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灭国 大凉。 辽阔的真阳草原上,遍地的篝火映衬着大红的绸带缎彩,漫天的红绸像云彩一般遍布在整个真阳草原。 一身红袍嫁衣的公主手持一把羽扇遮住半张精致的脸庞,只露出一双明澈清亮的眼睛。 此刻,云惜画的眼里都是幸福欢喜,就像漫天烟火跌入深空绽放的光亮。 她一步一步,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朝着心爱的男子走去。 那男子一身红色喜服,幸福地浅笑着朝缓缓走来的公主伸出手。 大凉王携着王后坐在王座之上,众人将右手放在胸口,老巫摇着他挂满头骨铃铛的法杖走上前。 男子牵着云惜画的手,跪在老巫跟前。 老巫立住法杖,嘴里不知念了几句什么咒语,法杖的头骨便喷出一道红色的烈焰。 “伟大的盘达天神啊!草原的子民们诚心祝愿大凉的最尊贵的公主出嫁,望天神佑她一生幸福安康!”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吹来,头杖的火焰便灭了。 “大王!燕国的军队冲杀到了大凉城外!请大王……” 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上前,还未来得及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断了气,鲜血与地毯溶成一个颜色。 云惜画心下一惊,暗暗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凉王大惊,怎么燕国的兵马会突袭大凉?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突然,还穿着喜服的男子立马站出来开口道:“父王,让易寒前去迎敌吧!定让敌军有来无回!” 凉王对这个女婿甚为满意,欣然应允。 侍从牵来快马,易寒毫不犹豫踏马而上。 云惜画丢了羽扇,露出一张绝色倾城的面容,忙追上前,抓住了他的缰绳。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画儿,别担心,等我回来,我一定娶你,做我的新娘!” 他拿走了她手中的缰绳,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眼神,就像一只忧伤的豹子独自守在黄沙漫野中。 云惜画见男子远去的背影,忽然红了眼圈,大声唤他:“易寒!” 只是,他没有回头。这也是公主最后看到这个叫易寒的男人。 婚礼无法再进行,凉王带着众人回到王宫之中。 漆黑漫长的夜,将军的铁骑声声入耳,一身铁甲浴血而来的姜云庭急急跑上殿来。 “大王!驸马易寒竟是燕国的三皇子慕亦寒!他盗取了大凉的兵马布防图,攻破了城池,如今正向皇宫杀来!” 姜云庭此言一出,就像惊雷一般,在众人中炸开了。 云惜画的身影晃了晃,脸色变得苍白,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嘴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会?不会的!” 那个她深爱的男子,她许诺要白头偕老的丈夫怎么可能一直都在骗她? 远远的,杀喊声让人不寒而栗,刀枪剑戟在黑夜中闪出一道道银光,宫墙外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鲜血汇集在一处,就像真阳草原上挂满的漫天红绸。 熟悉的身影踩着凉国士兵的尸首步步逼近,云惜画眼闪泪光,悲痛不已。 怎么会是他?为什么?为什么? 凉王大惊,大喊道:“姜云庭!快带公主走!记住,一定要保公主平安!” 说罢,凉王拔出身后架子上的佩刀,厉声道:“慕亦寒!你害惨了我的画儿!本王定当誓死护佑我大凉子民!” 凉王带着几个将士冲杀了出去,凉王后紧随其后。 远远的,云惜画看见凉王冲进一片杀喊中,湮没在刀兵之中奋勇杀敌,同自己深爱的男人易寒,不,现在是燕国三皇子慕亦寒厮杀拼命,身中数刀,最后被慕亦寒一剑穿心。 尸体就在她眼前倒下,血如匹练,映红了她的双眼。 “父王!” 云惜画声嘶力竭的叫喊,然而,却换来慕亦寒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剑刺向她的母后。 凉王后悲痛欲绝,忙拿刀相拼,却被慕亦寒的乱刀砍于马下。 她临死前看向自己的女儿,声声催促道:“画儿,快……快走……” “啊——”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呐喊回响在凉国的王宫之中。 云惜画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男子,在她面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王母后,那一抹刺目的红,让恨意涌成潮水汹涌在心口。 一口鲜血喷出,顿时染红了漫长黑夜的凄凉…… ##第2章 跳崖 大凉上下,七万臣民,无一人肯向燕国俯首称臣,燕国三皇子慕亦寒直接下令,拒不投降者,杀无赦。 七万人的鲜血顿时汇成一条长河,大凉城几乎沦为一座死城。 在天空泛出血色的朝霞之时,大凉国灭。 城中飘起的黑烟,混着天边的朝阳,真阳草原上的红绸飘零遍地,像是一副凄凉悲伤的画卷,也悲怆了云惜画的心。 姜云庭趁乱带着一小队兵马护着云惜画逃出了王城,而慕亦寒的追兵依旧穷追不舍,势要把大凉公主拿下。 整整三天三夜,姜云庭几乎是马不停蹄,带着云惜画逃出了大凉国土,躲进了山林之中。 云惜画望着天边朝霞,隔着远山她几乎就能看到凉国是怎样一副惨烈的模样。 不觉间,一行清泪缓缓落下。 “云庭,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凉国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我父王母后也不会死。” 云惜画流着泪,心中又是内疚又是悔恨。 她当初怎么会爱上慕亦寒这样狠心绝情的男人,真是瞎了眼了。 姜云庭看着她的背影,如何能不心疼:“公主,是慕亦寒居心不良,如何能怪你!只要你活着,凉国就还有复国的希望,也总有一日,慕亦寒会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云惜画看着已经所剩不多的护卫,他们很多人都受了伤,连日奔波,脸上早已疲惫不堪,终是不忍再有人为她送命,她道:“云庭,我知你对我父王一直忠心耿耿,但是凉国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慕亦寒他不会放过我的。你们走吧,别为我白白送了性命。” 姜云庭沉默了半晌,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姜云庭征战多年,却不为大王,只为有资格能站在公主身旁,末将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公主,可也愿用一世护公主安康喜乐。” 话音刚落,便听见不远处有隐隐的脚步声传来。 “是他来了。”云惜画凄然一笑,道。 他果然还是不肯放过她。 姜云庭忙沉声令道:“快!保护公主快走!” 众人连忙起身,拼死护着云惜画往树林深处跑。 慕亦寒的追兵紧随其后,留下断后的士兵被他一个一个斩杀于云惜画眼前,更加凉了她的心。 眼见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慕亦寒也终于追了上来。 “公主,这是末将最后一次为你披上铠甲,上阵杀敌了。守护公主的这一生,末将很是欢喜。” 姜云庭温柔笑着,替云惜画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公主走吧,姜云庭只要活着,就绝不许他们前进半步!” 云惜画泪眼模糊,忙抓住他的手摇头道:“姜云庭,要走一起走!” “公主,你若不走,大凉便再无希望了!”姜云庭一把挣开她的手,催她快走。 看她含着泪沿着山中小道跑去,他才缓缓走到最前面。 姜云庭理了理身上的铠甲,擦干了刀上还未凝固的血迹,转身看着眼前的慕亦寒道:“她是大凉最宝贝的公主,是我守在心头一辈子的女人,你!怎敢骗她!” 慕亦寒冷着脸,却只道:“我不想杀你,我只要她!” 姜云庭冷笑一声:“不可能!” 说罢,刀光一闪,姜云庭狠命向慕亦寒砍去,两人便交起手来…… 这边,云惜画沿着山间小路一直往前跑,原本鲜红绚丽的嫁衣早已经污秽不堪。 穿过小路,爬上一个小山头,云惜画却见一座悬崖横在眼前。 她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追兵将至,她逃无可逃,只得缓缓退到了悬崖边上。 看着崖下瞧不见底的深渊弥漫着一层迷雾,她抬眼看见天边朝霞灿烂,却终究比不得真阳草原上的日落。 而曾经陪她一起看日落的人,现在却已经成了她的杀父杀母以及灭国仇人,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画儿!过来!”慕亦寒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在朝霞的映衬下似要烧成火一般,心中忽然有些慌乱。 云惜画转身,看见慕亦寒的身上染遍了凉国子民的鲜血,双眼猩红一片。 “姜云庭呢?” 慕亦寒缓缓吐出两个字:“死了。” 随后,便将一个椭圆形的物体冷冷扔在了她面前。 云惜画定睛一看,竟是姜云庭的人头,瞳仁顿时睁大到极致。 忽的,她轻笑一声:“也是,你怎会放过他……” “画儿,你过来,我带你回燕国。”慕亦寒喊道。 云惜画却像是没有听到这话一般,蹙着眉,眼泪渗在眼眶:“易寒,不,应该叫你慕亦寒,你为何要杀我父王母后?为何屠我凉国百姓!“ 又为何,要如此骗我? 慕亦寒看着她,心头也是一痛:“他们,不得不死!” 云惜画的身影晃了晃,却道:“记得那年,我初见易寒,他就像真阳草原上的月亮,那般皓洁明亮。终于,我要嫁给他了,就在天神赐福的真阳草原上,对着草原大地,对着浩浩长空,我要与他结为夫妇。” 她笑了笑,又接着道:“我穿上母后亲手做的嫁衣,你瞧它是不是极美?可他要走,去抵挡燕国的兵马,他便再也没有回来。想到你们中原有一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慕亦寒,你告诉我,他还会回来吗?” 慕亦寒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画儿,你过来,我们回家好不好?” 云惜画突然笑得癫狂,眼泪却一直往下砸:“家?我哪里还有家?我的家都被你给毁了……” 她转身,不再看他。 天边的朝阳已经烧红了云霞,她一身烈烈嫁衣,在晨风中微摆。 “我曾是草原的女儿,如今,却归于山川。不过是错爱了一生……”她对着朝阳露出一抹苦笑。 继而,她的身影像一团燃烧的烈火,伴着长风,坠下山崖。 “画儿……” 慕亦寒发疯似的奔过去,却只看见一段红绸随风飘远,那女子的身影埋没在悬崖的黑影之中…… ##第3章 失忆 燕国。 街头巷尾似乎四处都洋溢着喜气,众人都交口称赞,燕国三皇子神勇无敌,只携三万兵士便攻克了大凉,踏平大凉皇宫。 要知道凉国兵将能征善战,一向自称铁骑无敌,却被三皇子慕亦寒只用三万兵马便攻破了,大凉皇族数千人皆被斩首示众,大凉皇族一夜族灭,大凉城内七万臣民拒不投降,也全部被斩杀。 以骁勇著称一时的凉国,再不复存在。 剩余草原部落的首领惶惶不可终日,纷纷递上降书,重新臣服于大燕。 燕国上下举国欢庆,却无人再想凉国王城那堆砌成山的尸首,一面欢喜,一面凄凉。 燕国政局也因凉国的覆灭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燕国三皇子慕亦寒一时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小皇子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国太子。 后,燕皇将皇后亲出的七皇子慕昭赋派去大凉执政,又赐丞相之女林浅薇为太子妃,与太子慕亦寒同月完婚,朝堂内外无人不称赞太子神勇。 慕亦寒可谓是风光无限。 然而,却无人知道,自凉国灭国后,这位燕国太子却一直郁郁不乐。 是夜。今日东宫张红挂彩,欢庆太子与太子妃完婚。 热闹退场以后,黑夜重归宁静。 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握着团扇,挡住了半张脸,摇曳的红烛都看出了她心中的欢喜与紧张。 只是她焦急的等啊等啊,红烛都燃尽了,也没有等来她心心念念的新郎。 空燃了一夜欢喜…… 夜色愈发浓重,书房的灯火衬出慕亦寒脸上的愁容,他出神地看着墙上的画像,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那画上的女子明眸善睐,一身草原骑装,她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灿烂地笑着。 他看着画像,又好像看到了远方。 恍惚间,他看见凉国满天红绸的真阳草原,他心爱的女子穿着大红的嫁衣,自草原的满天繁星中向他缓缓走来。 她噙着笑,草原的篝火照亮她的脸庞,那如清月般的眼睛里只容得下他一人,红唇皓齿掩在羽扇之下,她像一团烈火,无畏无惧的向他走来。 他幸福地伸出手,却不知何时自己手里多了一把刀,将她刺死在繁星消散的夜里。 漫长的夜,他醉了一宿,将新婚的太子妃丢在孤独的夜里苦守。 …… 不似燕国都城的繁华,青州是个不怎么富裕的地方。 云惜画悠悠转醒,她艰难地爬起身,打量了一番,这是个破落的小房间,窗子破了几个洞,有风从外面漏进来。 房间里,另外几个女子缩在一个小角落里。 这时,门猛然被人踹开,一阵风猛灌进来,吹得云惜画一个激灵。 一个大汉走进来,看见坐在床上的云惜画:“呦,这样都还能醒过来啊?算你命大!掉下悬崖还能遇上老子!” 那男子走上前,挑起云惜画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她的脸,有些嫌弃道:“唉!可惜这脸摔坏了,只怕卖不到什么好价钱。诶,你叫什么?” 云惜画有些木然地摇摇头:“你是谁?我又是谁?这是哪里?” 大汉看云惜画头上还未好全的伤,道:“看来是头摔坏了!也好,老子就不怕你乱跑了!” 云惜画扶上自己有些发疼的左脸,眼里满是疑问。 她是谁? “摸什么摸,脸摔坏了!跟个鬼一样,那么大一块疤,要不是看你皮子还算细腻光滑,老子还懒得收你这种货色呢!” 云惜画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过去的一切,在记忆中都是空白一片。 她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黯然。 …… 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朦胧地下着小雨。 云惜画被大汉粗暴地推搡着骂道:“呸!你就是个赔钱货!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救下来,每天包你吃住,一分钱没挣着!这都多久了,看都没人想看你一眼!从今儿起,晚饭就省了吧,浪费粮食!” 一到阴雨天,她的腿就钻心的疼,被人这么一推,就倒在了地上。 ##第4章 重逢 一旁的大汉见状,更是生气,拿起鞭子边抽边骂道:“你就是个废物!若是过段时间还是卖不出去,老子就把你丢到那乞丐堆里任人玩乐!” 一旁的另一个人贩子忙拉住他:“她也就这一身皮子好了,你若是再打,把这身皮打坏了,那可真的卖不出去了!” 那大汉啐了一口,这才停了手。 云惜画自醒过来,日日都要受这人贩子打骂。 逃不走,只得日日这般受着。 破旧的马车上,十几个女子蜷缩在一起,一路颠簸奔劳,饮食也很不好,云惜画愈发清瘦憔悴了不少。 她们一路从大凉到了中原长安,沿路上她们被铁链锁在集市上,当做奴隶贩卖。 女孩们越来越少,很多都被卖掉了。 下的女孩大多都是姿色较好的,人贩子想将她们带去长安大赚一笔。 而云惜画因为掉下悬崖被毁了容,因着样貌丑陋,一直没有被卖掉,便也跟着人贩子来了长安。 长安是个极陌生的地方,云惜画从未见过这般高楼檐宇,长安的街头人来人往,叫卖声、嬉笑声不绝于耳。真是个让人羡慕的地方。 而她却被关在一个硕大的笼子里,笼子里还有其它几个姑娘,她穿的最为破烂,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几乎没有人肯多看她一眼。 人贩子在一旁吆喝着,总有一群穿着锦衣华服的人围着笼子在外边看,就像在看街边的猴子耍猴戏一样。 云惜画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和生活。 陆陆续续的,已经有好几个姑娘被高价卖出去了,人贩子乐得合不拢嘴。 云惜画呆呆的靠在笼子边,木然看着来往的行人。 “你个小娼妇!赔钱货,还敢发呆!若是在长安还是将你卖不出去,你就等着老子给你送去暗娼馆子吧!” 一个身体粗壮的男人狠狠的踹了笼子一脚,将云惜画吓得瑟缩在角落不敢动弹。 紧接着,那个将她自悬崖救下的大汉隔着笼子狠狠抽了她一鞭:“你又敢出什么幺蛾子?再卖不出去你以后连午饭也不用吃了!” 被鞭子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云惜画却连躲都不敢躲,只有眼泪在一直不住地往下掉。 紧接着,又是狠狠的一鞭子落下,那大汉狠道:“哭?你还敢哭?已经如此丑陋,再哭还能看吗?你再哭一下,老子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云惜画连忙胡乱擦了眼泪,咧出一个勉强的笑。 那大汉便又是一鞭子:“笑都如此难看!老子让你笑了吗?” 云惜画赶紧敛了笑,不敢再有任何表情。 那大汉拿起鞭子又抽了一鞭子:“你这副死样子摆给谁看?” 云惜画却是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能让他满意了,一种委屈感顿时涌上心头,她强忍住的眼泪却是再也控制不住了。 那大汉脸色一变,便要当街将她毒打一顿,却忽然听得有人前来问价:“诶,老板!这奴隶怎么卖啊!” 大汉忙收了鞭子,堆出一副笑脸前去迎客。 云惜画才勉强逃过了一顿毒打。 半晌,一辆华贵的马车自街头缓缓而来,慕亦寒将马车车窗帘子掀开了一角,正怔怔看着窗外,一个奴隶摊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些笼子里,关的都是清一色的女奴隶。 忽然,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在笼子的一角,一个女子蜷缩在一旁,侧过脸,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慕亦寒的心几乎要跳出心口,那女子的背影,真真像极了那位草原上的公主,他的此生挚爱。 画儿? “停车!” ##第5章 她不是他的画儿 奴隶摊前忽然一阵躁动,那辆华贵的马车停在摊前,车上下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有着一双浓淡相宜的剑眉,眼眸中丝丝愁绪像是深海里的月亮,一身白衣锦袍像缀了一层清月。 云惜画远远看着,那男子就像星辰一般,而自己,低入尘埃,命如草芥。 只一眼,云惜画便默默低下了头,像自己这样低贱的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对那般谪仙之人的玷污。 喧闹的集市一下子好像安静了不少,慕亦寒一步步走到奴隶摊前。 那大汉忙谄笑着迎上去,问道:“公子要给府上添几个奴隶吗?小人这里卖的丫头虽说是价高,但是品相是没得说的!您瞧瞧,这几个的小模样可都是上品!” 大汉指了指笼子里几个长的好看的姑娘,慕亦寒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走近了关着云惜画的笼子。 他蹲下身子,轻道:“转过身来,让我看看。” 云惜画身子一僵,死死咬着嘴唇,缓缓转过脸,却始终不敢抬头。 她怕自己这张丑陋的脸吓着他。 慕亦寒看这女子低垂着脸,一股熟悉感蓦的涌上心头,不禁回想起从前,云惜画坐在草原的篝火旁,低着头认真的编花环给他。 篝火映红了她的脸,他笑着为她烤肉。 “别怕,你抬起头来。” 云惜画闻言,有些胆怯地慢慢抬起头。 慕亦寒身子一僵,这实在是一张不怎么好看的脸,左脸上一大块伤疤,但那右脸却是让他震惊,那半张脸虽有些消瘦,但却真正是像极了云惜画! 尤其是那双明澈的眼睛似是盛满了盈盈秋水。 他却又不禁摇摇头,云惜画是大凉国的公主,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她像真阳草原上的烈日,像额拿湖中的明月,像大凉国夜晚的星空。 而眼前的女子,虽然有一双极美的眼睛,还有半张与她相似的脸,却没有她身上的傲气、洒脱和热情。 她,不是她。 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大凉嫡公主了! 那个策马在真阳草原的女子,在夕阳下与他漫步的女子,早就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捕捉到慕亦寒眼里闪过的一丝失望,云惜画自卑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慕亦寒缓缓站起身,云惜画将头垂得更低。 自己终究是将他吓着了。 “那个奴隶,多少钱?”慕亦寒指了指笼中的云惜画,问道。 云惜画惊愕地抬起头,他要买下她吗? 那大汉看慕亦寒举止不凡,衣着华贵,想着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想多坑些钱,可又怕将云惜画这丑女的价格抬得太高卖不出去,犹豫了一下才道:“小人看公子衣着不凡,想来是有些底子的,小人初来乍到,说不得以后得仰仗公子来照顾生意。这样吧!公子您诚心出个价,小人卖给你便是!” “十两银子。” 那大汉心里一惊,十两银子可是太多了! 他还从未想过能将云惜画卖出这样高的价钱,便不由得惊呼出了声。 “十两!” “那便一百两,把人给我吧!”慕亦寒冷冷道。 人贩子连连道好,心中窃喜不已,今儿可真是遇到了冤大头啊! 云惜画心中暗暗欣喜,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竟真的买下了她。 在她心中,他如同救世主一般,将她从这深渊之中拉起来。 慕亦寒看着她,就好像透过她能看到另外一个人般。 可惜,那个女子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中宫。 中宫是当朝太子居住的地方,个中华贵辉煌更不是长安街头瓦舍之地能比得了的。 高高的宫墙围砌起座座深宫,青砖黛瓦、雕梁画栋,三步一楼五步一阁,条条游廊连接着花园池塘,长长的宫道延伸着深宫的众生喜乐。 云惜画暗暗心惊,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 “你别怕,从今往后,你会住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再欺负你。知道吗?“ 慕亦寒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出声劝道。 ##第6章 有我在,你别怕 云惜画只连连点了点头。 看云惜画一身破旧的衣服,手上还隐隐露出被鞭打过的痕迹,那双无助的眼睛写满了畏惧。 慕亦寒不由心想,若是他的画儿也落到这般下场,他该多心疼。 “你有名字吗?”慕亦寒温声问道。 云惜画摇摇头。 “那从今以后,你就叫画儿。知道吗?” 云惜画怔怔地点点头。 “云泥,带画儿姑娘去梳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服,再请太医过来。” 慕亦寒唤他身旁的宫女,继而又对云惜画说,”画儿,你先去梳洗一番,云泥会照顾好你的!” 云惜画还是不语,只点点头。 一番梳洗打扮过后,云惜画心里欢喜不已,自己终于有干净的衣服穿,能吃饱饭,也不用被人打骂。 但她面上不敢有任何表露,生怕自己做错了事被慕亦寒赶出去。 自从画儿来到中宫,慕亦寒便十分偏宠她。 慕亦寒将她安排到离自己寝宫最近的小院子里,衣食住行都让人尽心伺候着。 无论是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要先送去给她瞧,忙完朝政,只要一得空,慕亦寒便会跑到她的院子里去。 “画儿,听云泥说你今日吃得很少,怎么了?可是有些不合胃口?” 云惜画见慕亦寒来了,忙起身学着别人向他行礼的模样向他叩头。 慕亦寒眉头一皱:“谁让你跪我的?” 云惜画一惊,被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好像惹他生气了,眼圈立时红了,举止有些慌乱。 慕亦寒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温声道:“你别怕,我不是怪你,是不喜欢你像他们一样拜我。知道吗?” 云惜画狠狠地点点头。 “那你今日为何不怎么吃饭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慕亦寒扶她坐下,又问道。 云惜画摇摇头,有些忧郁地看了看窗外。 窗外阳光灿烂,微风轻拂,时不时有几只彩色的蝴蝶在院子里打转。 慕亦寒摸上她的头,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知道她来中宫这些日子,连房门都不敢出,生怕做错了事情,自己会把她赶出去。便道:“画儿,你别怕,有我在呢!整个东宫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看,今日天色甚好,我便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云惜画终于难得的露出一个笑容:“好!” “我还本以为你是哑巴呢,原来不是。不过画儿,你放心,以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我在,你别怕!” “嗯!” 有我在,你别怕! 云惜画走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心情愉悦得要开出花来。 慕亦寒看着眼前的身影,脑中却不住地闪出另一张绝色的面容。 那女子坐在马上,一身水蓝色的骑装让人眼前一亮,阳光下她明媚的脸便深深地烙在了心里。 “我草原儿女,骑马怎能输给一个中原人?不行!你得同我再比一场!”她仰着头,骄傲而又张扬。 …… 东宫近日风言风语,太子妃自嫁进东宫,便甚少得到太子恩宠。 如今太子带回一个女奴,却是日日恩宠不断,众人便免不得笑太子妃竟连个女奴都比不上。 林浅薇是当朝丞相的女儿,又是皇帝钦点的太子妃,从小就受尽恩宠,养尊处优。 何况她还未出阁便听说了当朝太子慕亦寒的威名,她心中仰慕不已,好不容易嫁给了自己心上的男子,那人却在洞房花烛夜让她独守空房。 如今却又偏宠一个奴隶,实在是让她颜面尽失。 “这群奴才当真这般说?”林浅薇气得脸都红了。 一旁的丫鬟弱弱的回了句“是” 林浅薇一拍桌子,趁着现在慕亦寒不在,便想去会会那个叫画儿的女奴。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能将太子迷成这样!” 这边,云惜画正在房里学着慕亦寒画画。 画才画了一半,门突然被推开,几个不认识的女子走进来。 ##第7章 原来世上还有这般男子 云惜画打量着,只见为首的女子衣衫华贵,身上到处缀着宝珠首饰,还生了一张好看的脸蛋。 “你……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云惜画放下了手中的笔,有些弱弱地问道。 林浅薇一看眼前这女子,登时被吓了一跳。 原本以为这女子长得不是倾国倾城,也该是小家碧玉。 却不曾想这女子丑陋如斯,左脸一道伤疤像蜈蚣一样趴在脸上。 林浅薇不禁蹙起了眉,有些嫌弃的道:“你便是那个画儿?” 云惜画感受到来者不善,有些怯弱地点了点头。 “真不知道太子殿下看上你什么?你可仔细瞧过你那张脸?我看了都只觉吃不下饭,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不想竟不如一只哈巴狗!” 云惜画听了这话,不禁涨红了脸。 “你可别痴心妄想,太子殿下不过是像可怜猫儿狗儿一般的可怜你,但你若想因着太子殿下可怜你,你就生出了别的心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云惜画咬着唇,双手不由得攥紧。 “我劝你还是好好拿镜子照照,太子殿下日日看着你,只怕晚上睡觉都会做噩梦!你也不瞧瞧,这宫中上下,还找得出哪个能比你更丑的人。真是有碍观瞻!” 林浅薇出言句句伤人,云惜画自知相貌丑陋,被她在众人面前这样一说,她不由自卑地低下了头。 林浅薇说了几句,看云惜画这般模样,只觉恶心。 不想再看到她,便逃似的离开了。 云惜画站在原地,垂着头,眼泪便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 夜里,慕亦寒照常过来看她,带了不少长安街头的小吃,都是她平常最爱吃的。 不过今日,她只吃了两口,便不想吃了。 “怎么了?今日有些不开心吗?”慕亦寒不知道今日林浅薇来看她的事情,便问道。 云惜画嚅嗫了半晌,才幽幽道:“太子殿下,你还是别这么关心画儿了。” 慕亦寒皱起了眉头,道:“今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云惜画连忙摇摇头,只是解释道:“画儿自知有福,能得太子殿下相救,不过……画儿面容丑陋,实在是无颜待在太子殿下身边,给太子殿下丢人。” 慕亦寒一听,却温柔地搂过她,安慰道:“世人肤浅世俗,囿于相貌家世。难道我慕亦寒在你眼中就是那般俗人?” “不是!当然不是!“云惜画连忙否认。 他是不一样的! 慕亦寒满意一笑:“那不就是了,你莫要在意他人的看法,美丑又如何?美人也会迟暮,百年之后,任他少年时多风华绝代,不都要老去吗?” 云惜画心下一暖,顿时感动不已。 原来世上还有这般男子。 而这男子,竟能被自己遇上。 上苍厚我! …… 日子过得飞快,画儿来东宫已经有三个月了。 太子慕亦寒事事偏宠于她,她也渐渐不似初来东宫那般事事小心,怯弱胆小。 慕亦寒今日外出办事,已经傍晚了,他却还没有回来。 云惜画一人坐在书房,百无聊赖。 慕亦寒同她说好今日教她画画的,云惜画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只怕今日是没有时间了。 要不先回去?云惜画想了想,算了,还是等他回来吧! 云惜画便随手去书架上找来两本书来看,却是不慎打翻了一只盒子。 盒子没有锁上,看来是慕亦寒经常翻看的。 她捡起来,忍不住看了两眼。 原来这是有关于大凉之乱的记载,太子慕亦寒夺得大凉兵马布防图,在大凉公主成婚之日,星夜突袭,率精兵三万便攻破了大凉。 凉王与王后被太子慕亦寒亲手斩杀,七万凉国臣民拒不投降,皆被斩杀,大凉国灭,一夜屠城。 七万多条的大凉子民的性命,大凉一夜被屠城的惨剧,让她觉得有些熟悉,想是在哪里见到过。 她脑中倏忽闪过真阳草原的漫天红绸,闪过群山之上的烈烈朝霞,闪过一位黑甲将军厮杀的背影。 她努力的回想,头却事一阵剧痛。 “画儿,你在做什么呢?” ##第8章 你知道大凉的嫡公主吗 慕亦寒的声音突然传来,云惜画揉了揉脑袋,忙将案卷举起回道:“本想找些书来看,却不小心打翻了这个,就看了看。” 慕亦寒眼中闪过一抹刺痛,半晌才道:“画儿,你知道大凉的嫡公主吗?” 云惜画摇了摇头。 “大凉的嫡公主啊,生的十分美丽,胜过我所见过的世间所有女子。” 慕亦寒书房的烛火微微摇曳着,他眼神悠远,同她讲述着过去的故事。 那年,慕亦寒在大凉化名易寒,是个来往于中原与大凉的绸缎商。 而云惜画还是高高在上,受尽宠爱的凉国嫡公主。 至于他们初见,是在凉国的真阳草原上。 他远远地便看见一匹红鬃烈马上,女子策马奔腾在草原之上,将身后好几个男子都远远甩开。 她在马上肆意欢脱地大笑着。 易寒久居长安,见惯了深闺吟风弄月的女子们。哪有见过这般潇洒爽朗的姑娘,她就像那真阳草原上的太阳,远远地便让人觉得热烈。 易寒不由得跟着那女子笑起来。 “嘶——” 烈马嘶叫一声,那姑娘已经来到跟前。却问道:“喂!中原人,你笑什么?” “我看姑娘马术精湛,策马草原甚是潇洒,不由有些钦佩!”易寒拱手道。 云惜画笑道:“中原人,你可敢与我比一比,看你们中原骑术如何?” “好啊!” 云惜画的骑术实在是了得,不愧是草原儿女。 易寒骑的马是燕国皇室精心培育的上等的汗血宝马,却也不过是险胜于她。 云惜画输了,她坐在马上,一身水蓝色的骑装让人眼前一亮,阳光下她明媚的脸便深深地烙在了他心里。 “我草原儿女,骑马怎能输给一个中原人?不行!你得同我再比一场!”她仰着头,骄傲而又张扬。 易寒笑着,却是摇头:“姑娘好生厉害,若不是在下侥幸得了一匹好马,断然是比不过姑娘你的。” 云惜画微微蹙起眉头:“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怎么你们中原人都这么不磊落!我瞧你投缘,却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易寒。”易寒笑得爽朗。 “易寒?风萧萧兮易水寒,这个名字似有离别之意,可是不怎么好。我叫云惜画。” 云惜画看着眼前的男子,不似草原儿郎般的粗犷,也不似普通中原人那般文弱,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后来,云惜画常常来找易寒,在真阳草原上策马,在额拿湖上赏月,在草原篝火旁起舞。 易寒教她打中原的马球,教她蹴鞠,同她一起尝试许多从前从未做过的事情。 一个热烈似火,一个清冷如月,却独独对她温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然而世事难尽如人意。 不想易寒却是燕国的奸细,最后欺骗了公主的感情,在他与公主大婚之日偷取了大凉的兵马布防图,引来大凉灭国之祸。 书房的烛火忽明忽暗,烛影摇曳在慕亦寒的脸上,云惜画安静地听慕亦寒说起易寒和公主的往事,看他眼中浮现的淡淡哀伤。 她蓦的有些心痛起来。 “公主何其无辜,不过爱错了人,竟落得国破家亡,跳崖身亡的下场。”云惜画满脸可惜地感叹道。 慕亦寒看着云惜画那半张同她相似的脸,喃喃道:“他最终选择了江山天下,却再也遇不见第二个你了。” …… 长安是个没有秘密却又充满秘密的地方。 流言蜚语一时似野草般疯长,都说太子慕亦寒在集市上以千金买下了从大凉而来的残颜女奴,自此豢养府中,恩宠不断。 更有传言这女奴长得极像大凉已经故去的公主云惜画,那个在中原长安已经成了禁忌的女子。 而太子慕亦寒因此也被皇上和当朝大学士的舅舅训斥,只是他并未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地宠着画儿。 “太子殿下为了你的事,被皇上责骂。大学士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太子殿下自小在他的护佑下长大,如今却也因你斥责了太子殿下!你也应该知道,你出身卑微不说,还相貌丑陋,如今更是被有心人指出说你貌似当年大凉的亡国公主!你在太子殿下身边就是他的累赘!” 云惜画的脑海里不住地回想起太子妃林浅薇今日对她说的这番话。 是啊,她在中宫如何能听不到一些流言蜚语。 众人在背后说她红颜祸水,慕亦寒也因为她被皇帝责骂,如今更是有心人传出她酷似大凉公主,桩桩件件,锋芒直指慕亦寒。 ##第9章 我怕成了你的累赘 皇宫中的你争我夺,云惜画不是很清楚,却也知道慕亦寒这个太子之位来之不易。 云惜画暗暗愁苦,她不想离开慕亦寒,她心知自己配不上那样的男子,却仍心想,能陪在他身边就好,哪怕远远看着,哪怕有一日,他不再宠她。 “画儿。” 云惜画正出神,却见慕亦寒推门进来了。 她见他来了,心中欢喜不已。 “太子殿下!你来了!” 慕亦寒替她关上了房门,才道:“今日外面下了雨,你的腿一到阴雨天就疼,今儿就别四处走动,我让人给你拿来了两个暖袋敷一敷。” 云惜画难掩心中欢愉,摇摇头道:“来东宫这么久,太子殿下细心照顾,如今腿疾已经好了不少了,只是阴雨天气会有些隐痛,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慕亦寒接过宫人拿来的暖袋,替她敷在腿上:“旧疾难愈,哪有这么容易的。你就好生听话。” 云惜画心头一暖,却问道:“太子殿下,近日朝堂之事是不是有些烦难?” 慕亦寒只是笑道:“都是些小事,没什么太过烦难的。” 云惜画却垂了头,小声道:“听……听说……近日有些流言纷传,似对太子殿下不利……画儿觉得……” 来不及听完她说话,慕亦寒便出口打断了:“画儿,朝堂之事你别胡乱揣测,那些流言与你无关,只不过是有人觊觎我的太子之位,便想借机生事罢了。就算不是你,也会是旁人。” 云惜画犹豫了半晌,还是心有不安:“可是……画儿不想成为众人针对你的话柄。” 慕亦寒小心地将她搂进怀中,安慰道:“画儿,我是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让你受委屈,我还怎么立足于天地之间,将来又怎么继承大统,治理家国?” 云惜画不禁有些心虚,自己不过是个奴隶出身,又相貌丑陋,如何能配得上做他的女人。 “画儿……不过是个侍妾而已,况且出身卑微,不值得太子殿下这般。” “听说皇上也因为画儿之事而责骂了太子殿下。画儿想着,太子妃娘娘出身尊贵,若是太子殿下对娘娘好些,自然不会再有有心人拿此事诟病殿下了。” 慕亦寒的脸色有些难看,想是因着这几句话生气了:“画儿!我心悦你,你便是这世间长风,是山间明月,是皑皑白雪,是这世间万物难以替代的唯一!可如今,你却要把我推给别的女人吗?我不在意你的家世相貌,你又何苦同自己过不去?” 云惜画涨红了脸,一滴眼泪泫然欲滴:“我……我怕我成了你的累赘。” 慕亦寒忙将她拥进怀中,轻道:“画儿,别再离开我了。我的画儿,我会守护好你的!” 他的眼神深远,嘴中喃喃,却是像对另外一个身在远方的人说的。 画儿,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 夜已经深了,书房的灯火却还亮着。 林浅薇端着一盅汤,在书房外顿了良久才悄然上前敲了敲门。 “太子殿下,夜里寒凉,臣妾炖了一盅汤,殿下喝些暖暖身子吧。” 林浅薇不敢叫得大声,生怕惊扰了慕亦寒。 “进来吧。” 慕亦寒待她一直很是清冷,她仿佛也已经习惯了。 屋内的灯火有些暗了,林浅薇轻轻放下汤,温声道:“殿下夜里看书实在是伤眼睛,臣妾为殿下多掌几盏灯吧!” 慕亦寒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林浅薇便上前去点灯,点了两盏,却偶然间瞥到墙壁上有一副女子的画像。她不由得走近细看。 那画上女子让林浅薇心惊,不仅仅是画上女子的面容惊为天人,更让人吃惊的是那女子的脸像极了画儿。 不!应当说是画儿那半张脸,像极了画上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水蓝色的骑装,潇洒不羁地骑在马上笑得灿烂极了。 林浅薇知道,这女子的打扮神采决计不是中原女子。 那么……是大凉人?还是…… 凉人!这个想法让林浅薇心下一惊,不由得想起了大凉已经灭国的嫡公主叫云惜画,传言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 云惜画,画儿?想起府中那个毁容的丑女,林浅薇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在看什么!” ##第10章 惩罚 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林浅薇一个激灵。 “她……她是……凉国公主?” 慕亦寒冷着脸:“与你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林浅薇嗤笑一声,却道:“我就说,为何你会如此偏宠画儿这么个丑陋不堪的女子,原来是因着这位已经亡国的大凉公主啊!” 慕亦寒没有说话,脸色却是不太好看。 “原来你心上早就有了别的女子,所以大婚之日你连盖头都不肯掀,你心中从未承认我是你的妻子对不对?” “可饶是如此,云惜画她已经死了!她死了你都不肯放下她吗?我林浅薇也是一心一意只倾慕于你一人啊!” 说着,林浅薇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慕亦寒像是被她的话戳痛了,云惜画死了,是他亲手害的她国破家亡,身死异乡。 “住口!滚出去!你不配同她相比!” 林浅薇忽然笑了:“我不配同她比?是!你叫一个活人如何同一个死人去争她心爱的男子!” 慕亦寒却道:“我同她,在真阳草原上成婚,她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浅薇知道真相以后,心中万千苦涩。原本她以为慕亦寒只是没看到她的好,只是无情无爱,总有一天他会看到自己,会爱上自己。 可原来,他心里早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 “她是你的妻子!那我呢?我嫁给你,日日苦守,却只能换你一句滚吗?” 林浅薇顿了顿,“只不过是个同她有些相似的奴隶,还长得那般丑陋,去也值得你将她捧在心头!可我呢,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你却对我视若无物!” 慕亦寒再没有答话,过了半晌,待林浅薇离去,他缓缓看了一眼窗外的清月。 “没人能比你漂亮,我的画儿……” 夜深人静,掩埋一地相思和苦痛。 无人答他,他的叹息消散在月光满地…… …… 深宫,永远都囚着世人的苦乐,像是吞没一切的深渊。 知道真相的林浅薇心寒不已,大凉的那个公主已经死了,她无法同一个死人去争什么,可是画儿的存在却让她如鲠在喉。 区区一个替身,也比她堂堂太子妃过的好,凭什么?不过就是同那人有几分相似罢了。 慕亦寒近日离京,需得几日才会回来,林浅薇便趁机找上了画儿。 “太子妃娘娘,您这是干什么?” 云惜画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往日太子妃对她不好,却从未敢对她动手。 可这个时候,两个粗使的婆子却硬生生将她按住。 而她的侍女云泥则跪在林浅薇跟前哭着喊道:“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走之前嘱托奴婢们要照顾好画儿姑娘,娘娘如此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了,只怕会降罪下来,还请娘娘三思啊!” 林浅薇听罢,却是更生气:“你敢把太子殿下搬出来吓唬我?若是今日不好好惩治你这刁奴,我这个太子妃日后还有立足之地吗!” 云惜画一惊,忙问道:“太子妃娘娘,不知画儿做错了何事,惹怒了您,您若是不快,惩罚画儿便是。云泥她没有任何要吓唬娘娘的意思,还请娘娘饶过她!” 林浅薇看着云惜画那张可恨的脸,恨不得撕碎她,却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妾,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求情?你竟逾越穿正红色的衣衫,难道不知道正红色是正宫娘娘才能穿的吗?你穿这颜色,可是想将本宫取而代之?” 云惜画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衫,分明是桃红色的。 “娘娘,奴婢穿的是桃色的衣衫,断然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啊!” 林浅薇挑了挑眉头,却问道:“哦?这么说,是本宫的眼睛有问题了?来人啊!将云泥这丫头拉下去,打八十板子!” 云惜画忙跪倒在地,急切求道:“是,是大红色!是奴婢逾矩,请娘娘责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认了。 林浅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对嘛!你说,你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本宫该怎么罚你才好呢?” 云惜画咬着唇,听着外边云泥的惨叫,道:“一切但凭娘娘处置,画儿不敢有任何怨言。” 林浅薇想了想,却道:“画儿,你从前不过是个奴隶,命贱如纸。你看,如今你的侍女云泥因为你在受罚,你想救她吗?” 云惜画忙磕头,求道:“求娘娘大发慈悲,放过云泥吧!” 林浅薇笑得妖娆,道:“本宫要你围着这院子爬一圈,爬完我就放了云泥。” 云惜画紧咬嘴唇,双手攥紧成拳,不禁涨红了脸。 “画儿,你可要想清楚,云泥这身子,想来是禁不住几板子的,若是迟了,她可要被活活打死了!” 林浅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泥一直待自己极好,东宫的人没几个看得起她的,只有云泥诚心诚意地陪在她身边。 除了慕亦寒,便就只有云泥对她好了。 云泥的惨叫声使云惜画揪心不已,眼见着云泥声音渐弱,云惜画一滴泪落。 “爬!我爬就是了!” 在她一步一步绕着满院子像个牲畜一样爬行的时候,林浅薇就在身后满是得意的看着她,尖细讥讽的笑声像一把利刃,狠狠剜在她心头。 浓重的屈辱感压在心头,云惜画强忍着眼泪,不禁想起做奴隶的那段日子,她也是这般,没有尊严,顶着嘲笑和辱骂生活。 “来人,将她关进柴房,静思己过!没有本宫的允许,谁都不许放她出来!谁都不许来看她!也不许给她送吃食!” 林浅薇看着云惜画那般狼狈的模样,心中顿时畅快不少。 ##第11章 怀孕 看够了猴戏,便也没什么乐趣了,林浅薇便将云惜画关了起来。 待慕亦寒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滴水未进的云惜画身子已经很是虚弱,由此慕亦寒大怒,将宫中众人都狠狠责罚了一遍。 但念着林浅薇的身份,慕亦寒没敢重罚,只是下令将太子妃软禁起来。 暮色重重,微风吹过,幽幽转醒的云惜画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慕亦寒守在一旁,满脸忧心:“画儿!你醒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云惜画虚弱地摇摇头:“没事。” 慕亦寒端起手边还温热的清粥,喂她道:“画儿,你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云惜画不由得有些神色黯然,却道:“太子妃娘娘是丞相的女儿,你切莫怪罪于她,她……也没有过多为难于我。” 慕亦寒心中如何不懂,看着眼前这般懂事的画儿,他有些心疼。 “画儿,我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云惜画浅浅一笑,道:“能得太子殿下垂青,画儿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再有妄想。” “画儿,我日日见你,只觉心中欢喜,你可知为何?”一顿,慕亦寒问她。 云惜画一时间红了脸,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一般。 她羞红了脸,低着头才道:“画儿……心悦太子殿下……哪怕残颜位卑,也愿随太子殿下风霜雪雨一生。” 慕亦寒温柔地笑开了,抚上她的头,他问道:“画儿,做我的女人,好不好?” 见云惜画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房内的温度立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却说巫山云雨涨秋池,遍地罗衫,红烛羞看眼,初时娇蕊承春雨,满地生欢。 自那以后,画儿的恩宠更是无人能及,轮遍春秋。 到画儿入府的第二年初冬,这几日她总觉饮茶怠倦,不思饮食,慕亦寒急坏了,便为她亲唤御医来诊治。 “太医,她怎么样?可又是什么旧疾犯了?”慕亦寒见老太医半晌没有做声,便问道。 老太医把着脉,沉吟了半晌,才终道:“恭喜太子殿下!姑娘这是有喜了!看脉象,怕是已经有三个月了!” 慕亦寒和云惜画皆是一愣,她怀孕了? “画儿!画儿!你听到没有,太医说你有身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慕亦寒又惊又喜,轻轻抚上云惜画的肚子。 云惜画更是欣喜不已,她有孩子了!她跟慕亦寒有孩子了! 一股热泪顿时溢出眼眶,想不到她此生还能有这般福气! 遇见慕亦寒,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如今,她竟然还能有他的孩子! 太医走后,两人相依偎着,像极了一对普通百姓家的小夫妻。 幸福蔓延在整个东宫。 画儿姑娘有孕,太子大喜,当即大赏府中上下人,还亲自去相国寺烧香拜佛,为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儿祈福。 太子心中如何看重这个孩子,众人都明白得很。 中宫的喜事使众人心头皆充满了喜气,只是太子妃林浅薇的宫中却是寒气森森。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了太子妃的霉头。 想她林浅薇乃堂堂丞相之女,当朝皇后是她的姑姑,多少人艳羡她的身世才情。 可是她嫁入太子府已经是第三年了,别说能为太子诞下一儿半女,就连同房,慕亦寒也不肯。 尤其是现在,画儿那个容颜丑陋的女奴竟然还比她先怀了慕亦寒的孩子,这可是长子啊? 想到这里,林浅薇眼睛不禁一眯。 慕亦寒现在对画儿腹中的孩子视若珍宝,画儿虽说只是个女奴,却好歹有个孩子傍身。 而她,虽为东宫太子妃,却是孑然一身,哪怕为长久之计,这个孩子,也断然不能生下来! …… 两个月后,元宵初灯上,燕皇在承天门处与百姓们同乐,赏景观灯。 因云惜画有了身孕,特准与太子一道在承天门上赏月。 头一次见到皇族众人,画儿心中不免有些局促。 因着皇家的规矩,云惜画不能随侍太子,只能同宫女一起候在身后。 五六个月大的身子已经有些重了,画儿的身体本身就有些纤弱,走起路来不免有些不便。 承天门今日热闹,四处都是人流,除了中宫之人,云惜画一个人也不认识。 正手足无措时,人群忽然有些慌乱。 云惜画忙反应过来,却已经被人冲散。 ##第12章 他的画儿一定要活着 “有刺客!抓刺客!保护皇上!“ 远远地,这声音便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有刺客!云惜画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肚子。 慌乱的人群不时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画儿!画儿!“ 人群中,慕亦寒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我在这!太子殿下!“云惜画忙回应道。 可慕亦寒却听不到,她的声音被湮没在人潮嘈杂之中。 刺客作乱,人影嘈杂,云惜画如今怀着孕,可断然不能出什么事。 只是云泥她们现在都不在她身边,她只得护着肚子,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中钻过,向慕亦寒的方向找去。 元宵佳节,彩灯盏盏高挂,映出慌乱人群中的重重暗影。 云惜画站在高台上,远远看到人群中正在寻找她的慕亦寒。 “太子殿下!我在这里!” 云惜画用尽力气大叫着,可是她的声音却像是滴水入海,砸进人群便没了回应。 不远处的林浅薇看着云惜画焦急慌乱的身影,忙对一旁的侍女使了一个眼色。 那侍女心领神会,径直穿过人群,不动声色地绕到云惜画的身后。 “太子殿下!啊——” 感受到身后突然有人狠狠一撞,云惜画立马身子不稳,从高台上滚落。 慕亦寒似乎是感受到什么,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一转头,却看见云惜画滚落的身影。 “画儿!” 慕亦寒一声惊喝,急急向云惜画的方向奔过去。 只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就像四年前,他救不了他的公主殿下一样。 画儿从高高的台阶上滚落下来,头重重地撞在阶沿上。 她痛苦的捂着肚子,下身的血缓缓流出,渗透了她的衣裙。 “孩子,我的孩子……” …… 红! 满眼刺目的红! 云惜画仿佛看见了远方,真阳草原上的漫天红绸,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一步一步向慕亦寒走去。 最后眼前的场景一闪,婚礼变成了修罗场,凉国王宫的鲜血顺着台阶染红一地。 她的父王和母后竟被自己最爱的男人慕亦寒亲手杀害,尸体就倒在她眼前,鲜血蔓延了一地。 就在慕亦寒要杀她时,一位黑甲的将军挡在她身前大喊: “公主快走!” 眼前一黑,模糊残存的意识中,她仿佛听见慕亦寒紧张地唤她:“画儿,画儿。” 这一夜,中宫灯火一夜通明,一盆一盆的血水从云惜画的房中端出来,看得人触目惊心。 太医们在房中围了一圈,弥漫的血腥味刺激着慕亦寒最后的理智。 “她到底怎么样?你们倒是救人啊!” 一位年纪稍长的太医有些可惜道:“太子殿下!画儿姑娘腹中的孩子,实在是保不住了。” 慕亦寒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悲痛,却道:“孩子保不住,那大人呢?” 他只要他的画儿活着。 “臣之前也说过,画儿姑娘身子弱,况且胎儿已经太大了,只怕……” 慕亦寒青筋暴起,紧紧揪住太医的衣领吼道:“什么只怕!只怕什么!本宫不要听这些!救她!救不活她你们都要去陪她!” 他的画儿一定要活着! ##第13章 一朝梦回 太医们连连称是,事关性命,无人敢小瞧这丑奴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 黑夜蒙在头顶,夜风吹得人心里都在发寒。 清月高挂,分明是团圆之夜,却生生画出凄凉。 慕亦寒无助地看着天边,脑海中不住地想起那一天清晨,天边的朝阳已经烧红了云霞,她一身烈烈嫁衣,在晨风中微摆。 朝霞与她的嫁衣融在一处,像一团燃烧的烈火。 然后,她像一只火凤,在晨风朝阳中沉入漆黑无底的悬崖。 “云惜画……”他念着她的名字,只是无声的夜不能答他。 敛去沉痛的回忆,看着画儿躺在床上,她不似那草原公主一般热情大胆,反而有些怯弱可欺。 可能奴隶出身的她天生便怕极了被人舍弃,所以画儿一直都很依赖他。 可饶是如此,画儿这般怯弱之人为了他,也变得坚强。 慕亦寒轻道:“你像她,却又不像她。等你醒来,你便只是你自己,好不好。画儿,醒过来。一辈子都陪着我好不好。” 他的身边现在就只剩下她了…… …… 像是在深渊里挣扎,漆黑的过往埋进不愿被触碰的记忆深处。 那年花月静好,阳光洒满广阔的真阳草原,云惜画策马草原,远远便看见一个中原男子站在阳光中笑。 耀眼。云惜画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男子,哪怕埋在人群里,也十分耀眼,就像是额拿湖中的明月。 整个大凉,没有几个人赛马能比得过她,却不想这个中原人竟能赢了她。 她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问了名字,才知道他叫易寒。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可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名字。 后来,她发现,这个中原人的肚子里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除了大漠黄沙、青青草原,还有江南青山夜雨,小桥流水,有鸡犬相闻,晨钟暮鼓。 那是她从未听说,也未曾见过的画面。 中原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他就像一本书,每次同他聊天,便有无数的趣事自他嘴中娓娓道来。 每次见到他,云惜画只觉心中欢喜。 她发现,他总能想着法地逗她开心。 真阳草原上,额拿湖旁,她带他走遍了大凉每个好玩的地方。一股莫名的情愫也在心头滋长。 草原儿女,洒脱大方,她不似中原女子般拘谨羞涩,草原上燃着篝火,她认真地编着花环,那个叫易寒的男子娴熟地在一旁烤肉。 花环编好了,她灿烂地抬起头问他:“易寒!你愿不愿意陪我留在草原,做我的夫君?” 易寒似乎是怔了一下,却缓缓笑开了:“好啊!” 她笑得开怀,将花环戴在易寒的头上,许他从此能做草原的儿郎。 原本该是幸福的结局,如果易寒只是易寒的话。 可惜不是,那日大婚,他骑上马,说要为大凉荡平敌军,再回来娶她。 她便隐隐觉得不安,拉着他的马,不许他走。 可他依旧走了,走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做慕亦寒的男人。 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浴血而归,凉国宫殿的鲜血浸透青砖染红了整块大凉土地。 父王和母后,皆被他无情斩于刀下。 青梅竹马的姜云庭拼死护着她杀出重围,却也最终力竭战死。 她被逼上悬崖,最后不得不落得个国破家亡,跳崖身亡的命运。 只是上天捉弄,她掉下悬崖,却被人贩子救下,那张绝色倾城的脸被毁,她在人贩子手中受尽苦楚,像畜牲一样被人打骂挑选。 最后兜兜转转却又被慕亦寒买下,带进府中。 凉国被灭,数千大凉皇族被满门抄斩,七万大凉子民的鲜血染红了额拿湖。 整个大凉,遍地尸首堆砌成山。 如今再想来,她是怎么一步步爱上慕亦寒,并掉入他早已设计好的圈套里,致使一族被灭。 在她是画儿的时候,在慕亦寒书房的书架里无意间翻到的对大凉之乱的记载,七万多条大凉子民的性命,大凉一夜被屠城的惨剧,她仍记忆犹新。 而慕亦寒却因为平定大凉之乱而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 而她!尊贵美丽的大凉嫡公主,沦为残颜丑奴,任人欺凌! 原来画儿就是大凉公主的云惜画,她缓缓想起过往的一切,却不曾想,两度为人,从公主到女奴她都逃脱不了慕亦寒的纠缠。 梦逝,云惜画眼角的一滴清泪缓缓滑落。 一直守护在她床边的慕亦寒伸手接住,只觉得这颗泪似乎是烫进了他的心里。 “画儿,我求求你,一定要醒来好不好……” …… 三天三夜,噩梦都缠绕着云惜画,将她吞噬进一个昏暗的深渊之中。 一丝光亮透进来,恍惚中,她看到了慕亦寒的脸。 而后,又陷入重重黑夜…… 再次转醒,一切恍如隔世。 “云泥,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云惜画摸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慌乱不已。 ##第14章 这是报应 却见云泥红了眼,擦着眼泪哽咽道:“姑娘,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云惜画心下一痛,不由抓紧了云泥的手:“什么叫以后还会有的?什么叫以后!我的孩子呢!” “姑娘……孩子……没了!” 云惜画像被惊雷劈中,立时愣在了原地。 脸上都是难以言说的悲痛,她的孩子……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 她没有哭,只是眼眶红了一圈。 “画儿!你醒了!”慕亦寒正端着一碗药,走到门口,便看见已经转醒的云惜画,脸上都是激动的神情。 太好了,他的画儿没有离开他。 云惜画看向他,不管是易寒还是慕亦寒,他的模样半分未变。 自己,却像是暗夜独行的恶鬼。 曾经像太阳一般的大凉公主,如今晦暗得见不得光。 “画儿,你终于醒了!以后别再这样吓我了。”慕亦寒心中欢喜,还好,他的画儿还在。 他想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云惜画却不动声色地拒开了他。 云惜画黯然躺回床上,背对着他,没有哭,也没有闹。 慕亦寒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大凉公主云惜画,可若是有一天让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他会斩草除根。 自己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父王母后的大仇未报,大凉七万子民之恨未雪,还有姜云庭誓死护她周全,却也被慕亦寒残忍杀害,她绝对不能轻易死去。 慕亦寒以为,是因为孩子没了,云惜画心中悲痛才不愿多说,他好声劝慰道:“画儿,你放心,孩子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的。现在你应当好好养好身体,等你身体好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听到孩子,云惜画眼中再度闪过一丝酸涩,或许这是天命?让她与慕亦寒的孩子没了? 国仇家恨尤在眼前,父王母后死前的模样一直晃在眼前。 她牵强地扯出一抹苦笑,道:“太子殿下,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慕亦寒轻声哄道:“画儿,这是方才熬好的药,你喝下再歇息吧。” 云惜画不想让他喂,自己接过药碗,一口喝下汤药。 她不觉苦,只是背过身去,假装休息了。 慕亦寒沉默着,从前画儿喝药总是嫌苦,喝下的药多半又会吐出来,每次叫她喝药,她总是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而如今…… 慕亦寒不禁心中叹息,又不禁更是心疼她。 “那你便好生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听到慕亦寒的脚步渐远,房门被人轻轻带上。 云惜画这才睁开眼,木然的看着头顶锦帐上的花纹,一动也不动。 守候在一旁的云泥见了,心头生出几分不忍:“姑娘,孩子不在了,奴婢知道您伤心,太子殿下也痛惜不已。所幸太子殿下怜惜,姑娘昏迷这几日太子殿下不分昼夜守在身旁,可谓是极大的恩宠了。” 见云惜画仍然是不为所动的样子,云泥这才小声道:“姑娘,太子殿下那日发了好大的火呢,因着奴才们照顾不周,害姑娘失足小产,所有在承天门服侍的侍女侍从都让太子殿下下令斩杀了,说是为姑娘您腹中未出生就已夭折的孩子殉葬。” 云惜画勾唇,讽刺地一笑。 失足?她可不是失足才摔下去的。 云泥一惊,她还从未见过画儿姑娘脸上露出这般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 这一天,云惜画在床上躺了许久,从清晨到日落。 她都始终没有动,只是安静的躺着。 给她调理身子的药煎好了,云泥赶忙端着药进了屋子。 正欲点灯时,云惜画却开口阻止了她。 “别点灯!” ##第15章 我这一生,真是可悲又可怜 她现在不想见到亮光。 孩子的死和那些悲痛的前尘往事,都让云惜画感到深深的恐惧。 云泥迟疑了一下,在窗外新月的余光中,她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云惜画,心下有些心疼,最终还是没有点灯。 云泥将药放在桌上,道:“姑娘,您先喝药好不好?您身子本就未好,要是再不喝药,会更加严重的。” 云惜画并未回话,只呆呆的看着头顶的帐帘,双目无神,面色苍白,好像将死之人一样。 如果能就这样死去也好。 毕竟早在四年前,她就该死在那场灭国之战里了。 现在老天让她活着,也不过是在惩罚她,惩罚她竟爱上了自己的灭国仇人和杀父杀母的凶手。 慕亦寒啊慕亦寒,没想到我失忆之后,竟还会爱上你,还为你失去了至亲骨肉,在东宫受尽凌辱。 我这一生,可真是可悲又可怜…… …… 自小产以后,云惜画的身体很是虚弱,便只能日日留在房里默默修养。 日子过得极慢,慕亦寒倒是日日过来看她。 “画儿,近日可感觉好些了?”慕亦寒替她掖好被角。 云惜画不想答他,却问:“是谁害了我的孩子?” 慕亦寒的手一僵,继而才道:“别胡思乱想,那是个意外,那些照顾不周的奴才们,我已经全部处置了。” 云惜画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那日,有人在背后推我,这并不是意外!” 她还不傻,连谁想要害她都不知道。 慕亦寒笑得十分温柔,摸了摸她的头道:“画儿,没有人要害你,你别疑神疑鬼的多想,现在你好好养病就是了。” 听到慕亦寒的话,云惜画不愿再多说,只微微侧过了头:“我要休息了。” 这样客气的逐客令让慕亦寒心头一痛。 不愿让她为难,慕亦寒默默离开了她的房间。 站在门口,慕亦寒不由得双手紧握,想起昨晚之事。 元宵过后的天气还是些许寒冷着,慕亦寒的书房照常还燃着灯。 “太子殿下,臣已经查明,承天门画儿姑娘小产之事确实是有人故意为之。”一男子跪在地上回道。 周身寒气一凛,慕亦寒冷声问道:“是谁?” “是太子妃身旁的一个侍女推了画儿姑娘一把。想来幕后主使之人,就是……” 不待来人把话说完,慕亦寒面前的桌案已经被掀翻:“胆大包天!她这太子妃想来是做得不耐烦了!” “殿下息怒!太子妃不管怎么说都是林丞相的女儿,林丞相若是支持殿下,那殿下继承大统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如今七皇子被派到大凉执政,但只要皇后娘娘在,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啊!殿下切不可在此时得罪林丞相啊!” 慕亦寒强忍着怒意,考虑着其中得失。 的确,他没有必要现在处罚太子妃,惹怒林丞相。 他虽然是太子,但是七皇子慕昭赋仍是在暗中虎视眈眈,他的处境算不得太好。 为了画儿降罪太子妃,怎么都说不过去。 面对画儿的疑问,他只能安抚。 为了皇位,他灭了大凉满国,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一步都不能错…… …… 慕亦寒不在的时候,云泥便会陪着云惜画。 “姑娘,听说今日太子殿下将太子妃娘娘身边的一个侍女赐死了。死得可是异常凄惨呢!” 云泥见云惜画近日总是兴致恹恹,便总说些小消息,转移她的注意力。 云惜画眉头一皱:“哦?” 见云惜画有听的兴致,她便接着道:“那可是太子妃娘娘的陪嫁侍女呢!从小便伺候在娘娘身边,太子殿下却突然下令将她凌迟处死!听说是被活活疼死的呢!还叫太子妃娘娘宫中的所有宫人去看呢!”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泥想了想,却摇摇头:“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原因,不过太子殿下虽然平时为人冷淡了些,却也还是通情达理,定然是那侍女做了什么让太子殿下不快的事情,不然太子殿下断然不会如此大怒的。” 云惜画的眼神一暗,想想最近的事,除了她小产,再也没有其它事能让他如此大怒了吧。 想来是慕亦寒已经知道背后害她小产的人就是太子妃,但是太子妃是林丞相的女儿,他没必要为了自己去开罪丞相,所以便只是处置了太子妃身边的侍女一泄心头之恨。 云惜画轻蔑一笑,慕亦寒,果然最是看重他的权位。 …… 二月天,外面依旧溢着一股寒气,云惜画刚刚小产,受不得寒气,便只能日日躺在床上。 天气阴冷,她的腿依旧疼得有些发寒。 “姑娘,太子殿下在院外等着呢,说是给姑娘带了些补品来,都是极珍贵的。”云泥拿着暖袋替她敷着腿道。 云惜画讥讽一笑,从前她是大凉公主,大凉虽不如长安繁华,却也不少什么珍惜玩意。 慕亦寒送来这些东西,灭国之仇、失子之痛便都能烟消云散吗? 不!不能! “我不想见,请他回吧!” ##第16章 旧人 云泥听罢,却是有些急了:“姑娘!要想在中宫立足,就要抓住太子殿下的心啊!虽然孩子没了,但是只要有太子殿下的宠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云泥这番话自然是为她好,可云惜画只是浅浅一笑。 她是大凉公主,自有公主的傲骨,怎会依附男人而生?更不会向仇人卖笑苟活。 “云泥,很多事,你不会懂的。” 云泥苦劝不住,只好外出传话。 慕亦寒没有多想,毕竟是失子之痛,让她冷静一下,也未尝不可。 于是他便留下了一些补品,吩咐人好生照顾着她。 …… 云惜画这几日总是想着承天门上出现的刺客,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云泥,前些时日,承天门上出现的刺客究竟是什么人?” 云泥依旧替她敷着腿道:“奴婢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这几日也正为此事发愁呢!” 云惜画又问:“那些刺客,一个都没有被抓住吗?” “没有,那些刺客武功高强,那日承天门的人又多,见刺杀皇上不成,立马钻进了人群,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云泥细细想了想又道,“倒是听他们叫了几句,什么悍马贼厉害,将沉额拿罢。” 云惜画一惊,果不其然,那些人,是凉国暗卫! 悍马贼就是指燕国侍卫,将沉额拿,便是指大凉的额拿湖,人沉入额拿湖,便会同额拿湖融成一色,意思就是撤退,隐入人群。 “追查刺客之事,是太子殿下主理吗?” 却见云泥摇摇头:“听说是刑部尚书柴大人主理,不过前两日夜里,柴大人来了中宫,似是向太子殿下汇报此事呢。” 云惜画眉头一皱,忙问道:“可是有刺客的线索了?” “那日恰巧太子殿下唤奴婢过去,问姑娘最近的身体如何,柴大人来了,便听了几句,说是发现刺客在西市那边露出了踪迹呢。” 云泥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接着道,“姑娘,刺客之事凶险,您问这些做什么?” 看情况,大凉的暗卫已经露了行踪,云惜画想着,这些人都是父王生前留下的,。 能行刺大燕皇帝,想必个个都是忠心不二的,她如今孤身一人,在中宫之中,难以完成复仇之事,若有一批暗卫在,总比自己孤身一人的好。 “云泥,我平日待你如何?” 云泥心头一跳,却是跪在地上,真挚道:“姑娘当日为救奴婢性命,自甘屈身受辱于太子妃,此恩此情,愿以命相报!” 云惜画忙将她扶起来,轻道:“云泥,帮我办一件事,可好?” “好!” …… 云泥将事情办得很好,估摸着不出几日那边便会有消息传来。 “姑娘,太子殿下,又来了,您还是不见吗?”云泥给她倒了杯茶,看着她的脸色轻声问道。 云惜画淡淡看了一眼,知道慕亦寒现在就在院子里。 纵使她不见他,他也不会强行推门进来。 “不见了,太子殿下国事繁忙,请他回吧!” 云泥便只好又去传话。 “云泥,她这几日……怎么了?”慕亦寒看云惜画已经好几日不见他了,却也不知是何缘故。 云泥在宫中日久,心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道:“姑娘前几日,听说太子殿下重罚了太子妃娘娘身边的一个侍女,怕是吓着了。” 吓着?慕亦寒心头一跳,画儿虽然胆怯,却不至于因此就怕他,不见他。 莫非她知道害她小产的是林浅薇?怪自己没有替她和她的孩子做主? 不,以画儿单纯的心性,光凭一个侍女之死,断然是想不到这么深的。 没有结果,慕亦寒也不愿勉强她,只好命人好生照顾着。 …… 几日后的一个暗夜,两道黑色的身影趁着暗夜人迹寥寥来到了中宫。 黑影闪过,径直来到了云惜画住的院子里。 ##第17章 大火 “咚咚咚。” 暗影很小声的敲着门。 听见房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静静候在门口。 云惜画手中拿着一支小烛台去开了门。 “快,先进来!” 云惜画压低了声音,生怕引起府中其它人的注意。 两道身影闪身进了门,将门快速掩好,便径直跪在了云惜画跟前。 “属下拜见公主!” 云惜画将烛台放在桌上,忙将二人扶起来:“现在不是讲虚礼的时候,快起来!” 一身形稍瘦的男子惊喜地开口道:“公主,若不是看到公主遣人留的虎贲月牙印,属下还以为公主……” 云惜画借着晦暗的烛火才看清那人的脸:“你是……当年姜云庭身边的副将!你是不是叫纳多!” 纳多忙不迭地点点头:“是!属下是云庭将军身边的副将。云庭将军死后,属下寻得大凉暗卫,誓要同他们一起,杀了慕亦寒,光复大凉!为凉王和将军报仇!幸得公主还活着,真是天神护佑!” 提起姜云庭,云惜画不由有些神色黯然。 那年国破,是他用生命护着她逃出凉国。 “公主,这是末将最后一次为你披上铠甲,上阵杀敌了。守护公主的这一生,末将很是欢喜。” 姜云庭的笑似乎还在昨日。 “公主走吧,姜云庭只要活着,绝不许他们前进半步!” 言犹在耳,只是那位披着黑甲挡在她身前的少年将军已经不在了。 他一生为她征战,如今终于自由了吧。 “公主!你的脸……怎么了?”另一个身影似是有些吃惊道。 云惜画摇摇头:“若不是毁了这张脸,我如何能在慕亦寒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 两人眼中皆是痛心和愤恨,想他们凉国子民捧在心头,如珍如宝的嫡公主,她曾有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那般如玉如光的人却生生毁在燕国太子慕亦寒手里。 云惜画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却道:“复国大计需要缓缓图之,光凭我们一己之力无法颠覆大燕。” “公主想如何做?属下必当拼死效忠!”二人异口同声道。 云惜画看着烛台上忽明忽暗的烛火,她的脸也阴暗不定。 “首先,我得离开中宫,不留痕迹地消失在这世上,摆脱这个侍妾的身份。” …… 转眼已是初春,草长莺飞,万物复苏,连阳光都变得明媚起来。 慕亦寒站在云惜画的房门口,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敲门进去。 “画儿,今日天色不错,你若喜欢,便出来走走。我去上朝了。” 他隔着房门轻道,听得房里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只是没有人回应他。 他停了一会儿,看了看天色,不知为何,今日总觉有些不安。 没有多想,他最后看了一眼小院。 院中春色荣荣,真是个好季节。 然而,却不知,这一眼过后,他将丢失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画儿,剩下的只有恨他到极致的云惜画…… 大殿之上,众人正为国事争论不休。 不一会儿,却见东边黑烟滚滚,飞灰漫天而起。 远远地便听见有人大叫:“走水了!东宫走水了!快派人去救火!” 东宫走水了! 慕亦寒心头一凛,顾不得朝堂众人,拔腿就往东宫跑去。 画儿,画儿,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慕亦寒心中默念,心头却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一场大火吞噬了将近半个东宫,烈烈火舌窜天而起,瑰丽东宫霎时间便埋在了火海之中。 “太子殿下,火是从画儿姑娘的院子里烧起来的!画儿姑娘现下还在院子里,属下派人去救火,可火势太大,实在是无法靠近啊!” 画儿!慕亦寒心下大惊,只是待他赶去的时候,她的院子已经只剩一团大火了。 早上还能看见满园春色,怎么霎时之间便会变成这样! “画儿!”慕亦寒嘶叫着要冲进去,却被侍卫们死死拉住。 ##第18章 你别跪我的画儿,会脏了她要走的路 慕亦寒听不到侍卫们的苦劝,只仿佛看见画儿在烈火中挣扎。 “救我,救我!太子殿下!” 慕亦寒顿时红了眼:“放开!都给本宫放开!再拦着,本宫便将你们满门抄斩!滚!滚!” 侍卫们齐齐跪倒在地,却仍是不肯放手。 慕亦寒突然像失了力一般,几年前,他眼睁睁看着云惜画在自己眼前跳崖身亡,如今又要眼睁睁看着画儿被大火焚尸。 他的声音都发着抖:“画……画儿……我的画儿还在里面呢。她……还等着我去救她。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求你们了,让我去救她!” 没有人肯松手,太子殿下若有半分闪失,株连九族之罪可是无人能承担得起。 “嘭!” 房梁终于支撑不住,院子一下轰然倒塌。 听得人心头一震。 慕亦寒喉头哽咽,使劲嘶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是浓烟太甚,不经意熏了眼睛,豆大的眼泪砸下来,埋进无人发现的泥地里。 火终于灭了,画儿曾住过的院子已经只剩一座废墟。 而他,始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他眼前发生,却无力拯救,就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废墟还散发着热气,那些石块瓦砾还烫着。 慕亦寒拼命的翻动着废墟的每一块残板,石块将他的手烫出一个又一个水泡。 锋利的瓦砾划破他的手掌,流出丝丝鲜血,他似是毫无知觉一般,仍仔细地找着,不放过每一处地方。 只要再仔细找找,他的画儿一定就藏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来叫醒呢! 空气中不敢再有一丝微风拂过,慕亦寒的脸已经被热气蒸腾得有些发红。 忽然,他的身子一抖,似乎浑身的力气被抽走。 膝盖一软,他瘫跪在废墟之中,一块破损的木板之下,赫然呈现着一副白骨。 慕亦寒哆嗦着手,握住尸首的腕颈骨处。 手骨的粗细刚好,若是还有血肉,当是同画儿一般。 胸口似是被万箭穿心,疼得厉害,他小心翼翼的抚上那副白骨,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痛苦而微弱的声音:“画……画儿。” 这是他的画儿…… 今晨他出门的时候,还听见她在房中看书,却不知看的又是哪本有趣的传记。 听云泥说,她今日穿了一身白底纱裙,像春日的梨花一般,当是秀气雅致得很。 今日阳光甚好,却不知他走以后,她有没有出来院里走走,晒晒太阳,看看花。 他只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握住那纤细的手骨,他的身子不住地战栗。 而一旁看着这一切的林浅薇心下却暗自得意,画儿终于死了。 从此,没有人再来挡她的路了。 林浅薇装着一副伤心的模样,走到废墟面前。 “太子殿下,臣妾命人打了一副上好的水晶棺,来送送画儿妹妹。” 慕亦寒抬起头,还有泪悬在眼眶里,他红了眼:“林浅薇,本宫早同你说过吧,不许你动画儿一根汗毛!那贱婢被凌迟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你吧!” 看着慕亦寒凶恶的眼神,林浅薇吓了一跳,好像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没……没有,不是我啊!这场大火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太子殿下!” 慕亦寒似是没有听到一般,狠狠盯着她道:“你当时还答应我了吧。不会再对我的画儿下手,你就能安安稳稳做你的太子妃。可是看看你,现在都做了什么!” 林浅薇忙跪下来,也顾不得废墟的黑灰会脏了她的衣裙:“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太子殿下!我只是命人送了一副水晶棺,希望画儿妹妹能走得好些啊!” 慕亦寒忽然笑得疯狂:“林浅薇,你知道冷宫是什么样吗?从今以后,东宫再无太子妃!” 林浅薇顿时慌了,忙道:“太子殿下,我父亲是丞相!我姑姑是当朝皇后!你不能这样!太子殿下!” 慕亦寒脱下衣袍,温柔地敛好地上的白骨,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画儿,我们走,今日的月亮,应该很好,我带你去看看。” 林浅薇跪着挡在跟前,哭道:“太子殿下!真的不是我啊!” “走开,你别跪我的画儿,会脏了她要走的路!” 将众人甩在身后,慕亦寒怀抱着一副尸骨,不再言语,踉踉跄跄地走出了东宫。 时间当真会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渐渐地,人们会把一切都淡忘,包括东宫这场大火。 也甚少会有人记得,东宫曾有一个叫做画儿的女奴。 只有铭记的人,会一直痛苦着。 …… ##第19章 此事,不成功,便成仁 北境的风是那样熟悉,真阳草原上的阳光一如既往,只是闭上眼,云惜画还是能闻到当年弥漫整个大凉的血腥味。 若掘开这层泥,指不定这草原之下还渗透着当年草原英烈们未干的鲜血。 她一路快马加鞭北上,终于回到了大凉。 一切故事的开端就在这里!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执掌大凉的人却是燕国当朝皇后之子七皇子慕昭赋。 云惜画有暗卫相助,早已查清慕昭赋与慕亦寒就是天生的死对头。 慕亦寒是前任皇后之子,只是前皇后死得早,慕亦寒很早便由当朝大学士——也就是他的舅舅护佑着长大。 新皇后继位以后,生下七皇子慕昭赋。 两人都是嫡皇子,可皇位只有一个,现皇后为了自己的儿子,处处同慕亦寒为难。 本来慕昭赋风光占尽,眼看太子之位就要到手。 却不想三个月之内,慕亦寒灭了大凉,平定了北境之乱,这才使慕亦寒坐上了太子之位,而昔日受尽宠爱的慕昭赋却被发配到大凉执政。 “七皇子,想必你也是不甘心,就这么便宜了那个慕亦寒吧!” 熟悉的凉国王城,重归故地,云惜画的心境早已不似当年。 慕昭赋虽然与慕亦寒是兄弟,却是跟他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许是在大凉待久了,慕昭赋有一股草原儿郎的豪爽劲。 若说慕亦寒是清冷寒月,慕昭赋便是朗朗明日。 他笑了笑,却道:“凉国公主?你来找我,不过是为了利用我报大凉亡国之仇。本王再不济也是燕国七皇子,为何要跟你同流合污?” 云惜画看着王位之上的慕昭赋,饶有深意道:“七皇子远在北境,这凉王之位坐得舒不舒服我不知道,不过皇后娘娘远在长安可就有些如坐针毡了吧?” 慕昭赋眼神一变,似是被戳到了痛处。 自他被远派北境,母后在长安孤立无援,慕亦寒步步紧逼,处处打压,母后的处境实在是不怎么好。 “公主此言何意?” 云惜画浅笑道:“七皇子不必如此防备,我既然敢亮出身份来见你,合作的诚意自然不假。慕亦寒不止是我大凉的仇人,也是七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是吗?” 慕昭赋心中自然明了,慕亦寒韬光养晦多年,一朝灭凉,被封为太子,其手段心智令人心惊。 众人都看得出,他执念于大凉公主云惜画,却生生灭了凉国,杀死凉王,下手如此之狠,不留半分余地。 若是日后他当真登上帝位,焉有他慕昭赋立足之地? 大殿忽然有些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慕昭赋才道:“公主,当真有自信,觉得本王必定会帮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云惜画脸上的笑容无孔不入。 慕昭赋忽然笑了,却问:“难道公主就凭身边几个暗卫,便能狂言说助我登上帝位吗?” 云惜画的脸忽然变得严肃,表情变得冰冷:“当年我凉国七万子民宁死不降,慕亦寒能杀光他们,却杀不尽烈烈草原忠魂。哪怕已经过去了四年,只要有凉国王族振臂高呼,我草原儿郎必星夜归凉,誓死效忠!” 慕昭赋拍案叫好,举起桌上酒杯:“好!若是公主能助我打败慕亦寒,登上皇位,以后的凉王就是公主!” 云惜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之约,就此达成。 慕昭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事,不成功,便成仁! 不止北境风声日紧,长安的风更是从未停过。 自大凉北境传来的信悄然无声地进了椒房宫。 椒房宫自古以来便是皇后的住所,皇后约摸已经四十出头了,却仍是一副妙龄女子的面皮,不似少女青涩,处处透露着端庄成熟,颇有韵味。 看完儿子慕昭赋自北境传来的秘信,皇后垂了眼,将信放进香炉里,眼睁睁看它烧成了灰烬才罢休。 “昭儿……他要夺皇位了。林家列祖列宗在上,定要护佑昭儿!” 椒房殿里,只有她一人,偌大的宫殿,听着她轻声祈祷。 ##第20章 攻城 是夜。宫外的夜色冰凉如水。 皇帝经常得空了便会来椒房殿陪着皇后用膳。 虽然慕昭赋被派往大凉,皇后的恩宠却是多年不衰,哪怕皇后多年与慕亦寒明争暗斗,皇帝也未曾怪罪过皇后干政。 “皇后,怎么了?朕看你今日似是食欲不振,可是身子有哪里不舒服?” 看皇后今日有些食欲恹恹,皇帝也放下筷子关怀道。 皇后却摇了摇头:“今日在御花园瞧见了十五皇子,愉妃陪着他在御花园里踢球,真是让臣妾羡慕不已。” 皇帝明白,慕昭赋被遣去大凉四年。 四年间,皇后很难得才能见他一面,难免心中挂念。 但若让慕昭赋回来,少不得兄弟相残,便故意道:“十五皇子还小,自然是在愉妃身边陪伴,待他长大,朕也要派他出去镇守疆土的!” 几十年的夫妻了,皇后如何能不了解皇帝的心思,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凉国苦寒,前两年见他,却是又清瘦了不少。臣妾知道昭儿是皇子,有镇守家国之责,但凉国实在苦寒,哪怕让昭儿去青州,去南境也好啊!”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青州也好,南境也罢,都是适合囤兵养人之地,若是昭儿有反意,只怕会是燕国之祸。 大凉与燕国有仇,慕昭赋在那里难得笼络人心,是最安全的地方。 “皇后,大凉不似你想得那般荒凉,草原之上也是物产丰富,瞧北境子民都骁勇善战,还不是北境水土养出来的!” 皇后自然不甘,哪能眼睁睁看着慕亦寒安安稳稳做着太子,自己的孩子却在大凉受苦。 “皇上,昭儿与寒儿都是您的亲骨肉,哪怕昭儿福薄,做不得太子,也不该让他在那风沙苦寒之地苦熬啊!” 皇帝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不悦:“皇后!这是在指责朕偏心吗?” 皇后攥紧了手,却道:“臣妾不敢。只是臣妾实在是心疼昭儿,哪怕他无权无势,做个闲散王爷,只要能常回宫中,让臣妾多见见他也好啊!” 皇帝有些怒意,却没有发作。 不愿过多争执,皇帝只是摆了摆袖子,起身就要离开椒房殿。 皇后忙出声唤住他:“皇上,幸得陛下多年恩宠,臣妾,今生欢喜。” 皇帝的身影顿了顿,最后踏出了椒房殿。 烛火晃着皇后的影子,她看着桌上未动几口的饭食,却是又坐下来,一口一口慢慢吃着。 下肚的膳食似乎让她有了些力气,她夹着菜,嘴中喃喃道: “皇上,今日晚膳用的不多,该多吃些才是。” 她眼中千愁万绪,最终化作一缕凶光。 “臣妾,都是为了昭儿……待大事定下,臣妾自当向您赔罪。” 翌日,太阳方才从东边探出头,天边朝霞丛生,皇宫却已经乱作一团。 “皇上驾崩了!” 皇宫丧钟敲响,惊遍整座长安城。 众人挂孝布,着丧服,长安城一时像下了雪一般,覆上一层悠远的白。 皇宫丧钟敲响八十一下,主国丧,燕皇一夜暴毙,皇后身穿丧服,声泪俱下哭倒在皇帝尸身跟前。 燕皇卒,燕国上下,举国同哀。 却说在大凉被灭国的第四年,云惜画公主重现大凉真阳草原,令人唏嘘不已的是她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再不复当年绝世容颜。 真阳草原上筑高台,垒圣火。 云惜画身着大凉公主华服,最适合她的还是草原的骑装,那爽利一身依旧如当年热烈洒脱的模样。 老巫盘坐高台之上,摇着他的头骨法杖,祈祷着天神护佑草原儿女。 云惜画站在高台之上,厉声令道:“燃圣火!举吟马旗!敲回乡鼓!” 底下众人听令,一面面舞马大旗自草原高举而起。 草原长风过隙,旗帜便发出“呜呜”长吟之声。 草原众人,各个听到归音的部落首领大笑不已,忙搬出埋藏四年的凉王虎面大旗,召集部落儿郎提刀策马奔向真阳草原。 “真阳草原吟马旗出,圣火燃起,众儿郎拿起刀剑,随我奔赴草原!重建大凉,一雪前耻!” 鼓声响起不久,草原四面似乎都有马蹄声起。 “青阳部首领讷真率部一万归来,誓死破燕,重整大凉!” 远处烈马嘶啸,讷真举着虎面大旗策马奔来。 东边黄沙漫起,却远远听得:“额多部首领萨哈率兵两万,助公主殿下破燕!” “拿曼部首领霍铎率兵八千,誓死追随公主!” “鄂水部首领格萨多率兵一万,誓破燕贼!” …… 直到第二日,还有零星部落望风而来。 最后一个回归真阳草原的是凉国的黑甲军!是姜云庭当年手把手带出来的黑甲军! 凉国国灭,黑甲军群龙无首,在草原四处漂流,就待有一日公主振臂高呼,众人望风归来! 历历黑甲历经四年风霜已经有些残破,不过他们的刀锋雪亮,在朝阳下闪出令人发凉的寒光。 二十万草原大军如星云汇集,整个真阳草原都是铮铮草原儿郎,散如星辰入海,聚若星火燎原。 一面吟马旗,一声归乡鼓,千军万马,便八方汇集而来。 ##第21章 大战 慕昭赋暗暗心惊不已,他只知草原人烈性不屈,草原部落总是偶有争端,却不想一日凉国王族归来,便是八方归心,四方来拜。 哪怕云惜画残颜丑陋,众人仍对她尊敬不已。 果然,草原儿女自有草原儿女的风骨。 二十万草原大军,几乎是整个草原的儿郎了。 合着慕昭赋手中的十万大军,总共是三十万。 在人数上来说,云惜画是没有优势的,却是胜在草原的铁甲骑兵,草原之人骁勇善战,倒是不输慕亦寒半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如今兵马粮草充足,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 不多时,慕昭赋便接到燕皇殡天的消息,同时皇后也为他传来秘信。 他将秘信递给一旁的云惜画,道:“慕亦寒为夺皇位,弑父杀君。我们出兵,拨乱反正,名正言顺!” 云惜画看了秘信,沉默了一会儿,漆黑的眼里闪着寒光:“好极!大军启程,助七皇子,拨乱反正!” 草原上仍燃着篝火,只是夜里的风有些凉,闪着寒芒的刀光晃在心头,仇恨压抑着要破出心口。温情被当年凉国的鲜血浇得透凉。 慕亦寒,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 天岭关的风里还夹杂着黄沙,呼啸着拂过刀兵沉沉。 慕昭赋陈兵城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看着城墙之上的三哥慕亦寒,慕昭赋讥笑一声:“慕亦寒!你弑父杀君!谋夺皇位!不忠不孝!何敢立足于此?” 有些许日子不见慕亦寒,他的相貌未曾改变,眼中却是历经沧桑。 “慕昭赋!你陈兵关外,是想谋反吗?” “呵!慕亦寒,你休想否认!你毒杀父皇,又意图谋害我母后!我母后星夜出宫,才逃脱你的毒手!如今有皇后娘娘作证,你谋害父皇之事已经瞒不住了!”慕昭赋冷笑道。 可慕亦寒又岂会不知这是诬陷? 皇后与慕昭赋串通一气,毒杀皇帝,而后又嫁祸给他。 这样,慕昭赋便能名正言顺的出兵讨伐他! 只是令他奇怪的是,为何大凉二十万草原骑兵会帮他? 慕亦寒冷着脸道:“是谁谋害父皇,想必你心中比我清楚!今日若是终究难免一战,便看你我兄弟鹿死谁手!” 一时刀兵乍起,一场大战拉开序幕。 燕皇最不愿见到的兄弟相残,终究还是发生了。 战争中的杀喊,云惜画早已经不陌生了。 她还记得四年前,慕亦寒踏着满地凉国子民的尸首杀向王宫,亲手杀死凉王和王后。 那一幕似乎就在眼前。 云惜画坐在马上,远远看着天岭关外的厮杀,那熟悉的血腥味让她有些恍惚。 “纳多,你还记得当年凉国是如何被灭国的吗?” 那名叫纳多的暗卫骑在马上,眼里都是恨意:“纳多绝不敢忘!凉王为保护子民,冲进人群厮杀,却被慕亦寒这奸贼……属下做梦都想剜他的肉喝他的血!” 云惜画的眼神淡淡的,却道:“只怕喝了他的血,会变得跟他一样,黑了心肝!” 纳多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公主!慕亦寒罪恶滔天,您可千万不能心软!” 她却是笑了笑,抚上自己受伤的左脸,问道:“纳多,你可知这世上有什么药可以医好我的伤疤,让人瞧不出半点痕迹吗?” 纳多愣了愣,摇摇头道:“属下不知!不过,无论公主变成什么样,纳多必然誓死尽忠!一如当年云庭将军一般义无反顾!” 姜云庭?她想起那身披黑甲的少年,曾经他也爱驰骋在那广袤无垠的草原,只是偌大的草原,再也见不到如他那般的人了。 “那便是了,伤疤是无法消除的,何况是心头的。这一生,慕亦寒都将是我的仇人!” 有长风暗暗浮动,远处的杀喊声不断,与当年凉国被一味的屠杀不一样。 这一次,是真正的战争。 “公主!似乎这第一仗,有些焦灼,七皇子好像并不占上风。”纳多看着远处的战况,轻道。 云惜画盯着战场,不知是喜是忧,只是平静道:“这场战争,不会有输赢。” “那……” 云惜画垂眸,调转了马头幽幽道:“第二战,让我凉国兵马上吧。要复仇复国,应当让我草原儿女荡平中原!” “是!” 果然,天岭关的第一战,慕亦寒同慕昭赋打成平手,不输不赢。 ##第22章 画儿和云惜画是同一个人 天岭关经过一场战争的洗礼,已经有些狼狈了。 城前还有未燃尽的战火,冒着遥遥黑烟,城墙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尸体已经敛收过,却免不了还有残迹遗留。 大战的伤痕还未愈合,新的战火却又要重燃。 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城下的都是大凉骑兵。 他们个个骁勇善战,手中弯刀,形似弯月,背后长弓,胯下烈马。 慕亦寒站在城头,大声道:“此事是燕国内乱,与大凉无关!你们又何苦为慕昭赋卖命!” 一个女子骑着马缓缓从军队中走过,众人为她让开一条畅通的路。 “慕亦寒,还记得当年,你是如何攻进凉国,屠杀我凉国子民,又在我面前亲手杀死我的父王母后的吗?” 云惜画端坐马上,冷着脸问城头上的那人。 她曾经挚爱的男人,现在却已是她恨不得剜其肉喝其血的仇人! 慕亦寒几乎是惊叫出声:“画儿!” 那是他的画儿。 “太好了,画儿,你没死……” 他的画儿终于还是回来他身边了。 然而,下一秒云惜画却架起马上长弓,一箭射向城头。 那只羽箭堪堪从慕亦寒脸庞擦过,有一丝血渗出来:“慕亦寒,我乃大凉嫡公主!”她冷冷道,眼里燃起滔天恨意。 看见云惜画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慕亦寒这一刻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的画儿和当年草原上爱笑的公主是一个人。 这么多年,他爱的只有她一个人。 慕亦寒几乎是飞奔着策马出城,隔着一眼便能看到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画……公主,安然无恙便是极好。”慕亦寒对上云惜画那双冷漠的眼,心中隐隐作痛。 看到她还活着,却又欣喜无限。 不管是云惜画还是画儿,只要她安好,他就安心了。 云惜画冷冷看着他,却是问道:“你觉得,哪里是安然无恙的?” 慕亦寒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云惜画在战场上刀兵相见。 本以为今生无缘再见,却不想再见便是血海深仇。 眼前这个女子,本是草原高高在上的公主,一生都会无忧无虑,却生生被自己毁去一切幸福。 “我从未想过杀你,当年,只要你跟我回燕国,我会娶你做我唯一的妻子,今生都会好好照顾你。我以为我能掌控一切,我以为我不会失去你的。” 慕亦寒其实很想告诉她,当年真阳草原上的大婚,他真的很想留下来。 留在草原,做她的夫君,跟她一起美满的生活。 只是他不能,他身为燕国皇子,就是为皇位而生的。 云惜画却是讥笑道:“你杀我父王母后,屠我七万子民,让我如何能跟你走!慕亦寒!你简直是在痴心妄想!” 四年前,凉国子民的鲜血还染红着草原的各个角落,那是无法抹去的伤痕。 只是,当人选择了一条路的时候,便咋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横在跟前的,又岂止七万条人命。 慕亦寒无话可说,是啊,国仇家恨面前,他还有何颜面说爱她。 云惜画看他沉默的样子,故意道:“要不这样吧慕亦寒,你杀死我父王母后,屠我凉国子民,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父皇母后都死了,你把他们挖出来,让我曝尸在我大凉七万英烈亡魂跟前,再同你当年一般,屠你长安城一城百姓。我们之间的恩怨便两清,你看如何?” 慕亦寒眉头紧皱,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线:“绝不可能!” ##第23章 若没有国仇家恨,你爱我吗 云惜画讥笑道:“怎么?你长安城百姓的性命是命,我大凉无辜臣民的命便是粪土?你父皇母后高高在上,我阿爹阿娘就是该死吗?” 声声质问似雷击心口,当年大凉各个部落渐渐不服燕国的统治,在边境处屡屡滋事,试图要叛乱,各部落首领推崇云惜画的父亲为大凉皇,建立朝廷。 燕皇便派他去平定大凉,虽说成王败寇,可谁的命又不是命呢。 “慕亦寒,你我之战在所难免,我身后的草原儿郎,日日夜夜无不想着为当年的屠杀雪恨。” “你且听着,待我草原铁骑踏破中原,手中弯刀必将血洗长安!” 云惜画说罢,调转马头便要回到军前。 慕亦寒轻轻叫住她,却问道:“若没有国仇家恨,你爱我吗?” “草原的云惜画公主,从来只爱过一个叫易寒的男人。” “而你,不是他!” 他只是她的仇人…… 满地散落的是无声的忧伤,是战争的默舞。 在战争打响的第三日,草原铁甲终于在黎明迎来了胜利,拿下了天岭关。 拿下天岭关后,中原大地跃然眼前。 军帐中的气氛有些凝重。 天岭关虽然拿下,但伤亡却是不少。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兵马折损的会很快。 如若打进中原腹地,草原战马难免会有些水土不服。 所以,这场战争必须速战速决。 “七皇子,中原大地,还是你比较熟悉,可有什么好办法能速战速决?”纳多是个粗汉,说话向来直来直往。 慕昭赋沉吟了一会儿,却只摇摇头:“慕亦寒心思缜密,极善用人,想必我们还在天岭关交战之时,便已经改变了大燕的军事布防。以免我杀他个措手不及。” 云惜画却忽然开口问道:“皇后娘娘呢?” “我已经遣人安然接了母后来与我汇合,如今正在营帐内歇息呢。”慕昭赋回道。 云惜画想了想,道:“慕亦寒方才败了一场,士气衰弱,若是此时军心大乱,必成溃堤之势。我军适时追击,必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中原大地,直逼长安。” 慕昭赋自然也明白这其中道理,只是如何扰乱军心? 他看了一眼云惜画,想必她已经有了主意:“公主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我们出兵之时不是打着慕亦寒弑父杀君的名头吗?何不就让他背死了这个黑锅?” 纳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噢!我明白了!我们是要……” 不待纳多说完,云惜画便道:“草原人太好辨认,还请七皇子遣人装作是寻常百姓,混入大燕各城中,将慕亦寒弑父杀君的消息散播出去。” 慕昭赋轻笑:“真是妙极,好说,我即刻遣人出去。” 云惜画让人在民间放出流言,民间传言不断,燕皇死于太子慕亦寒的毒杀,将要毒害皇后时却被皇后发现。 皇后连夜出逃,后被七皇子慕昭赋的侍卫一路互送到边城与慕昭赋集合。 慕亦寒正式背负弑父杀君的骂名。 “你们听说了吗?据说太子为了谋夺皇位,竟然毒杀了皇帝陛下!” “怎么可能?他都是太子了,皇位迟早都是他的,何至于如此着急?” “诶,老兄,你可别不信!不止是皇帝陛下,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太子还要谋毒皇后娘娘呢!” “是真的吗?” “那还有假?皇后娘娘如今正在七皇子的军帐修养呢!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太子要谋害她,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怎会星夜逃出长安,去投奔七皇子呢?“ “那倒也是,当年太子屠杀凉国七万臣民的时候是何等绝情!想来确实是心狠手辣之辈!” “这等狼心狗肺之徒怎可做我大燕之主?若真有一日,他掌了天下,那必定也是暴君啊!倒时候遭殃的便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了!“ “对!你说的对啊!倒是希望七皇子殿下能早日打过来,救万千百姓于水火啊!” 流言猛于虎,不多时,举国上下皆疯传此事,慕亦寒大失人心。 而林丞相因着自己的女儿被打入冷宫,想趁机同慕亦寒交换条件。 林丞相跪在慕亦寒跟前: “太子殿下,如今正值危难之际,举国上下对陛下之死流言纷纷,皆传是太子殿下您所为啊!” 慕亦寒看着他,却只是淡淡道:“本宫知道,天下人要说,便由他们去吧。” ##第24章 他是慕亦寒,不是她的易寒 林丞相似乎是有些意外慕亦寒的态度,便又语重心长道:“太子殿下乃陛下钦定,怎能被乱臣贼子构陷!老臣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只是老臣年迈,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老臣这个女儿,希望太子殿下看在老臣尽忠的份上,饶过她吧!“ 提起林浅薇,慕亦寒挑了挑眉头,却道:“丞相大人既然年迈,就早些回去歇着吧!” “至于林浅薇,她谋害本宫的骨肉,只是将她迁入冷宫,已经是看在丞相大人的面子上了。大人就不要再多费心思 了。“ 林丞相闻言,只得作罢。 本来这是一场极为划算的交易,可慕亦寒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似乎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打赢这场战争。 欠她的,他总是要还的…… 东宫历经一场大火以后,很多殿宇都重新修葺过,只是画儿住过的院子还是一成未变、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还跟从前一样,像是那场大火只是一个梦一般。 慕亦寒静静地躺在她曾睡过的床上,胸口抱着一副画。 他愣愣的看着头顶锦帐的花纹喃喃道:“欠你的,我都还你。” “从前,我以为王权皇位才是我一生所求。可是,我在草原上遇到了你,眼中,便再无其它。” “可是人啊,真贪心,我想要皇位,也想要你。总觉得拥有了天下,你也只能乖乖留在我身边。原来,我从一开始,便失去你了。” 慕亦寒缓缓展开画轴,画上的女子依旧笑得灿烂。 灿烂千阳,奔腾烈马,那画面真是美好。 他将画卷贴在心口,闭上了眼,恍惚间好像梦到了四年前,真阳草原上的婚礼,如果没有战争,是不是结局会幸福。 …… 中原风声鹤唳,一场旷日持久的皇位之争就此打响。 在云惜画率领的二十万草原骑兵的帮助下,慕昭赋历经三个月,踏着中原子民和兵士的尸体终于抵达长安。 慕昭赋同云惜画并立骑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的长安城。 “公主的心愿马上就要达成了,怎么好像并不高兴。”慕昭赋忽然出声问她。 云惜画看着长安,那座已经并不算陌生的城池,却只是道:“大业将成,七皇子似乎心情不错。” 慕昭赋不置可否地一笑:“我这三皇兄对公主,也并非绝情绝义啊!” 云惜画淡淡瞥了他一眼,只是道:“若是七皇子见过慕亦寒当年血洗凉国王城的话,便不会说出如此天真的话了。” 一顿,慕昭赋又问:“这一路,流过的燕国子民的鲜血也够多了,公主执意要对长安城里那些无辜的百姓动手吗?” “我同那些百姓何仇何怨?可慕亦寒,却定要向我大凉死去的七万子民一个交代!” 云惜画自恢复记忆以来,那血腥悲惨的画面便夜夜在她脑海里纠缠。 报仇,是她唯一想做的事情。 慕昭赋不知当年凉国王城是何等凄凉,却将情感看得清明:“公主,你心中,除了仇恨,当真容不下其它了吗?” 云惜画怔了怔,明白慕昭赋指的是什么。 她的语气像一声叹息:“我心爱的男子,叫易寒。早在四年前,他便死在了大凉的战场之上。” 留下的慕亦寒,只是她的仇人…… “真的吗?” 没有人再答他,沉默似乎就是最明确的答案。 “明日,要攻打长安了。” 云惜画摇了摇头,却道:“派人去劝降吧!多美的长安城,不该让它也满是鲜血。” 慕亦寒,你败了,你用我凉国的鲜血换来的权位,终究也都要失去。 慕昭赋犹豫了一下,道:“不过,慕亦寒,可不是会不战而降的人。” 悠远的竹笛声突然自长安城头远远飘来,笛声凄婉绵长。 云惜画幽幽道:“他会降的,他不会让长安城变成当年凉国王城的模样。可能,这是他最后的仁慈吧。” 长安风起,四面围墙,围砌着爱恨悲凉,形似囚牢般,将人束缚在权位中,迷乱着内心。 ##第25章 我与他,从来不共戴天 离开长安之时,还是初春,万物草长莺飞,欣欣向荣。 再回长安,却是深秋之际,树木调零,满目萧瑟。 似乎都不用战火渲染,长安已足够凄冷。 慕昭赋的十万大军将皇城团团围住,与慕亦寒仅剩的三万皇城护卫军成对峙状态。 胜负似乎不用多想,结局已经明了。 眼见慕昭赋派去招降的说客进了长安城,云惜画也说不清自己心头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看到一旁慕昭赋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禁想问他:“江山权位,当真如此重要吗?真能舍得一切去交换?” 慕亦寒是,现在慕昭赋也是。 慕昭赋想了想,才道:“慕亦寒是前皇后之子,我慕昭赋也是当今皇后所出,都是嫡子,我自问不比他慕亦寒差半分,可父皇却总是暗暗偏心于他。与其说我慕昭赋贪恋皇位,不如说,我是想彻头彻尾赢过慕亦寒。” 云惜画却是笑着摇摇头:“他跟你可完全不同。从一开始,他便是冲着皇位去的,为了那个至尊之位,他可以不择手段。” “他没有选择,我也没有选择。得不到皇位的那个人,便注定了是要死的。”慕昭赋看着长安城,似乎能透过重重宫墙,看到那个至尊之位。 有时候他也会扪心自问,为了那个位置,他做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可是谁又能说得清楚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生在皇家,便注定卷入权利纷争,更何谈值不值得。 云惜画似乎有话想说,犹豫了半晌,却又选择了沉默。 “放心吧,我不会杀他,等拿下长安,我会将他交给你处置。到时候,是杀是放,都由公主处置,我绝不插手。”慕昭赋心中明白她所思所想。 杀了他?云惜画心头一跳,真到了那一天,面对大凉奔袭万里杀来的二十万复仇之师,是不是他真的只有一死? 云惜画找不到答案,却像是隐隐知道了结局。 慕亦寒,必须死! …… 为了避免城中百姓遭遇灾祸,慕亦寒最终答应投降,在兵临城下的第五日派出使者与慕昭赋详谈。 城外大营中,见完长安派来的使者,慕昭赋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云惜画的营帐。 “慕亦寒答应投降,却提出了三个条件。”慕昭赋没有多言,便直接说道。 云惜画正坐在帐中看书,她翻了一页,却道:“你看着办就好,何故要来问我?” “他说大军进城,不得屠杀百姓,伤害无辜。再者,所有罪责,他一人担下,叫我不可株连其他人。” 云惜画没有看他,只是道:“这些都是自然,你不必问我,我又几时真的想屠城?” 慕昭赋随意坐在一旁,倒了杯水,才道:“他想见你一面。” 见云惜画的身子愣了一愣,慕昭赋才继续道:“他说,若你愿意在长安城头与他一见,他必然双手奉上降表。” 云惜画翻了一页书,却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已经不在书上停留了。 “不是为了降表,只是这一切,需要有个了断。去见他一面吧。” 慕昭赋喝了一口水,又道,“想来,如若他不是皇子,你们逍遥在大漠草原,一生快活,何等令人羡慕。” 似乎是被刺痛了什么,云惜画猛地合上了书:“没有如果!我与他,从来不共戴天!” 慕昭赋一直很难懂,为什么像慕亦寒那样的人,也会对女子动情。 可如今,他好像懂了。 世间情动,真的与容貌无关。 云惜画有她的柔情和坚毅,她的爱憎鲜明,就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爱的时候无畏无惧,恨的时候不留余地。 “终于要到最后了。我们,都要找到自己的结局了。若你不见他,我去替你回了他。”慕昭赋说完,便起身欲走。 在走出营帐的前一刻,终于听得云惜画道:“明日午时,长安城头,我去见他,了结一切。” 午时,明日的午时,太阳应当是极好的吧。 是不是比那天他从易寒变成慕亦寒的时候,还要热烈呢? …… 翌日。 午时的太阳正好,高高悬在头顶。 逆着太阳光看过去,便能看到城头立着一道人影。 仿佛在城头等了许久,他的身影一动未动。 良久,听见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才转过身。 “你来了。”像是许久未到的问候,轻轻地砸在云惜画的心头。 ##第26章 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后悔 看着眼前的男人,云惜画一时也是百感交集:“听说你要见我,我就来了。只是仿佛,已经没有太多好说的话了。” 慕亦寒看到云惜画脸上那道深长的伤疤,心头黯然:“可我,却有好多话,想同你说。可见到你,却又觉得,哪怕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你,已经足够幸福了。” 云惜画轻笑,语气中却满是嘲讽:“我当不起三皇子如此高看。” “画儿,我的画儿啊,我多想再同你好好说说话,就像初见时那般。”慕亦寒淡淡道。 心里却明白,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来了。 从他灭了凉国,在她面前亲手杀死了她的父王母后,屠了她满城子民开始,他们之间,就再也没可能了。 云惜画心中冷笑,却问道:“你不是最爱皇权王位吗?如今,皆成一场空,你可曾感到后悔?” 慕亦寒眼中的光芒顿时寂灭成灰:“谁说我没有后悔,从我以为你死了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 “若是真阳草原那场大婚,我没有贪心,只是坚定的选择你。和你在草原做一对夫妻,现在不知该有多幸福。我后悔了,为何当年,我没有留下来。” 云惜画也忽然想起,大婚那日,老巫头骨法杖燃起的祝福之火,一阵风便灭了。 从一开始,天神,便不愿让他们在一起。 真阳草原上挂满红绸的模样多美啊,真是绚烂极了,只可惜,世上从来没有易寒这个人。 有的只是燕国太子慕亦寒。 “画儿,我真的后悔了。可如今,我只是担忧着,若我死了,是不是能将快乐还给你?” 慕亦寒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忧伤地笑着。 他想看他的公主,一如当年般灿烂明媚。 可惜,他这声迟来的后悔,已经太晚太晚了…… 云惜画心中不是没有动容,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父王母后惨死的模样,燃起她心头最深的仇恨。 “慕亦寒,我同你,没有废话好说。我今日来,是要你的降表!” “画儿……” 云惜画眉头一皱,冷道:“我说过了,我不是当年缚于囚牢的女奴!我是大凉公主!想来真是多谢三皇子照拂,若非三皇子,我怎会被人踩在脚底,被你的太子妃凌辱,失去双亲,又痛失爱子?” 她还记得,当年是如何被迫跪在林浅薇面前像狗一样爬过院子,又是如何被人耻笑作贱。 而慕亦寒明明知道她的孩子是被林浅薇害死的,他却置若罔闻,一心为了他皇权霸业考虑。 想来从一开始,他便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她考虑过分毫。 哪怕他想过一点,放过那些无辜的凉国子民,凉王和王后,或者是姜云庭。 可是他没有,他偏偏要将她至亲至爱的人全部杀死。 而且,还是在她眼前…… 这些,慕亦寒心知肚明,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凉国公主,却因他变成这般模样。 “画儿,我本无颜面说爱你,可一切都到尽头了,我也不怕再厚颜一次。若我从未遇见你,世上无人能敌我。谁人又能说,那个处心积虑害了凉国的慕亦寒未曾爱过呢?” “世上本无人像你,原来我爱的都是你。” 不管她是草原公主也好,残颜女奴也罢。 自始至终,他爱的,都是同一人。 只是他被权欲蒙了心,以为只要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便有了鱼与熊掌兼得的运气。 可是最后,他不仅没了江山,还永永远远的失去了她…… 慕亦寒苦笑着,声音竟跟着有些哽咽:“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后悔。” 云惜画,世上本无人像你。 原来,我爱的人都是你。 阳光灿烂得让人眼前发黑。 这些让人心头发酸的话,云惜画不愿再听。 似乎再多听一句,心便会软下来。 “时过境迁,多说无益,交降表吧!” 慕亦寒苦笑一声,将早已准备好的降表拿出来,递给她。 云惜画面无表情地要接过降表。 就在此时,慕亦寒手中的降表忽然闪过一道银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塞在云惜画手中。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慕亦寒毫不犹豫地便握着云惜画的手将匕首捅向了自己。 ##第27章 他欠她的,便用这条命来还吧 顿时,血如匹练。 生生映红了云惜画的双眼。 云惜画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死在你手里,是我最幸福的结局。如今,我一无所有,欠你的,便只能拿这条命还你了。” 鲜血自慕亦寒的嘴角溢出,他却笑着。 笑的那般平和。 他欠她的,便用这条命来还吧。 云惜画怔怔的松开了手,满脸错愕:“慕亦寒,你这是做什么!” 匕首插在胸口,鲜血缓缓染红了白色锦袍,慕亦寒却问她:“如此,此生恩怨,可能一笔勾销?你便……不要恨我了。” 云惜画的身影晃了晃,却是嘶吼道:“我大凉七万子民的性命,你想一死就偿还他们吗!慕亦寒!我不许!” “你知道的……今日一见……必是永别……若有来生……等我……我来找你,到时……定不负你……” 说罢,慕亦寒往后退了几步。 他笑着,一如真阳草原大婚那日,他策马要走,临走时他分明笑得那般温柔,却又那般忧伤。 紧接着,慕亦寒的身形摇了摇, 他的身子便翻下城墙,急急向后坠去。 他一身白衣,就像天边一朵浮云,坠往深渊。 “慕亦寒!” 云惜画唤着他的名字要抓住他,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一如当年,她坠崖之时。 当年她没有拦得住他,她一族因而被灭,如今她亦拦不住他,百丈高楼粉身碎骨,他走得绝然洒脱。 甚至,她到最后,都没有好好同他说过一句话。 国仇也好,家恨也罢,慕亦寒死了,一切便都随风去了…… 没过几日,慕昭赋终于登基称帝,皇后也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椒房殿中的光影有些晦暗,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皇太后一人,不免有些孤寂。 她正仔细地为自己梳妆,那表情温柔而又有些欣喜,就像是羞俏的少女,要去见她的心上人。 化好妆,她满意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您瞧,臣妾是不是也有些老了?” 她抚上自己的眼角,那里分明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 “陛下,你一向待我极好,可就是不肯偏心昭儿。如今他终于继承大业,登基为帝,你是不是会恼我恨我?” 她一个人对着镜子喃喃道。 没有人回应她,她却接着道:“不管你是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总归百年之后,我还是要伴在你身边的。现如今我是皇太后,是唯一有资格永远陪着你的。” 她缓缓摸上梳妆台上一碗黑棕色的汤药:“你定是怪我心狠,毒死了你,不过没关系,我这就来寻你。到时候,你若要赶我走,我也不走了,我要日日悄悄跟在你身后,一如少年时候。” 她笑了笑,语气有些悠长:“只是,你可莫要问我,为何最后,我竟毒死了自己。” 她缓缓端过碗,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忽然,她睁大了眼睛,这药又酸又涩,只要入口,便觉不对,以老皇帝那般精明的人物,他如何会不知道这汤药有问题! 除非……他是自愿喝了那毒药。 原来……这一生的情,老皇帝都给了她一人。 两行清泪无声而落。 只因是皇后亲送的羹汤,便是毒药,也一饮而尽。 谁道帝王皆无情,只是未到情深处。 她缓缓闭了眼,嘴角却含着笑。 仿佛已经见到了,那个她最想见的人…… 战火方才消弭,长安城的丧钟却再一次敲响。 皇太后因先帝驾崩,伤心欲绝,追随先帝而去。 新皇慕昭赋下诏将皇太后与先皇帝合葬一处。 他身着皇袍,立在长安城头,满城挂满白色孝布,似是在送别。 看着远方一位身形纤瘦的女子骑着马,缓缓走向天边。 女子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坛骨灰。 慕昭赋的眼神深了又深,却道:“你这一生,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尽头。” 但他这一生,又何尝不是呢。 困于九五至尊之位,一生都不得解脱。 天边的红霞烧灼,将那女子逐渐远去的身影烧成一团火焰。 也映红了他的双眼…… ##第28章 此生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也好 大凉。 自新皇登基后,大凉便恢复了自由。 子民们在草原上尽兴策马,围着篝火跳舞。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欢笑嬉闹声远远便从风中传来。 那一夜,草原上众多子民都看见云惜画公主穿着大红色的嫁衣,一身红纱飘摇,像极了天边的晚霞。 她孤独地坐在马上,在偌大的真阳草原上游荡。 迎着晚风,云惜画打开怀中珍藏的骨灰盒,在风中扬出一道白纱。 待那一盒骨灰扬尽,她脸上挂着久违的笑,那般温柔,那般明亮。 “易寒,从此,你便随着草原长风,永远的留在我身边了。从此,你便是草原的儿郎了。” 踏上早已准备好的木头堆砌的高台。 云惜画狠狠一鞭,打走了马儿。 真阳草原变得安静又祥和。 “此生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也好。” 她浅笑着,从怀里掏出一粒毒丸吃了下去。 她站在高台上,底下堆满了干枯的树枝。 她拿起插在地上的火把,扔过去,立马,火便烧了一圈。 她站在台上,抬头便是一轮圆月。 圆月,有团圆之意。 她站在烈火里,跳起草原独有的出嫁舞,她笑得灿烂极了。 今日,是大婚之日,她要嫁给她最心爱的男子,那个叫做易寒的男子。 她看见了,看见辽阔的真阳草原上,遍地的篝火映衬着大红的绸带缎彩,漫天的红绸就像云彩一般遍布在整个真阳草原。 人们欢笑着,嬉闹着,欢庆草原最美丽最尊贵的公主成婚。 胡笳声热闹喧天,虎面的大鼓被声声敲响。 一身红袍嫁衣的公主手持一把羽扇遮住了半张精致的脸庞,只露出一双明澈清亮的眼睛。 云惜画的眼里都是幸福欢喜,就像漫天烟火跌入深空绽放的光亮。 她一步一步,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朝着心爱的男子走去。 易寒一身红色喜服,幸福地浅笑着朝缓缓走来的公主伸出手。 大凉王携着王后坐在王座之上,众人将右手放在胸口。 老巫摇着他挂满头骨铃铛的法杖走上前,易寒牵着云惜画的手,跪在老巫跟前。 老巫立住法杖,嘴里不知念了几句什么咒语,法杖的头骨便喷出一道红色的烈焰。 “伟大的盘达天神啊!草原的子民们诚心祝愿大凉的最尊贵的公主出嫁,望天神佑她一生幸福安康!” 一阵劲风吹来,红色的烈焰愈烧愈烈,映红了新婚夫妇的脸。 人们大笑着,天神祝福他们携手白头,美满一生。 易寒紧紧握着云惜画的手,两人对视着,绽出幸福的笑容。 凉王和王后笑着喝过他们的新婚酒。 拜过草原天神,他们两人终于结为真正的夫妇。 凉国的子民们在篝火旁载歌载舞,一切都是最幸福美满的模样。 没有慕亦寒,也没有战火,没有阴谋。 只有易寒和云惜画。 不过就是草原初见了一眼,便自然成就了这一段美满姻缘。 红纱飘飞在烈火长风之中,云惜画的身子重重跌在台上。 不一会儿,她的身影便融在了烈火之中。 一夜过去,长风飘散,一切仿佛毫无痕迹。 世上再无云惜画,草原再无那般如烈火焚烧的女子。 自此,大凉的嫡公主成了草原人的传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只是谈起她当年的风貌,众人依旧唏嘘不已。 草原的风依旧,人们策马扬起的尘埃中,却有一段凄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