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替嫁 红烛烫,罗帐暖,夜微凉,喜色撞成满地欢。 满堂红绸映衬出宋知霜心中的欣喜,她静坐在床边,红盖头下只能看见一角大红的地毯。 紧紧揪住嫁衣的一角,她又止不住有些紧张不安。 她代替姐姐嫁入宁王府,不知他看到究竟会是欢喜还是生气? 越是这么想着,她心里就隐隐越觉得忐忑。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宋知霜的心一紧。 是他来了! 沈岸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听上去似是有些沉重。 那双鎏金滚边的黑靴子在她面前停了好一会儿,她才感到头顶一轻,盖头被掀开,眼前的视线终于明朗,她有些羞怯地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愤怒的眸子。 “怎么会是你!”沈岸的脸色很难看,语气里是震惊,也是愤怒。 宋知霜咬了咬嘴唇,眼神黯淡了半分:“姐姐她,已经有了心上人……沈岸,我嫁给你,你不开心吗?” 眼前这个男人,与她海誓山盟,曾指着苍天大地起誓,定要娶她为妻。 可如今,她真的嫁给了他,他怎么突然变了脸? 沈岸的眼神闪了闪,却是冷声道:“皇后娘娘求陛下赐婚将宋家长女许配给我!如何是你!宋知霜!你们宋家就这般无法无天?胆敢欺君罔上!你可知你宋家有几颗头够砍的!” 听到宋家,宋知霜脸色大变,怎么也不敢相信前几日还同她策马同游的人,怎么一眨眼便变了脸? “是我擅自做主想要嫁给你的!跟宋家无关!” 沈岸的眼神一暗,将她头顶刺目的红冠打落,狠狠道:“宋知霜!你不配!我要的人是你姐姐你懂吗?” 根根墨发散开,方才精致美丽的新娘显得有些狼狈。 宋知霜心中揪痛,满脸不可置信:“你曾说……”你曾说你爱我。 沈岸满脸不耐烦地打断她:“本王不过同你玩玩而已,你一个北境蛮荒之地长大的女子,怎么比得上你姐姐半分!宋知霜,欺君之罪,哪怕父皇念你满门忠烈,我看也难逃革职流放!” 沈岸说罢,便怒气冲冲摔门而出,径直回了书房。 宋知霜顾不得难过,急忙追上前。 她可以死,但是宋家绝对不能被连累! 书房的门紧闭,沈岸的贴身侍卫李岩守在门口。 李岩她是认得的,沈岸无论到哪都会带上他,她与沈岸的事情,李岩也是知道几分的。 她正欲上前,却被李岩拦住。 “王爷说,不见您,请王妃回去吧。” 宋知霜双拳紧握,缓缓在书房门前跪了下来:“求王爷网开一面,放过宋家!所有后果,宋知霜一人扛下!” 说罢,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看不到书房里的人是何表情,只是书房的灯无情地灭了。 宋知霜的眼眶有些发红,却倔强地跪在原地。 夜凉如水,更是寒透人心。 她身上的嫁衣似是成了最大的笑话,整整三天,她跪在书房门口,却只迎来了一场大雨。 本还发酸的膝盖现在已经麻木,双腿仿佛已经不存在了。 她抬眼看了看,大雨模糊了双眼,只剩眼前一片灰蒙蒙的天。 秋日已经天寒,她只觉浑身发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她便昏倒在地。 再转醒,她不知道已经沉沉睡了几日。 她刚醒来,沈岸就沉着脸道:“宋氏无礼,德不配位,自即日起,贬为侍妾!” 宋知霜看向沈岸的眼神是失望也是疏离,却仍问他:“既然你不爱我,当初为何要招惹我?” 沈岸没有答她,只是道:“如果不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岂能轻易放过你。” 双拳不由得紧握,看沈岸无情离去的背影,宋知霜最终只得自嘲一笑。 是她自作多情了…… ##第2章 丈夫的绝情 王府的下人们都是群见风使舵的东西,眼见宋知霜不受沈岸待见,整个王府的下人也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府里的日子举步维艰,好在陪嫁过来的丫鬟挽月还算忠心,勉强能在这深秋之际得个温饱。 “小姐,皇后娘娘来了,传你前去问安。大小姐也来了!”挽月进门边传了话,边上前替宋知霜理了理头上的发髻,眼圈却偷偷的红了。 挽月嘴中的大小姐,自然是自己的姐姐宋知微。宋知霜面露喜色,忙对着镜子看了看,见自己的精神看上去有些不佳,她又替自己补了点腮红,见脸上有了点气色才道:“挽月,我们快去!” 挽月替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才跟着她一起去前厅见客。 一到大厅,却听说皇后娘娘在同沈岸叙话,大厅只有宋知微在那里候着。 见到宋知微,宋知霜的脸上终于难得露出一抹笑容,忙唤道:“姐姐,你怎的来了?” 宋知微拉上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冰凉,深秋的天她才穿了几件薄衫。 宋知微鼻头一酸,眼睛立时红了,忙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她披上,语气里已有了几分哽咽: “这宁王当真是欺人太甚,你才刚嫁进来,他就这般待你!本以为让你嫁过来是成全了你们一对有情人,不曾想他竟是这般负心薄情之人!倒不如当初就让我嫁来替你受这份苦!” 脸上的笑容一滞,宋知霜的身子僵了僵才道:“姐姐,这又是哪个耳报神在你这里乱嚼舌根子?我与沈岸……好得很。” 宋知霜只觉手背一凉,却是宋知微一滴眼泪掉了下来:“傻妹妹,整个京城如今都传遍了,你还想瞒着我!若是兄长听说了此事,定是要急得杀回京城替你讨个公道的! 你自小长在北境,自由自在惯了,哪知这深宫侯府的弯弯绕绕,定是免不得被那些奴才们作践!” 话音刚落,皇后便同沈岸过来了,宋知微只好忙擦了眼泪向二人行礼。 宋知霜紧随其后,只是心里却酸涩得紧,整个京城都知道她如今的处境,沈岸果真是半点情分也不曾留。 “都说宋家大小姐温贤貌美,德才兼备,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皇后满脸笑意,亲切地拉过宋知微的手,倒像是全然没有看到宋知霜这个人。 宋知微不知皇后此次借宋知霜的名义诏她来宁王府究竟何意,只得礼貌笑笑:“皇后娘娘过誉了,论才德倒是妹妹知霜更胜一筹。” 皇后娘娘皮笑肉不笑,有些试探地对宋知微道:“是啊,勇毅侯的女儿,自然是都不错的!听说你们姐妹两一个在长安长大,一个在北境长大,难得才能见一面。如今知霜好不容易嫁到了长安,倒不如你也一起嫁过来,这样你们姐妹俩也能经常见面,那不是极好?” 听到这话,宋家两姐妹的脸色都是一凛,猜不透皇后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一旁的沈岸却是面沉如水,眉头微微皱起了半分。 宋知微愣了半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正这时,宋知霜突然开了口:“皇后娘娘,家父还在的时候,与言侯爷相交甚厚,曾说要将女儿嫁一个给言家公子。虽然家父已经不在了,但却也不能让家父失信于好友。如今家里就只剩姐姐一个独女,想来皇后娘娘也不会过分强求的。” 听过这话,皇后的脸色立马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沈岸忙上前厉声喝道:“宋知霜,母后未叫你答话,你岂敢开口!我看你分明就是嫉妒成性!来人啊!掌嘴!” 皇后身后的嬷嬷早已活成了人精,上前两步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宋知霜脸上发麻。 宋知霜咬着牙,恨恨地看了一眼沈岸。 ##第3章 皇后的阴谋 宋知微在旁眼圈发红,却又无能为力。 皇后这才勉强满意,看一旁的宋知微脸色很是难看,隐隐发怒的模样,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岸。 “岸儿,你这般可要吓到知微了。”皇后轻拍了一下宋知微的手,笑意不达眼底,“知微,本宫得了一壶上好的梨花春,你可要尝尝!” 说是这样说,可傻子都知道,皇后这般情况赐酒定然不是什么普通的酒!沈岸紧攥着拳,自然明白她要做什么。 一位老嬷嬷端上酒,递在宋知微跟前,不知皇后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酒里一定有东西。 旋即,却是沈岸一把拿过酒杯,捏住宋知霜的嘴就往下灌酒。 宋知霜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沈岸。 可她再怎么看,都再也见不到他一如当年般的柔情。 这些年,竟真是自己爱错了人! 他果真爱自己姐姐,明知皇后赐的酒里有东西,却舍不得让姐姐喝,而是公然忤逆皇后的意思,给她灌下了。 真是讽刺的很! “来人!送知微小姐回府!”沈岸一把甩开宋知霜厉声令道,不给旁人任何开口的机会,“将宋知霜关回房,不许任何人探访!” 一旁的手下闻言立刻带走了两人。 皇后的眼神一暗,语气却很是不善:“岸儿,你为了保护宋知微,倒是费尽了心思了。可你这样对她妹妹,就不怕她恨你?” 沈岸面色一沉,只是行礼道:“儿臣,恭送母后!” 这道逐客令下的毫不留情,皇后只是冷笑一声:“却不知你能护她到几时!” 沈岸没有答话,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他眼里却是又恨又痛。 分明是亲母子,可他却从未在皇后身上体会到一点母亲带来的温暖。 而被灌下那杯酒的宋知霜此时却蜷缩在床上,她的脸上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开始有些迷离。 她死死的咬着唇,疼痛使她还存有一些理智。 堂堂一国之母,竟然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 宋知霜只感觉自己现在浑身发烫,眼见天色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因为药力得不到缓解,她的嘴角已有鲜血溢出,若是再这般熬下去,只怕她的死相会很难看。皇后还当真是出手狠辣啊! 恍然间,窗边似有动静传来。 已经入夜,她瞧不清来人是谁,却知是个男子。 “霜儿!”紧接着,她便无力地落在一个温热的怀里,那声音和气味,她再熟悉不过。是沈岸!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心头火几乎将她焚灭。 旋即,浑身一凉,衣衫已被剥落。 沈岸的声音有些嘶哑:“霜儿……” 一个深深的吻混着她嘴里的血腥味落下,沈岸的动作很是轻柔,让宋知霜有些恍然。 曾经那个爱着她的沈岸,仿佛回来了。 夜风微凉,屋外的月亮落在水里,与水光融成了一体,将夜晚照得有些暧昧…… 第二天, 外面的天色还算明朗,宋知霜愣愣的睁了眼,浑身还是酸疼。 若不是身体上的疼痛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就好像做了一个梦般。 想到沈岸,她的眼神很是复杂,突然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他了。 懒懒梳妆了一番,宋知霜的心情还算不错,只是浑身还是提不起劲来。 “本宫今日可是特意请了旨来瞧瞧,毕竟是勇毅侯的女儿,刚嫁过来没几天,就在你府里出了事,还是该妥善处理。” 听着外面的声音,似是皇后来了,虽然不齿皇后为人,但始终君臣有别。宋知霜只得起身开门出去相迎。 看宋知霜完好无损地站在跟前,皇后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讶:“饮了醉花阴若是无人解毒必死无疑!你怎么还能站在这里?” 这话虽是问的宋知霜,但皇后的眼神却幽暗的飘向了一旁的沈岸。 ##第4章 受刑 “母后,儿臣昨日并未踏足这院中半步。” 说罢,沈岸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犀利,一把抓住宋知霜的手,掀起她的袖子,只见一截如雪缎般的手臂露出来。 沈岸的脸色铁青,“宋知霜!你竟敢暗中与人苟合!像你这般不贞不洁的女子,我宁王府断难容你!今日若不休了你,以后我还有何面目在这京城立足!” 宋知霜这才反应过来,昨夜的温情一瞬破碎。 果然,昨晚的温柔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她狠狠的甩开沈岸的手,眉头却紧紧蹙在了一起,语气冰冷:“昨晚翻窗而入的宵小之辈不正是你……” “啪!”话还未来得及说完,沈岸狠狠的一巴掌便扇得她眼前发黑,她一下趴坐在地,鲜红的血丝缓缓从嘴角渗出。 “沈岸!”她死死的看着他,眼神分明是那般心痛。 不知是太过用力还是她的眼神太让人心疼,沈岸的手竟微微有些发颤。 皇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宋知霜,岸儿从未碰过你,你这守宫砂便没了,这可不像是老侯爷教出来的女儿。你说,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还有活路吗? 但话又说回来,老侯爷虽然没了,但是你兄长宋长风继承了侯位,在陛下面前倒也还能说得上几句话,你若求了你兄长回来,指不定他还能保你一命呢!” 让宋长风回京? 沈岸的眸子闪了闪,立马沉声道:“宋家出了这样的女儿,真是给祖宗丢脸!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来人!拿纸笔来!” 见沈岸当即要写下休书,皇后却轻飘飘道:“岸儿,这宁王妃之位左右也不过是个摆件而已,宁王府也不是给不起她一顿饭,这事若传出去对宁王府和你的名声也不太好。更何况,宋长风可是最宝贝这个妹妹了,若是休了她,本宫可把不住这位新勇毅侯!” 听到兄长的名字,宋知霜心头一凜。 兄长年轻气盛,继承侯位,又手握重兵,眼下不知让多少人眼热,他是宋家独子,若是他有个万一,宋家的兵权必定旁落。所以兄长身边明枪暗箭一直不少。看来皇后和沈岸也是想横插一脚。 想到这里,宋知霜不禁心凉,莫非沈岸之前待自己好,只是为了牵制兄长? “皇后娘娘手段用尽,想不到竟是为了兄长,倒是让皇后娘娘劳神了。不过皇后娘娘可要失望了,兄长忠勇才高,断不会为了我而弃宋家军几十万将士于不顾,也更不会弃北境百姓不顾!” 宋知霜义正言辞,缓缓站起身来,看向沈岸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嘲讽。 沈岸面无表情,袖子里的手却是逐渐收紧了:“宋知霜,胆敢顶撞皇后,拉下去,鞭刑五十!” 侍从领命押着宋知霜去受刑,她却只是轻蔑地笑了笑:“我宋家儿女,最不怕的就是受苦流血!沈岸,只要我活着,断然不让你称心如意!” 看着宋知霜一脸无畏地走出院中去受罚,沈岸的眼神暗了又暗。 院子外的鞭子声一下一下,却听不见有人哼了半声,宋知霜的额头早已出了一层薄汗,血迹渗透衣衫,她皮子细腻,打一下便立时皮开肉绽。只是她却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痛不在身,痛只在心。 沈岸……她心中想着这个名字,却是想得心头发寒…… ##第5章 竟让她一路跪上万佛寺 院内。 一旁的皇后扶了扶头上的一支凤钗,似笑非笑道:“岸儿啊,你不许我动宋知微分毫,却对她妹妹这般不留情。本宫还想着,这丫头嘴这么硬,把舌头拔了才干脆。 你这一顿鞭子打下去,姑娘家家的落得一身伤不说,命都只剩半条了,倒是让本宫不好再罚了。” 沈岸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眉,只是淡淡道:“母后,比起知微,宋长风更疼这个宋知霜。您又何苦一定要与知微为难呢?” 皇后依旧是笑:“可是,我把住了宋知微,才能把住你呀!岸儿,若你同母后是一条心,母后也断然不会为难你,可惜呀,儿大不由娘!” 说罢,皇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对了,昨儿个夜里,宋家大小姐自你府里回去后便晕倒了,据御医来报,说是中了毒。不知你可知道了?” 沈岸眼神一动,紧张道:“母后!知微她是无辜的!” 皇后轻笑了一声:“岸儿,本宫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当然了,你也不会去害宋家小姐。下毒之人,当然是宋知霜了!你说,对吗?” “对!”沈岸的语气,极是隐忍。 …… 是夜,皎洁的月亮挂在枝头,晃出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宋知霜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房里点了一盏灯,她趴在床上,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因为疼痛而晕了过去。 沈岸轻手轻脚地走上前,看她后背伤痕累累,他不禁眼眶酸涩。 拉开背上轻掩的衣衫,他的眸子里闪出一道水光。兀自从怀里掏了一只精致的小药瓶,仔细的为她上药。 “若是你姐姐嫁过来,何至于让你吃这些苦?你这人,性子倔,脾气偏偏也不好,母后手段狠辣,又得父皇偏宠,你怎是对手?”知道她听不到,沈岸只是低声呢喃道。 一夜睡醒,背上有些凉飕飕的,倒是没那么痛了,想来是挽月已经给自己上了药。 好在她是从小长在北境,自幼跟着父兄习武,身子骨比长安那些娇滴滴的世家贵女要好上许多,五十鞭子,也只是些皮外伤而已。 “挽月。”宋知霜趴在床上,轻轻唤了一声。 门应声而开,只是她循着门口望去,进来的却不是挽月,而是沈岸。 沈岸的脸色晦暗,一双阴鹜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宋知霜!你好狠的心啊,竟下毒暗害你长姐!” 姐姐中毒了?宋知霜心下一跳,忙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拉住了沈岸的衣角:“你说什么!姐姐她如何会中毒?” 沈岸满脸怒气,死死捏住她的手腕:“你何苦在这里装蒜!毒不就是你下的吗?你嫉妒知微。所以下此毒手!” 姐姐一向与人为善,断然不会有什么仇家,若说真想下手的,便只有皇后娘娘了。 那日赐酒不成,皇后定是又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害得姐姐中了毒。 想到这里,宋知霜几乎是脱口而出:“分明就是皇后……” 可话还没说出口,沈岸便厉声喝道:“你可知无凭无据攀咬皇后是何罪过!你别忘了,如今宋长风远在北境,可顾不得你!” 宋知霜心下一凛,是啊,她没有证据指证皇后,若是这话传了出去,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断不能连累了宋家和兄长啊。 “既是如此,你认定我下毒,何不将我送进大牢?何必多费口舌!”宋知霜心中愤恨,可是她压根无法为自己辩解,也不能为自己辩解。 哪怕有证据,她这般贸然行事,也只会为自己和宋家招来杀身之祸,便只得隐忍下来。 沈岸眼神黯淡,似是无奈,也是不忍,却仍冷声道:“你以为你没有留下证据本王就奈何不了你吗?刑部大牢去不得,那你就上万佛寺为自己赎罪!若是知微有什么事,本王就让你生不如死!” 上万佛寺赎罪!宋知霜知道,万佛寺在极寿山顶,上万佛寺之人皆要自山脚一路跪拜叩首上去,才能为自己求一柱洗罪香。 “我宋知霜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如何需要赎罪?若我不去,你又奈我何?” 沈岸的声音寒彻人心,一字一句,只道:“你若不去,你欺君代嫁之事,本王必定追究到底!此事可大可小,你去是不去?” 古往今来,都是罪大恶极之人才会一路跪上万佛寺求香。 如今,自己心爱的男子却将她视作万恶之徒,竟生生逼她跪上万佛寺!当真是好,好得很啊! 当初皇后求了皇上要将姐姐指婚给沈岸,可姐姐与言候家的公子两情相悦,本是天作之合,姐姐宁死不愿负了言公子。她无法眼见一道圣旨害了姐姐一生,便自愿代姐姐出嫁,本想着沈岸对她情深义重,只要沈岸不追究,此事陛下绝对不会过多怪罪,可不曾想竟是如今境遇。 “好,我去。”看似轻巧的三个字,却将心底最后的温柔打碎。 …… 鞭伤未好,秋寒深重。 偏生今日还是阴暗天色,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下雨。 宋知霜愣愣的抬眼看了一眼天空,再低头,青硬的石板在脚下铺出一条曲折蜿蜒的佛道,道上经筒竹板都刻了佛经,用红绳挂在竹竿石栏上边。远远看去,竟还有些恢弘之感。 她面上毫无波澜,曾经眼眸里盛起的星亮秋水,如今也幽幽无光。 她苦笑一声,缓缓跪下,叩了一个头。 身后皇后身边的嬷嬷在一旁死死盯着她。 “望佛祖保佑姐姐逢凶化吉。” ##第6章 沈岸,这是要她的命啊 身后的嬷嬷听了,不由嗤笑一声:“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宋氏罪妇来赎罪的,您还是快些跪完,奴婢也好早点回去交差。” 皇后一心针对宋家,却不知为何。 宋知霜没有理会嬷嬷的讽刺,起身走了两步又跪下来叩头,依旧道:“望佛祖保佑姐姐逢凶化吉。” 午时刚过,她才跪到了半山腰不到。 膝盖已经被碎石瓦砾硌出了血,身后的山路,已经星星点点的逶迤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天沉得发暗,眼前天边劈出一道闪电,好一会儿才听见雷声轰隆砸下。 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霎时将人淋了个透。 宋知霜缓缓起身,浑身已经凉透,她脚步沉重地往上走,一下脚底就滑了,整个人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旁的嬷嬷撑了伞,见到这一幕置知不理,眼中还隐隐有些不耐烦:“照你这般速度,何时才能爬得上去,皇后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 宋知霜咬了咬牙,虽浑身狼狈,但眼中坚毅:“我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奴婢来说教!” 嬷嬷满脸愤恨地闭了嘴,身后却突然听得有人急促的脚步声,宋知霜忙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背后的鞭伤经过这番折腾,又裂开了,雨一淋,血水顺着背部欢欢流下,将一身青素的衣服瞬时染得鲜红。 “霜儿!”一个白袍男子疾步追上前,虽已经浑身湿透,但仍掩不住周身明朗之气,他见到宋知霜才急急将手中的伞撑开举在她头顶。 宋知霜抬头看去,对上一双温柔眼眸。 她勉强咧出一个笑:“云铮,你怎么来了?” 云铮一手扶住她,一手为她撑着伞,心痛道:“别跪了!我带你回去!” 宋知霜却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云铮:“别!宋家如今处境艰难,沈岸如今抓着我替姐代嫁的把柄威胁,我断不能再给兄长添麻烦!他要我跪上这万佛寺,我便跪上去!难不成我宋家儿女,会因此怯了步?” 云铮眉头紧锁,却也明白她的难处。 他立在原地,只是温声道:“我陪着你。”就如小时候他曾陪着她走过星河漫漫,长风万里。 云铮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她往前走一步,他便静静跟上,为她撑着伞。面上看去还算冷静,可暗地里,手中的拳头都攥出了血色。 一旁的嬷嬷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云铮狠厉地瞪了一眼,那嬷嬷立刻就闭了嘴,恭敬地跟在身后,不再多言。 毕竟这云老王爷的孙子,她还惹不起。 前路还长,眼前大雨滂沱。宋知霜一言不发,默默跪叩前进。 血混着雨水染红石阶。满路的经筒竹板伴着风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伸手便能触到经筒的红绸,似是在为她指路。 万佛寺顶,沈岸的身影孤单地立在雨中,那般看下去,只能看到绵长的山道。 他红着眼,终于在雨里才敢流出一滴热泪…… 强撑着一口硬气,宋知霜勉强跪到山顶。 大致她最后是晕了过去,被云铮带回去了。 可醒来,却发现自己仍是躺在宁王府她自住的院子里。 她是被女子轻微的啜泣声吵醒的,待她睁眼,却是挽月跪在床边,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宋知霜的声音虚弱又嘶哑:“挽月,你哭什么?我还在呢。” 挽月见她醒了,又惊又喜,忙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上前:“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您要是再不醒,挽月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宁王将小姐您囚在这院子里,还不许让太医来看,也不许让人给您上药,您的伤口一直渗着血,身子冷得跟冰块一般,真要吓死我了!” 说着说着,挽月就止不住的拉住她的手痛哭起来。 宋知霜的眼里也闪了泪光,她如今这般光景,若是没有大夫来看,也没有药医,她怕是熬不过这深秋了。 沈岸,这是要她的命啊! 哪怕心中早已对他失望至极,可到现在,她仍是忍不住的心痛…… 深夜,好在挽月放了好几个暖袋在被子里,宋知霜勉强能好受一些,只是周身仍旧疼得厉害,而双腿已经没了知觉,大概是已经废了吧。 她心中苦笑一声,一滴眼泪从眼角缓缓滑出。 恍然间,屋里飘来一阵异香,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7章 丈夫娶了姐姐的尸身 屋中悄然闪进两个身影。 “你要是真在意她,怎么不叫太医来看?非要大老远的拉着我来!” 一个青年男子熟练地拿出挂在肩上的药箱走到床边。 沈岸替他点了一盏灯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母后势必要将宋家赶尽杀绝,若母后暗中买通太医做下什么手脚,我又不通医术,如何救她?” 那男子搭上宋知霜的脉搏,没好气道:“想我齐鸣怎么说也是一代神医,现下治病还要迷晕了病人,偷溜到人家闺房里来。还有,你若是不罚她去跪什么万佛寺,她现如今也不会躺在这里!” 沈岸的眼神暗了暗,却是无奈道:“若我不严惩,将这罪名给她安上保她一条性命,母后定会杀了她,然后名正言顺的让宋知微进门。” 齐鸣几不可闻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世上,皇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如此绝情,又岂会顾惜一个宋知霜的命? 掀起被子,拉上宋知霜的裤腿,一双红肿,血肉模糊的膝盖显露出来,齐鸣皱着眉边替她上药扎针,边道:“这腿需得好生养护,不能让她再这般折腾了。不然这腿就废了!” 行完针,齐鸣将一瓶药膏丢给沈岸:“背上的伤,你来上药。这几日晚上,多行几次针,好好养着便行。至于宋知微中的毒,没有鹿活草,我也实在无力回天。” 沈岸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撑着灯去给她上药。 背上的伤口经雨水一泡,已经不能看了。 沈岸的眼泪就怔怔的悬在眼眶中,这些伤痕挨在身上,该有多痛啊! 他的霜儿是怎么忍下来的? 第二日,长乐宫里皇后正在宫里的书房练字,沈岸跪在跟前。 “岸儿,你想替宋知微要解药也可以。不过,母后还是那句话,你替我断了宋长风的粮草,我就留她一命!”说这话的时候,皇后连头都没有抬,依旧气定神闲的练着字。 沈岸的眉头皱成一团,痛心道:“母后!你究竟为何如此痛恨宋家?宋长风在北境正与大凉交战,若是此时断了他的粮草,那不就是将他送上死路?北境的军民也难逃厄运啊!” 皇后轻哼着冷笑一声,这才放下手中的笔:“这江山天下是你父皇的,同本宫有何关系?至于宋家,那是他们罪有应得!而你,岸儿,我们是母子,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你却处处忤逆我,我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你若听话,我就留宋知微一命。” 沈岸沉着脸,心中其实早已经知道皇后的答案:“母后,若为儿女私情,弃北境几十万军民于不顾,儿臣实在问心有愧!只要宋长风能保住北境,莫说知微,就算是儿臣自己死了,也算值得!” 此言掷地有声,却惹得皇后勃然大怒,她一把掀了书桌上的所有物件,厉声道:“是!你们父子两都心有家国!你们都高尚!那岸儿,你就等着给那个宋知微收尸吧!” 沈岸沉默着起身,只是道:“她就算是死,儿臣的心也永远同她在一块。” 而后,他背影沉重地离开了长乐宫。 皇后的眼里却闪过一丝怀疑。 宋知微是必死无疑了,但是宋长风的命,她也要! 唤来自己的贴身女官,皇后自袖中拿出一只精致的瓷瓶:“去,将这个交给宁王府的眼线,让她寻了机会将里面的东西放到宁王的茶饮中。”看这下沈岸还敢不听自己的话。 那女官不由得心颤了一下,皇后竟要对自己的亲儿子动手脚!但这却不是她一个小小的下人能管得了的,主子的吩咐,她们只能听着。 她弱弱的应了声是,才匆匆退了下去。 望着书房墙壁上挂的一副书法,皇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柔情。 她轻轻抚上那幅字,嘴角扬起一抹笑,轻轻唤道:“将军……” 偌大的书房里没有人回应,她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失落,却又止不住怀念当年那个向她浅笑策马而来的少年。 那少年叫方措,若是还在,如今他也该鬓上微霜,儿孙满堂了吧! 少年当年挥毫写下这诗,笑着对她道,此诗是他一生志向。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却早已不在了。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 晃眼过去了几日,宋知霜一直被软禁在院子里。 因为重病,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今日,才勉强清醒了些。 她微微翻了翻身,背上虽还是疼痛,但好像已经好了大半了,原本没有知觉的双腿也已经能动了,只是还略微有些疼痛而已。 隔着院子里一道不算很高的围墙,外面热闹得很。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挽月,挽月?”宋知霜轻轻唤了两声,却没有人进来。 她心下疑惑,她重病在床,挽月是不会轻易乱跑的。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心中隐有不安,立马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忍着双腿的剧痛,一寸一寸艰难地挪到门边。 打开门,却正瞧见挽月哭着跑进院子里。 瞧见宋知霜,她哭着跑上前“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小姐!宁王今日娶了新妇进门!”挽月哽咽着,似乎忍着巨大的悲痛。 他娶了新妇?宋知霜的身影晃了晃,还是稳稳站住,只是心口依旧狠狠撞了一下。 她苦涩一笑:“新妇进门是好事,你哭成这样做什么?” 挽月的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砸:“新妇是大小姐呀!” 是姐姐!宋知霜心头震惊,沈岸如今得偿所愿,但是这宁王府里的刀光剑影直指宋家,皇后的手段阴狠,她断然不能让姐姐也卷进来!何况……何况姐姐一直心仪言候世子,怎么会突然答应嫁进门来?可是受了胁迫?可是有何苦衷? 万千思绪闪过,宋知霜急急要往外走,却牵痛了双腿,脚下一软,她身子前倾就要重重摔下去。 好在挽月一把扶住了她。 “小姐,王爷娶的,是大小姐的尸身!”挽月终于说出了口,却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尸身?宋知霜一时恍然,一下瘫坐在地,急忙抓住挽月的双手追问道:“你说什么?挽月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尸身?什么叫姐姐的尸身!你回答我!” 挽月边哭边哽咽出口:“小姐,大小姐她……她没了!” 此言像一道晴天霹雳般重重落在宋知霜的心头,她目光呆滞,愣了半晌。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掉:“沈岸那么喜欢姐姐,怎么会让她死?怎么会?挽月,这是假的对不对?你说这不是真的,不是的,姐姐她怎么会死呢!” ##第8章 都是你害死了你姐姐 挽月只是一边哭一边摇头。 见挽月这般,宋知霜心中已经了然。 从小到大一直对她那么好的姐姐……没了…… “啊——”一声痛苦的嘶叫声顿时响彻天际。 皇后,都是皇后下的毒!定是皇后害死了姐姐!宋知霜眼眶挂着泪,眼里却是森森恨意。 她紧紧握了拳,指甲陷进肉里渗出丝丝鲜血都浑然不知。 心口血气翻涌,她死死咬着牙,血便从嘴角渗出。 她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有朝一日,她定要让皇后血债血偿! …… 世人皆传宁王深情,十里红妆娶了宋知微一个死人入门做正妃,为此不惜得罪皇帝,与皇后闹翻。 可这深情背后,又是怎样的隐忍,无人知晓。 夜沉如水,本是新婚良夜,却因新娘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变得十分诡异。 沈岸此时却无力地躺在床上,他浑身冒出一层冷汗,嘴唇脸色都变得苍白。 疼痛让他的表情有些难看。 齐鸣面色严峻,沉声道:“你这毒,我曾听师傅说过,但是师傅也不知道解毒之法。我更是头一次真正遇上这种毒,一时半会儿,怕是替你解不了毒。若是五日之内,皇后不肯给解药与你,到时候我也无能为力啊!” 听到这话,沈岸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母后既然要下死手,自然不会下轻易就能解的毒。她知道鹿活草乃是世间奇药,整个楚国也不见得能有一株。她便给宋知微下毒,没有她的解药,任是何种神医,也救不回她。” 给亲生儿子下这种阴狠之毒,皇后之心狠,简直前所未闻。齐鸣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道:“若你不帮她害宋长风,她还当真不给你解药?她能生生将你也毒死不成?” 说来实在嘲讽,沈岸并不觉得皇后会对自己心软。他无力地摇摇头:“若我真死了,你替我护着她。或者……云铮能护着她。” 这个她,自然是指宋知霜。齐鸣知道,只是沉默着不出声。 整整四天,沈岸毒发四天,却生生忍着痛,将自己关在寝殿内闭门不出。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皇后终于派人送了一小碗血来。 那碗血,便是解药。 但,只是暂时缓解毒性,勉强留下一条性命罢了…… 屋外天色暗沉,豆大的雨滴如悬针一般从天空砸下来,在地里翻出如鼓击般的脆响,打在人心头惴惴不安。 宋知霜的眼眸颤了颤,像是做了一个噩梦般,她突然从床上惊坐而起,急急唤了句:“姐姐!” 守在床边的挽月惊了一跳,才喜道:“小姐!你醒了!” “姐姐,姐姐呢?”她急忙抓住挽月的手询问道。 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挽月脸色一暗,才低声答她:“大小姐……已经下葬了。” 什么?宋知霜顿时如遭雷击,好半晌才冷静下来,木然的看了一眼窗外大雨倾盆,愣愣道:“更衣。” 刚换好衣服,沈岸便来了。 他面无表情,让人摸不透心底究竟是喜是怒。 看宋知霜一身素白,他的语气变得很生硬:“宋知霜,没有我的允许,你这是要去哪?” 宋知霜讥笑一声,看着他道:“莫非我去看我姐姐一眼,宁王殿下也要拦着?” 想到齐鸣说的话,宋知霜的腿需要好好休养才能恢复如初,眼下外面暴雨倾盆,皇后又在暗处虎视眈眈。沈岸的眼神一凛,怒斥道:“就是你害死了知微!你还有脸去拜她?” ##第9章 沈岸,从此你我再无相干 “姐姐不是我毒死的!沈岸,你应当知道凶手是谁!哪怕你恨极了我代嫁过来,坏了你和姐姐的婚事,但也该分个是非黑白!我与姐姐一母同胞,至亲血脉,怎会害她?” 心知宋知微死了,皇后定会想着法子威胁自己去对付宋长风,而他坚决不能让宋知霜落到跟她姐姐一样的下场。 沈岸只得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宋知霜,人只能是你害死的。懂吗?母后不会害人,本王更不会!” 宋知霜咬了咬牙,她已经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垂眸道:“母亲早逝,长姐如母,沈岸,就当我求你,让我去见她一面,哪怕是磕个头也好!” “休想!”沈岸心知,只有表现得越不在意,她才会越安全。再说,她如今的身体,借软禁之名将她困在院子里将养着才是最好的。 “噗通”一声,宋知霜却直直的跪在了他跟前,恳求道:“求你,我连姐姐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我只要给她磕个头就好!” 沈岸定定的看着她,心头终究还是不忍,宋家三兄妹情义深重,若是当真让她连去宋知微的坟前拜一拜都不行,只怕宋知霜也无法安心养伤。可皇后的眼线就在府里…… “好!你是该当给知微磕头赔罪!”说罢,沈岸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一只手将她环在腰际,不顾大雨就带她往外走,这动作看着很是粗暴,但暗地里却是没让她的腿自行用力半分。 宋知微虽死后嫁给了沈岸,但也只是个名头而已,沈岸依旧将她葬在宋家祖坟。 大雨冲刷着刚垒砌不久的新坟,坟前还奉有果品,倒像是刚有人来过。 见到宋家祖坟才添的新坟,宋知霜终于忍不住眼泪直流。 因着腿上的伤还未痊愈,她只得踉跄着往前走,走了两步突然腿上一软,整个人直直的往前扑倒。 沈岸几乎是无意识地去拉她,可一瞬后,意识到自己紧张她,立马变了脸色,佯装大怒将她一把丢到宋知微坟前。 “你看看!为何知微死了,你还活着!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沈岸嘴上虽这么说着,但心里只觉凄凉。 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她。 眼前的女子当年是那般明媚耀眼,如今却像一朵日渐枯萎的花。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用一种近乎暴虐的方式来护她一条性命。而他更是从没料到皇后会用下毒这样的招数来对付自己。 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宋知霜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也不理会沈岸,只端正地跪在宋知微坟前,雨水湿透了衣衫,她眼眶通红。 重重地朝姐姐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不顾额头上的鲜血血迹,她心里却暗暗发誓,哪怕凶手是皇后,她也定要替姐姐讨回公道! 磕完头,宋知霜艰难地站起身,冷眼看着沈岸:“沈岸,从此,你我再无相干!” 姐姐不在了,皇帝就算再生气代嫁之事,也无从追究了。 宋家世代簪缨,皇帝总不会因为一个已死之人,就降罪宋家。 她与沈岸之间的情意,从始至终也都是自己在妄想罢了。 再无相干?沈岸嗤笑一声:“既是陛下赐婚,你又如何能再无相干?” 这时,突然听得身后一阵嘈杂,似是有人来了。 沈岸循声回头看过去,只见一白衣身影气势汹汹地闯进陵园。 沈岸眼神一暗,来人正是云铮。 云铮径直走到跟前,将披风脱给宋知霜。而后狠狠对沈岸道:“沈岸!今日有我在,断然不会让你伤她半分!” 沈岸却是戏谑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云将军啊!这样的女人,本王还真没有半分兴趣。” 他顿了顿,继而又对宋知霜道,“今日干脆就跟你的野男人走吧,别回来脏了本王的眼!” 说罢,沈岸转身便离开了。 云铮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错愕,沈岸怎会这么轻易的就让他带走宋知霜? 宋知霜沉着脸,脸色很是难看。只是最终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他们之间的情谊,自她代姐嫁到宁王府之时,就已经断了…… 马车上,沈岸的衣服还湿着,他微微合了眼,明知这样皇后会起疑心,但心底还是希望她跟云铮走,起码云王府要比在他身边安全得多…… ##第10章 皇后以为,该当如何 在云王府养了几日,流水一般的补品送到她跟前,养了这些日子身体倒是好了不少,脸上气色也好多了。 天也不知何时就渐渐入冬了,雨倒是不再下,天却愈发寒了,如同人心一般。 云铮倒是天天往宋知霜这边跑得勤,一有空便来看望她,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是第一时间就送来了。 “可是这两个月云老王爷不在长安,你便闲下来了?时时往我这里跑,没有军务吗?”宋知霜手里揣着一只暖袋,正呆呆的坐在案边出神。见云铮来了,才收回目光。 一旁的小火炉上还煮着茶,云铮坐到她跟前,笑了笑:“祖父现如今一到天寒就上道观品茶去了,整个云王府就我一个,也是无聊就来寻你说说话。反正现在军中杂务也不多,可比不得你兄长在前线浴血奋战那般艰苦。” 宋知霜嘴角向上勾出一个弧度,脸上却不见半分笑意:“云铮,你帮我个忙可好?” “你同我客气做什么?我们打小就一起在北境长大,我父亲和你父亲更是袍泽兄弟!你若有事,说一声便好,我断然不会不帮你的。”云铮将炉上的茶倒了一杯放在宋知霜跟前。 宋知霜这才浅浅一笑,继而正色道:“姐姐为奸人所害,我思来想去,应该是皇后下的手,其中缘由,我虽不太清楚,但我希望你帮我详查此事,找出证据。我姐姐……不能枉死!” 其实宋知霜不开口,云铮也知道她要说的是何事,当下想也没想,一口就应下了。 云铮隐隐觉得,皇后此举,并非只单单针对宋知微,而是对整个宋家的敌意。 这边,却说皇后得知宋知霜被云铮带回了云府,心中有些恼怒。 一边是沈岸轻易的放走了宋知霜让她心中起疑,另一方面,宋知霜现在是能胁迫宋长风的唯一棋子,断然不能让她逃出自己的手心。 只是沈岸,似乎是十分厌恶宋知霜,却又偏生一直护着宋长风,宋长风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又远在北境,倒是让她一时无从下手。 无法说动沈岸替自己杀宋长风,那她便只能先对宋知霜下手了。 宋家的人,一个也不能留! 夜里,皇后满面愁容的坐在镜子跟前,时不时的轻叹一口气。 皇帝见她这般,眉头不由蹙成了一团。 “皇后今日是怎么了?如此闷闷不乐,可是有人惹你不快了?”皇帝缓缓走到她身后,熟练地替她卸下头上的钗环。 皇后一副愁苦模样,道:“还不是因为岸儿,前阵子陛下您将宋家小姐赐婚给岸儿,但那宋家小姐竟是个水性杨花的!失贞于人不说,现如今更是住进了云王府!这让天下人知道了,该怎么看岸儿啊!” 皇帝对宁王府的事情大多都心中有数,却还是装出一副十分震惊的模样:“你说什么?宁王妃住进了云王府?可是同云峥有私?” 只是皇后却没有正面答话,只委婉道:“陛下,臣妾知道云家是开国功臣,云老王爷更是当年先帝钦定的辅政大臣,云家世代为将,替陛下镇守南境,云家子孙大都殉国,如今只剩云峥这一独苗。云峥年轻气盛,少年冲动也是情有可原,但这个宋家小姐嫁做人妇还不守妇道,如此有伤风化,臣妾实在是忍无可忍!” 这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皇后的意思是要严惩宋知霜,将云峥撇出去。 皇帝的手顿了顿,身子似乎有些僵硬,他的语气有些试探:“可宋家也是世代簪缨,宋家儿郎也都在北境殉国而亡。宋家满门,守卫北境上百年来,从未有失!老勇毅侯的妻子,也就是宋长风他们兄妹三人的母亲都亲披战甲,上阵杀敌,最后战死,他们三兄妹的父母早亡,朕何忍苛责?” 听到这话,皇后的眼里当即闪过一丝戾气,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先辈忠烈,子女却不见得都争气。也正是如此,才不能让她一人抹黑了宋家!陛下恩德,不连累宋氏其他人,也是宽厚了。” “听说,前段时间,宋家大小姐忽然暴毙而亡?”皇帝的眼神透过那面镜子,直直看着皇后的神色。 皇后的眼神却毫无波澜,只是眉头轻皱:“说是暴毙,但人,却就是宋知霜毒杀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臣妾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陛下需得严惩才好!” 宋知霜此人,皇帝是知道的,当年老勇毅侯的夫人在北境生下她,她在北境战火纷乱中长大,后来老勇毅侯同夫人一起战死,那年十八岁的宋长风替父领军大败凉军,从而继承勇毅侯位。 宋长风回京之时,身边跟着十六岁的宋知霜。 乍一眼,他还以为是个娇弱的姑娘,可那小姑娘在猎场上降烈马,挽长弓,一箭射死一只青眼大雕。着实令他大吃一惊,虎父无犬女! 可如今,皇后却说这样的女子竟是个水性杨花,杀死自己亲姐的狠辣之人,他实在是不怎么相信。 可看着眼前的皇后,皇帝沉默了半晌,却只是问:“那皇后以为,该当如何?” “宋氏无德,赐白绫一根,当是给宋家一个体面吧。” “皇后开心便好。随你处置吧!”皇帝的眼神里幽幽闪出一丝愁绪,很快又消失不见。 “臣妾,谢陛下!” 此事没过多久便传到了沈岸耳中,夜晚的灯火摇曳,沈岸呆坐在书房良久,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宣纸,纸上却赫然写着休书二字。 早知皇后还是会对宋知霜下手,可以自己的实力,根本没办法拿皇后如何。 一方面,皇后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另一方面,父皇对她偏爱有加,只要不是误国误民的事,父皇几乎全依着她。 明日,皇后赐死宋知霜的诏书就会下来。 皇命难违,她若宁死不从,必然会殃及宋长风。 可若是她从了,必死无疑。 沈岸心中思虑良久,还是只能这样。 收好那一纸休书,沈岸径直去了云府。 ##第11章 岸儿,你骗得母后很是难过呢 只是到了云府,还未见到宋知霜,云峥就已经黑着脸挡在沈岸跟前。 “沈岸!你来做什么!你以为云府是你的私宅吗?想进便进,想闯便闯?” 知道云峥不会让路,云王府想来也不会有皇后的眼线。沈岸沉声道:“你今日若不让开,明日一早皇后赐死她的诏书下来,你是带着她抗旨不遵,还是就此带着她浪迹天涯?” 这个她,除了宋知霜并不会有别人。云峥愣了愣,眼里都是怒意:“你什么意思!皇后又要做什么?” 天色已晚,他也懒得跟云峥一句句解释,只道:“受些苦总比丢了性命的好,莫非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被赐死?还是抗旨连累整个宋家?” “我这就进宫面见陛下!宋家这般忠心耿耿,怎能落到如此田地!” 沈岸挡在他跟前:“若非是得了父皇的意思,皇后又怎会轻易赐死重臣之女?更何况宋长风此时在北境血战,此举没有父皇首肯,皇后岂会轻易出手?” 闻言,云峥的脚步生生停在了原地,是啊,若皇后随便一句话便能赐死宋知霜,又何必枉费苦心给宋知微下毒? 可他是臣,如若违抗皇命,他可以不计生死。但是祖父乃至整个云家都会被他连累。还有宋家…… 想到这里,云峥只能耐着性子问他:“你能如何?” “让我带她走,好歹,我能保她一条性命。” 云峥死死盯着沈岸,想看他究竟是何意思,但是他面无表情。云峥只得默默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便退了一辈子…… 看着眼前的休书,宋知霜冷笑一声:“多谢宁王殿下。” 沈岸的眼神黯淡无光,不敢看她,半晌才出声:“宋知霜,不遵妇德,发配教坊司!” 宋知霜闻言,错愕地看向他,不知是愤怒还是惊讶,她的语气微微有些发颤:“沈岸!你敢!我宋知霜出身侯府,你有何权利处置我?” 虽然不想拿祖上的荫封说事,但是教坊司那样的地方,她若去了,岂不是祖上的脸都被她丢尽了?教坊司说是习舞弄琴之地,但整个长安谁人不知道那就是女子迎来送往的风月之所。 沈岸只是冷冷道:“宋长风远在北境,没人能救得了你!你若乖乖去了,大家都相安无事。你若非是不去,我便传书让宋长风回来救你如何?” 嘴上说着救,但宋知霜却听出了其中的威胁意味。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剑锋直指兄长,再加上前方战火正酣,此时若是兄长回京必定遭遇不测。 哪怕兄长不回京,自己的境况若让他知晓,必定惹得兄长分心,到时候战事失利,皇后就更能借题发挥了。 哪怕心中万般不甘,为了兄长,她也只能生生忍住:“好!我去就是。” 她心头不止一团怒火,更是恨,恨皇后的狠辣,恨沈岸的无情。 可越是恨,便越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报仇! 第二日,皇后便得知宋知霜已经被沈岸休弃,并发配到了教坊司。 虽然这结果并不合自己的意,但转念一想,宋家的女儿沦落为舞女,也是很有趣。 这般活着,生不如死,倒是妙极。便也就放了她一条生路,不再追究了…… 宋知霜这边虽说是到了教坊司,但是这里的人对她还算客气。她每日什么也不需要做,三餐还是送得及时,更不会有什么男人来调戏她,嬷嬷们也从来不叫她弹琴习舞,倒像是换了个地方生活罢了。 许是还忌惮着她的身份,又或许是忌惮兄长的权势。她忍气吞声委身于此,倒也能腾出手来想想接下来的对策,毕竟教坊司并非能长久安乐之地。 长乐宫。 正是午时,长安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洋洋洒洒,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皇后披着一条暖和柔软的狐裘,踩在雪地里,雪落在发间融进手掌。 听着宫人来报,她浅浅的笑了笑:“岸儿当真是这般吩咐教坊司的?” 那宫人垂首应了声:“是。” 皇后脸上的笑逐渐变得十分诡异,轻道:“他说让教坊司的人好生看着宋知霜,若是有人敢碰她一根手指,便要灭他满门?” “是!” 想不到,她这个儿子,并非是不重情,而是情系他人了。 难怪当初她拿宋知微的性命相威胁,他是那般大义凛然,果决无情,原来他心底所爱之人,从来就不是宋知微,而是宋知霜。 皇后幽幽一笑:“岸儿,你倒是骗得母后很是难过呢。” 她望向一旁的贴身女官,问道:“上次那药,应该还剩一些吧?你去,将剩下的都赏给那宋小姐,记住,动作要隐秘些。他们俩既是真心相爱,自然是要有难同当了!” ##第12章 中毒 一旁的女官应了声,便立时去了教坊司。 皇后在雪中走了几步,突然想起雪地里还跪着的宫人,她浅笑道:“你去,将宁王请进宫来,然后就去领赏吧!” 那宫人行了礼,也退了出去。 待沈岸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屋外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却仍是没有要停的迹象。 “不知母后唤儿臣来,所谓何事?”沈岸垂首行了一礼,脸上却很是冷淡。 皇后也并不介意,似乎也是已经习惯了他这般。 她轻轻摸上自己头上的发髻,脸上仍满是笑意:“岸儿,今日天寒,又下了长安城第一场雪,母后今日心情还算不错,着人给宋小姐送了一杯酒,暖暖身子。总想着宋小姐身娇肉贵的,待在教坊司怕是不妥。” 沈岸眼神一紧,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却仍要装出一副镇定模样:“儿臣不知母后此言何意。” 自己生的儿子,她又怎会不了解他的性子。她看着沈岸,便也不再与他继续绕弯子了:“我请宋知霜喝了杯好东西,算不准什么时候她就要香消玉殒了。啧啧,倒是个美人坯子,真是可惜了。” “母后!她如今不过是一介舞姬,您还是这般不肯放过她吗?”沈岸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像是被人抓住了痛脚般。 皇后看他这般反应,这才满意一笑:“岸儿,是你瞒得母妃好苦!一介舞姬,却令你这般不惜手段保护她。本宫倒还真是没有想到啊!” 沈岸心里咯噔一下,终于忍不住了:“母后!你真的要将我逼上绝路不可吗?您心里可有真正把我当做您的儿子!到底是为什么,您非要置宋家于死地!宋家满门忠烈,究竟做错了什么!” 皇后的眼眸一痛,脑海中不自觉闪出那位少年将军的身影,不由得语气有些愤怒:“满门忠烈?他宋家的满门忠烈是靠别人的鲜血性命堆积起来的!他们该死!” 沈岸紧紧握拳,此时却顾不得和皇后大闹,他脚下不禁有些发抖。 他在害怕,害怕他会就这般,永远失去她! 想到这里,沈岸当即顾不得什么礼数,身形踉跄地跑出了长乐宫。 他一路狂奔,终于来到教坊司,踹开她房间的门。 却见宋知霜正坐在炉边煮酒,她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 见到沈岸,宋知霜眉头一皱,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屋内的窗子敞开着,有股凉气透进来,窗外还是不住地下着雪。 沈岸见她安然,心里终于勉强松了一口气。 可看见她跟前的酒杯,沈岸的眉头又紧紧皱成了一团。 “走!跟我回去!”沈岸上前,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药往外走。 宋知霜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沈岸突然前来还让她略微有些吃惊。 她一把甩开沈岸的手,语气很是不善:“沈岸,你这是做什么?” 心知她定是对自己失望至极,但是他一时竟也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或许,不用解释。她不知道才最安全。 “回家。我带你回家。” 听到这话,宋知霜心头一酸,却又止不住发笑:“回家?沈岸,我哪还有家?姐姐已经死了,整个宋府如今连个主人都没有!” 沈岸的喉头突然有些哽咽,或许,不是他,宋知微根本就不会死。 他为了宋知霜,自私地把宋知微推在前方挡刀。他实在问心有愧:“回宁王府,那里从此,就是你的家!” 既然皇后什么都知道了,他也不必再装了,只要自己能护住她,便已是极好的境况。 宁王府暗箭虽多,但是他定会尽全力护好她! 虽然宋知霜万千不愿,沈岸还是将她强行带回府中。 再回宁王府,却又是全然不同的境况,沈岸的态度突然好起来,倒是让她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这打一巴掌再给一块糖的伎俩,她从来就不吃这套。 回到宁王府约摸半月的光景,长安已经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场大雪了。 宋知霜看惯了北境大雪肃穆壮观的模样,倒难得欣赏长安秀丽热闹的雪景。可唯独这宁王府的不知春,是她从未饮过的好酒,颇得她青睐,每日闲来总要温上两壶暖暖身子。 痴痴的看着炉子上烫着的美酒,宋知霜心里却总是有些着急,也不知道云铮那边现在查得怎么样了,已经查出了凶手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女官,但是却没有证据能够直接指证。查了这些日子,不知结果究竟如何了。 咯吱一声,房门被人缓缓推开,一阵冷风立时穿堂而过,吹得宋知霜一个激灵,她都不用抬头,便知道是沈岸来了。 见她又在煮酒,沈岸的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笑意。 若非她是女子,定然是个铮铮铁骨的豪杰英雄,横刀立马,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煮酒坐谈论天下。只可惜她不是。 “今日北境传来你兄长的捷报,大凉败退十里,驻兵城外。”掩上房门,兀自坐到她对面。沈岸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平静。 宋知霜的眼神闪了闪,心头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这般严寒天气,大凉死战不退,此时粮草必是匮乏,若是凉军破釜沉舟,只怕兄长处境堪忧。 心里这般想着,宋知霜却没有说话。 沈岸在她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又道:“虽是大胜,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凉军善骑射,真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反扑起来只怕……” “你到底什么意思?”宋知霜脸上薄怒,许是太过敏感了,她总觉得沈岸提起兄长是不怀好意。 沈岸怔了怔,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便生气了,只得道:“你别误会,我只不过是……” 突然,宋知霜只感觉心口血气翻涌,胸前一阵剧痛,一口鲜血猝不及防的吐了出来。 沈岸一时脸色大变,忙扶上去,心头却闪出了皇后之前说的话。 看宋知霜毒发的状态,他心中已经明白,皇后是给她下了跟自己一样的毒。 感受到身体的异样,看自己吐出来的血红得有些发黑,宋知霜知道自己中了毒,她惊愕地看向沈岸:“你!你居然……” ##第13章 战死 她之前旧伤初愈,身子本就还有些虚弱,这毒药药力霸道,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晕了过去。 沈岸急急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忙唤来了齐鸣。 齐鸣把过脉,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沉吟了半晌才开口:“的确是跟你一样,中的月华之毒。为今之计,还是需要皇后的血才能缓解毒性。” 沈岸神色冷峻,心中却十分焦急,虽说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此毒发作痛苦难言,她的身体尚还虚弱,他于心何忍。 “母后的血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为何能暂缓毒性?” 说来实在惭愧,虽然世人称他一句神医,但他一时之间还真无法研究出月华毒的解药。齐鸣为难的摇摇头:“只知皇后的血与常人不同,却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再翻看些古籍药典,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沈岸阴沉着脸,不发一言,当即跨步出门,直奔长乐宫而去。 现下,还是只能去求皇后才能救她一命。 长乐宫。 皇后看着殿前跪着的沈岸,脸上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 她这个儿子,软硬不吃,如今终于抓到他的痛处,有了软肋,就不怕他不听话了。 “岸儿,母后还是那句话,你替我除了宋长风,我就放过宋知霜。这回,你该好好想想该怎么选,你总不想让她落得跟她姐姐一样的下场吧?” 提起宋知微,沈岸的心就是一痛。 当初母后怎么对宋知微,如今自然也不会对宋知霜手下留情。哪怕来之前,沈岸便已经知道她的交换条件,可心中仍是悲凉。 他的母后对他都这般心狠,何况旁人。 这么多年,许是心寒了,他心中倒也没有多大的悲痛。 沈岸跪在跟前,表情已经有些木然:“请母后赐解药,儿臣,如您所愿。” 似乎早已预料到沈岸会妥协,皇后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女使便立马呈上一只琉璃瓷瓶,瓶中是一瓶鲜血。 皇后笑了笑,才道:“岸儿,月华之毒一个月便会发作一次,世上只有我的鲜血能解,这一小瓶只够救一个人,但是你饮下这点鲜血,你的血液会有稍许药力,你放一小碗血给那宋知霜,她也能勉强留下一命。只不过身子会弱一些。” 莫非自己要一辈子这般受制于皇后?沈岸拢紧了袖子里的手,眼里隐忍着还是流露出一丝不甘。 若说是失望,这些年,他早就不抱希望了。 “儿臣,多谢母后。”沈岸暗自咬咬牙,拿着解药便离开了。 回了府,沈岸却将那瓶解药直接喂给了宋知霜。 他要她健康的活着。 划开她的手腕,沈岸取了她一点血,许是疼痛激醒了她,她缓缓睁开眼,正看见沈岸在取自己的血,心头又惊又怒。 “你做什么?”宋知霜的声音有些虚弱,刚服了解药,身子还有些发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血腥味,她嘴里似乎也有这种味道。 沈岸究竟给她喂了什么?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 沈岸只是仔细地替她包好伤口,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宋知霜拢了拢手,虽然心中觉得他不怀好意,但这是在宁王府,她若非要闹个天翻地覆,只怕吃亏的会是自己。养好身体,早日离开宁王府才是最要紧的。 不管沈岸对自己下毒究竟是何阴谋,但她冥冥中觉得这事铁定与自己的兄长脱不了关系。 莫非是想拿自己中毒的事情威胁兄长?宋知霜心头一惊,希望沈岸不要卑鄙到如此地步吧。 而另一边,沈岸答应皇后向宋长风出手,但是斟酌了良久,若是此时设计断了宋长风的粮草,那北境的几十万军民怎么办? 皇后那边见他迟迟不肯动手,也已经快没有耐心了。 若是再继续拖下去,一个月时间一到,再要毒发,皇后岂会再给解药? 想到这些,沈岸心乱如麻。最后只得派人快马传信给宋长风,将长安这边的境况如实告知。 哪怕知道宋知霜会恨自己,但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他此时也顾不得了。 当这封信送到宋长风手里的时候,一场大凉的反扑之战正要打响。 北境朔风凌冽,残雪从天空轻飘飘地落下,打在脸上却像刀片一般,寒得肌肤发疼。白雪掩没的黑烟战火浸入鲜红的血流残尸,也染成血色一片。 宋长风看着手中的信良久没有做声,营帐内的火炭烧得一声跳响,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宋长风少年将军,半生意气风发,叱咤北境,拒敌万里,一杆红缨枪挑遍北境无敌手,何等少年张狂。 面对大凉百万雄兵,亦是无所畏惧,可如今,看到沈岸送来的信,他却止不住的手心微颤。 父母早逝,他是家中长子,宋家一脉本就人丁稀薄,他只有两个妹妹相依为命。 前阵子,传来宋知微无端病逝的消息,他就已经自责痛心不已,只怪自己不在长安,护不住他的两个妹妹。 而如今,沈岸信上又道宋知霜身中剧毒,皇后要用自己的性命才能换取宋知霜的解药。 年初时离京,他便再没见过两个妹妹,本来三兄妹还约好今年待他回京,便带她们游遍长安。 可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 宋长风呆呆的看着营帐内烧响的火炭,听得帐外寒风呼啸而过,他只得提笔给沈岸回了一封信。 “霜儿,宋家以后,只能靠你了,你定要好好活着。哥哥只能护你到这一步了。”宋长风深深的看了那火红的炭炉一眼,沉声唤来了暗卫。 一个浑身黑袍的暗影闪身而出,单膝跪在宋长风跟前。 宋长风掏出怀里一枚碧玉玉佩递给他:“你将这枚玉佩交给小妹,从今以后,所有暗卫,不惜一切代价,定要护她周全!” “是!”那暗影接了玉佩,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在原地。 宋长风又叫来营中副将,交待了许多军中事务。安排好了一切,才安心坐回炭炉边。 拔出祖传的青霜剑,宋长风轻轻擦拭着,剑芒泛出的寒光映在他眼眸里,他面色不惊,只是喃喃道:“宋家儿郎,死,也只能死在战场之上。” 北境战鼓喧天,杀喊声惊成一片,宋长风率兵厮杀进敌营,力战斩杀大凉大将军。 最后,与大凉数万敌军同归于尽。 一代少年名将,就此随着宋家先辈,埋骨沙场。 一场大雪,数万将士,天地为墓,长眠北境…… ##第14章 改嫁 长安的雪落得很是寂静,雪飘在大地,没有一点声息。 正午睡的宋知霜一下惊坐而起,似是做了一个惊悚的噩梦。 待她缓过神来,却已经忘了梦里梦的是什么了。 似乎梦到北境,梦到姐姐和兄长,可为何惊梦觉醒?心下慌了一瞬,继而又恢复平静。 聊是寒冬,她竟也出了一层薄汗,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心头还是隐隐不安。 可兄长天纵英才,武艺了得,又有宋家暗卫暗中保护,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这般想着,心里又多了几分安慰。 她起身,温上一壶不知春,呆坐在炉边。 估摸着沈岸应该是要来了,每日这个时辰他便会来,如今她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若是再被困在宁王府,很多事情便不好办了。 候了好一会儿,沈岸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近了。今日倒是来得有些晚了。 宋知霜摆上两只酒杯,一壶酒正好也温得差不多了。 沈岸推门进来的时候,一阵寒风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窜进屋子里。 宋知霜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青天白日的,他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他眼底发青,嘴边也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倒是显得有些沧桑。 兀自将桌上的两只酒杯倒满酒,宋知霜的脸又恢复了平静。 沈岸深深的看了一眼桌上的两杯酒,心里有些明白了她今日定是有话要同他说。 许是喝得有些多了,沈岸感觉有些头疼,晃身坐在宋知霜身旁,温声道:“怎么了?今日可是有话要说?” “宁王殿下的休书我已经拿到了,想来再住在府上打扰宁王殿下已是不妥。” 沈岸的眼眸一暗,语气却听不出悲喜:“宋家的处境很危险,你若这般回去,以后,很难在长安立足。” 宋知霜讥笑一声:“还不是拜宁王殿下所赐?” 沈岸的声音有些嘶哑,更像是在喃喃自语:“我又何时真想伤你半分?” 没有人回应他,宋知霜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空气一时寂静。 沈岸听了半晌,才终于下了决心一般:“你要走,也可以。过两日吧,等过两日,我送你安然离开宁王府。在此之前,你就安心在这里。” 杯中的酒微微发烫,沈岸苦笑一声,举杯一饮而尽。 也有些日子了,多等两天倒也无妨。宋知霜没有多言,权当是答应了。 “最后,陪我喝次酒吧。这不知春是烈酒,酒能醉人,何妨今日一醉方休?我记得从前,你最爱坐在鸡鸣寺的塔尖看月亮,总爱抱着一坛酒,喝醉了就躺在塔顶歇息。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 提起从前,宋知霜的心便狠狠的揪了起来。 那些恍如昨日的温情,一时袭上心头,竟让宋知霜心头一软。 她端起面前的酒,饮尽。权当是给他们的曾经一个彻底的结局吧。 许是酒意上心头,二人最后都喝得烂醉,再醒来,沈岸看着怀里还在熟睡的女子,心里不由得有些不舍。 他有些懊悔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忙理好她的衣衫,匆匆出了门。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宋知霜醒来,只觉自己恍惚间做了一场梦。似是美梦,不愿醒来。 而两天之后,她如愿离开了宁王府,回到了宋府。 宋家显然已经不同以往,虽然是侯府,但兄长领兵在外,姐姐又不在了,家里许久连个正经主人都没有,不禁有些凄然。 见宋知霜回府,下人们欢喜不已。 府中好不容易有了几分生气,宋知霜心里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派挽月去见云峥,但是这么久了,挽月却还是不见回来,她不由有些担心,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天还未擦黑,挽月没有等回来,却等到了一道圣旨。 宋知霜只觉不妙,却又说不上是什么事,只得端正跪下接旨。 传旨太监揪着奸细的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宋家三小姐,德惠端庄,才悬高雅,本为宁王之妻,然脾性不合于宁王,和离于素秋。朕感念宋家忠勇满门,不忍先辈泉下不安,特许三小姐改嫁云王世子云峥,择吉日完婚,成琴瑟之好……” ##第15章 沈岸,果然狠心 圣旨后面说了什么,宋知霜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只听皇帝将她赐婚于云峥,她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她一个废妃之身如何再嫁高门世子?皇帝虽美其名说她是同沈岸脾气不和才和离,但皇帝自己心里应该明白,她是被休弃的,并且……天底下哪有把儿媳妇再嫁给臣子的道理! 想到沈岸那天说让自己再等两天,莫非就是等这个? 并非云峥哪里不好,只是这道圣旨,明着恩赏,实则是屈辱。此事若没有沈岸在一旁推波助澜是绝对不可能会成的。 他究竟想做什么?想侮辱她?还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宋知霜一时也想不通,心里却暗暗发恨。 圣旨在前,她扛不起抗旨之罪,如今似她这般,嫁给云峥也许是最好的。 不及多想,她只得先接下圣旨。 身世如浮萍,权高位重,亦是身不由己。宋知霜苦笑一声,往那太监手里塞了些银子,才低声问道:“敢问公公,陛下为何会忽然赐婚下来?” 那太监掂了掂手头的银子,喜道:“宋姑娘,本来云峥世子在大雪里跪了三日,求陛下赐婚,陛下也未答应,宁王殿下也来帮腔,说姑娘出身将门,忠烈之后,若能全了云世子一番深情也是一件美事。皇帝陛下仍是不同意的,后来还是云老王爷亲自上殿求陛下赐婚。陛下这才同意的。咱家这可要恭喜三小姐了!” 果然!这其中定是有沈岸出手。可为何云峥会突然求娶她呢?按云峥一贯的性子,这件事,就算他要做,也不会不告诉她的。 宋知霜道了谢,这才送走了传旨太监。 回到房间,宋知霜满腹疑问,可眼看着天色沉了,此时去云府已然不妥。 呆坐在房里良久,天色黑了,挽月才慌忙跑回来。 “小姐!陛下下旨要将你赐婚给云将军!”挽月进门便惊声道。 这云将军自然是说的云峥,因为云峥与宋知霜自小在北境长大,云峥也是长安赫赫有名的黑甲将军。挽月便也一直称他为将军。 猛然看见桌上的圣旨,挽月一下子噤了声。 宋知霜眼皮微微一闪:“见到云峥了吗?” 挽月忙点了点头,才道:“云将军说事急从权,来不及告诉你详情,小姐安心嫁到云家,云将军说到时候会全数告诉小姐,让您相信他!” 云峥她还是相信的,既然他这般说了,那便嫁过去再说吧。 听太监说云峥在大雪中跪了整整三日,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他如何了?” 挽月眉头微微蹙紧,摇摇头:“云将军的状况好像不是很好,长安正是严寒天气,将军在雪地里跪了三日三夜,一双腿都跪得直不起来了。方才我去的时候,将军只能卧在榻上见我。” 看了看门外厚厚的积雪,宋知霜轻叹了一口气,云峥这般倒是让她不由有些心疼,至于沈岸。她想起来,只觉得一阵心凉,哪怕他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也没必要这般极力将她推给别的男人。 “该给兄长捎一封信去,告诉他,我要成婚了。”她默默的看着烛火拉长到门外的黑影,眼神幽深。 ##第16章 这对母子,当真是可笑 婚期定在了五日后,云峥倒是将这场婚礼办得极是盛大,宋知霜只安心当着新娘,红盖头下,看不到什么旁人说的十里红妆。但耳边锣鼓喧天倒是热闹得很! 好不容易入了夜,因着腿伤还没好,云峥倒是没喝多少酒就被人送进了洞房。 刚进房门,宋知霜已经卧在了榻上,盖头还没掀,但是均匀的呼吸声已经传来。 云峥温柔一笑,想她定然是累坏了。 他抬脚一步步缓缓挪上前,停在榻边,伸手去掀她的盖头。 虽然心知,这夫妻关系只是逢场作戏,但能娶到她,以后能日日看到她,云峥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他伸出的手竟激动得有些颤抖,他第一次上阵打仗都还没这么紧张过。 轻轻掀开她的红盖头,那张熟悉的脸便缓缓映在眼前,云峥安心一笑,哪怕只是这般看着她,也这般叫人欢喜。 许是感受到盖头被人掀开,宋知霜缓缓睁了眼,看到云峥才难得露出一个爽朗的笑:“你总算来了,我等的肚子都有些饿了。可还有吃的?” 见她这般,云峥温柔的拉下她头上的盖头,伸手去替她取头上的头冠。 他小心翼翼,生怕勾掉了她一根发丝。 “自然是有,知道你会饿,我已经叫人备好了,这就让他们端上来。” 云峥叫来下人,不一会儿,便摆上了一桌子菜,竟清一色全是她喜欢的菜式。 宋知霜会心一笑,这段时间,难得这么开心过。 知道她心里满肚子的疑问,云峥看她边吃着,他边解释道:“前几日,皇后向陛下进言,让你去清月庵礼佛,说是礼佛,但皇后并不打算再让你回长安。总而言之说了你一些不好的话。” 清月庵那地方,说是个尼姑庵,但是,实则是个污秽之地,那里出家的尼姑都是从前位高权重的贵女夫人,因朝廷明文规定,朝中官员不得狎妓。这清月庵便成了暗娼馆子,这些贵女可是比街头瓦舍的那些女子要有滋味多了。 宋知霜也对清月庵这个地方有所耳闻,早知皇后手段损劣,但她还是低估了。 一国皇后竟生出这般龌龊恶心的心思,实在让人不齿。 “所以,为了不让我沦落清月庵,你才求陛下赐婚的?” 云峥点点头,皇后向陛下进言的事情,其实是沈岸告诉他的,但是此时不宜再提沈岸。他只是道:“眼下我能想到最妥当的办法,便是如此了。还望你莫怪。” 虽然他心里确实是存了私心,但救她亦是真心实意。 宋知霜轻笑一声:“无妨,倒是我要多谢你,不然我只怕自身难保。” 云峥的嘴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半晌,又闭了嘴。 宋长风的死讯已经从北境传来,朝野上下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可她如今只剩宋长风一个亲人了,若是连他也不在了,她该有多伤心啊。 思量再三,他还是觉得先瞒下此事。 宋知霜盛了一碗汤,刚喂到嘴边,她却忽然眉头一皱。 这汤的气味好生奇怪,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眼前忽然一闪,上次她在沈岸府里吐血晕倒,醒来的时候,就是这股味道。苦涩中带有一丝不寻常的血腥味。 她一把摔了碗,将整盅汤都撒了出去,满脸怒意。这一举动让云峥有些惊愕。 宋知霜沉着脸,双拳不由得收紧,新婚之夜,沈岸竟向她下毒! 皇后毒死了姐姐,沈岸又一心想要毒害自己。 这对母子,当真是可笑! 心头恨意一时翻腾而起。真真是欺人太甚! 突然,宋知霜感到心头又是一阵绞痛,一口发黑的鲜血哇地一下吐出来,将大红的嫁衣染得发黑。 明明她没有喝那碗汤,为何还会中毒? ##第17章 要不要把沈岸的事告诉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是将云峥吓了一跳。 “霜儿!你怎么了!” 宋知霜忍着痛,一字一字道:“沈岸,下毒!” 云峥又急又怒,忙将她扶上床,道:“我去找他要解药,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叫来外面的丫头好生照看着她,云峥腿脚不便,只得叫小厮驾马车扶他去宁王府。 见到沈岸,本应怒气冲冲,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沈岸此时竟虚弱不堪,时不时的重咳几声,还吐出血来,这光景倒是同宋知霜毒发时有些相似,只是要比她更严重些。 沈岸勉力坐起身,唇色已经全然发白:“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看云峥身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喜服,那抹刺目的红,让他心中一颤。 念着前几天他传来皇后要宋知霜去清月庵的事,云峥隐忍着没有发怒,只是黑沉着脸问道:“她方才突然吐血,看起来难受得厉害,可是你动的手脚?” 本来算着这时候她应该喝下解药,不会毒发才对,想来是被发现了。沈岸微微皱了眉,却反问道:“那汤呢?她没喝吗?” 云峥更是不解,究竟是那汤有毒还是怎么的?他只冷声道:“那汤里有股子不寻常的血腥味,她闻了闻,不知为何突然大怒,打碎了汤碗。” 听到那汤被打碎,沈岸苦笑一声:“那汤是解药。” 云峥并不知道皇后背地里的小动作,一时听得云里雾里,只得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中的什么毒?是何人下的手?” 沈岸不由得眼神一暗,才道:“是皇后下的手,我与她都中了一种叫做月华的毒药,只有皇后的鲜血才能暂缓毒性。为了她的解药,宋长风不惜牺牲自己,战死北境。我断然不能再让她出什么事!” 月华之毒,云峥倒是没听说过,但是想来也是种阴狠的毒药,想到这里,云峥不由得悬心:“你是皇后之子,她怎能连你一起毒害?莫非连你也求不来解药吗?宋大哥也是被皇后用解药相逼,才自愿战死北境的?” 沈岸狠狠的咳了几声,几乎都要咳得喘不过气来,缓了半晌才道:“她若是将我视作她的儿子,又怎会给我下毒?宋长风聪明一世,大凉人如何能轻易要了他的性命?” 难怪,宋长风十几岁叱咤沙场,如何会突然战死北境。现下想来倒是合理了,但是皇后身为一国之母,竟是如此心狠手辣残害忠良,毒害亲子。眼下宋知霜还身中剧毒生死未卜,一切竟都是皇后的手笔。 云峥一时毫无办法,只得道:“那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她?去求皇后要解药吗?” 话是这么说,但云峥心中也明白,皇后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只怕要不回解药!难不成扣着皇后强行给她放血不成? 且不说深宫高墙内的重重侍卫,单单是皇帝那独一份的宠爱,他便不能这般鲁莽行事! 沈岸将案上一只瓷瓶拿出来:“这是最后一点解药,你拿去给她,只要让她喝下去就行了,待她喝下这点解药,你取一小碗她的血回来给我。她的血,能稍缓我的毒性。” 云峥接过那一小瓶解药,如珍似宝地揣进怀里:“我知道了。谢了。” 可看着云峥离开的身影,沈岸的心头不由闪过一丝忧愁。希望这般做是对的吧。 云峥家世显赫,又有回护之心,对她也是一片真心,一定有能力从皇后手里护住她。 虽说拿到了解药,但云铮依旧心情复杂,想来沈岸明面上做了那么多伤害宋知霜的事情,但暗地里却一直在保护她。 若是她知道,会不会原谅他? 沈岸爱得隐忍,不求回报,只求她能够活下来。而自己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宋家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皇后依旧不肯轻易放过她。 想来,只要皇后还在一日,她的危险就断不会少,可如今她还中了毒,生死只在皇后一念之间。 浑浑噩噩想了一路,云铮不知道最后究竟是怎么回到云府的。 刚回府,齐鸣却已经等在府里了。 ##第18章 宋知霜怀孕了 齐鸣这个人,云铮和他是认识的。 沈岸同齐鸣交好,他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当年祖父病重的时候还是他出手相救的。 “神医怎么来了?”云铮有些意外。 齐鸣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抱怨道:“还不是你们那个烦人的宁王殿下叫我来的!我可是在这候了半天了,你可还在我前头出的宁王府,怎的是骑了个乌龟回来的不成?” 云铮勉力往前挪了两步,天寒得厉害,来回跑了一趟宁王府,腿已经快有些站不住了,强撑着赔罪道:“让神医久候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前几日云家世子跪在宫门三日的事情齐鸣也是有所耳闻的,见他腿脚这般不便,想是冻坏了双腿:“你一个瘸子四处跑些什么?遣个小厮过去省事多了!病人呢?” 这般毒蛇,倒是齐鸣一贯的作风,云铮笑了笑:“内子在内堂,请先生移步。” 内子?这称呼让齐鸣不禁眉头一挑,知道宋知霜是沈岸心尖尖上的人,齐鸣故意道:“倒是有一阵子没见过宋姑娘了,上次见还是在宁王府呢!” 明白齐鸣的意思,云铮只是从怀里掏出那只小药品递给他:“这是解药,还要麻烦先生亲自去瞧瞧。” 接过解药,齐鸣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赶到房间的时候宋知霜躺在床上,脸上已经疼得没有什么血色了。 齐鸣给她扎了几根针,才稍微舒缓了些。 齐鸣熟练地配了一副药,让宋知霜以血为引和着汤药喝下去,脉搏才终于缓缓恢复了正常,而后,又替沈岸取了一小碗血,放进药箱。 齐鸣为她把着脉,眉头却越皱越紧。 宋知霜喝过药,心头更是疑惑。 看来沈岸当时给自己喝的并不是毒药,而是解药,那下毒之人又会是谁呢? 这般想着,她心里却好像隐隐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了。 毒死姐姐,又想谋害兄长,那人只能是皇后了。 见齐鸣脸色不太好,宋知霜心里不禁有些忐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齐鸣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云铮。 云铮明白他定是有什么不好启齿的话不能让自己听见,便识趣道:“霜儿,我去让人准备些吃的。” 宋知霜微微点了点头,没有阻拦。 见云铮离开,齐鸣这才沉声道:“看这脉象,你怀孕了。” 怀孕?宋知霜愣了半晌,似有点不相信:“真的吗?” “虽然毒性会影响脉搏,但确实是怀孕了没错。” 听罢,宋知霜心头是又惊又愁。 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孩子,就算她和沈岸关系已经到这地步了,但孩子是无辜的。 愁就愁如今宋家实在是不安稳,她每走一步都在悬心,而且……她如今是云铮的妻子。 眼前事情杂乱,她一时不愿再想。只道:“多谢了,不过我还想问一些事情。” 知道她所问之事必定跟沈岸有关,眼前局势不妙,齐鸣也不愿多添纷扰,他们二人之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 “你要问的事情,我无法答你,你有什么不明,该当自己去问他。” 齐鸣见她大好,便自顾自地收好了药箱离开了云府。 宋知霜斟酌良久,还是决定将怀孕之事告诉云铮。 而云铮知道此事,脸色暗了暗,愣了半晌,还是宽慰她:“无妨,孩子生下来,我定会好好对待。” 宋知霜心中感激,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却是心里暗暗承了这份情。 却说齐鸣回到宁王府,将装着宋知霜血的小瓶子交给沈岸,一下瘫坐在榻上哀嚎一声:“这大晚上的让我来回奔波,可是累坏我了。” 沈岸接过血瓶,只是问他:“她怎么样了?” ##第19章 母子之情,从此了断 齐鸣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没什么大碍了,不然我敢来见你吗?” 不过他转念想了想,却又有些犹豫,“不过,也不是太好。” 沈岸眼神一紧,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浮上心头:“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太好?” “她怀孕了,我想着,那孩子应该是你的。”齐鸣顿了顿,不禁有些伤脑筋,怀孕是件好事,但是现如今的境况……只怕不妥。 孩子当然是他的,但是齐鸣说不太好,定然不是这么简单。沈岸心中着急,语气不由得有些激动:“你倒是快说啊!究竟什么不是太好!” 说罢,沈岸又狠狠地咳了几声,咳出一口鲜血来。 齐鸣这才道:“她如今中着毒,这孩子生下来便会带着这种毒,而且,妇人生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她中的毒又是这般霸道,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若是运气好,可保母子平安,却依旧会被皇后捏在手心当成傀儡。 大人已经够受罪了,怎么还能拉上无辜稚子? 再说,若是有什么万一,宋知霜因此没了性命,那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齐鸣只恨自己医术还未全得师傅真传,生命无常,他如今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真是枉得世人称他一声神医。 他摇摇头,无奈道:“除非,皇后肯告诉你彻底解毒的办法。只要知道解毒之法,无论如何,我也可以勉力帮你一试。” 沈岸的眸子沉了沉,若是母后真能愿意告诉他彻底解毒之法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可其实,他明白,皇后是不会愿意告诉他的。 可转念一想,宋长风已经死了,皇后也该罢手了,说不定去试一试,还有希望。 第二日,天色尚早,沈岸便匆匆进了宫。 虽是寒冬,可长乐宫里不见丝毫寒意,宫殿里四处生着暖炉,四面的走廊也都挂了帷帐,室内便很是暖和。 皇后一向喜欢在走廊里看雪,皇帝生怕她着了凉,在走廊上铺了厚厚的皮毛绒毯,坐在上面,盖上一张狐裘,旁边再生个炉子,煮上一壶好茶,抱一个暖袋,怎么也不觉得冷。 一旁的女使替她倒上一杯热茶,她瞥了一眼,幽幽道:“换我那套大玉川先生来奉茶,多倒一杯,候着宁王。” 那女使应了声是,赶忙换了一套茶具来。刚沏好茶,果然沈岸便到了。 “岸儿,你今日来的可算是巧,好几日不下雪了,你一来便洋洋洒洒的飘了满地。来,坐下尝尝母后新得的茶。”皇后都没有回头瞧一眼站在身后的沈岸,一直抬眼看着天上落下来的雪花。 沈岸沉默地坐在茶几旁,炉火使他身旁多出一丝暖意。 皇后感受到他的呼吸有些不稳,这才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脸色苍白,身体大不如前。她眼中不由闪出一抹痛意,语气却听不出什么悲喜:“你将解药都给她了?” 这个她,自然是指宋知霜。 沈岸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皇后嗤笑一声:“你倒是深情。只可惜,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 对于这件事,皇后是一直有气的。 沈岸看着茶几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突然道:“母后,宋长风已经死了,您还想做什么?” 似是有些意外他会突然这么说,皇后怔了一瞬,才笑:“可是……宋知霜不也姓宋吗?” “宋家到底做了什么?您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她是儿臣的心上人,您也不肯放过吗!”说罢,沈岸又不由得讥笑一声,“也对,您从来没有把我当儿子看过。” 皇后的表情从始至终未曾变过,仍是出神地望着天空:“凡是宋家人,本宫决不轻饶。宋知霜,哪怕我能留她一命,也断然要让她生不如死!” 这话听得不禁让人心寒,沈岸眼神暗沉:“她怀孕了,那可是您的亲孙子!” 皇后这才闪出一丝意外的神情,继而又大笑起来:“岸儿,那母后真要恭喜你了!只不过,我想到我手里又要多一个筹码,就越是高兴呢!到时候,宋知霜生子而死,也算是本宫成全她一回吧!” 手中捏上那杯热茶,翠玉色的杯子立时碎成几片,沈岸脸色晦暗,冷声问了句:“看来母后,是不肯解毒了。” 见他这般模样,定是怒了,皇后却不以为意,左右他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了:“眼下,只要宋知霜死了,母后便给你彻底解了毒,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沈岸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手中的碎片摔在地上,怒道:“好!还请皇后娘娘珍重!沈岸,告退。” 他叫她皇后而不是母后。母子之情,从此了断。 ##第20章 他们的初见 天边刚翻出一丝鱼肚白,晓色暮寒,东风卷着浓浓凉意在长安泛起年前的最后一场大雪,为旧日再点一笔薄凉。 宋知霜恍然间睁了眼,感觉整个人都有点摇晃。 她一惊,却发现自己此刻正在一辆马车里,可昨晚她分明是睡在云王府的房间里,怎么会在马车里醒来? 她摸了摸有些发晕的头,想是昨晚有人对她熏了迷香之类的东西。 她身子使不上力,细细听了听四周的声音,看马车的颠簸程度,应该是已经出了城,周围也没有人。莫非是去向哪个荒郊野岭? 宋知霜暗道不好,想来迷晕她的人应该就在坐在马车外边。 她轻手轻脚的摸过去,偷偷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却是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是沈岸!她不由呼吸一滞。知道下毒的事是自己误会了他,但也说不准他和皇后是一丘之貉。 透过一点缝隙,她看到外面的景色,这地方似是有些眼熟。 虽然冬日下了大雪,周围几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远处万佛寺的塔尖稍稍露出了点踪迹,她这才确定这是哪里。 若是她猜得不错,再往前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庭院,院子不大,却是冬暖夏凉,那是沈岸命人建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地方。也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记得那年她刚回京,约摸是十六岁吧。她对长安实在是陌生得紧,长安城的达官贵人多,规矩也多,她在北境,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哪里待得住。 有一天她同云铮出来打猎,追一头鹿追得太远,跟云铮走散了,一下子迷了路,骑着小红马便找到了这庭院里,见这院里有人家,便想问个路。却不想这院里洒扫的姑娘竟是个哑女,那姑娘打了半天手语,她一点也没看懂。 她实在是有些渴了,就着院里靠山的山泉就喝了一口,那山泉味道甘甜,初春之际院里一颗桃树开得甚好,几片桃花落在泉水里,还有些桃花的香味。 她不禁感叹了一句:“好清甜的泉水啊!” 突然沈岸的声音便从山泉上头的池里响起:“谁?” 她听声音,好像并不远,想着有人可以问路,心中欢喜,忙轻功一闪飞了上去。却正瞧见了沈岸在穿裤子。 她脸色一红,忙落地转身怒斥道:“你!你!你流氓!” 沈岸忙穿好裤子,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路,只捂着眼睛问他:“那你快说长安城怎么走!” “沿着院外这条小路一直走,走到大路上,再沿跟万佛寺相反的方向直走就能到了。不过姑娘,你听我解释!我刚才……” 宋知霜忙捂着耳朵摇头跺脚:“啊!啊!啊!你别说了!我不要听!” “姑娘,我真的……”只是腰带不慎断了,提了提裤子罢了。 话还没说完,宋知霜已经闪身骑马走了。 她驾着小红马,扬起一道劲风,院里的桃花都被她惊落了一阵,顺着她离去的方向飘了许久。 沈岸心中一动,许是桃花动了他的心弦。那女子的背影在他心里遥映了许久。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宋知霜总是对他避之不及,将他当成流氓,每次他开口要解释,宋知霜就飞也似地跑开了。 思绪一闪,那年的桃花早已谢了,如今只剩漫天大雪,白茫茫的一片。 果然,马车稳稳的停在了那座庭院前。 沈岸停好马车,温声道:“下来吧。” 宋知霜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他的脚步虚浮,脸色苍白,气息紊乱,好像随时都会死掉一般。 她心底不自觉的升起一种担心,面上却很是冷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说着,她还是下了车。 ##第21章 沈岸,我祝你孤苦一世,不得长安 沈岸拿过马车上的披风,替她披好,眉眼忧愁:“许久没有来了,想带你来看看。” 宋知霜立在原地,没有动,态度很是冷漠:“宁王殿下,你我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沈岸自顾自地拉起她往前走,道:“自然是有话要同你说,总不能站在这冰天雪地里同你说吧?” 宋知霜一把挣开他的手,沉声道:“请宁王殿下自重,我已经嫁人了。您这样,只怕不太好。” 沈岸苦笑一声,只得走在前头,引她进门。 院里守着的还是只有一个哑女,许是沈岸知会了她要来,正对着那棵桃树的房子里已经煮上了一壶好茶,隔着老远,便有香味隐隐飘来。 席坐下来,宋知霜见他半天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叫我来,总不会就是叫我来品茶的吧。” 沈岸给她倒上一杯茶,倒入杯中,那茶显出浅浅的碧绿茶色。 “你试试,这茶是不知春的酒水浸过的,醇香浓厚。” 听说是不知春浸过的,她倒是从来没有听过酒浸的茶,一时也有些好奇。 她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倒是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便不由得多饮了几口。 沈岸眼神暗了暗,才缓缓道:“你怀孕了。” 宋知霜身子一僵,语气很是不善:“那又如何?跟宁王殿下您有什么关系吗?” 沈岸顿了顿,只是道:“这孩子,不能留。” 听到这话,宋知霜立时便怒了:“沈岸,我与你早无相干,你还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宋知霜只觉下腹有些不对劲,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孩子……她惊愕地看向沈岸,想起刚才喝的那杯茶,不由痛怒出声:“你!沈岸!这是你的孩子啊!” 沈岸木然的看着天边发黑的云:“我知道。你放心,齐鸣配的落子药不会让人感觉到疼痛,只会让人乏力。” 听到沈岸毫无波动的声线,宋知霜有些慌了,战战巍巍的起身:“沈岸,不行!这是我们的孩子!求你放过他,救救他!你要如何我都答应!” 知道药性已经发作,她求助无门,只能指望着沈岸能心软放过她的孩子。放过他们的孩子。 身子一软,宋知霜无力地倒在地上,眼中却含泪看着沈岸。 沈岸心头闪过一丝不忍,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霜儿,霜儿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想过害你,可是这孩子不能要!我只要你活着,活着!” 宋知霜的眼泪不住的掉下来,声音颤抖着:“求你,你放过他!放过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感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流逝,宋知霜只能不住的恳求,失子之痛,如何轻易舍弃? 这个孩子是她的至亲骨血,她如今在长安只有这个孩子能是她的亲人了啊,她一直期盼着孩子能平安降生,可如今竟要死在他亲生父亲的手里吗? 沈岸心中自是不舍,他心里何尝不明白,那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啊!可相较于宋知霜的命,其它的都只能舍弃。 他抱着她,感受到她身体在发抖,他眼看着血水染红她的衣裙,看着她恳求又痛苦的眼神。 但最后,他只能哽咽着还她一句:“对不起。” 他这何尝不是造孽,可孽障由他一人承担便罢了。 日后无论她如何恨,都冲他来便好。 宋知霜凄然一笑,看沈岸这模样是不会救这孩子了。 她只感觉到眼泪已经快要流干,悲伤已经是那样无力,心里只留得无穷的恨意,她瞪着沈岸,恨恨出声:“沈岸,我恨你!望你这辈子,不得所爱,无子无孙,孤独一世!” 不得所爱如何?无子无孙又如何?孤独一世又算得了什么?世间事,哪有比你活着更加重要? 沈岸低头,眼泪便砸在她的脖颈处,他压抑着,不敢痛哭出声。 “啊——”一声痛苦的长啸顿时划破冬日的寂静,暗浮在空气中的茶香让人骤生悲恸。 宋知霜似乎吼出了全身力气,可仍旧是那般无力,她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让自己的孩子,就这般死在她眼前,就这般死在他亲生父亲的手里,就这般死在她曾经最爱的男子手里。 沈岸,该死的人是你!沈岸,你为何要害了我的孩子!沈岸,今生今世,我只祝你孤苦一世,不得长安! 最后,她失血过多,晕倒在他怀里。沈岸这才敢在这无人的茶室里哭出声响。 “来人啊!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霜儿!”他抱着宋知霜,眼中看得那地上一滩血红,嘶哑着嗓子嘶唤着人,“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霜儿……” …… 屋外白雪明明,睁眼却是晃得眼前发暗,满屋的药香充斥在鼻腔里,宋知霜恍然惊醒,不知自己已经昏睡了多久。 房里只有一个哑女守在身旁,原来她还在这里。 她摸了摸小腹,却是平坦一片,她吓得急忙抓住了一旁的哑女问:“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是不是还在?” 哪怕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了结局,她依旧想给自己一点希冀。 ##第22章 我情愿从未爱过你 那哑女垂眸,只是摇摇头。 宋知霜攥紧了被角,一股恨意怎么也难以平息,她眼眶发红,声音有些嘶哑:“沈岸呢?他在哪里?” 哑女指了指门外,又打着手语似乎急切地想解释什么,但宋知霜也看不懂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身子依旧有些无力,床边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和一套干净的衣裳。宋知霜强撑着下了床穿好衣裳就往门外走去。 哑女拦在门口,嘴里咿咿呀呀的,还边打着手语。 宋知霜没有理会,自顾自地非要出门。 哑女见劝不住她,只得拿了件厚厚的披风给她披上。 推门出去,却在门外一片雪白中瞧见了沈岸。 沈岸衣衫单薄,这般伫立在风口,原本变得孱弱的身体,现在更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而看这神情,他好像是一直守在这门口,没有离开过。 “天冷,你现在不宜见风,且得养些日子才好。”哪怕心头千万句他想解释,最后开口,却生生的哽在喉头,沈岸动了动嘴,终究无言能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宋知霜就这般看着他,这眼神似是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她往前挪了两步,却没有说话。这般无声才更让人心疼。 见她这般,沈岸只是垂眸浅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 这匕首朴实无华,但刀刃处泛出的暗光在告诉她,那定不是凡品。 沈岸将匕首递给她,语气甚是温柔:“你若恨我,便杀了我,杀了我以后,就离开京城,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从此隐居起来。莫要再管这些凡俗之事了。” 宋知霜盯着那把匕首,身子不自觉的往前挪了两步,接过那把匕首,那柄上还留有一丝余热。 心念一动,宋知霜便动了手。 沈岸只觉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凌厉的暗光,胸口骤然一痛,那把匕首生生的扎在他胸口,鲜血自单薄的衣衫缓缓渗出。 她脸色微动,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沈岸,你这般又是演给谁看?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沈岸的身子晃了晃,露出一个无力的笑:“我怎会不知,怎会不知。若是死在你手上,也算是个好结局。” 宋知霜松了匕首,脚步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终于嘶吼出声:“我情愿从未爱过你!沈岸,你去死!” 死了,我们便两不相欠。死了,我便原谅你所有过往。死了,我便心安理得的念着你。 她不忍再看,踉跄着跑出庭院,见院外一匹红棕小马,她立马翻身上马,逃一般的离开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沈岸终于倒地不起,鲜血染红了一地雪白,他不死心地望着院外她背影消失的地方,听马蹄声渐渐远去。他终于苦笑出声:“也好,也好。这般,已是极好。” 驾马一路狂奔到城门口,宋知霜才缓下脚步,城外支着一个小小的茶棚,来往的行人会顺道在这里歇歇脚。 一个身形庞大的男子正和同桌的客商闲聊,听口音像是北境人:“宋将军少年英雄真是可惜了!凉人当年赤谷峡十万人马围剿都不能奈何宋将军,如今怎么这样突然就走了!” 宋知霜牵着马,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了。 兄长他怎么了? “说起来,当年我还有缘见过这宋将军一面呢!真真是龙章凤姿,一表人才啊!现在宋将军死了,宋家再无儿郎镇守边疆,凉人更是嚣张了!也不知陛下会派哪位将军去北境,要我说啊,除了宋家,一时还真无人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宋家出一位将军,能守数十年边疆无虞。可惜呀,宋家再无儿郎了!” 听到两人在茶棚闲谈的话,宋知霜身子立时僵在原地,愕然转身追问道:“方才二位说的是哪位宋将军?” 然而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仍旧是不相信,兄长武功高绝,智勇双全,如何会死在凉人手上? 那客商叹了一口气才道:“北境姓宋的将军,自然是只有一位!便是宋长风,那位年轻的勇毅侯啊!” “不可能!”虽然嘴上否认着,但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兄长怎么会轻易死在凉人手里?不会的,这定不是真的! 兄长不会死的! 宋知霜恍然退了两步,差点跌在地上。 那客商还说些什么,但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第23章 她终究还是没有下得去手杀他 “霜儿!霜儿!” 远远地,云铮的呼唤声似有回音一般传来。 宋知霜转头看去,见那白袍少年正急急向她走来。 她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跌跌撞撞的跑上前,迎上他的眼神:“云铮,云铮!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兄长没有死对不对?兄长他还安然在北境对不对?前些日子,他分明还打了胜仗!你快告诉我!你说话啊!” 任她拉住自己的衣襟,云铮却一时不知如何才能开口,宋长风,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了,眼下他的死讯对她来说,无疑是天塌地陷。 他嚅嗫着,不敢看她,只得轻轻将她拥进自己怀里。 她挣扎着,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喊:“云铮!你说!你告诉我啊!” 云铮将她搂得更紧,尽力给她这寒日里最后一丝温暖。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决堤,她已然泣不成声:“云铮,你说兄长如何了?求你,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云铮心疼不已,只得无奈告诉她,声音竟也开始颤抖:“宋大哥……没了。” 怀里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云铮感受到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心中觉得不安,这才放开她。 她面色已经木然,只是愣愣的开口:“云铮,兄长的尸身在哪里?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见兄长?兄长幼时同我在北境,我们三人还经常溜去塞外,他说,若有一日跟父亲一样战死沙场,叫我一定要将他同父亲葬在一处。” 云铮眼里闪着泪光,最后只得压低了声音,沉痛道:“数万将士埋骨沙场,断戟残骸,天地为墓,哪里知道谁是谁?” 她突然惨笑了一声,才反问道:“莫非兄长,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住?” 云铮抿着唇,突然不知道如何才能答她。 宋知霜嘴角挂着笑,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再不省人事。 宁王府。 胸口的疼痛使人清醒,沈岸无力地躺在床上,齐鸣蹙着眉头正替他把脉。 半晌,齐鸣才不悦道:“你若是执意不肯吃药,我又何必费这些心思将你救回来!你可别忘了,宋知霜身上的毒还没解,你若是死了,皇后必定不肯再给她解药!到时候,她也只剩死路一条了!” 沈岸的眼神闪了闪,宋知霜那一刀还是留了情,以她的手段,若是真心想要杀了他,他立时便会毙命,她终究还是没有下得去手。 他苦笑了一瞬,心中却不知该悲或喜。 这时,房门被人缓缓推开,一只红色金绣的鞋迈进来,大红的宫袍迤地,融掉的雪水打湿了裙角,皇后的脚步有些焦急。 看到只剩一丝生气的沈岸,皇后的眼中多了一丝心疼:“你就这般不要命?你以为你不肯用药,真死了我就会放过宋家那丫头吗?” 沈岸只是讥笑了一声:“皇后娘娘何曾在意过本王的生死?本王不过是皇后娘娘您复仇的棋子罢了。若是真当要死,能与她一起死,便也罢了。” 皇后又气又怒,虽然沈岸是她与不爱的男子生的孩子,但毕竟也是自己的骨血,哪怕她恨皇帝,却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真的死掉。 她放温了语气,才道:“你若想宋知霜活下去,就该顾好你自己。” 沈岸闭了眼,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皇后的脸色一白,只得道:“要解月华之毒,便要把自己养成百毒不侵之体,以毒养毒,待你养成,这毒自然便解了,而她只需一碗心头血,便也能解了。” 一旁的齐鸣脸色一暗,以毒养毒之法可是凶险得紧,难怪他琢磨许久也琢磨不出解药,原来是要人养出解药啊。 “你,可是已经将自己养成这百毒不侵之体了?”沈岸心头不知该是何种滋味,皇后原来对自己也是这般心狠。 皇后深深看了一眼沈岸,心中复杂,却没有答话,心知他会为了宋知霜好好活下去,便默默转身离开,也是默认了。 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沈岸却是道:“以毒养毒之法,你肯定知道。” 房里只剩了两人,齐鸣知道沈岸刚才那话是对他说的。 他心中不愿,却还是只得如实道:“便是世人说的以毒攻毒之法,可这其间过程痛苦难言,你真要自己来?” 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夜幕悄然洒满黑暗的气息,长安城映衬着万家灯火,在明黄的烛火里找到一丝寒冬的暖意。 云王府。 空气很是寂静,只有烛火跳动一下,在房间里拉出一个长长的黑影。 云峥默默守在床边,看着床上还在昏睡的人,眼眸暗了暗。 曾经那么明亮的姑娘,现在就像一盏青灯,不知何时一阵劲风吹来便能将她吹灭。 床上的女子手指微动,眼皮轻颤了一下,微微撑出一道缝,又无力的合上。 云峥见她似乎转醒,才轻轻唤她:“霜儿。” 强撑了几回,眼前的情景才终于清晰。宋知霜呆呆的看着烛火闪烁出的黑影,思绪却已经飘了很远。 云峥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些发烫,正欲起身替她换一条帕子来降温,却被她一把拉住了手。 “兄长究竟,为何而死?”她的眼神没有动,依旧紧盯着地上的黑影,似是在出神一般。 可越想着,她就越觉得不对,兄长之死,未必是这么简单。 ##第24章 他们之间,再难回头 云峥身形一滞,知道她若是听不到真相便一刻也不能安心。他只能坐下来跟她细说:“你应该知道你中了毒,想必下毒之人你也知道是谁。皇后用你的性命威胁宁王要取宋大哥的性命。宁王无法,只得写信将此事告诉宋大哥。我想宋大哥是为了你能活着,才决意跟大凉死战。” 听云峥这般说,那便是皇后的阴谋!可怜兄长一生为国,最后竟被皇后一朝算计致死。宋知霜的眼神冷了冷,却是喃喃道:“她,怎配为后?” “至于宁王,是我一直没有同你说。我想着,他从一开始那般为难你,只是想从皇后手里保全你。皇后为了能操控宁王,竟也给他下了毒。想必他也是吃了很多苦头的,其间的曲折,我也并非一清二楚。只是我清楚,他心里从来将你看得极重。” 出自私心,云峥本不愿多说,但是如今的光景,也许真相能让她好受一些。 虽说云峥只是寥寥提了一嘴,但若是细想下去,真相似乎就在眼前。沈岸暗地里受了多少苦,她都不得而知。可想到他日渐孱弱的身子,宋知霜便不难猜想,背地里皇后都做了些什么。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全她,哪怕是伤害,可能活下来便是不易。可再回首,深爱之人的背后却隔着至亲之人的鲜血,再如何回头? 宋知霜的心像被刀绞一样发痛,沈岸一人,受着痛,一面是至亲的迫害,一面是挚爱之人的误解,他夹在中间,该是如何煎熬?还有当日那一刀……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定要冷静下来,眼圈却在发红:“皇后做了这么多事,当真留不下一点证据吗!” “有!上次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是皇后指使人毒杀了你姐姐。” …… 宁王府的大门紧闭,宁王病重,不接外客。 房间里,一只周身带有赤色花纹的蜘蛛吐出彩色的蛛丝,边吐着边爬上一只白皙的手,那手上零星有着大小不一发红发黑的小点。 那只蜘蛛毫不客气地在手臂上咬上一口,像是享受到什么美味珍馐般。 半晌,那只蜘蛛忽然不动弹了,直愣愣地掉在了地上,浑身的赤色变成暗灰色。白皙的手臂上冒出一点红色血珠,然后发黑。 “你周身血液,已经能毒死这赤色五毒蛛了。看样子已经差不多了,可还撑得住?”齐鸣往那手臂上扎了一根银针,然后将手臂的毒血挤出来。 沈岸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豆大的汗珠便从额头上掉下来,他的唇色有些微微发紫,表情却已经麻木一般:“无妨。”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小厮的声音:“王爷,云世子带世子妃前来探病,王爷可要见?” 这时来访,心知云峥只怕对宋知霜说出了自己的苦衷,她那般聪明的人,此时定然是早已经明白了。沈岸只对齐鸣无力地摆摆头,他不想让人看他如今的模样,尤其是她。 齐鸣会意:“说了王爷养病,不见任何人!” 那小厮连连道是,跑去传话。 “你再歇两日,等我将你身体的余毒排清,便算是大功告成了。我们只差一步了,你可千万要撑住了!”齐鸣拔出他手上的银针,在那光亮处一看,却已经通体发黑了。 沈岸勉强的笑了笑:“哪怕是为了她,我也会撑到最后的!” 这边,眼看见不到沈岸,宋知霜只能先去面见皇帝。 既有证据在手,姐姐和兄长断然不能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 然而书房之中,皇帝却故意支走了所有人,只留下宋知霜和云峥两人。 “朕知道你们前来所为何事。”许是年纪有些大了,皇帝的脸上有些略显疲惫。 看着眼前两人呈上的皇后的罪状,皇帝却没有打开看。 宋知霜自然是心知皇帝宠爱皇后的,但是铁证如山,皇后残害忠良,莫非皇帝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沉着脸跪在跟前,正色道:“陛下慧眼如炬,既然知道臣女来所为何事,还请陛下明鉴,还我宋家一个公道!” 皇帝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亲手将她扶起来,眼里也都是愧疚:“朕知道,你姐姐是皇后害的,朕也知道勇毅侯死得蹊跷。更知道你受了许多苦。可是,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子,她若有错,便都是朕的错!” 宋知霜惊愕地抬头,皇帝明明心知肚明,却一直在背后默许皇后如此做,想到这里,宋知霜的心不禁凉了半截。 察觉到宋知霜的表情,云峥这才出声:“陛下!莫非皇后是您的结发妻子,您便这般维护于她?宋家一门为楚国抛头颅洒热血,难道最后,只能换得这样一个下场?若是传出去,那些戍边将士该是何等心寒啊!” ##第25章 谁能忍心将自己深爱的妻子推向一条死路 皇帝的眼神闪了闪,自然,想到宋家死去的先辈,想到先皇临终前的嘱托,他自然也是问心有愧。 他沉默了半晌,却是问道:“云峥,若今日易地而处,犯错的是你的妻子,你可忍心杀了她?残害忠良这罪名,若露出半点风声,皇后便再难有活路。若是你,又当如何?” 云峥看了一眼宋知霜,一时之间竟有些犹豫了。 试问这世间男子,谁能忍心将自己深爱的妻子推向一条死路? “可陛下是皇帝!每人生来肩上便有自己的责任!若宋家的使命是替陛下镇守北境,那陛下的责任又是什么?若是陛下为一己之私放过奸佞之辈,那那些为您、为天下百姓战死在疆场的军士又将如何自处?若是宋家满门忠勇一生,陛下却连一个公道都不肯给,天下人又该对陛下如何失望!陛下为了不失所爱,当真要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情之一字,最是杀人。宋知霜明白,但既享了这世间的极致荣华,又不想担起世间最沉重的责任,天下怎有这般便宜之事? 宋知霜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振聋发聩。 老皇帝的脸色沉了沉,最后却是笑道:“你同你父亲很像,同你兄长也很像。不愧是宋家的女儿,可朕这一生只想护着她,若是有何怨言,待朕归天,亲自去向先帝,向宋家满门谢罪!” 云峥听罢,也不禁怒上心头。这样的帝王,真的值得他去效忠吗? 他刚要出口说些什么,却被宋知霜拦下了。看皇帝这意思,是决意要庇护皇后了。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宋家别无怨言!宋知霜今后绝不再提此事,但如今北境危难,宋知霜既为宋家儿女,自当效仿父兄先烈,为陛下分忧!” 皇帝和云峥都是一愣,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出去戍边。 这宋知霜的本领,老皇帝心中是清楚一些的,文治武功不输男子,当年在猎场之上,能与宋长风一争高下的,便是这宋家小妹。再加上宋知霜自北境长大,熟知北境,且自幼随父兄征战,当年她的母亲也亲披战甲上过战场,亦是位难得的巾帼英雄。 心中掂量再三,皇帝终于开口:“你的本领,朕是知道一些的。但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是需要朝中商议一番才能下定论。若是朝中大臣少有反对,朕便破例让你继承你父兄的侯爵之位。” “谢陛下!” …… 眼见着便要过年了,皇城的气象倒是不错。 大殿之上也是热闹得紧。 “陛下,宋知霜虽出身将门,也却有才华,但她是女子,怎能挂帅领兵,那凉军见了,岂不是要笑我泱泱大国,竟无儿郎?”说话的礼部尚书姓李,一股子酸儒气息。 一旁的兵部尚书却是立马站出来驳斥道:“李尚书此言差矣,自古以来便有不少巾帼英雄!远了有王娘子举兵据守太平关,令三万黑骑将三月不得前进半步!近有先勇毅侯夫人披甲大败十万凉军于寒潭!女子如何上不得战场!” 宋知霜沉默着听了半晌,左右不过就是那几句话,她这才开口:“既然诸位大人疑问颇多,那宋知霜便斗胆相问。现如今北境几十万军民群龙无首,凉军随时挥师北境,谁通北凉战术,能与之一战?或者说李尚书您有信心?” 李尚书老脸一红:“老臣一届文官,如何通晓战事?” “既是如此,那我便问问诸位将军,谁能力战大凉?” 朝中突然寂静一片,方才反对的人都不做声。 北境苦寒,凉人骁勇,宋长风那般英雄都死在凉人手里,朝中将军除了一些老将,便都是一些世家公子靠着荫封站在这里的,真有几个骁勇善战的,如今也都驻守在外。朝中当真一时无人能夸下这般海口。 皇帝见这光景,心知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便道:“既是如此,众爱卿就不必再争了,朕相信,虎父无犬女!自今日起,宋知霜继兄长勇毅侯位,提领北境军!择日出发,驻守北境!” 这事终于尘埃落定,宋知霜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心知,想要为兄长姐姐报仇雪恨,只能靠权势了,绝对的权势,便是兵权! 刚出了宫门,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宁王府的马车宋知霜是眼熟的。 一个小厮小步跑上前,见了礼才开口道:“姑娘,我们王爷有请!” ##第26章 这长安城已经囚住了太多人的悲欢 宋知霜看了一眼身旁的云峥,云峥轻笑道:“去吧!我回府等你。” “嗯。” 钻进马车,却见沈岸端坐在车里,脸上虽然没什么血色,但相比之前,却是好多了。 宋知霜见他这般,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哪怕二人曾经都是误会,但那些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对两人来说,都不能轻易抹去。 “听说你今日在大殿上风光得紧,想来你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能坐上侯爵之位的女子了。”沈岸见她不说话,率先打破了尴尬。 宋知霜瞧了他一眼,只是问:“伤口可好些了?” 伤口自是指那天,她刺他的那一刀。 沈岸笑着摇摇头:“无妨,不过是点皮外伤而已。瞧这时节,你应当是没办法在长安过个年了,过两天你应当就要去北境了吧?” 家人都已经不在了,过不过年的,也没什么意思。宋知霜苦笑一声点点头:“是啊,过两日便走了。去北境倒也落个自在。” 是啊,这长安城已经囚住了太多人的悲欢。沈岸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舍,但也明白,北境是个好地方,起码,安全些。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和一只玉佩。 这玉佩,宋知霜认得,是宋家家主的玉佩,能调动宋家所有暗卫的。 “怎么会在你这里?”宋知霜有些不解,本以为兄长死了,玉佩也该不见了。 沈岸将东西交到她手里,算是她的一点慰藉吧,他缓缓道:“玉佩是宋家的暗卫带来的,许是不知道你嫁给云峥,便找到了宁王府,他路上可能是被皇后的人追杀,受了些伤,如今养在宁王府。” 提到皇后,宋知霜的眼神一暗,只问道:“若有一日,皇后死了,你会如何?”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传来,沈岸终是道:“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这句话便是沈岸的态度了,宋知霜心中已然明了。 “这瓷瓶里又是什么?”她凑近闻了闻,却是眉头一皱,这血腥味甚是浓重。 沈岸舒心一笑:“是解药,虽是难喝了点,但是从此你就不用受制于人,也不用再受那些苦了。” 宋知霜将那只瓷瓶紧紧的捏在手里,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那你呢?皇后怎么可能给我解药?”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沈岸依旧笑得宠溺:“傻丫头,我若死了,谁来保护你?你放心吧,我的毒已经解了。” 看沈岸的脸色,确实是好转了不少,宋知霜这才放下心来。 两日之后,宋知霜领命去了北境。 城头之上,沈岸看着浩浩远去的军队,那女子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他只能远远的看着她离去,遥祝她一切安好。 长乐宫。 皇后呆呆的站在门外走廊,看着北方出神。 隔着重重宫墙,她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中露出乌青的砖瓦。 看不到想要见的人,皇后有些失落地转身。 一回头,却发现皇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皇帝收回了忧愁的目光,堆起笑容:“皇后今日倒是难得请朕来一起用膳。看你正出着神,便没让她们扰了你。” 皇后笑着福身,嘴上却是嗔怪道:“陛下这般不动声色的站在臣妾身后,倒是惊了臣妾一跳!眼瞅着没两天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家宴人多,难得能跟陛下一起安静用餐了,这不才想请陛下来一起来用膳。” 夫妻这些年了,皇后难得能请他来一起用膳,皇帝心中欢喜,他坐下来,两人一起吃着饭,闲谈两句,倒是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夫妻。 “听说,云峥世子年后也要去北境了?”皇后吃着饭,似是无意提起。 皇帝点点头:“毕竟是新婚夫妇,况且,云峥也是自小在北境长大,从前便一直为宋长风压境增援,他的黑甲军可是让大凉闻风丧胆的铁骑。如今为宋知霜压境也是正常。” 新婚夫妇?皇后的眼神深了深,若是当年没有入宫,自己如今该不是这般模样。她脸上笑着,可眼中却冰凉异常:“他们这对新人倒是让人羡慕得很。云世子年少有为,以后定是不凡。说来真是唏嘘,多少少年英雄横死疆场啊!” 说着,皇后便将桌上一盅汤端到皇帝跟前。 皇帝闻了闻那汤,身子怔了怔,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深邃:“是啊,当年的方措将军亦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最后竟也同宋长风一般,埋骨北境。” 突然,皇后脸上的笑意一僵,方措这个名字,就像是一根针,深深扎在她心头,动一下,便生疼。 她垂眸轻酌了一口小酒,才道:“方将军少年英雄,估摸着他死的那年也才十九岁吧?” 皇帝的脸色有些晦暗,瞧着面前的汤盅,语气却很是轻松:“这人参汤大补,可是给朕喝的?” “陛下国事操劳,自然是要多补补身体。这可是臣妾亲手为陛下炖的!您尝尝,若是喜欢,臣妾以后经常炖给陛下。” 看不清皇后脸上的神色,皇帝却大笑起来,明明笑着,眼里却怎么闪出了泪光。他尝过一勺:“好!这味道真是好极了,以后倒是还要多辛苦皇后了。” 说罢,他又喝了几口,直到喝光才放下了手中的汤勺。 夜深了,皇帝没有留宿长乐宫,他恍然走在夜间,大太监在前面为他打着灯笼。 “去书房!朕要留书给勇毅侯!请宁王来见朕!” …… ##第27章 大仇得报 时光匆匆,北境捷报频传,宋知霜已经将北境兵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上。 而一年以后,皇帝突然暴毙宫中,举国同哀。 也是在同一天,一小队骑兵护着皇帝最后的密旨,向北境而去。 皇帝驾崩之后,皇后以皇帝未立太子为名,扶年幼的十三皇子登基,自己垂帘听政,暗自把控朝政。 而这消息传到北境,不出半月,宋知霜便带着先皇遗旨,随同十万大军以清君侧为名,杀到长安城下。 因有沈岸在暗中策应,一切倒是很顺利。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皇后并未抵抗,当皇城被攻破,皇后却怡然坐在长乐宫里,只痴痴的抱着一副书法出神,嘴里还不住的呢喃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宋知霜踏进长乐宫,将先帝的遗旨请出来。 那圣旨之上只有寥寥两句话:赐死皇后,宁王继承大统。 皇后看着那道明晃晃的圣旨,嗤笑一声:“世人都言皇帝待我情深,可最后,不还是要我死了,才让岸儿登基?” 一直侍奉先皇的大太监突然跪倒在皇后面前,痛哭出声:“娘娘!您一直以为陛下是因为您没有母家,不会有外戚干政才让您做上了皇后。可陛下他不过是想死后能与娘娘您葬在一处啊!您以为陛下当真不知道娘娘在一直送的汤里下了慢性毒药吗? 陛下他知道娘娘为方措将军报仇心切,才用自己的性命成全了娘娘您呐!包括您背后对宋家做的所有事,陛下都是一清二楚,可仍是冒着天下之大不讳包庇着您呐!” 闻言,皇后的身子一震,似是没有想到待自己那般温柔的帝王却是个什么都知道的聪明帝王,却又是一个一直用生命陪着她演戏的深情帝王。 可那又如何呢?皇后突然大笑起来,却又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她痴痴道:“若非皇帝当年非要点我入宫为妃,我早已是他的妻子。又如何会一生困守在这红墙黛瓦间?” 这个他,众人都明白,必是那大太监口中的方措将军。 皇后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目光如刀一般滑向宋知霜:“还有你!你那个讨人厌的父亲!若非你父亲派将军去戍边,他又如何会落到个惨死沙场的结局!哪怕他能活着,我即便在这深宫高墙痴痴的望着他也好!你们宋家自己要做忠义烈士,却又如何拉着旁人去送命!” 听到这话,宋知霜又气又怒:“他既是将军,披上战甲,他的命就不属于他自己!如何我宋家先人死得,众百姓大臣之子死得,偏就他不能为国尽忠吗!难道宋家人就该死?难道那些军士将领没有亲人爱人吗?若是方将军在天有灵,看你竟是这般歹毒狭小之人,定然再不想遇见你!” 想过无数种理由,却不想皇后竟是为了这样可笑的事情才这般痛恨宋家。方措将军的名声,她也听父亲讲过,那时父亲怕皇帝知道他与皇后的旧情,怕皇帝为难他,这才派他去戍边,去立军功。可不曾想,那场大战,他竟没有活着回来。 皇后笑了笑,整个人却都开始恍惚起来,她抱着那幅字,只是道:“左右大仇得报,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不就是一死吗?本宫自己动手!” 似是早已经打定了主意,书房到处布满了火油罐,她一挥手,打倒了几个油罐,火油味顿时扑鼻而来,宋知霜眉头一皱,忙叫人退了出去。 刚退出书房,身后便燃起熊熊大火,皇后抱着那副字,在火中疯狂大笑。 “我即便是死,骨灰也断然不要葬入皇陵!来生绝不踏入侯门皇宫!” 皇后凄厉的叫声在大火中融成一片。宋知霜冷冷的看着,皇后的身影就这般被大火吞没。 如此,也算是大仇得报吧。 不知站了多久,大火中除了房梁崩塌的声音,再无任何声响。 宋知霜这才默然转身,一回头,沈岸就这般站在身后,眼看着皇后在火里烧成灰烬,他眼里有一丝泪光,却没有说一句话。 他心里,如何不痛?毕竟,母子连心。 宋知霜愣了愣,单膝跪在沈岸跟前,沉声唤道:“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此,他是君。 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大典在宋知霜破城的第三日举行。 众臣相贺,八方来拜。恭喜新皇登基,只是当了皇帝,也不见得快活。 黑夜褪去白日的喧嚣,沈岸脱下厚重的朝服,穿了一身龙纹便服。 他坐在书房看着书眼神却时不时的飘向窗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忽然响起匆匆脚步声,沈岸知道,是她终于到了。 ##第28章 臣宋知霜,愿领兵,出战大凉 门被缓缓推开,宋知霜走上前,却是跪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沈岸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从小受人跪拜,如今更是做了皇帝,这礼节自然是正常的,可看她垂首跪在跟前,他便心生不喜。 他忙上前去将她扶起:“这里没有旁人,你跪我做什么?” 宋知霜缓缓起身,脸上的表情从未变过,只是正色道:“陛下,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什么君君臣臣的!你是我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是我最爱的女人!如何便是君臣了!”沈岸的脸色很不好看,分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他却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 宋知霜眼神微动,声音变得有些低落:“陛下,臣如今……是云铮的妻子。跟陛下份属君臣。” 心脏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得生疼,沈岸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情绪变得有些激动:“霜儿,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同你在一起了,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了!只要你来我身边,我定能让你余生平安喜乐!”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一切灾难都过去了。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他似乎已经能看见往后的幸福生活了。 可宋知霜只是愣愣的道了句:“只可惜,物是人非。” 不过一年多的光景,姐姐死了,兄长死了,孩子没了。哪怕最后她带兵平乱,逼死了皇后,可最后细细算来,这一路上流的都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的鲜血,他们两人,早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我就在这里,又哪里是物是人非?” 是啊,沈岸的心从未变过。可自己呢?她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如今,我不仅是云铮的妻子,更是先皇亲封的勇毅候,我肩头担着北境几十万军民的性命。并非宋知霜要流芳千古做个伟人,只是宋家先辈,父兄们都在天上看着,我这一生的情,都只能交付给北境,交付给君王!” 我将这一生许给北境,也许给你。我替你守着,守着北境,替你护卫江山,从此,你便安然做你的君王。 沈岸不由得松开手,却又故意问她:“若我非要勉强呢?” 若我非要留你在身边,做我的妻子呢? 宋知霜直直的跪倒在地,将地板砸出闷响,却听她一字一句,字字诛心:“你是君,我是臣,你若要忠诚,我以命相效。若你要我性命,我定双手奉头来见。可君臣有别,你我之间,再无旧情。” 君臣有别,再无旧情? 沈岸嘲讽似地笑了笑,退了两步最后却只能挥了挥手:“也罢,也罢。你走吧。” 宋知霜当即叩了头:“谢陛下,臣告退!” 她的腿刚迈出门槛,却听得沈岸痴痴发问:“霜儿,若有来生,我能否被你坚定的选择一回?” 她的身影愣了愣,一阵夜风吹来,风里带着一股子桃花香。 她猛然发现,皇宫不知何时竟种了这么多桃树,兴许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吧。 宋知霜的眼眶突然泛了红,夜色里温凉的月光映出了她眼里的热泪,她笑着唱起歌来,一步不敢回头地往宫外走:“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本是边关战歌,她在这夜里唱着,却显得那般凄婉绵长。 隔着一扇窗,沈岸听到了她的歌声,答案他已经知道了,那么多苦都已经熬过来了,怎么如今却还偏偏忍不住要落两滴泪下来。 新皇上朝的第一天,朝中便有大事发生。 得知新皇登基,立足未稳,宋知霜又不在北境,大凉重兵压境,联合其他草原部落攻楚,三日内已经连破允州、落玉关两地,成三月弯刀之势,一路直奔帝都而来。 满朝愕然,三月弯刀之下,如何能有半分胜算?文臣便纷纷上表求和,武臣竟一时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迎战。 “陛下,臣愿领兵,出战大凉!”出声的人正是宋知霜。 ##第29章 明日大战,你何有心愿 沈岸看了她一眼,却并不理睬。 三月弯刀之下难有活口,他如何能忍心让她去上战场?更何况是这等凶险之战。 他扫视了一圈:“有谁可出战大凉?” 底下却无人应声。半晌,兵部尚书才站出来答话:“陛下,勇毅候智勇双全,熟知大凉兵马,也通北境地理,确实是迎战敌军的最佳人选!” 这道理他何尝不知道,可她是宋知霜啊,是他心爱的女子啊,他不想她再有个万一。他隔着群臣望过去,却对上她坚毅的眼神。 沈岸的心一颤,心知她是非去不可了。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得应下,是成全她,也是成全天下百姓。 长安城头,临行前,她身披白色战甲,站在他跟前。 他才恍然明白,眼前的女子,原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恣意无忧的小姑娘了。 她,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肩头担着家国重任! 沈岸很想摸摸她的头,或者抱抱她,但犹豫着又没能伸出手。 群臣军士们都在看着,他如今同她已经不止是身份上的鸿沟了。 “霜儿……你,一定要活着回来。长安城的桃花都开好了,都等你来赏。” 宋知霜只是笑了笑,没有应下,只是道:“陛下日后一定要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我既承诺你,今生为你守住北境,就定然不会食言!” 这句话,听着便足够让人伤感,沈岸只感觉鼻头有些发酸。只得安慰道:“你放心,等南境安定以后,我会派云老王爷带南境军前去支援你。” 一个南一个北,即使等来了支援只怕为时已晚。 宋知霜心下明了,却上前抱住了他,只是一瞬,她便放开了,转身离去。 她知道,可能这是他们今生最后一个拥抱了。这也是此生,她最后一次柔情。往后便只有沙场刀剑了。 怀里还留有她的香味,可人已经翻身上马。这是最后一次,他见她的背影。 那以后几十年,他生命里再没出现像她一般的女子。 宋知霜终是回到了北境,熟悉的战场,熟悉的敌人。 她去以后,小战几场,捷报频传。可是军情依旧紧张,形势依旧严峻。 一场大战酝酿着,在春日发酵。 “霜儿,你可有什么心愿还未了结?”看着城外还飘着的黑烟,战火的洗礼让春日变得灰暗。云铮站在她身后,半晌才出声。 宋知霜看着眼前的满目疮痍,纵使战场之上见惯了生死,她仍希望有一天战火消弭,百姓能安居乐业。可眼下,仿佛并不事那么容易,她笑了笑只是道:“心愿嘛,便是今生不再回长安,死后能与父兄母亲长眠北境。” 长眠北境亦是对他的承诺,今生为他看守北境。 云铮神色黯然,怀里的书信似是滚烫:“你当真,只有这一个心愿吗?” 心愿当然不止这一个,若是由得自己选择,谁会选择去死?宋知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看到云铮的眼神,她终究没有开口。只是道:“明日大战,九死一生,你可有何心愿?” 云铮将怀里的书信拿出来,递到她手上:“这,便是我的心愿。想必,你会开心。” 说完,云铮便转身离去。 宋知霜默默低头去看,信封上赫然写着休书二字。 她苦笑一声,这辈子,她收过两封休书,却都是为了成全她。 何其有幸,又何其可悲! …… 春风拂过的战场带着些许绿意,成山的尸体堆在城外,已经让人走不动道了。 消弭的黑烟融进大红的鲜血里,城里城外都是一片狼藉。也没有什么鲜活劲。 身后的云铮身中数箭,为了护着她,已经气绝多时。宋知霜独自坐在城头,望着长安的方向。大凉六十万兵马皆被斩于马下,大凉元气大伤,往后几十年,再无力进犯。 “我答应你的,如今都做到了。你可也要守诺才好。” 宋知霜面上狼狈,一身银甲已经被血染红,后背一道又深又长的刀痕已经翻出血肉。 苦战十天十夜,她早睁不开眼了。 “若有来世,望出身和平,再无战乱。到时我定然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春风黯然扬起她的长发,只是整座城池已经沦为一座死城了,只有风声回应着她。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她靠在城墙上,缓缓唱着歌,歌声随着春风,似乎能飘到千里之外,飘到长安,飘到万家灯火的安乐之中。 她唱着歌,一直唱着,直到最后,血流尽,她闭了眼,没了声息。 ##第30章 你分明是我沈岸的妻子 云老王爷赶到的时候,便只得收敛了几副尸骨。 孙儿战死,二十万北境军无一生还,勇毅候宋知霜殉国而亡。 回到长安,云老王爷只带回了一支她的发簪,和二十万北境军同大凉同归于尽的消息。 沈岸颤抖着接过云老王爷手里的发簪,那簪上的暗红,是她已经干涸的鲜血。 尸首埋在了北境,沈岸已经痛苦地说不出话来,只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那一天,无人知道年轻的帝王发生了什么,只一夜间,墨发成霜。 那一夜,大殿里传出帝王悲泣的哭喊声,像一匹丧偶的孤狼。那一夜,帝王下令,砍下了满宫的桃树。那一夜,帝王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帝王。 若是无你,满宫的桃花又有谁来赏。若是无你,我再没有世间柔情。若是无你,桃花也再等不到它的花季。 那一年帝王亲去跪了万佛塔,转山转水转佛塔,只为触摸那女子曾经指尖擦过的经纶。那一年帝王亲抄北境二十万将士阵亡名录,可每每瞥到最后一个名字,便忍不住伏案大哭,怎么也下不了笔。那以后,每每有人提起宋家,帝王都会痴痴的问上一句:你可认识宋家的三小姐? 你可能同朕讲一讲,她都同你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每一个细节都别放过。你说,朕爱听。 一眨眼,便是三十年过去了,帝王已经年迈,世人却都交口称赞,帝王一生勤政爱民,百姓终得安居乐业。 只是帝王一生后宫空旷,孤苦一世,最后将帝位传给了养子,离开皇宫,不知所踪。 那是沈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足北境。 他已年迈,头发花白,独自一人一路来到北境,还正是大雪严寒之际,他拄着一根手杖,一寸一寸地寻她的痕迹。 北境的百姓给她建了祠堂,她是北境的巾帼英雄,亦是世间少有的传奇女子。 她的坟建在北境同大凉的边境,她的石碑上,冷冰冰的刻着忠勇将军勇毅候宋知霜之墓几个大字。 沈岸的脸上露出几十年未曾一见的温柔笑容,轻轻抚上那冰凉的石碑,他觉得那是世上唯一的温暖。 “你瞧我都老了,想来你定还是那般年轻貌美的模样。你答应我的,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也从未辜负。如此,可算是能给你一个交代了吧。” 沈岸放开了手杖,坐在她的石碑旁,不顾严寒,就这般依偎着那块石碑:“什么勇毅候?什么君臣?你分明就是我沈岸的妻子。是与我生同衾死同穴的人。” 他的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幸福笑容,他闭着眼,用苍老的声音唱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他一遍遍唱着,直到喉咙嘶哑。他唱着,直到发不出声音。他唱着,直到一场大雪将他覆住。 直到,他的身子冰凉,没有一丝声息。 你是与我生同衾死同穴的人,你分明是我沈岸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