怒了河伯,咱们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被召集而来的县民们跪在台下,议论纷纷: “河伯娶了那么多回亲,为何不庇佑我们?” “如今一个女儿也没有了,上哪儿给河伯找新娘子?” “难不成,要我一个糟老头子去嫁那河伯?” 肖白垣扫视了台下一圈,喝道:“肃静!” 待底下人不敢出声后,肖白垣才继续道:“不论你们用什么法子,总之三日后的霜降,我必须要见到河伯之妻,否则……” 后面的话无需多说,了解肖白垣为人的闫永县众人自然明白。自从他上任以来,且不说父母官应做之事一件没做,私加赋税、徇私枉法、欺男霸女,所做恶事倒是一件不少。 放出话后,肖白垣便兀自离开,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县民。 一位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缓缓道:“若是没有待嫁的女儿,便只能寻姿容姣好的妇人了……” 话说到最后,他也觉得不妥,声音陡然转低。 常年吃不饱穿不暖,闫永县的一众男女老少里没一个好容貌的,人人都是面黄肌瘦,只怕嫁给河伯反倒会激怒他。 兰若生低着头,混在人群中,生怕有人发现了他。 就在众人愁眉苦脸时,忽然有人大声道:“若是长得俊,是不是男人也可以?” 教书先生看向说话之人,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便皱起老脸训道:“你这副鬼样子,也敢说自己长得俊?” 小乞丐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冲到兰若生身边抓着他的手高高举起,急迫地道:“他俊!他俊!” 听闻此言,众人纷纷看向兰若生,只见一张清瘦灵秀的脸被掩盖在乱糟糟的黑发之下,双眸如秋水般脉脉潋滟,在一众歪瓜裂枣里恍如误入凡间的仙子。 “你是……兰家的独子。”教书先生认出他,长叹了一口气。 兰家原本是闫永县的少数几户书香门第之一,家主兰老爷待人和善,在县里人缘颇好。 兰家有几个模样如诗如画般的女儿,这几年来相继被嫁给了河伯。去年,兰家最后一个女儿,明明订了亲,却在大婚前一日,也被强行送入黄河。兰老爷气得当场暴毙,兰家就此没落了。 县民们见到兰若生,纷纷惊叫起来: “没想到,兰家的男人也如此俊俏……” “往年都是送兰家女儿去嫁河伯,今年不如就送他家的儿子……” “如此以来,兰家岂不是绝了后……” “绝他兰家一户,总比整个闫永县都没了要强啊……” 众人看向兰若生的目光逐渐变得贪婪,双目如狼似虎般隐隐发光。兰若生下意识地挣脱了小乞丐想逃走,却被两个男人一把抓住! 三日后,霜降。 兰若生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面着红妆,头顶凤冠,被捆在一条木舟上。细雨逐渐打湿了嫁衣,他抬起头看着晦暗的天空,心中恨透了河伯。 若不是河伯,他兰家十四口怎会只落得他一个! 远处传来鞭炮声和喜乐,是闫永县民们庆贺河伯娶亲而准备的。这声音落在兰若生耳中,极尽讽刺,若不是这些迂腐的愚民,他兰家怎会连他这最后一条命都要断送! 兰若生心中溢满了恨意,他恨!若他今日死在黄河之中,定要诅咒河伯与这闫永县的百姓统统不得好死! 肖白垣站在黄河岸边,打量着兰若生的倩影,心中暗道,可惜了是个男的,否则…… 书吏在一旁道:“大人,吉时已到。” 肖白垣收起心猿意马,朗声道:“送新娘入河!” 牵系着木舟的绳索被猛地割断。 黄河水流湍急,载着兰若生的木舟在河中摇摇晃晃,不多时便被卷入河中央的漩涡之中! 浑浊的河水将兰若生吞没,他只觉一阵窒息,口鼻都被水灌入,一时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就在这时,拨云见日。 笼罩在闫永县上空的阴云倏地散去,阳光从云层中洒落,照耀在整片大地之上。 ##第2章 娘子莫慌 兰若生随着木舟一同被卷入水中,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的意识消失之前,忽然看见水流如同云开雾散般被拨开,眼前现出一片柳暗花明。 再次醒转时,兰若生发觉自己躺在一个柔软温热的地方,脑中一片浑噩。 我还活着?这是何处? 兰若生心中惶惶,将手放在身下的床上按了按,只觉得这面料不似绸也不似缎,隐约竟像是活物。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从床上起身,走远了回头看去,发觉这张“床”竟然是个巨大的蚌壳。 那么这个地方便是……河神殿! 兰若生又惊又愤,他原以为河伯会直接吃了投入河中的新娘,却没料到真的被送到了河神殿上。 他环顾四周,满目都是大喜的红色陈设,心中顿时明了。 原来,河伯娶亲,确有其事。 还未等兰若生细想此事,门外走进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耳旁生鳍,一看便知不是凡人。 “我来为夫人梳妆。”说罢,少女就将兰若生牵到了一面铜镜前,拿了木梳和胭脂、红纸,手脚娴熟地为他上妆。 兰若生看着镜中的自己,之前画好的妆面在落水时已弄得一塌糊涂,如今在少女的巧手之下,重新焕发出光彩,本就清丽脱俗的面容更显得灼灼动人。 妆点完成后,少女轻笑一声:“夫人可真美。” 随即在兰若生头上放了一块大红色的盖头,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兰若生手脚僵硬,生平第一次和妖怪接触,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喘。 一炷香后,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兰若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心中琢磨,大约是那河伯来了。 透过盖头下的空隙,兰若生看见了一双黑靴停在自己面前,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一只手轻轻覆上大红盖头,就在兰若生觉得自己要憋不住了的时候,盖头忽的被掀开,他匆促抬起头,迎上来人的清朗眉眼。 那双眼,仿佛是春日里迎着阳光开坛,蓄满了醇香的老酒,只不过定定地看着兰若生,便令他目眩神摇。 掀开盖头的河伯冰夷也十分诧异,世间竟有这般美的不可方物之佳人。面容清秀迤逦,与自己曾经见过的所有凡间女子都不相同,明明都是一般的柔若无骨,却生生在温婉中多了几分锋芒。 两人四目相对,足足对视了半柱香的时间,兰若生才猛地低下头,试图藏起自己微红的脸。 冰夷见状,伸出手捏住兰若生的下巴,轻笑道:“娘子这么快就害羞了?” 兰若生转过头,不知该说什么。 这幅情状落在冰夷眼中,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由得勾起了唇角,道:“娘子莫慌,你我来日方长。” 说罢,他便将唇覆上了兰若生微张的小口。 兰若生脑中一片空白,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猛地推开河伯。 冰夷笑了笑,指尖流淌出银色的光华,将兰若生整个人捆绑起来,又欺身而近,道:“娘子,你相公我可是神仙,我若是想要,你当真以为挡得住我?” 于是兰若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夷又凑到面前,狠狠吻了上来,似缠绵又似惩罚般地撕咬碾磨着他的唇。 这个吻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兰若生几乎都要窒息的时候,冰夷才松开了他。 兰若生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涨得通红,含怒带怨地瞪了冰夷一眼。 而这一眼在冰夷眼中却变作了含羞带嗔,冰夷只觉得全身一阵酥麻,越看兰若生越喜爱得紧。 兰若生被冰夷的眼神注视着,手臂上爬满了鸡皮疙瘩,正当他以为冰夷要强要了自己的时候,冰夷却兀自起身,轻笑了几声,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房间。 兰若生望着冰夷的背影,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喜,他的男儿之身若被河伯发现,只怕就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第3章 人间游玩 次日一早,冰夷便被下人叫醒,说夫人在房里大闹。 冰夷脑中立即出现昨夜那张泉仙月神般的脸,当下便穿戴整齐,来到了兰若生的房间。 兰若生正对着墙壁生闷气,他眼眶微红,嘴角轻轻抿起,模样极其可爱。 冰夷一见到他又生出了调戏之心,便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忽的蒙住他的双眼,沉声道:“猜猜我是谁?” 兰若生心中惴惴不安,嘴上仍逞强:“我不知道。” 冰夷笑了笑,搂着兰若生的肩膀,问:“娘子为何生气呀,可是对我这殿里有何不满?” 兰若生心想,撒娇弄痴太过了反而会弄巧成拙,便老实答道:“你这床太软了,我睡着很不舒服。” “原来如此。”冰夷继续道,“还有呢?” 说到这个,兰若生便真情流露道:“她们刚刚给我送早饭,一条那么大的活鱼,让我怎么吃啊,我又不是……” 他本来想说妖怪,却又怕惹怒河伯,便及时收了声。 冰夷朗声大笑,将兰若生抱得更紧了,道:“是为夫思虑不周,应当向娘子赔罪。” 说罢他便传来下人,吩咐道:“将娘子房中一应用品都换掉,按凡人所用为她准备。日后的三餐也是如此,切莫轻慢。” 下人们齐声道:“是。” 兰若生在一旁听着,心中隐隐欢喜,面上却不表露一分,仍是一幅委屈极了的梨花带雨模样。 “好了好了,娘子不要难过了。”冰夷见兰若生如此,心中也不快活,便道,“为夫带你出去逛逛,如何?” 兰若生一听可以出去,双目立即亮了起来,问:“去哪儿?” 冰夷轻轻一笑,道:“扬州城。” 说罢,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化作一个翩翩公子,再用法术将兰若生身上的嫁衣化作月白色落梅襦裙。随后牵着兰若生运起水遁之术,瞬息后就到达了扬州城外。 两人郎才女貌,一齐走在扬州城的街上,正是一对璧人模样。 在河神殿里待了一日,此时忽然回到岸上,兰若生多了几分脚踏实地的欣喜,整个人都忍不住雀跃起来。 冰夷就跟在兰若生身后,兰若生喜欢什么小吃便为他付钱,看到有颜色漂亮的胭脂便叫兰若生过来试,随后折扇一挥,将所有胭脂都包了。 走到一家成衣店前,冰夷将兰若生拉了进去,试穿了十多件当下最时兴的裙子,又按每个款式四件颜色,统统买了下来。 阳光落在冰夷的脸上,衬得他的笑格外迷人。兰若生恍惚间想,若冰夷不是河伯,而是个普通的富家千金,两人一起过这样的日子,倒也十分快意。 从上午逛到日落,兰若生的脚跟都麻了,却还想继续逛。冰夷拉着他的手,认真道:“逛了这么久,不如先回府歇息,娘子若喜欢,改日为夫再陪你来。” 兰若生点了点头,心中暗自得意。 经过他这一日的刻意试探,冰夷对他确实十分喜爱,无论什么要求统统满足,像是将他捧在心尖尖上的。 既然这河伯如此好哄,那就哄得他对自己神魂颠倒,自己才有机会手刃了他! 自从来到河伯府,兰若生便时时提醒自己,决不能忘了兰家的血债,如有机会,他定要亲手为姐姐们和父亲报仇。 回到河神殿后,冰夷将兰若生在房间安置好,陪他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要离开。 兰若生拉着冰夷的袖角,低声道:“……你不陪我睡吗?” 冰夷只觉心中最柔软的那处被击中了,恨不能当即留下来睡了兰若生,但最终,仍是笑着道:“为夫还有要务在身,忙完了再来陪娘子,可好?” 兰若生顿时便不高兴了起来,嘴轻轻撅起,一幅委屈不已还要强忍着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冰夷见了他这个样子,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又是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直到结束后,兰若生才红着脸背过身,仿佛羞得不敢见人。落在冰夷眼中,自然是心情大好,随即大步离去。 ##第4章 闹性子 冰夷离开后,兰若生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宿,总觉得不对劲。 按理说,河伯如此宠爱他,却又为何不肯同他入眠? 难道是他什么地方做得太过明显,让河伯看出了端倪,以至于起了防范之心? 兰若生越想越觉得可疑,当下便决定试探一番。他将房间里的蜡烛都吹熄,掐着嗓子尖叫道:“好冷啊,好冷!怎么这么冷!” 闻讯而来的下人很快就赶到房间内,为首的婢女对兰若生道:“夫人可是觉着房里太冷?奴婢这便去为您点炉子。” 兰若生瘫倒在床上,不依不饶道:“我要相公来看我,相公呢?相公去哪里了?” 婢女答道:“河神大人去天庭了,说是要商议治理江河之事。” 治理江河?兰若生愣了愣,忽而又想起闫永县的连年洪涝,心中不禁冷笑,当真会装模作样。 但他面上仍是装出一幅难受至极的虚弱模样,轻声说:“相公若不来……我便要死了……” 下人们面面相觑,最终婢女无奈道:“请您稍等片刻。” 说罢,婢女便唤人去取了一支香,对兰若生讲道:“这是用鲛人的油脂制成的香料,只要燃起此香,便可与大人联系上。” 青烟袅袅升起,越过河神殿,又从黄河之中飘出,一直到九重天上。婢女对着青烟道:“河神大人,夫人忽然身体不适,请您尽早些回来看看。” 天庭,冰夷正与风伯雨师商谈黄河洪涝之事,忽然嗅到鲛人香,紧接着便是婢女的声音传音入耳。 听清了消息后,冰夷放下手中的江河图,对风伯雨师道:“实在抱歉,家中妻室闹起了性子,在下需得先行一步。” 雨师打趣道:“河神大人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也是应当。” 冰夷跟着笑了笑,随后便运起缩地千里之术,瞬息之间便到达了东海龙宫。 东海龙王一见冰夷便道:“还未恭喜河神新婚,来我这东海有何事?” “实不相瞒。”冰夷开门见山道,“我想向龙王大人讨一颗夜明珠,赠与我那娇妻。” 东海龙王十分豪放地道:“这有何妨!就当是贺你新婚之喜!”随后便唤人取来了一枚成色上好的夜明珠,在夜色中光华大绽,照得周边恍如白昼。 冰夷谢过东海龙王,匆匆赶回河神殿中,直奔兰若生的房间。人还未到,兰若生便听到了冰夷的声音:“娘子,我回来了!” 下人们识趣地纷纷退下,冰夷捧着夜明珠走到兰若生身旁,将夜明珠递到兰若生面前,道:“喜欢不喜欢?” 兰若生一时看晃了神,片刻后才低下头笑着道:“喜欢。”过了会儿,他又小声地补了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好想你……” 冰夷听到这话,心头宛如雪融春来,春暖花开,整个人都酥飘起来,对兰若生道:“好好好,为夫再也不离开娘子了。” 兰若生接过夜明珠,装作认真把玩,却又侧过脸瞥了冰夷一眼,眼波流转地道:“相公,什么时候睡觉呀?” “现在。”冰夷立即答道,“现在就睡觉。” 说罢,他便拉着兰若生钻进了被子,两人躺在床上,四目相对地静静望着。 此时,房间里的蜡烛都已熄灭,只有夜明珠在床边散发着莹莹夜光,将两人之间照得暧昧而朦胧。 兰若生轻轻挪动了身子,朝冰夷的方向靠近了些,将手缓缓伸出,想要抱住冰夷。 就在他的指尖触及冰夷后背的那一刹那,一道猛烈的金光从冰夷背后迸出,将兰若生狠狠击飞! ##第5章 自毁护身甲 “娘子!”冰夷惊呼一声,立即奔下床查看兰若生的伤势。 兰若生虚弱地趴在地上,白皙的手腕已经被撞破了皮,他紧咬下唇,忍着眼中的泪水,对冰夷道:“相公,我……只是想……抱着你睡觉,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刚刚被击飞的那一刹,兰若生心中警铃大作,生怕冰夷是察觉了他的意图,要取他性命。 现下得见冰夷仍是在乎他的,才放下心来,重新扮起娇柔虚弱的姿态。 冰夷将兰若生抱到床上,用温和的水之灵力为他治愈了伤口,才缓缓开口道:“娘子,此事确是我对你不住。” 见兰若生不说话,冰夷便继续道:“自从我成了河神之后,身上就多了一块河神护甲。这护甲可保我刀枪不入,但旁人也再不能触碰我。” 冰夷神色黯然:“从前我不与旁人亲近,倒也觉得无妨,如今才觉得……这护甲当真碍事至极。” 兰若生心中明了,但仍装出一幅生闷气的模样。 “好娘子,你不要生气了。”冰夷挤出一个笑容,对兰若生道,“明日我再带你去扬州城玩儿,可好?” “或者你想去别的城池也行,天地之大,想去何处我都可以带你去!” “娘子,你就不要生气了……” 冰夷脸上满是落寞,牵着兰若生的手,轻轻摇了摇,却仍得不到任何回应。 见兰若生铁了心不愿理他,冰夷才讪讪地松了手,沉默地看了兰若生一会儿,便兀自离开了。 思虑了良久,冰夷走进一件密室,将掌侧化作锋刃,朝着自己颈后狠狠割下。 鲜血立即如泉般涌出,冰夷并不理会,继续将手伸入皮肉,直到触及骨髓,他才摸到了河神护甲。 这片河神护甲可以说是他的命脉所在,但他脑中忽然闪过刚刚兰若生被击飞的画面,顿时狠下心来。 冰夷手中使出十成的灵力,将护甲从骨髓之中狠狠拽出! 痛意瞬间从颈后蔓延至全身,冰夷整个人重重地跌落在地,鲜血浸透了密室的石板。 终于可以……让娘子亲近我了。 冰夷心中这样想着,额角流下几滴冷汗,随即便昏迷不醒。 雁卿从密室的角落里走出,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冰夷,神情十分复杂。 他从小就在河神殿中,作为河神的贴身随侍接受各种训练,如今看着河神为了一个女子这样自残,他却无能为力。 长叹一声,雁卿将冰夷抱到了密室的玄玉床上,开始用灵力为他疗伤。 翌日,冰夷便对外声称,要闭关修炼,谁也不见,从此再也没有露过面。 兰若生在房间里反复踱步,心中盘算:难不成是我太娇纵,触怒了他?若是这样下去,就没了机会接近他,更别提刺杀他…… 思及此处,兰若生狠下决心,决不能就这样放弃。 随即,他便叫来下人,哭道:“相公才娶我这么几日,就厌弃了我……以后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呀!” 婢女们十分为难,只好柔声劝着:“河神大人以往也会闭关修炼,等到他出来便可以见到了,绝不是故意不见夫人的。” 但无论她们怎么说,兰若生始终哭个不停,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雁卿在暗中看着这一切,眉头不禁皱起。 这个女人……绝非善类。 ##第6章 苦肉计 兰若生哭得梨花带雨,还没等他哭完,婢女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羹汤走了过来。 碗中散发着浓稠的腥味,倏地递到了兰若生面前,他蹙起两道柳叶眉,捂着鼻子问:“这是什么东西?” “夫人,这是非常珍贵的西洲海参,补身子的。” 兰若生几欲作呕,勉强忍住后,故作生气道:“相公都说按凡人吃食为我准备了,你们还送这些来做什么。” “这是雁卿大人命令的。”婢女顿了顿,又道,“雁卿大人是河神大人的随侍,现下河神大人闭关,我们便只能听从雁卿大人。” 兰若生听了以后仍不愿喝,婢女们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上前捏开了兰若生的嘴,另一人便将浓稠的黑色羹汤倒了进去。 不论兰若生如何挣扎,这些婢女的手仿佛铜浇铁铸一般,根本挣脱不开,最终他只得闭上眼将这碗东西咽了下去。 等婢女刚一松开手,兰若生立即作势要呕,却被一道灵光封住了嘴,任他涨红了脸也张不开。 婢女恭敬道:“雁卿大人说,您继续喊叫会打扰到河神大人清修,奴婢不得已如此,还请夫人见谅。” 接着又有一个婢女,呈上几匹素纱云锦和各色丝线,道:“这些布料和针线是给夫人闲暇时解闷用的,您绣好了还可以为河神大人裁衣。” 兰若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家,哪里学过女红活儿,当即便背过身,佯怒地闭上了眼,想要蒙混过关。 没料到那个力大无穷的婢女又过来了,一把将兰若生的身子转了过来,温声道:“夫人还是绣绣吧,否则奴婢也不好交差。” 兰若生被她们盯得浑身发麻,只好勉强拿起了针,学着从前姐姐们绣花的样子,装模作样地绣了起来。 但他毕竟从没做过这种事,光是穿针引线就花了半柱香的功夫,之后一针一线更是寸步难行,半晌下来扎得十指伤痕累累。 兰若生心中悲愤交加,当下便认定了,这些事情一定是河伯在刻意为难他! 这个河伯不愧是撩逗女子的风月老手,长了一幅极尽风流的漂亮皮囊,先是用柔情蜜意让人深陷进他的温柔陷阱,随后又用一些手段百般刁难,等人受尽委屈伤心欲绝的时候,他再出现随便哄哄,任哪个情窦初开的女儿家不对他死心塌地。 之前那些被送入黄河的女子,包括姐姐们,大约就是被他这般肆意轻贱,待玩腻了就随意抛尸河底。 兰若生越是想下去,心中对河伯的恨意便越是浓烈。但他明白,自己只有尽快获得河伯的信任,才能借机杀了他。 手中的绣品一塌糊涂,兰若生随意往旁边一放,便奔向膳房,说要为河神大人制作糕点。 厨娘听了这话,便将膳房让给了兰若生。兰若生随便揉了几下面团,捏成几只小鱼小龟的模样,放入蒸笼。 等待糕点出笼的时间内,兰若生摸出自己在扬州城时偷偷买来的毒药,蹑手蹑脚地涂在了餐盒之中。 做好了这些,兰若生仍觉得不够妥善,万一河伯仍不愿见他该怎么办? 他看向灶台下蓝色的火光,想起厨娘之前叮嘱过他的话:“夫人,河神殿内用的火是江心冷火,极其危险,您千万要小心。” 思及此处,兰若生狠下心,将一根手指伸进了幽蓝的火中。却没料到那火焰如同活物一般,顺着手指蔓延到了兰若生的整条手臂! 剧烈的灼痛传来,兰若生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膳房外的婢女立即闯入,运起控水之术将兰若生手上的火扑灭了。 兰若生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哭着道:“相公……你在哪儿……相公……” ##第7章 我信你个鬼 青烟袅袅升起,是兰若生之前从婢女那要来的鲛人香。 冰夷正在密室之内养伤,听到兰若生的惨叫和呼救,他立即奔了出来,冲到兰若生的房间。 婢女们已经为兰若生处理了伤势,但兰若生仍然痛得厉害,脸色如同白纸一般,豆大的汗珠从鬓边滑落。 冰夷见到这一幕,胸口难受得紧,上前紧紧抱着兰若生,道:“娘子,你怎会伤成这样?” “我,不要紧……”兰若生靠在冰夷怀里,虚弱地道,“相公,我为你做了点心,你快尝一块,看看喜不喜欢。” 一旁的婢女立即解释道:“夫人刚刚在膳房为您做点心,不小心被江心冷火烧到了。” 冰夷心中一时欢喜一时心痛,交织在一起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是对兰若生笑了笑,道:“娘子,以后不必如此。” “我……”兰若生低下头,自责地道,“相公,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冰夷见兰若生这么说,心中愈加内疚,道:“娘子一心为我着想,怎么会是麻烦呢。我来尝尝娘子做的点心。” 兰若生伸出那只烧伤的手,刚触及餐盒便痛呼起来,冰夷立即拿过餐盒,道:“娘子,我自己来。” 说着便揭开了盖子,几块看不出形状的点心摆在里边。兰若生看了一眼,垂眸道:“好像做坏了,我真笨……” “无妨无妨。”冰夷立即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违心地夸奖道,“好吃!比王母娘娘的蟠桃还好吃,为夫很喜欢。” 兰若生装作惊喜地抬起头,问:“真的吗?” 冰夷被这干净澄澈的目光看着,诚恳道:“真的。” 兰若生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那相公就全都吃了吧。” 冰夷点了点头,将几块点心胡乱塞进嘴里,不经咀嚼便吞咽了下去,还对兰若生摆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兰若生眼看得逞,脸上的笑意更盛,又拉着冰夷说了许久的话。好几个时辰过去,冰夷却一直没有毒发。 凡间的毒药果然对他无用…… 兰若生心中愤恨不已,又想起他的几个姐姐。她们皆被送入这河神殿,自己却一直未曾见到,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她们都已经死在了这黄河河底。 想到姐姐,兰若生心中恨意更甚,只想立即杀了冰夷为她们报仇。 接下来几日,兰若生对冰夷缠得更加紧密,随时随地都要待在冰夷身边。冰夷见他有伤在身,舍不得让他难过,便应了下来,连处理公务都带着他一起。 兰若生偶然发现一件事,当他从背后触碰冰夷的时候,自己并不会被护甲的金光震飞。 莫非后背便是河伯的软肋? 为了验证这个推测,兰若生又装作不经意地触碰了好几次冰夷的后背,每次都毫发无损。 冰夷笑吟吟地回过头,问:“娘子可会觉得太闷了?” 兰若生摇了摇头,随意指向河伯桌上的一尊玉雕,道:“相公,这个玉雕的模样好熟悉……” “小傻瓜。”冰夷笑得更加高兴了,“你仔细瞧瞧,这雕的美人儿是谁?” 兰若生一早便认出是自己,只不过是刻意撒娇弄痴,便装作害羞地低下头道:“相公,你为何如此喜欢我?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见冰夷没说话,兰若生又道:“相公不是每年都会娶一个新娘子吗,她们都去哪儿了?” 冰夷愣了愣,道:“你听谁说的?我当河神这几百年来,就只娶了你一个,可不曾见过旁人。” 兰若生脸上浮现两抹绯红,嗔道:“真的呀……” 心中却想:我信你个鬼!花言巧语,油嘴滑舌,只怕那些女子都已被你害死了吧! 与兰若生闲谈了几句之后,冰夷便继续投身于公务,他神情极为认真,眉头紧紧蹙起。 兰若生眼看机会来了,假意在房间内闲逛,却悄悄绕到冰夷身后,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锋利的银簪,猛地朝他后背刺下! ##第8章 又生一计 雁卿一直在书房里暗中保护冰夷,眼看着兰若生手持银簪刺下,他当即一掌挥出,将兰若生击倒在地。 冰夷听到动静立即起身,看到倒在地上的兰若生,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雁卿看了一眼兰若生,如实道:“夫人刚刚想用簪子刺杀您。” “我没有……”兰若生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雁卿,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儿,颤抖着声音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含血喷人!” 雁卿走到兰若生身旁,捡起地上的银簪,递给冰夷道:“这便是夫人刚刚想要刺杀您的簪子。” 冰夷接过簪子看了一眼,目光落到兰若生身上,还未等他开口,兰若生便哭着辩白:“这根簪子还是在扬州城那日,相公亲手为我簪上的……我对相公一片真心,为何要刺杀你……我刚刚不过是看你太辛苦,想替你揉揉肩……” 兰若生双眸含泪,目光哀怨,神情凄切,如泣如诉,一字一句都不似作假。 冰夷沉默许久,看了一会儿雁卿,又看了看兰若生,开口道:“为夫相信娘子所言。” 兰若生拭去泪水,还未等他再作,冰夷又道:“不过,娘子日后不得再入书房。” “你……”兰若生眼中的泪水又决堤而下,他望着冰夷凄然一笑,“你终究是信不过我。” 说罢便提起裙子从书房跑了出去,冰夷看着兰若生的背影,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雁卿是绝不会骗他的,那么兰若生…… 万千思绪都是无用,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之后的几日,兰若生一直闷在房间,寸步不出。下人们禀告冰夷,说夫人总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对着墙壁以泪洗面。 冰夷无奈,闲暇时在四海八荒搜寻了许多奇珍异宝,让人送去给兰若生赏玩,却统统都被丢了出来。 转眼间,人间上元佳节将至,冰夷站在兰若生的房门外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敲开了门。 两人冷战这几个月来,冰夷也曾找过兰若生好几次,但每次兰若生都不曾给他好脸色,冰夷每次也是败兴而归。 门开了,兰若生目光平静,落在冰夷身上,轻轻开口道:“相公,你来了。” “娘子……”冰夷试探着问,“你不生气了吗?” “我是那么记仇的人吗?哪还有什么好气的。”兰若生笑了笑,脸上的梨涡十分娇俏动人。 自从上次刺杀失败,兰若生便谨慎了许多。见冰夷这几个月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他便开始谋划下一次的暗杀。如今时机成熟,正等着冰夷主动来找他。 冰夷一把搂住兰若生的肩,笑道:“娘子最是宽宏大量!” 两人执着手一同坐下,叙尽这几月来的相思,忽而冰夷问道:“娘子觉得闷不闷?要不要为夫陪你出去玩儿一趟?” 兰若生眨了眨眼睛,柔声道:“我想去望京,相公觉得如何?听说望京的灵隐寺十分灵验。” 冰夷听到灵隐寺,便问:“娘子想求什么?” “求了再告诉你。”兰若生低下头,脸上又渐渐红了起来。 冰夷最喜欢看兰若生这幅含羞带臊的模样,朗声笑了笑,便不再追问。 两人临行时,冰夷忽然停住了动作,是雁卿的传音入耳:“大人这次前去人间,务必多加小心。” ##第9章 寺中祈愿 片刻后,两人到达望京。 兰若生许久没有踏出河神殿,见什么都觉得喜欢得紧,冰夷带足了银子,不论兰若生喜欢什么都统统买下,毫不眨眼。 一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个时辰不到,两人便行至灵隐寺前。 兰若生将手里吃到一半的糖葫芦递给冰夷,冰夷咬下一颗,道:“娘子喂的糖葫芦格外的甜。” 兰若生摇摇头:“不是给你吃,是让你帮我拿着。” 冰夷接过糖葫芦,又问:“娘子要做什么?” “我一个人去寺里祈愿,相公在外面等我。”兰若生抱着冰夷的手臂娇嗔道,“好不好?” “不用为夫陪着娘子吗?”冰夷一边笑着消受美人恩,同时仍担心道,“你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兰若生笑得眉眼弯弯:“寺中都是僧人,哪有什么危险?我一个人去就行啦。” 冰夷此时忽然想到雁卿对他说的话,再看了看身旁巧笑倩兮的兰若生,心中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言,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兰若生莲步轻移进到寺中,径直去求见了住持。 住持看着眼前神色凝重的姑娘,低声问:“施主寻老衲,所为何事?” 兰若生行了一礼,凄然开口:“大师,我家里人近日被妖魔缠身,一病不起,眼看着就要去了……求您救救他!” 见住持不说话,兰若生继续道:“我曾见过一种符箓,能令妖魔散去法力,打回原形,叫做溃灵还形符。今日前来,不敢多加麻烦大师,只愿求得此符,那妖魔我会自行对付!” 住持看兰若生字字哀切,闭上眼思索了良久,最终仍是点了点头。 兰若生见计划成功了一半,心中暗喜。 溃灵还形符其实是他在河神殿中无意见到的,只要将这张符贴在河伯背上,再趁他灵力溃散虚弱之时,必定可以令他一刀毙命! 不多时,住持便以朱砂画好了符箓,再以舌尖精血为其加持法力,最后才递给兰若生。 兰若生接过溃灵还形符,郑重地放入怀中,对住持三拜九叩后便走出了灵隐寺。 寺外,冰夷等待许久,见着兰若生终于出来,笑着迎上去,问道:“娘子现在可以告诉为夫,你许了什么愿吗?” 兰若生依偎在冰夷肩上,娇俏一笑道:“秘密。” 两人离开灵隐寺后,继续逛起了望京城,天色逐渐变黑,城中点起花灯,大街小巷灯火阑珊,繁华一片。 临近子时,冰夷问:“娘子逛了这么久,累不累?” “不累。”兰若生眨了眨眼,道,“相公,我还想看烟火。” 冰夷无奈,见兰若生神采奕奕,丝毫不显疲态,便道:“那我们去彭州岛,那儿应当有烟火。” 兰若生握着冰夷的手,笑道:“好呀,相公待我真好。” 望京距离彭州岛不过百里,两人转瞬即到。到达之时,天空中正绽开无数烟火,五光十色,绚烂无比。 “相公,好美呀!”兰若生惊喜地道,伸出一只手指向天空。 冰夷抬头看去,就在他们头顶,有一朵湛蓝的烟花正腾空而绽,比周边的烟花都要壮大许多,给人的观感格外震撼。 兰若生趁着这时,伸出另一只手,迅速将溃灵还形符贴在了冰夷背后。 ##第10章 谋杀亲夫 冰夷正看着烟火,忽然发觉,自己体内的灵力有些不对劲。 他试图运转丹田中的灵力,灵力却根本不受他控制,他只觉四肢百骸内都被一股虚无的力量扫荡了一遍,随后灵力迅速溃散,身形也变得摇摇欲坠。 不多时,冰夷便倒在了地上,灵力缺失的身体逐渐被痛苦占据,他咬紧牙关,冷汗止不住地从下颌滑落。 兰若生站在一旁,看着冰夷如此煎熬,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当真没有想到,那张符会对冰夷产生这么强的威力。 河神殿的密室内,雁卿正守着冰夷的河神灵珠。忽然,灵珠上的光华变得暗淡下来,灵珠的灵力也在逐渐流逝,当下他便得知:冰夷出事了! 雁卿通过灵珠感应到冰夷的位置,十万火急地赶到了彭州岛。 看见冰夷浑身灵力溃散,虚弱地昏倒在地,雁卿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腰间佩剑出鞘,狠狠指向兰若生,打算一剑斩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凡人。 就在剑尖要落在兰若生的脖颈间时,雁卿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是他偶然看到的,和兰若生在一起的冰夷,笑得格外开心。 若是杀了这个凡人,就再也没有人能让她那般开心了…… 思及此处,雁卿重重地将剑收回剑鞘,他深深地看了兰若生一眼,随后抱起冰夷,化作一道流光回到河神殿中。 兰若生仍是呆呆地站着,过了许久才被河神殿的其他人带回去。 雁卿抱着冰夷回到河神殿后,径直奔进了密室,将他放在了灵珠近侧。灵珠是河神的灵力之源,汲取了灵珠之中精纯的灵力本源后,冰夷体内的灵力终于逐渐恢复。 待到冰夷醒转之时,已是一日过后,他一睁开眼,便看见了跪在床下的雁卿。 雁卿双手递上那张溃灵还形符,沉声道:“大人,请您准许我杀了那个凡人。” 冰夷看着雁卿和他手上的符,沉默良久。 雁卿又道:“若是再留着他,来日必定还会对您下手!” 冰夷仍是不语。过去许久,他才摇了摇头,苦涩一笑道:“罢了……日后我会多加小心。” 雁卿还想再开口,冰夷打断他道:“这次谢谢你了,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见冰夷黯然神伤,雁卿心中纵有再多愤懑也都化作心痛,只能咬着牙退了下去。 冰夷一个人在密室内静坐了三天三夜,第四日时,他缓步走到了兰若生的房间外,轻轻推开了门。 两人四目相对,随后便是一片沉默。 许久,冰夷才缓缓问道:“娘子,你为何如此恨我?” 兰若生抬起头,他的发丝凌乱,双目通红,眸中泪水酝酿了许久,一开口便潸然落下:“相公,是我害了你!是我的错……我去寺中求的是我俩的姻缘,我听那和尚说……” 顿了顿,兰若生望着冰夷,目光哀戚,声声悲恸道:“和尚说,只要将那张符贴在心爱之人的背后,便可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第11章 最后偷袭 冰夷听到这话,愣在了原地。 兰若生拭去脸上的泪水,悲痛地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把你害成那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是千万不要丢下我……我真的没有一丝……要害你的心思。”说罢,兰若生看向冰夷,目光楚楚可怜,神情凄切动人。 冰夷看到兰若生这幅模样,心中愧疚不已。他心想,或许当真是自己误会了。 随即冰夷便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对兰若生道:“无妨,我不怪你。” 听到这话的兰若生哭得更加用力,仿佛要哭尽这几日来的委屈和自责。 冰夷看着兰若生哭得像只小花猫般的脸,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相公!”兰若生痛哭了一声,投入冰夷的怀里。这时,他惊诧地发现,从正面接触冰夷也不会被河神护甲的金光弹开。 两人温声絮语了片刻,兰若生轻轻地道:“相公,我这几天好怕……好怕你不要我了。” 冰夷安抚地拍着兰若生的肩,轻声道:“怎么会呢,我就算是不要命了,也不会不要你的。” 兰若生听了这话,脸上浮现出娇羞的笑容。他轻轻地锤了一下冰夷的胸口,发觉河神护甲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兰若生抬起头,状似好奇地问道:“咦,相公,为何我现在可以主动亲近你了?” 冰夷淡淡地笑了笑,回答道:“因为我不希望你不开心,便拔掉了我的护甲。” 冰夷用心的解释时,兰若生却全然没有在听,他此时正在调整角度准备最后一次偷袭。 话音刚落,冰夷的腹部就传来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看见一柄龙牙剑狠狠穿过了自己的腹部。 而剑柄,就握在兰若生的手中。 冰夷难以置信地看向兰若生,刚刚就在怀中的情真意切,瞬间就变作了口蜜腹剑。 被背叛的痛楚比腹部还在淌血的伤口还痛,冰夷心中悲愤交加,他用尽剩余的力气猛地推开兰若生,怒吼道:“我如此尽心待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兰若生方才得知冰夷是为了自己才拔掉了护甲,心头也涌起了一丝傀怍。 此时听到冰夷对他的质问,他不管不顾地狂吼:“呵!我为何要这样对你,你还敢来问我吗?” 兰若生双目赤红,声嘶力竭:“若不是你这个河神每年都要娶亲,我闫永县怎会每年都葬送一个女儿?我兰家四个女儿,个个都死在了你这河神殿里!” “父亲了痛失四个女儿!四个女儿!”提及逝去的亲人,无异于撕开血淋淋的伤疤,兰若生眼中泪水滚滚落下,哀戚道,“他一夜间就没了……那之后我兰家十四口,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说着,兰若生扯下了身上的浅紫色罗裙,露出平坦的胸膛,向冰夷吼道:“如今连我一个堂堂男儿也要被送来给你糟践,你以为我当真愿意嫁进这黄河之中吗!我呸!” 说到最后,他跪倒在地,悲声哭道:“你这个害人性命的妖怪,凭什么当这河神!我杀了你何错之有!我没错!” ##第12章 赔你一命 “呵。”冰夷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温情,他对兰若生的信任,还有全心全意爱着兰若生的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柄。 雁卿忍无可忍,他从外面冲进来,手中的剑狠狠斩向兰若生,却被冰夷一把拦住。 冰夷冷冷地道:“兰若生,跟我来。” 说罢他便使了个御风之术,带着兰若生顷刻间到达闫永县。 两人站在闫永县上空的云层中,兰若生往下看了一眼,下面正是闫永县县令肖白垣府中的后院。 兰若生不解地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冰夷对他已经没了半分好脸色,仍是冷着声音道:“仔细看。” 兰若生再次朝下面看去,没过多久,只见肖白垣挺着油腻的肚子走到后院中,满脸猥琐地推开了后院的一扇房门。 为了让兰若生看得清楚些,冰夷在兰若生的眼睛上暂时附加了一层灵力。 接下来,兰若生便看见,肖白垣推开的那扇门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囚笼。 每个笼中都用细锁链关着一个衣不蔽体、血迹斑斑的女子,正是这些年来,闫永县以祭祀河伯为名,送入黄河中的女儿们! 肖白垣一进房中,便急不可耐地脱了身上的衣物,露出满身白花花的肥膘,朝着其中一个女子扑去。女子的神情已然麻木,仿佛早就习惯了如此。 而兰若生定睛一看,那正是从前在家里待他最好的二姐! “不!!”兰若生痛苦地吼了一声,整个人都跌坐在云上。 看到这一切,兰若生的面色变得惨白,他这些年来一直坚定地恨着河伯,从未想过事实会是如此。 冰夷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兰若生脑中一片浑噩,亲眼看到姐姐们被折辱,这么多年来的仇恨轰然崩塌,都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兰若生抬起头,正望见冰夷的腹部,已经被鲜血浸湿成了一大片的殷红,到现在仍在不停地淌着血。 回忆一幕一幕袭来,冰夷初次见到他时的那个绵长霸道的吻,冰夷牵着他的手在扬州城中走马观花,冰夷在彭州岛的夜空下和他一同欣赏烟火…… 冰夷对他说:“因为我不希望你不开心,便拔掉了我的护甲。” 回忆将兰若生的脑海填满,他心中溢出浓烈的懊悔,几乎要将自己吞没,他慌乱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恨错人,甚至亲手杀错仇人。 冰夷被兰若生刺了那一剑之后,原本就是强撑着重伤为兰若生揭开真相。此时水落石出,他终于支撑不住,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双眼隐隐想要闭上,再也不愿睁开。 兰若生抱住倒下的冰夷,不知所措地道:“你怎么了……你不要死……” 见冰夷仍是没有反应,他牵起冰夷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要不然……你掐死我吧……我,我赔你一条命!” 冰夷艰难地睁开眼,狠狠推开兰若生,怒吼道:“你给我滚啊!” ##第13章 替受天劫 这时,雁卿已从河神殿匆匆赶来,追上冰夷和兰若生。 “你自己看!”雁卿一停住脚步便怒气冲冲地揪住兰若生的衣领,右手用力一挥,空中的云雾便逐渐凝聚成了一面水镜。 水镜中的画面从朦胧逐渐变得清晰,镜中的冰夷独自一人站在密室,割开了自己颈后的肌肤。随后将手伸进皮肉,深入骨髓,直至触及那片河神护甲。 须臾,他便使尽全力,狠狠地将那片护甲从骨髓中拽出! 溅出的鲜血模糊了水镜的画面,兰若生捂住嘴,最终仍是泣不成声。 从自己的脊髓之中拽出护甲,该有多痛?兰若生反复想着那一幕,胸口仿佛也被挖走了一块,痛得无法呼吸。 “冰夷……”兰若生颤抖着嗓子,呢喃出这个名字,脑中恍惚间想起当日的情景。 那是兰若生嫁入河神殿初几日,冰夷来见他,他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冰夷便牵着他的手,问:“娘子,你可知道为夫的名字?” 兰若生虽不知,但心中也有些好奇,便道:“不就叫河伯吗?” 冰夷笑了笑:“那不过是凡人给我起的称谓,我另有名字。” 兰若生抬起头看他,冰夷眼中柔情千种,像一潭清泓,被春风轻轻吹皱,无数水波荡漾。他握起兰若生的手,轻声道:“你若喜欢,也可以唤我冰夷。” 此后,兰若生为了讨冰夷欢心,一直都刻意忍着不适,叫他相公。 到此时,才第一次叫出冰夷这个名字。 正当他悲痛欲绝之时,闫永县的上空忽然阴云密布,雷声大作。层层黑云之中,一位仙君足踏清风,从天而降,朗声道:“河神大人。” 冰夷勉强睁开眼,回道:“玄机大人。” 雁卿扶着冰夷,简略地行了一礼:“玄机大人,河神大人伤势极重……小人需得先带他回河神殿疗伤。” “无妨。”玄机用灵力封住了冰夷的伤口,又自袖中掏出一枚紫金葫芦,从瓶口倒出一颗丹药,喂入冰夷口中,才继续询问道,“河神大人,是如何伤成这样的?” 河神重伤,此事触动天界,天帝派遣了一位星君下凡彻查此事,便是这位玄机星君。 冰夷缄口不语,雁卿犹豫再三,最终仍未忍住,他愤愤地瞪了兰若生一眼,如实道:“便是这凡人所为!” 玄机点了点头,道:“果然如此。” 说罢,他看向兰若生,意味深长道:“如今你已是凡人之身,却仍胆敢弑神,胆量着实未曾变过。” 而兰若生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恍若未闻,一言不发,仿佛失了心智一般。 “玄机大人……”冰夷虚弱地道,“想必你早已知道了此事。” 玄机缓缓开口:“来找你之前,我已去了一趟河神殿。” 见冰夷沉默,玄机又道:“此事我已查清并上禀天界,天帝震怒,命令雷公布下天雷,要兰若生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听到此处,冰夷面色愈加惨白,他艰难地道:“此事并非兰若生一人之错,玄机大人……求您向天帝求情一二!” 玄机看了冰夷一眼,叹道:“早就听闻河神大人对新娶的娇妻情根深重,如今一见,果真一片痴心。 顿了顿,他又道:“但天帝已知晓此事,天雷也已布下,恐怕无可转圜。” 冰夷听闻此言,面色如同白纸一般,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劫云,只觉心中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险些要昏厥过去。 “行刑之前,河神大人若还有什么话要跟他说的……”玄机看了看兰若生,道:“便尽快说完吧。” 冰夷低头看向跪坐的兰若生,兰若生仍是痴痴地望着虚空,恍若一具行尸走肉。 雁卿扶着冰夷,不忍地劝道:“河神大人……” 冰夷挣脱开雁卿,走到兰若生身后,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兰若生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回过头来。两人静静地对视着,却半个字都不说。 冰夷看着眼前清秀的少年,卸去红妆的兰若生,仍旧美得令人心惊。 其实,冰夷早就发觉了兰若生不是女子,但他仍一直纵着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是因着他的一幅好皮囊?还是他伪作出来的满腔柔情? 冰夷自从当了河伯这几百年来,除了雁卿,再也没有亲近之人。若不是兰若生,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好光景该是什么模样。 冰夷问自己,他恨兰若生吗?是该要恨的。 可兰若生也只是一个可悲的愚昧之人,他不是真心地想害他,他只是想替亲人报仇。 那我又为何……要承受这些呢?冰夷在心里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两人沉默了半晌,直到玄机走过来,也始终不曾开口。玄机看了看兰若生,对冰夷道:“河神大人,行刑之时已到。” 说罢,玄机便运起灵力,将兰若生牵引至半空中。 兰若生的黑发凌乱地披散着,映得他的脸更加悲凉动人。直到这时,他才对冰夷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容,嘴唇轻轻翕动,仿佛在说……抱歉。 随后,漫天的阴云之中忽然裂开一条大口,数道雷光在云层中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冰夷却理清了自己所有的心绪,他依旧恨兰若生,却不愿见他就此灰飞烟灭。 一道天雷以惊天破地之势落下,狠狠击向空中的兰若生,冰夷却掠起最快的速度奔了过去,将兰若生紧紧护在怀中。 滚滚天雷接连劈下,连续五声巨响之后,冰夷已经浑身是血。 他用所有的灵力护持在了兰若生身上,自己生生抗下了这五重天雷! “咳咳!”冰夷剧烈地咳了两声,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悉数落到了兰若生的脸上,将他的脸溅得一片殷红。 兰若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只愣了一瞬便疯狂吼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冰夷来不及开口,灵力化形便无法持续下去,只见他的发髻散落,如瀑般的长发倾散,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容?逐渐变得柔和。 兰若生感受着身旁的柔软躯体,定睛一看……冰夷分明是个女儿之身! ##第14章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兰若生手足无措地抱着冰夷,雁卿冲了过来,大喊道:“河神大人!” 冰夷强撑着伤势睁开眼,对雁卿断断续续地道:“雁卿,我命你,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兰若生……决不能让他受一点伤……” 神力消失,冰夷恢复了女相之后,声音也变得纤弱,兰若生低头愣愣地看着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心中有什么东西幡然醒悟。 雁卿忿恨地瞪了兰若生几眼,冰夷虚弱地道:“雁卿,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下令了……” 又犹豫了片刻,雁卿才道:“是!” 兰若生这时才如梦初醒般,对冰夷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冰夷紧闭着眼,许久才缓缓睁开,她举起左手,抚着兰若生的下颌,轻声问:“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不等兰若生回答,她便仿佛耗尽了力气一般,昏了过去。 冰夷的左手垂落下去,露出手臂上巨大的藤萝刺青,兰若生定神看着,脑海里恍惚闪过了另一张稚嫩的脸,许多遥远而模糊的记忆渐渐浮现出来。 那是兰若生九岁的时候,兰家一同去闫永县附近的长岚山拜佛,下山时兰若生贪玩,偷偷地独自一人留在了山中。 白日里山花烂漫,春草连绵,兰若生是头一次躲开家里人的庇护,只觉自由至极,走到何处都是兴致盎然。 随着天色渐晚,兰若生的玩心慢慢没了,林间漆黑一片,冷月孤星照在他身上,让他想起家里温暖的烛火,腹中也已饥肠辘辘。 兰若生开始感到害怕,他想回家,却在山林之中茫然迷路。他又冷又饿,喊了好久,没等到父亲母亲,却等到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狼,见到兰若生后垂涎不已,立马就朝着他扑了上去! 兰若生想逃,却觉得双腿失去了知觉一般,根本无法迈动。他眼睁睁地看着饿狼朝自己扑来,随后眼前出现了一道银光,一个女孩的身影挡在了自己眼前。 她伸出左臂挡住狼口,右手上光华流转,一指便将狼弹飞老远。 兰若生惊魂未定,却见到那女孩回过头来,朝着自己璀然一笑,在月光下格外可爱。 “小生兰若生,多谢姑娘相救……”兰若生学着话本里的唱词,一本正经地说了这话,双腿却瑟瑟发抖地出卖了他。 女孩看穿了他的强装镇定,安慰他道:“不用怕,狼已经被我打跑了。” 兰若生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哭了起来,拖着浓浓的鼻音说:“我想回家……” “你家住何处?”女孩笑了笑,“等天一亮,我就送你回家。” 兰若生听到这话,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他的目光移到女孩儿的手臂上,为了保护自己,她被狼牙划了好长的一条口子,鲜血已经流得整只手都是,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落了下去。 随后,女孩和兰若生在山中度过了一整夜,两人说着话唱着歌,曙光很快就从山头那一边照了过来。 一直到女孩陪兰若生回到闫永县里,他也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兰若生的思绪从回忆中脱出,此时他再看冰夷手中的藤萝刺青,正巧和当年狼牙在那女孩手臂上留下的伤口位置一模一样。 ##第15章 护身符 “是你……”兰若生一瞬间全部记了起来,大喊道,“冰夷!” 突然之间,头顶还未散去的阴云重又凝聚起来,雷光隐约闪现,比之前那一次更加猛烈。 雁卿看向一旁伫立的玄机,问道:“玄机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天劫不是已经受过了吗?” 玄机注视着云层,轻轻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而此时,雷劫已经酝酿完成,雷声轰鸣作响,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忽然,一道天雷便劈开了云层,向着兰若生的头顶狠狠击下。雁卿想起冰夷留下的最后一道命令,飞身向前,替兰若生挡住了天雷。 雁卿作为河神随侍,尽管修炼多年,但本体仍只不过是一只大雁修成的妖怪,才受了一道天雷便口吐鲜血,虚弱不已。 眼看着第二道天雷落下,雁卿又替兰若生挡了一次,便被打回原形,化作一只大雁向着地面坠落。 兰若生抱着冰夷,心中一片浑噩,悲恸欲绝。 他们都是为了救我,才被天雷伤成这样……而我这样的蠢货,凭什么被他们护着? 我应当被天雷活活劈死! 兰若生将冰夷交给一旁的玄机,独自站起身来,对天喊道:“苍天在上,你劈死我吧!” 话音刚落,云层忽的劈开,天雷轰然落下,却在触及兰若生身体时,被一道金光挡在其外。 兰若生不解地看向阴云,突然觉得刚刚阻挡了天雷的金光格外眼熟,他顿时反应过来,冰夷的河神护甲也曾发出过同样的金光。 在兰若生被冰夷的护甲金光弹飞之后不久,冰夷亲手将一个护身符交到了他手上。 当时兰若生还怀疑,会不会是冰夷看穿了他的计划,想要暗害他,便打探着问:“相公,这是何物?” 冰夷的神情和声音都淡淡的,笑容却格外诚挚,他道:“只是一个护身符,可挡刀枪剑戟,护你平安无恙。” 之后,兰若生一直半信半疑地将这个护身符佩戴在身上,从未想过有一天真的会用上它。 此时,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手里的护身符,又猛地想起了之前水镜中的画面。 刀枪不入的护身符……冰夷从骨髓中拽出的护甲…… 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串成了血淋淋的真相。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兰若生只感觉胸口锥心般疼痛,到如今,他终于知道了这个护身符是用何物所制成。 悔恨从他胸口满溢出来,他几乎要呕出血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愈加深恶痛绝。 然而天劫无情,不论他如何悲痛,天雷仍旧接连劈下,在兰若生头顶响起一片轰鸣之声,却都被河神护甲的金光牢牢挡在了外面。 直到第七道天雷落下,兰若生手中的护身符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第八道天雷落下,这个河神护甲制成的护身符碎了一地。 第九道天雷落下,正中兰若生的天灵盖。 意识消失之前,兰若生仿佛解脱了一般,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 他想:冰夷,我终于将命还给你了。 ##第16章 以命换命 天雷击中凡人的血肉之躯,兰若生当场殒命。 一道金色的光影从兰若生的尸体中升出,化作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模样,向着九天之外悠然飞升。 玄机长叹了一口气,将冰夷和雁卿收入袖里乾坤,瞬息后便到了河神殿内。他将二人交给河神殿的下人们安置好,手中掐了个御风决,不多时便又回到南天门前。 当他走进三宝殿时,天帝正与众仙庭审此事。 天帝坐在高位,冷冷开口道:“武陵仙君,此番下凡历劫,你已是第二次触犯天条。” 殿中跪着的人抬起头来,面容与兰若生一模一样,正是天帝口中的武陵仙君。 上一世,武陵仙君因出言不逊触怒天帝,被罚下凡历劫。这一世,作为凡人兰若生的武陵仙君,又手刃了河神冰夷。 在兰若生身死那一刻,武陵仙君便魂归天界,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殿下,众仙窃窃私语: “武陵仙君当真胆大妄为,三番两次触犯天条……” “此言差矣,武陵此次乃是事出有因……” “不知陛下又要如何处置他……” “只可惜了河神,一片真情换得如此结果,唉……” 天帝咳了两声,示意众仙安静,随后缓缓道:“武陵仙君,念你此番乃是为了给亲人报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武陵仙君恍若未闻,他神情呆滞,目光空洞地投向不明的方向。 殿中一片肃静,天帝沉吟片刻,宣布道:“便罚你再入凡间,受一世劫难,再重归仙位罢。” 此罚并不算重,对于神仙而言,岁月悠久漫长,一世劫难转瞬即过。当下,便有神仙议论道:“陛下果真还是偏爱武陵……” 武陵仙君听闻此言,抬起头平静地道:“我愿永生永世都做凡人,只求……永生永世不忘冰夷。” 众仙纷纷朝他投去惊诧的目光,与此同时,黄河河底的河神殿中,却已办起了丧事。 雁卿被送回河神殿后不久,便气绝身亡,而冰夷也始终昏迷不醒。 冰夷的灵力急剧溃散,河神灵珠的光华不断暗淡下去,整座河神殿都在逐渐变得透明,随时都要消融在河底的暗流之中。殿中的鱼虾蟹蚌齐声悲哭,一片哀色。 玄机被天帝嘱托彻查这件事,便一直通过千里眼关注着河神殿。见此情状,他走到三宝殿中央禀报道:“天帝,河神恐怕不行了。” 天帝道:“因何?细细道来。” 玄机为难地道:“她先是为了武陵拔去自己的河神护甲,随后又被武陵散去灵力,不久前还替武陵挡了五重天雷……” 玄机每道出一句,便有一幕在武陵仙君脑中浮现,当他回忆完那些画面,不知不觉又已潸然泪下。 今生今世,他亏欠冰夷的终究太多,即便作为兰若生身死,也绝无法偿清。 待玄机将来龙去脉一一道尽,三宝殿中又是一片哗然。 虽说众仙大多都已听闻此事,但个中细节,这还是头一次知晓,不禁纷纷动容。 ##第17章 双双历劫 武陵仙君听玄机细数完冰夷为他做过的一桩一件,心中只余下对冰夷的担忧,他颤声道:“陛下,我愿意放弃仙位。求您将我的仙骨和灵珠换给河神,保她平安。” 三宝殿上一片静默,谁也没有料到武陵历劫一世,竟会和河神发展出这样一段孽缘。 良久,天帝才重重地点了点头:“那便依你所言。” 得了天帝的允诺,武陵仙君在手中覆上灵力,将一节金光流转的仙骨从体内拽出,又从丹田唤出灵珠,将两物交给了玄机。 天帝神色凝重道:“既如此,便送武陵仙君去诛仙台。” 不等天兵天将动手,武陵仙君便站起身,一步一步朝诛仙台行去,背影之中透着决然。 不多时,众仙便目送了武陵仙君从诛仙台纵身跃下,玄机长叹一声,带着他的仙骨和灵珠赶往河神殿。 在武陵仙骨和灵珠的疗养下,冰夷不出三日便悠悠醒转。 她刚一睁开眼,便看见了守在一旁的玄机,便拖着伤体勉强问道:“玄机大人……他……如何了?” 玄机隐去了一部分事实,只道:“兰若生本是天界的武陵仙君,下凡历劫一世。如今他又重伤了你,已被天帝再次贬下凡间。” 冰夷心中悲喜交加,一时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见她沉默不言,玄机又道:“雁卿殒命,下一世投的是人道。此外,天帝传召,命你醒后即刻赶赴天界听审。” 冰夷站起身来,只觉体内灵力运转自如,不知玄机喂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但她的心却十分沉重,仿佛被卸去了所有力气。 跟随玄机到达天界后,两人一同踏入三宝殿内,玄机归位众仙之中,冰夷在殿中央缓缓跪下。 天帝看着跪在殿下的冰夷,沉声道:“河神冰夷,你擅动凡心,包庇兰若生,徇私枉法,触犯天条,你可知罪?” 冰夷面如白纸,低声道:“我知罪。” 天帝点了点头:“便罚你去人间,历劫一世。” 冰夷听闻此言,心中恍惚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能在人间再与他相遇,我倒心甘情愿。 十七年后,人间。 又是一年霜降之日,闫永县又迎来了一次河伯娶亲。黄河波涛滚滚,县民们聚集到河岸边,对着今年的新娘指指点点: “老冯家的这个姑娘,生得真是美极了……” “若不是如此,怎会送她去嫁那河伯……” “都十七了还没嫁人,送河伯正合适,她叫做什么来着……” “冯夷。” 被县民们唤作冯夷的女孩儿,正身着大红喜服,泪眼婆娑地被绑在一艘画舫的船头,朝着家的方向潸然泪下。 前一晚她还在家中无忧无虑地看书写字,今日便要被送入黄河之中,叫她心中如何不惶然。但无论她如何哭泣,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所言。 没过多久,吉时已到,县民们热热闹闹地奏起喜乐,点燃了几串鞭炮。 噼啪作响的鞭炮声中,县令肖白垣一声令下,岸边看守的人便解开了画舫,任由滔滔河水载着画舫和冯夷行往河中央。 ##第18章 娶妻真相 浑浊的浪头扑打在船身,冯夷下意识地想逃,却因为被下了药的缘故,全身上下都使不出一丁点儿力气。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河岸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想起家中的父亲母亲,想起自己昨夜没看完的话本,恨得咬牙切齿。 她恨透了那个所谓的河伯,也恨透了闫永县这些虚伪的人。 平日里,乡里乡亲都一派祥和,一到了祭祀之日,每个人都纷纷亮出利爪和尖牙,化身成最凶狠的饿狼。 不知行了多久,冯夷的眼泪都已被河风吹干,从小闻惯的湿腥味道令她逐渐平静下来。这时,她却发现画舫底部,似乎有一些异样。 冯夷侧耳听着船底的动静,虽然听不大真切,但她肯定,这分明是有人在说话。而这艘画舫,也已不像是随波逐流的模样,而更像是被人刻意操控。 不多时,便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来者从画舫内走出,来到船头的冯夷面前,满脸都堆着淫恶的笑。 此人正是闫永县的县令,肖白垣。十七年过去,他衰老了些,但神情体态犹如当年一般油腻而猥琐。 肖白垣一见到冯夷便开始口中流涎,他擦了擦嘴角恶臭的涎水,将冯夷一把揉进怀里,当下便要亲上去。 冯夷大惊失色,匆忙质问道:“县令大人自重!我是被献祭给河伯的新娘子!” 肖白垣温香软玉在怀,随口便道出了实情:“小美人切莫说笑,这世上哪来的什么河伯?” 在冯夷惊诧的目光下,肖白垣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灿灿的牙:“这些年来,只有一个模样不错的男娃娃被丢进了黄河里,其他的小美人儿,可都是嫁给了本县令做新娘子!” 肖白垣一边说着,一边急不可耐地将冯夷拦腰抱起,打算立即奔进画舫之中将她办了。 冯夷心中绝望不已,若要她被这个恶心的老男人糟蹋,她倒宁愿死在黄河水中! 但无论她如何挣扎,被下了药的身体都是软绵绵的,不仅使不出力气,连大声呼救都喊不出口。 肖白垣抱着冯夷进入画舫的房中,猴急地脱了自己身上的衣裳,露出满身油光水滑的肥膘,便要对冯夷上下其手。 冯夷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淌下。 她从未想过,自己将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光景。 她该如何才好?她不知道,她心中只有止不住的恶心和害怕。 一阵又一阵杂乱的心绪中,她忽然想到,若是这肥猪当真要糟蹋了她,她便咬舌自尽,以保清白! 就在此时,外边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黄河的水流也变得更加湍急,令整艘画舫在河中摇摇欲坠。 肖白垣为官多年,纵使色字当头,也十分惜命。当下他便冲了出去,对底下人下令道:“先尽快让船靠岸!” 画舫已经在河中行了半日,此时夜色渐沉,风雨欲来,画舫才堪堪靠岸。 肖白垣整理好衣冠,抱起冯夷,从画舫上走下。刚一下来,他便发现,面前站了个身着玄色衣袍的俊美少年,正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第19章 有你在,不怕的 肖白垣皱起眉,将怀里的冯夷抱得更紧了些,口中道:“小子若是识相的便滚开,莫要当那拦路的恶狗。” 少年淡淡地看了肖白垣一眼,眸中掠过一星半点狠意,以极快的身形冲到了肖白垣身前,伸手便要夺他怀中抱着的少女。 肖白垣从未习过武,眼见敌人朝自己冲来,便笨拙地挥舞了几下,但根本不敌少年的身手,三两下就被少年一脚踢到了地上。 一旁的护卫都被少年的身手震慑到,不敢上前。肖白垣趴在地上,捂着臀骂道:“你他妈谁啊?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赶紧给老子把小美人儿抢回来!” 就在护卫们犹疑不决时,少年毫不恋战地抱着冯夷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三个字:“韩若生。” “韩若生……”肖白垣恨恨地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口中不停念叨着这个名字。 在肖白垣为官多年来的记忆中,应当没有哪个王公贵族的子弟叫韩若生。当下他便决定,要将这个少年杀之而后快,再夺回冯夷慢慢享用。 另一边,韩若生抱着冯夷,一路轻功疾行,不多时便到达了附近的客栈。 “要一间上房。”韩若生随手抛出一锭碎银子,小二见他出手大方,立马就带着他行至二楼的客房之中。 冯夷被韩若生轻轻地安置在了床上,她刚从虎口脱险,却仍惊魂未定,娇小的身躯在棉被下瑟瑟发抖。 韩若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玉瓶,又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喂冯夷服下,并对她道:“这是麻沸散的解药,半炷香后你就可以恢复体力了。” 冯夷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用感激的眼神望着韩若生,望着望着,她忽然就看入了迷。 之前一片混乱,她未曾看清楚韩若生的模样。如今仔细一瞧,救命恩人的相貌如此俊美,她多看几眼也是合情合理。但她却隐约有另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这个人似曾相识,是她久别重逢的故人。 冯夷心中疑惑,自己明明从未遇到过这般神仙姿容的男子,否则自己怎么会不记得? 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令她几乎要记忆错乱。 就在此时,客栈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大声喊话道:“韩若生,你若交出人质,本县令便饶你不死!” 小二也推开房门闯了进来,对韩若生道:“客官,您和县令若是有什么恩怨……小人们开店不易,还请高抬贵手!” 韩若生点了点头,道:“我心里有数,自不会拖累尔等。” 小二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韩若生对冯夷道:“感觉如何,头还昏吗?” 冯夷已经逐渐恢复了力气,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对韩若生笑了笑,道:“多谢救命之恩。” 韩若生见着眼前的少女巧笑倩兮,忽然神思一阵恍惚,片刻后才道:“待会要面对那些恶人了,你怕不怕?” 冯夷本该是怕的,可她看着少年坚毅的神情,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于是道:“不怕的。” “哦,是吗?为何?” “我也不知,只是觉得大人很让我踏实。” 韩若生与冯夷对视一笑,便轻轻搂住她的肩,两人从二楼房间的窗户里飞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客栈外的空地上。 ##第20章 你的名字 虽然刚刚嘴硬说着不怕,但下来之后面对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冯夷仍是有些脚软。 韩若生及时伸出手,一把扶住了冯夷。冯夷顺势躲到他的身后,怯生生地牵住了他的袖子,咬唇道:“对不住。” “无妨,我来就是给你依靠的。”韩若生没有回头,声音却令人格外安心。 肖白垣看着两人含情脉脉的模样,心头无名火起,掐着公鸭嗓对周围的手下道:“愣着干什么!动手,拿下这个贼人!” 护卫们听令一拥而上,只见韩若生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扇面在他手中娴熟地摊开,随着他的动作抛飞出去,在空中割开一道凌厉的弧线,被折扇击中之人都纷纷应声而倒。 冯夷怕自己会影响韩若生的出招,便悄悄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她看着韩若生行云流水的武功,心中那股奇异的熟悉感愈加明晰,却又增添了几分新的意会。 此时,韩若生身后一人,趁机偷袭到了冯夷身侧,想要捉了她威胁韩若生。 韩若生察觉到动静,及时回过头,冲上去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胳膊,手中使了五分力道,竟是硬生生将那人的手臂折断了!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那人捂着自己断掉的手臂瘫倒在地上,肖白垣看见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心中一片惊惶。 肖白垣定了定神,拨开身后的护卫匆忙逃去,口中仍不忘撂下狠话:“韩若生,你给本县令等着!” 眼看着县令落荒而逃,众人也纷纷起身作鸟兽散,不多时,客栈外便只剩下了韩若生与冯夷二人。 冯夷仍沉浸在刚刚的打斗之中,韩若生以一人敌数百人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韩若生见状,以为她是吓坏了,在她身前轻轻蹲下,替她拭去了鞋面上沾着的灰尘。 感受到足尖轻柔的动作,冯夷低下头,正迎上了韩若生看向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之间,万千柔情流转,恰如花月烟雨,又如细雪含风,恍若前世一般。 冯夷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抽枝生叶,她什么也没有问,将手放在了韩若生伸向她的手上,任由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心中复苏成参天大树。 韩若生见冯夷仍穿着祭祀河伯的婚服,便带她去了一家成衣店。闫永县并不富庶,成衣店里的衣物品相一般,他皱着眉头选了好几件,最终将最贵的几件通通买下,问冯夷喜欢哪一件。 冯夷挑了件藕荷色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换好衣服之后,她在鬓边簪了一朵开得正盛的山茶花,才红着脸走到韩若生面前,鼓起勇气问道:“怎么样?” 韩若生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只觉心中失而复得的感情愈加浓烈,几乎要将他燃烧起来。他抑制住胸口的激动,对冯夷轻声道:“花心定有何人捻,晕晕如娇靥。” 冯夷的脸愈加通红,她含羞带臊地转过身去,许久才平定心神。 两人一同在县里逛了许久,直到街上的商铺逐渐打烊,他们才回到客栈。冯夷的手被韩若生牵在手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转头问道:“还不曾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韩若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道:“若生,你一人的若生。” ##第21章 新官上任 另一边,肖白垣被韩若生吓得落荒而逃之后,当夜便逃到了凉州城内。 肖白垣的岳父,乃是凉州节度使肖忠纯。当年,肖白垣正是倒插门进了肖家,甚至改名冠妻姓,这才混到了一个闫永县令的位子。 一入凉州城,肖白垣便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肖府,向肖忠纯添油加醋地道出了此事。 “……岳父大人,便是如此。”肖白垣说到这里,已是声泪俱下,一幅丢人现眼的委屈模样。 肖忠纯是个极虚荣之人,为官几十年来,最看重的便是面子。即便他看不惯这个不成器的女婿,也容不得有人这般践踏他肖家的面子,当下便冷着脸呵斥道:“哭什么哭,像什么样子!” 不等肖白垣开口,肖忠纯重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又道:“你姑且放心回去,我自会找人调遣兵马,对付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子。” 听了这话,肖白垣破涕为笑,又腆着脸对肖忠纯讲了许多吹捧之词,好说歹说哄得岳父大人的脸色好看了几分,这才心安理得地踏上了回闫永县的马车。 翌日,肖白垣回到闫永县,匆匆赶到县衙时,却看见一个俊美少年坐在县令的位子上。 正是他恨之入骨的韩若生。 肖白垣顿觉惊诧,而一旁的文吏和衙役却视若罔闻,他气得头昏脑涨,对韩若生怒吼道:“来人,将这个贼人给我拿下!” 衙门的捕头神情尴尬,他走到肖白垣身旁,低声道:“肖大人,韩大人是新来的巡抚大人,是您的顶头上司……” 肖白垣的脸色顿时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好一会儿才咽下这口气,对韩若生酸溜溜地道:“巡抚大人,好大的官儿啊!” 韩若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肖白垣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又道:“你大可不必如此嚣张,凉州节度使肖大人听过吗?那是我的岳父!等他老人家来了,定要你好看!” “聒噪至极。”韩若生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来人,闫永县令肖白垣对本巡抚不敬,拖下去打入大牢。” 衙役们面面相觑,最终仍是齐声道:“是!” 肖白垣看着往日里只听命于自己的衙役朝自己走来,心中仓惶,怒骂道:“你们都疯了吗?竟然听这个贼人的浑话!等我岳父大人来了,定叫你们一个个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叫骂声渐行渐远,韩若生从县令的高椅上跃下,淡然离开了县衙。 他本想直接回客栈看望冯夷,行至一家糕饼铺子门口时,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想起前一世,冰夷对扬州城的桂花糕大加赞赏,便不假思索地踏入糕饼铺,问道:“可有桂花糕?” 掌柜的笑着答道:“有的有的,客官来得正巧,咱们店里的桂花糕正巧刚刚出笼!” 韩若生取出一锭碎银落在柜台上,道:“为我包一盒。” “好咧!” 不多时,韩若生便拎着一大盒清香四溢的桂花糕走了出来,向着客栈大步行去。 ##第22章 以身相许 韩若生刚进房间,冯夷便闻到了一股极好闻的桂花香气。 她见到韩若生手中的提盒,惊喜地迎上去,问道:“你怎知我最喜爱桂花糕?” 韩若生笑了笑,道:“或许这便是缘分。” 冯夷脸颊一片绯红,其实她心中也这样觉得,缘之一字,当真妙不可言。 韩若生为她揭开提盒的盖子,取出一块桂花糕,递给她道:“喜欢就多吃些,不够我再去为你买。” “够了够了。”冯夷接过桂花糕,一口咬下,只觉唇齿留香,满腹清甜。她一连吃了好几块,忽的发觉韩若生一直盯着自己看,便羞涩地擦了擦嘴角:“我是不是吃相不太好看?” 韩若生摇摇头,认真道:“你什么样都好看。” 冯夷的心如浸蜜糖一般,她低声问:“那你为何总是盯着我?” 韩若生沉吟道:“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这几日相处下来,冯夷早知韩若生能言善辩,惯会说哄人的话。但她却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他是发自真心地夸赞她,正因如此,她才更加羞赧。 忽然,冯夷想到了什么,便拈起一块桂花糕,喂到韩若生嘴边,道:“你也吃。” 韩若生笑着咬下她手里的桂花糕,两人言笑晏晏,不多时便将一整盒桂花糕都一扫而空。 冯夷的目光落到空荡荡的提盒之中,心下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吃那么快,一丁点儿淑女模样都不复了。随即她又觉得,韩若生不像是会计较这些事情的人,便放下心来。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冯夷转过身,对韩若生道:“还未好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又对我这般好,我该如何才能偿还你呢?” 韩若生眉峰轻挑,唇边扬起笑意:“若要偿还,不如以身相许。” 冯夷也笑了笑:“你是巡抚大人,我一介草民,可不敢高攀。” 说罢,她又蹙起了柳叶眉,为难道:“今年本该拿我祭祀河伯,却被县令扰乱,不知县里明年会不会遭受水难。” 冯夷越想越担忧,从闫永县想到了韩若生,又关切道:“而且肖白垣横行乡里,恶事做尽,到时候一定会报复你的。不如……你还是早些逃了吧。” 韩若生见冯夷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暖流,笑着道:“无妨。” 冯夷急忙摇了摇头:“你是朝廷派来的巡抚大人,不知这其中势力盘根错节,肖白垣有一位岳父,乃是凉州节度使。你为我出头,恐怕已经惹恼了那边,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夷儿,不用害怕。”韩若生将冯夷拥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沉声道,“这些事情,我都会有办法解决,无需你忧虑。” 冯夷似懂非懂,尽管她相信韩若生的能力,却仍忍不住替他担心。 “你只需要好好休息,待在我身边,这样便够了。” 韩若生的声音极具感染力,冯夷听着,忽然便又有了几分安心,仿佛天大的难关在他面前,都能轻易化解。 终于,冯夷轻轻地点了点头,韩若生又道:“明日,还有一场好戏有得看呢。” ##第23章 杀人灭口 翌日清晨,韩若生就敲开了冯夷的房门。 冯夷睡眼惺忪,见到来人之后又急忙关上了门,匆促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等我一会儿。” “等等。”韩若生眼疾手快,在关门之前将手里的托盘递了过去,冯夷接过来一看,是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 不多时,冯夷梳妆便打扮好,她换上了这条裙子,轻轻推开门,走到韩若生面前,轻声道:“如何?” 韩若生眼中满是柔情,温声赞道:“夷儿穿什么都是极美的。” 冯夷璀然一笑,不再多言,任凭韩若生牵起自己,两人一同向县衙行去。行至衙门外,冯夷望见许多百姓都汇集在此,韩若生握了握她的手,两人一同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有认识冯夷的百姓立即惊叫出声: “这不是冯家的女儿吗?” “她明明已经嫁给了河伯,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她逃了婚,河伯定会怪罪下来……” 就在百姓们议论纷纷时,肖白垣从衙门内走出,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待众人安静下来,肖白垣便指着韩若生和冯夷道:“诸位乡亲,想必大家都认识这个女子,她就是咱们闫永县今年祭祀给河伯的新娘。” 见百姓们纷纷点头,肖白垣又道:“但没人能聊到,此女胆大包天!竟敢勾结这个来路不明的贼人,坏了祭祀之事!若是来日河伯大人怪罪,咱们担待得起吗?” 百姓们听闻此言,想起这些年来黄河的洪涝,心头又惊又惧,当下便群情激愤,向韩若生和冯夷指指点点,口中骂声一片。 韩若生皱起眉,正打算开口,衙门外忽然传来兵马之声。一个白发老者身着官服从门外踏进,正是肖白垣的岳父,凉州节度使肖忠纯。 肖白垣一见到肖忠纯便屁颠颠地迎了上去,对肖忠纯道:“岳父大人,您终于来了!” 肖忠纯挥了挥手,随后便有数千士兵将韩若生和冯夷二人团团围住。肖忠纯冷着脸道:“我乃凉州节度使肖忠纯,今日来闫永县则是为了锄奸伐佞。来人,拿下这对奸夫银妇!” 县衙的捕头看了看韩若生,又看了看肖忠纯,为难道:“肖大人,韩大人是朝廷派来的巡抚大人,此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肖白垣瞪了捕头一眼,肖忠纯镇定道:“我从未听过朝廷什么时候派出过巡抚大人,若真有此事,堂堂巡抚大人来你这区区闫永县所为何事?” 捕头犹豫着道:“但小人之前看了韩大人的公文,的确印了玉玺……” “伪造公文又有何难?”肖忠纯铁了心要杀韩若生,信口胡诌道,“此贼人诡计多端,定是做好充分准备才来顶替巡抚,若不及时拿下,难保他还有什么狼子野心!” 肖白垣在一旁使劲点头,有岳父大人撑腰,他恶从胆边生,望向冯夷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急色。趁韩若生与肖忠纯正在对峙,肖白垣偷偷地走到了冯夷身边,伸出一只手便要将她搂到自己怀里。 然而韩若生及时发觉,纵身飞踢过来,一脚便将肖白垣肥腻的身躯踹翻在地。 ##第24章 新旧帐一起算 “哎哟哎哟……”肖白垣揉着肚子趴在地上惨叫,见众人围观,恼羞成怒,对一旁的捕快吼道:“还不来扶我!” 肖忠纯面色铁青,自从他做了凉州节度使这些年来,从未有人敢在他眼前如此放肆。欺辱的虽然只是他的女婿,但丢的却是整个肖家的面子! 还未等他发号施令,韩若生朗声道:“肖白垣,这些年来,你打着肖忠纯女婿的名头,在闫永县做的恶事,你心里可还有数?” “妄调赋税,中饱私囊,贪污受贿,徇私舞弊,欺男霸女,横行乡里……”韩若生每念出一桩,肖白垣额头上便冒出几滴冷汗。 不等肖白垣辩说,韩若生转过身去,对百姓道:“闫永县每年都会将一位美貌少女祭祀给河伯,然而近年来的洪灾却仍未停过,你们想过是为何吗?” 百姓们对肖白垣早有不满,经韩若生提点,纷纷揣测起来,其中有人一针见血地吼道:“莫不是肖白垣将那些女子都占为己有!” 韩若生点了点头,道:“便是如此。”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韩若生将这些年河伯娶妻的实情娓娓道来:“肖白垣上任二十一年来,闫永县一共祭祀了二十位女子,一位男子。除了那位男子真正地沉入了黄河河底,还有冯姑娘被我及时救下,其他女子都被关在了肖府的后院,任肖白垣鱼肉!” 话音刚落,冯夷便站出来佐证道:“各位乡亲,我是今年祭祀给河伯的新娘,请听我一言。霜降当日,载着我的船并未沉入黄河,反倒看见肖大人从船里走了出来,想要……” 话说到这里,她略有些羞愤,但仍鼓足勇气道:“肖大人想要强占于我!” 冯夷一说完,人群仿佛炸开的油锅,痛哭与怒骂声不绝。这些年来在洪涝中痛失亲者之人,祭祀河伯的那些女子的家人,纷纷对肖白垣破口大骂,有的甚至将手中的鸡蛋菜叶掷了出去。 肖白垣头上被砸了一个鸡蛋,蛋黄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流了下来,他甩了甩手,凑到肖忠纯身旁道:“岳父大人,此事该怎么办……” 肖忠纯的脸色已是全然黑了下来,他压着嗓子低声道:“这个韩若生是绝对不能留了……” “是,是。”肖白垣面带忿色地附和着。 肖忠纯又道:“待处理完韩若生,闫永县这些刁民也留不得了。” 说罢,他便轻轻挥了挥手,数千士兵立即挥着刀枪朝韩若生冲去。韩若生将冯夷护在怀里,手中折扇飞出,人群顿时倒下去一片。 百姓吓得作鸟兽散,韩若生手中折扇开开合合,在空中不断地划出弧线,不多时,地上便躺满了痛呼的士兵。 肖忠纯冷笑一声:“韩若生,你武功再高强又如何,我今日带了三千精兵,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再上!” 韩若生从容不迫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手中折扇:“噢?是吗?” 说着,立即又有无数身着不同兵服的士兵从县衙外奔腾而来,观其规模,竟有数万之多! ##第25章 白日青天 肖白垣望着乌泱泱的人群,顿时吓软了脚,扶着肖忠纯的肩膀颤声问:“岳父大人……咱们这次是不是踢到硬铁板了……” “慌什么!”肖忠纯心中亦是恐慌,却仍嘴硬道,“我乃凉州节度使,有我在,他万万不敢造次!” 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走到韩若生身旁,沉声道:“大人,雁青来迟了。” “无妨。”韩若生轻轻一笑。 被称作雁青的男子随即从怀中拿出一面令牌,此令由精铁所制,外镶金玉,其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九州提督! 肖忠纯只感觉眼前一片昏天黑地,霎时便厥了过去。 肖白垣心中一片惶然,九州提督是皇上金口玉言封下的官职,手中可掌九州兵马,乃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哪曾想过韩若生的来头会如此之大,当下便跪倒在地,连声道:“韩大人饶命!韩大人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知错了!” 韩若生看着地上丑态百出的肖白垣,冷冷地道:“将这两个人拖下去,待我将他们带回燕都,交由皇上处置。” 雁青领命道:“是!”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赞叹,高声呼喊着:“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韩若生低下头,发觉怀中的冯夷也正抬头望着他,两人对视一笑,冯夷道:“此番解决了这两个恶人,你真是闫永县的再世父母。” “我从未心怀苍生。”韩若生淡淡道,“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人。” 冯夷心里清楚韩若生说的是谁,顿觉无以为报,只好踮起足尖轻吻了一下韩若生的脸颊,红着脸道:“大人如此恩德,小女子只能以身相许了。” 韩若生握住冯夷的腰,回吻上她的唇,哑着嗓音道:“一言为定。” 闫永县为祸多年的狗官得以解决,河伯娶妻案也得到了解释。韩若生带人将肖府后院被关着的女子们放出,又提携了一位为人清正的秀才做了新的县令,还派人修建了一尊河神庙。 新官上任,加上九州提督在侧,河神庙不出十日便竣工完成。 河神庙落成那日,风和日丽,一片晴好。韩若生召集了闫永县的所有百姓,站在庙前朗声道:“诸位乡亲,从今往后,河神娶亲可以废除了!” 底下一片哗然,整个闫永县流传了近百年的习俗一夕之间便要废除,令他们大感不适。 韩若生料到会如此,继续道:“世间神佛众多,哪里需得个个都要活人献祭?河神亦是如此。只要你们存着信奉感念之心,河神自能感应到,并护佑一方水土。” “若是心存不敬,打着河神的名头招摇撞骗,河神自然不会管你们的死活。”韩若生的声音陡然转低,“这便是闫永县多年来水患的因由。” 见百姓们将信将疑,韩若生心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便只道:“你们若是仍想供奉河伯以表心意,便来这河神庙中供奉香火。拿活人的性命来祭祀,却是大可不必。” 百姓们终于明白了韩若生建这座河神庙的目的,想到他之前解决掉肖白垣的事情,众人心中都清楚,这位九州提督的确是真心为了他们好,当下便跪倒一片,齐声道:“多谢韩大人!” 韩若生轻轻一笑,对身旁的冯夷道:“那日听你说以身相许,可还作数?” ##第26章 只娶一人 “当然算数。”冯夷嫣然一笑,投入韩若生的怀中。 当日,韩若生就带着冯夷踏上了回燕都的马车,马车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日抵达燕都。 冯夷是第一次来燕都,坐在马车中时不时探帘望去,对所见繁华赞不绝口。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以后,冯夷忽然觉得自己这番模样十分小家子气,便红着脸道:“是我太没见识了。” “无妨。”韩若生轻声笑道,“你什么模样我都喜爱至极。” 马车经过大半个燕都,在邻近皇城的一座府邸前悠悠停下。冯夷被韩若生牵着手走下马车,望见一块牌匾,上书五个大字,九州提督府。 韩若生将冯夷在府中安置下来,亲自带她在府里逛了一圈,又指派了几个模样伶俐的丫鬟,命她们悉心照顾冯夷,这才换上官服进宫面圣。 金銮殿上,韩若生原原本本将闫永县之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皇帝听后啧啧称奇,对韩若生大加赞赏,笑着问:“爱卿此番辛苦了,想要何赏赐?” 韩若生缓缓跪下,认真地道:“臣在此案中,与闫永县祭祀给河伯的新娘冯夷一见钟情,我俩情投意合,求皇上赐婚。” 此言一出,皇帝的面色立即变了,满殿归于寂静。 许久后,皇帝才皱着眉道:“爱卿,你贵为九州提督,娶一介民女是否不太妥当?” 韩若生坚定道:“皇上,臣不介意她的身份。” 皇帝看了一眼宰相,道:“宰相家的千金倾慕你已久,与你门当户对,乃是良配。不若你先娶了宰相的千金,再纳那个民女为妾室,如何?” 宰相急忙附和道:“我女儿心胸开阔,定会好好对待那个女子。” 韩若生却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平静:“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臣想要与之白头厮守之人,唯有冯夷一人。” 宰相的脸色立马黑了下去,皇帝见状无奈道:“爱卿对那女子用情良苦自是好的,但自古以来三妻四妾乃是伦常,你又何必如此?” “皇上,臣此举也是为了宰相大人的千金。若是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子,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桩憾事。”说着,韩若生对宰相行了一礼,“还请宰相大人见谅。” 宰相勉强挤出笑道:“无妨,无妨。” 皇帝几多劝说无果,最终只好道:“既如此,那便准了爱卿。” 韩若生大喜,立即叩头道:“谢主隆恩!” 一时间,殿上大臣纷纷拱手道喜,宰相也笑着对韩若生道:“恭喜韩大人得此爱妻。”韩若生对众臣一一道谢,皇帝微微颔首,看着朝中一片喜乐祥和的氛围。 下朝之后,宰相回到府中,立即卸去伪装,大发雷霆。 他一连摔碎了五个杯盏,下人们都被吓得不敢上前,许久后又道:“来人,把朝中权臣都请到府上,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宰相怒火攻心,从韩若生坐上九州提督之位时,自己便看他不顺眼,如今竟然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驳了女儿的婚事,果真没有把他这个宰相放在眼里! ##第27章 佳偶天成 几日后,九州提督府上大婚。婚事极其隆重,令整个燕都轰动不已。 大婚当日,十里红妆铺遍了燕都城。马车从街头排到巷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花瓣,全城的树梢上也系着无数大红色的绸带。 士兵们整整齐齐列在九州提督府外维持秩序,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喜之事。 冯夷身着大红嫁衣,韩若生亦身着同色喜服,两人携手并立,无人不赞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婚礼繁复冗长,冯夷和韩若生拜过天地,韩若生便问:“夷儿,你累不累?” 冯夷对韩若生笑了笑:“与你成婚,何累之有。” 拜堂完毕,便有下人带着冯夷进入洞房。她独自一人静坐半晌,直到入夜,韩若生才轻轻推开了房门。 冯夷从红盖头下,看着韩若生停在自己面前,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韩若生揭开盖头时,两人四目相对,万千柔情皆在其中。 一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一是恍若隔世的重逢,二人对视片刻,便紧紧相拥在一处。 红烛帐暖,被翻红浪,并蒂合欢…… 事后,冯夷倚在韩若生怀中,轻声说出了她一直以来的情思:“若生,我始终觉得我在何处见过你。” 韩若生搂着她的玉肩,替她盖上锦衾,柔声道:“或许我们前世便已相遇。” 冯夷便不再说话,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抱着韩若生沉沉睡去。 大婚之后,韩若生和冯夷两人如胶似漆,你侬我侬,整日除了上朝,便是腻在一起。 府里的下人纷纷艳羡,此事流传到燕都之中,结合此前的闫永县之事,被说书人编排成了一段佳话,坊间津津乐道,就连朝中大臣也以此事打趣韩若生。 这一日,韩若生被皇上传召入宫,冯夷一人待在府中,只觉百无聊赖。想起初来燕都那日望见的繁华街景,她便带着身边的婢女,打算出府买些胭脂水粉。 婢女名唤阿绵,模样可爱行事机灵,十分得冯夷喜爱。阿绵介绍了燕都最好的几家脂粉铺子,其中有一家名为露华浓,在燕都的名门贵女之中很是时兴。 冯夷听闻此言,便道:“那咱们也去瞧瞧。” 半炷香后,两人一同到了露华浓门前。只见店面陈设雍容大气,脂粉香味四溢,许多身着华服的女子在其中挑选试色。 冯夷心想:我已是九州提督夫人,切不能给若生丢了面子。于是便从容不迫地迈出步子,与阿绵一同进入店中。 两人刚一进去,便有模样精致的姑娘迎了上来,这些姑娘是店老板特地请来给贵客们介绍产品的,对各式各样的脂粉了若指掌。 冯夷听姑娘介绍了几句,心里也隐约有了几分喜爱。她瞧上一款新品唇脂,正待试色时,身后却传来一个语气不善的女子声音:“哟,这便是传说中的九州提督夫人?怎的……如此寒酸!” ##第28章 颠倒黑白 冯夷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表情十分傲慢的年轻女孩被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正挑眉看向自己。 阿绵附耳道:“夫人,这是宰相家的千金小姐,心慕老爷已久……” 冯夷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温声道:“我初来燕都不久,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宰相千金却不依不饶:“就你这幅寒酸模样,究竟韩大人看上你哪一点?放着山珍海味不要,竟娶了你这种乡野货色!” 身旁簇拥着她的女孩子们纷纷附和,店里的贵女们也都噤声不语,想看看这九州提督夫人要如何应对宰相家的千金小姐。 阿绵从冯夷身后站出,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王小姐,我家夫人乃是九州提督之妻,您这般不敬,是否不太妥当?” 宰相千金怒喝道:“哪里来的贱婢,也敢教训我?” 阿绵继续道:“我虽只是一介贱婢,但老爷交代过,要我好生照顾夫人。如今你对夫人不敬,便是对老爷不敬,奴婢只好提醒两句。” 不等宰相千金开口,阿绵又道:“我家夫人臻首娥眉,皎若秋月,如同姑射神人一般,与老爷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旁人不论如何嫉恨,也求不来这样一桩金玉良缘,又何苦让自己丢了颜面。” “好啊,你……”宰相千金怒极反笑,当下便道,“来人,给我掌这个贱婢的嘴!” 冯夷及时上前一步,朗声道:“谁敢动我九州提督府之人?” 她这一声平和端庄,却又不怒自威,原本蠢蠢欲动的宰相府下人都被震慑住,不敢再上前。 宰相千金也明白其中利害,恶狠狠地瞪了冯夷一眼,道:“你给我等着!”说罢,便拨开人群,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宰相府。 隔着大老远,宰相便听到了女儿的痛哭之声,见女儿泪眼婆娑地闯进门来,宰相立即道:“乖女儿,这是怎么了?” 宰相千金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巴巴地道:“父亲,韩若生娶的那个泼妇,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 她添油加醋地将此事说了一遍,待她说完时,宰相已是怒火攻心,将手中的杯盏狠狠往地上一摔,怒喝道:“这个韩若生,老夫定要让他后悔!” 翌日早朝,以宰相为首的一众权臣,纷纷上奏了弹劾韩若生的奏折。 这些人此前在肖家收了不少好处,肖家倒台后早就对韩若生心存不满,此时有宰相带头,于是便众口铄金地颠倒黑白,编造事实。 皇帝看完这些奏折,面色铁青。弹劾之人众多,他有心庇护韩若生,却也无法装作视若不见,只好沉声道:“韩若生,朕命你上缴兵权,在府中静思己过。” 韩若生神情淡然,平静地跪下接了旨。 下朝之后,百官纷纷散去,宰相走到韩若生身旁,压低声音道:“韩若生,任你如何风光,还不是要栽倒在老夫手上。” 韩若生却看都没看宰相一眼,兀自回了九州提督府。 ##第29章 洛神在世 韩若生回到府中,迎上等候他归来的冯夷,仍是笑意盈盈。 冯夷有些紧张地道:“夫君饿了吗?不如先用膳吧。” 她早从下人那儿听说了韩若生被弹劾一事,担忧韩若生会为此不快,便亲自做了一桌子菜肴。 两人一同在桌旁坐下,冯夷往日甚少下厨,满桌子的菜费了她许多功夫。韩若生夹起一道鸡茸金丝笋,放入口中,由衷赞道:“不错!” 见韩若生喜爱,冯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用膳过后,冯夷对韩若生神秘地眨了眨眼,悄声道:“等我一会儿。” 冯夷极少这样故弄玄虚,韩若生满头雾水,但仍是笑着点了头。 不多时,便见冯夷身着一条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头上梳了个朝云近香髻,发髻上插着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步履轻盈地行至韩若生面前。 冯夷转过身去,回眸一笑,此时忽而响起轻泠的丝竹之声,冯夷便随着乐声悠然起舞。 她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一曲奏尽,冯夷面带羞赧,走到韩若生面前,小声道:“如何?” 韩若生看入了迷,笑着将冯夷搂入怀中:“洛神若再世,便应当如你这般。” 冯夷轻轻锤了一下韩若生的胸口,见韩若生假作痛状,忍不住笑了出来。 又过了片刻,她覆在韩若生的肩上,低声道:“若生,你若是烦忧的话,都可以同我说。” 韩若生有些莫名:“嗯?” “朝中之事,我已经知道了。虽然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们既已成了夫妻,我便应当替你分忧,我……”冯夷鼓起勇气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自从遇见韩若生,无论什么事都是他挡在前头,如今他遇到了难题,冯夷也想用自己的方式为他消解一二。 韩若生顿时明白了冯夷的用心,不论前世今生,不论她是河神还是普通的凡人,她始终那般深爱着他。 见韩若生一直不言,冯夷又道:“若生?” 韩若生平息了心中洋溢的暖意,看着冯夷清澈的双眼,认真道:“夷儿,你真傻,我根本没有什么烦忧。” 说罢,他便将冯夷拦腰抱起,向房间走去,在她耳旁压低声音道:“你若是担心我不高兴,不如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韩若生甚少说这么露骨的话,冯夷听完面红耳赤,当下便挣扎起来,韩若生却用力抱得更紧了些。 进入房中,韩若生将冯夷放在床上,用指尖细细描摹着她的眉,哑声道:“夷儿,你真美。” 冯夷看见韩若生眼中炽烈燃烧的情意,也有些情不自已,便闭上眼,轻轻地道:“若生,我爱你……” 两人情到深处,几度云雨,从下午到入夜方才停歇。韩若生望着身旁精疲力竭昏昏睡去的冯夷,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便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了衣服。 替冯夷细心盖好锦被后,韩若生这才带上九州提督的令牌,披着夜色秘密入宫。 ##第30章 清君侧 御书房中,皇帝面色沉重地道:“韩卿,依你之见,究竟该如何?” 韩若生郑重道:“清君侧。” 皇帝早知这个答案,叹了一口气道:“此番朝中贪腐众多,若是全都正法,将会有损国之根本。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吗?” 韩若生神情坚定:“以宰相为首的这批人都是朝廷的蛀虫,如今圣上身强力壮,若不趁早清除,来日陛下精力不足之时,这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难保不会架空您。” 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帝定了定神,点头道:“韩卿言之有理。” 随后,韩若生便将一早准备好的计策献上,两人一直商议到深夜,韩若生才又偷偷回到府中。 翌日清晨,皇帝身旁的李公公来到九州提督府,宣读了一道皇帝口谕,九州提督韩若生蓄意谋反,于明日午时三刻问斩。 韩若生接旨后,冯夷泪如泉涌,她惊慌地解释道:“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夫君他绝无谋逆之心……” 李公公叹了口气,道:“韩大人若有什么话要和令夫人说的,便趁早罢。” 韩若生轻轻抱住冯夷,在她耳旁轻声说:“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冯夷心乱如麻,还未等她再开口,禁军便带走了韩若生。她想要追上去,却被几个太监死死拉住,只能看着韩若生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九州提督府外。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冯夷满面红妆都被眼泪晕开,她顾不得许多,只觉心中一片凄然,眼泪愈发潸然而下。 以为自己从河伯娶亲中逃出,遇见韩若生,便是她这一生所有幸福的开端。没想到,好景不长,才刚成婚不久,韩若生又遭逢这种变故。 冯夷在大厅里独坐了整整一日,从日出到日落,最终决定,亲自进宫面见圣上。 她匆匆整理了自己的妆容,又换了一身衣裳,独自一人踏上进宫的路。然而刚出门不久,便有一个面容和善的男子拦住了她。 男子行了一礼道:“夫人可是为了救提督大人,打算入宫?” 冯夷提防地看着来人,道:“你是何人?” “夫人莫怕。”男子诚挚地道,“我是韩大人从前的同窗,曾受过韩大人的援手,如今他有难,我绝不能坐视不理。” 一听到韩若生,冯夷立即卸下了心防,紧张地问:“你可有办法救他?” 男子点了点头,道:“我与几位韩大人的好友正在密谋此事。皇上现在勃然大怒,夫人此时进宫恐怕不妥,不如与我们一同商议?” 冯夷思虑片刻,一想到韩若生如今有可能在天牢之中受刑,她便心如刀割,于是立即应了下来。 翌日,临近午时,韩若生刑期将至。 天色阴沉,燕都城黑云滚滚。刑场在东街的菜市口,整个燕都的人都来观刑,街上熙熙攘攘,一片黑压压的人头。 韩若生已被剥去了官袍,换上一身囚服,站在笼中,戴着枷锁。 在场的百姓一片静默,人人都知这位九州提督大人为国为民,绝无私心,如今沦落阶下之囚,皆因佞臣当道。 韩若生被人押着从囚笼中走出,在刽子手身前跪下。此时,绵绵细雨也从空中落下,淅淅沥沥,如泣如诉。 ##第31章 威胁 另一边的宰相府中,宰相与众多权臣汇聚一堂,讲起韩若生问斩一事,皆是扬眉吐气,大感快意。 户部侍郎道:“不过,听闻韩若生的拥护者,讲此事另有隐情,今日恐怕要在刑场大闹一番。” 宰相嗤道:“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一提!不如咱们也去瞧一瞧,这九州提督韩大人身首异处的凄凉下场。” 众臣纷纷应声,随后便陆陆续续离开了宰相府,往东街的刑场赶去。待人都走完后,宰相也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唤道:“备车,去刑场。” 宰相前脚刚出门,后脚便有一个身着劲装之人偷偷潜入了宰相府,正是韩若生的近卫,雁青。 雁青避开了宰相府中下人,隐秘地溜进了宰相的书房,在整间房中大肆搜寻了一番。不多时,他便从一个白釉瓶中找出一份文书,正是与宰相密谋构陷韩若生之人的名单。 刑场上,眼见午时三刻已至,刽子手端起一碗酒,在刀刃上喷满了酒水。 就在这时,皇宫方向燃起一束烟火,在白日里也格外显眼。刽子手手起刀落,为韩若生松开了身上的麻绳。 刑场周围忽然出现大量禁军,将整个刑场团团围住。百姓慌乱不已,禁军却朝着来观刑的文武百官行去,将宰相与同党一干人等统统抓获。 韩若生走到宰相面前,沉声道:“终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宰相被人押着,却仍冷笑道:“是吗?看来你是不打算要红颜了。” 韩若生心头一跳,正打算问清楚,府里的管家却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对他道:“老爷,不好了……” 意识到与冯夷有关,韩若生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怒道:“出什么事了!” 管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您被带走之后……夫人为了想办法救您……忽然就失踪了……” 韩若生面色顿时变得阴沉下去,宰相在一旁发出小人得志的狂笑之声,韩若生怒从心头起,随手夺过一旁禁军的刀,狠狠架在了宰相的脖子上。 宰相却轻蔑笑道:“你若是杀了我,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小娇妻了。” 韩若生怒极反笑,将手中的刀用力掷出,击中了不远处一颗三尺粗的老树,随后,老树应声而倒。 突然,一支箭羽从暗中飞出,韩若生单手接住,上边系着一条白色的布帛。韩若生解下布帛细看,上边写着一行小篆: 两日后午时,独自一人来城外五十里的林中,否则就等着见你夫人的尸首吧。 韩若生紧紧握住了飞箭,顷刻间,箭矢被握住的部分就化作了齑粉。 他心中生出浓烈的懊悔和自责,他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之中,却没想到那些人会以冯夷来威胁他。 想到此刻冯夷有可能遭受的痛楚,韩若生便心焦不已。尽管他知道那些人要用冯夷威胁他,应当暂时不会对她下手,但仍止不住心中的担心和愤怒。 若是那些人敢动冯夷一分一毫,他便要所有人给她陪葬! ##第32章 搭救 两日后。 韩若生这两日都没有安生睡过,一想到冯夷,他的心便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这日清晨,韩若生就开始筹备营救冯夷之事,眼见午时就要到了,他立即纵马出了燕都城。为了尽早见到冯夷,韩若生疯了似的快马加鞭,不出半个时辰,他就赶到了燕都外五十里的树林之中。 一踏入林中,韩若生便远远地看见了被吊在树上的冯夷,她发髻凌乱,面容憔悴,嘴里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韩若生策马冲去,口中喊道:“夷儿!” 冯夷听见声音,向韩若生的方向看去。见到心心念念之人朝自己奔来,她却拼命地摇起了头。 韩若生意识到有埋伏,但林中的机关陷阱已然触发,无数暗器朝他袭来。韩若生手中折扇开合,飞速在身前挡下暗器,仍坚定地朝着冯夷奔去。 第一波暗器放尽,仅仅瞬息之间,第二波暗器又朝着韩若生飞去。韩若生在无数飞镖和冷箭之中,一步一步行得十分艰辛,明明距离冯夷不过几尺,却仿佛天涯般遥不可及。 第五波暗器之后,韩若生终于来到了吊着冯夷的树下,冯夷摇头愈发猛烈起来。 就在他准备割断吊着冯夷的绳子时,冯夷身上陡然飞出一根银针,稳稳刺中了韩若生的肩头! 冯夷眼中泪水汹涌而出,韩若生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人会在她身上藏了暗器,以至于全然没有防备。 韩若生心知冯夷定是十分自责,于是安慰道:“夷儿,我无妨!”说罢,他便甩出手中匕首,割开了吊着冯夷的绳子。 冯夷从空中坠落下来,稳稳掉进韩若生的怀抱中。 韩若生抱着冯夷,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昏暗,腿脚也开始发软,竟是连冯夷也快要抱不住。他意识到那根银针里有毒,于是趁着自己还有力气,迅速解开了冯夷身上的绑缚。 “若生!是我连累你了……”冯夷一重获自由便拿下了自己口中的手帕,哭着对韩若生道。 韩若生身上的毒性已然开始发作,他勉强对冯夷露出一个笑容,安慰她道:“我……真的无妨。” 话音刚落,他便往地上沉沉摔下。 冯夷刚将韩若生扶稳,忽然响起器械发动之声,又是一波暗器从林中射出,韩若生虚弱地喊道:“夷儿,你快逃……” 她摇摇头,抹去脸上的眼泪道:“我决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对付兰若生的那根银针上涂了烈性软筋散,毒性一旦发作,根本毫无力气。冯夷咬着牙,将韩若生全身的重量倚到自己身上,扶着他在林中奔逃。 尽管冯夷特地找了有灌木遮挡的路径,但箭雨密集,一支飞箭仍是狠狠射中了她的左臂,只听她痛呼一声,鲜血便从伤口处喷流出。 韩若生心痛道:“夷儿,不要管我了,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了……” 冯夷仍是咬着牙,寸步难行地前进着,对韩若生艰难地笑了笑:“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第33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知道跑了多久,两人终于从林中逃出,眼前却是一处悬崖。 冯夷已是精疲力竭,但她想到身旁的韩若生,似乎又从已经干涸的身体中榨出了一丝力气,拖着韩若生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悬崖边。 就在两人即将到达时,上百支冷箭倏地从暗处飞出! 冯夷迅速将韩若生护在怀中,自己则被乱箭射中,当场便被射成了人肉筛子。她全身上下数百处伤口血流如注,每挪动一步,脚下便淌出一片血泊。 韩若生全身无力,却仍意识清醒,见到冯夷为了保护自己被伤成这样,他心头悲愤交加,痛声道:“不!” 冯夷使出最后的力气,将韩若生推到了悬崖旁,在他耳旁轻声道:“若生……悬崖下是一个水潭,你……快逃……” 韩若生来不及说话,便被冯夷推落悬崖,向着水潭中跌去,空中只余下一声悲鸣:“夷儿!” 冯夷将韩若生推下去之后,自己重重地摔倒在地。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呼吸声也缓了下去,直至毫无气息。追兵从林中奔出,只看见满地箭矢和冯夷的尸体。 忽然,冯夷的尸体之中飞出一道金色的光影,转瞬即逝,正是下凡历劫的河神冰夷。当冯夷身死之时,这一世的历劫便就此结束。 另一边,皇宫中已是乱作一团。 宰相等人被禁军逮捕后,明白自己野心暴露,当下便决定铤而走险,逼迫皇帝让位。 趁着韩若生忙于营救冯夷之时,宰相动用手下的势力,将自己和同党从天牢之中放出,此时,正带着三十万大军逼入皇宫。 户部侍郎对宰相道:“待拿下东宫后,那昏君当如何处置?” 宰相面色阴沉:“昏君与韩若生勾结,将我们耍得团团转,留他狗命作何?当然是……就地正法!” 叛军一路势如破竹,从玄武门闯入,摧枯拉朽般冲向东宫。东宫外,最后的两千禁军正候命于此,誓死要保护皇上。两批兵马一相遇便厮杀起来,一时间残肢断颅横飞,血流成河。 就在这时,一个身披铠甲之人缓步走入人群。 他手持一柄长剑,犹如九天魔神一般,将周身的所有叛军一剑斩下。没有人能接近他十步之内,但凡是敢冲上前之人,都会在顷刻间变作一具毫无生气的尸首。 禁军之中有人认出来者,惊喜地喊道:“是提督大人!提督大人回来了!” 那人抬起头,露出溅满了鲜血的俊秀面容,正是韩若生! 宰相立即慌了神,但仍指挥着叛军向韩若生逼近,然而都只是无用功。数万兵马如同飞蛾扑火一般赴死,被韩若生手中之剑杀了个片甲不留。 尸首堆满了韩若生身旁的空地,他从尸山血海中一步一步走出,径直逼向宰相。 宰相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就转身想逃。韩若生掠起身形急速奔去,一剑便将宰相周围的叛军头颅斩下,数股鲜血从断颈喷出,将宰相淋得浑身血红。 韩若生飞身上前,一脚将宰相踹翻在地,踩着他的脸道:“宰相大人,想去哪儿?” 宰相明白自己已经败得一塌糊涂,当下便打算咬舌自尽,却被韩若生又一脚踢得昏了过去。 ##第34章 嫁衣归来 韩若生走入东宫,本以为必死无疑的皇帝,见到他欣喜不已:“韩卿,你终于来了!” “陛下,所有叛党都已被我亲手诛杀。”韩若生面色阴沉道,“但我的夫人为了救我,也是为了救您,已经死在了叛党手下。” 皇帝斟酌着道:“朕会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韩卿节哀……” “多谢陛下,但臣还有一事。”韩若生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宰相的命被我留下了,还请陛下下令,将他凌迟处死。”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只觉十分恐惧,却又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无比的悲伤。 见皇帝迟迟不语,韩若生提醒道:“陛下?” 皇帝回过神来,连连点头道:“好,好,便依韩卿所言!” 三日后,宰相在东街菜市口的刑场被凌迟处死。韩若生没去观刑,据雁青回禀,宰相统共被割了九百八十一刀,哀鸣之声响彻东街,最终全身上下只余骨架与一层薄肉,方才气绝身亡。 雁青走后,韩若生独自一人坐在后院中,心中一片悲凉,感受不到一丝快意。 纵使宰相被千刀万剐又如何?他的夷儿终究是再也回不来了! 韩若生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那是冯夷初来燕都那日,他们一同植下的。冯夷喜欢桂花糕,他与她约好了,待桂花花开之时,他便亲手为她摘下桂花,再由她做成桂花糕。 桂花树下挂着一个模样精巧的秋千,那是韩若生担心冯夷一人在府中烦闷,亲手为她做成的。他想起冯夷坐在秋千上的音容笑貌,犹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如今桂花树和秋千仍在,冯夷却是永远无法尝到那桂花糕,也永远无法再坐上这架秋千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心头忽然想起这段词,韩若生的泪水潸然而下,胸中悲痛不已。遥远的前世记忆浮现在脑海里,上一辈子他负了她,这一辈子,他仍然没有好好保护她。 上一世是五雷轰顶,这一世是万箭穿心,每一世的她为了保护他,都死得无比惨烈。 韩若生呢喃道:“夷儿……我是个废物,我当真是个废物!” 如今韩若生已经没了仙骨,只剩下对冰夷的记忆可以随他一同轮回,他心中万念俱灰,缓缓举起手中的剑,横在了自己的颈间。 他闭上眼,轻声道:“夷儿……还望来生,能再与你相见……” 就在韩若生即将割开自己喉咙之时,一道金光将他手中之剑打落。 韩若生茫然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从天而降,如同初见一般笑意满面,眉宇间英气逼人,正是他日夜思慕之人! 冰夷走到韩若生面前,勾起他的下巴,轻声笑道:“娘子,为何要如此想不开?” 韩若生恍然大悟,冰夷下凡历劫一世,身死道消便已回归仙位。他一时间悲喜交加,喜极而泣,靠在冰夷怀中,颤抖着声音道:“对不起……对不起……” ##第35章 河伯的新郎 冰夷见韩若生哭得楚楚动人,心中也有些哀恸。她拭去韩若生眼角的泪,道:“若生,那些都已过去了。更何况,我从未怪过你。” 韩若生点了点头,道:“我也是。从今往后,你我再也不要分离。” 两人经历诸多坎坷,此时终于享得圆满,他们紧紧相拥着,禁不住再次红了双眼。 自那之后,冰夷便带着韩若生回到了河神殿,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一生一世一双人。 又过去了若干年,韩若生垂垂老矣。失去仙骨的他始终要面对生老病死,当初的俊秀少年,如今已是白发苍苍。冰夷坐在床旁,紧紧握着年迈的韩若生之手,眼泪婆娑。 韩若生断断续续地道:“夷儿,你别哭……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冰夷轻轻地点了点头,韩若生又道:“虽然,我不能像你这般长生不死……但我的记忆,也不会因为喝了孟婆汤而消失……” 韩若生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着冰夷的手,微笑着道:“所以,我每一生都会再来见……你……” 说罢,韩若生的手便垂落下去,整个人也已断绝气息。 冰夷抱着韩若生的尸体,痛哭失声。纵使她知道仍会再见,也无法克制住此刻面对生离死别的悲痛。 当夜,一道金光悠然落入闫永县某座宅院的一间房中。房间里的床上,一位大腹便便的妇人正在生产,不多时,便有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夜空。 房外守候已久的男子急忙走进房里,从稳婆手里接过新生的婴孩,对妇人道:“娘子,你瞧,这是我们的孩子!” 妇人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虚弱地笑了笑:“相公,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男子沉吟片刻,对妇人道:“若生,就叫他方若生如何?” 时间如水般流逝,眨眼之间,十七年便匆匆流过。方若生已从当年牙牙学语的小儿,出落成一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俊俏的模样。 这一年的霜降之日,闫永县的百姓聚集在河神庙外祭祀,方若生也跟随父母前去。祭祀进入尾声之时,方若生走到庙前,主动提起了闫永县多年不曾有过的一项风俗——河伯娶妻。 他道,自己本就是河伯眷侣,来人间一世终要与河伯相见。 众人将信将疑,直到天外飞来一道金光,降落在河神庙前。金光之中走出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搂住方若生的肩膀,对众人道:“我乃河伯冰夷,我与眷侣结缘于闫永县,但他只是一介凡人,每隔七十年便要重新投生一次。待他十七岁时,尔等便可将他嫁于我,使我二人重逢。” 方若生在旁补充道:“其余时间,便不必为河伯娶亲了。切记。” 说罢,二人便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了茫茫天际。 从那之后,每隔七十年,闫永县便会有一位十分貌美的男孩出生,而这一家的父母则会为他取名为若生。若生长到十七岁时,闫永县便会重新迎来尘封多年的风俗,将若生嫁给河伯。 这一日,冰夷正在殿中批阅文书,婢女上前禀告:“河神大人,若生大人又在闹了,还请您去看看。” 冰夷笑着摇了摇头,她起身回到她和若生的房中,只见若生站在一大桌子菜肴前,对冰夷朗声道:“夫君辛劳了一整日,我便做了这些菜肴,还请夫君好好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