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她爱他,很爱很爱 深夜的一场大雨,让整座城市变得孤寂冰冷。 墙上的挂钟一秒一秒地移动,指针咔哒一响,跳过了深夜十二点。 陆深没有回来。 于菡的目光注视着门口,鼻腔涌起深深的酸楚。 他们的三周年结婚纪念日已经过去了,她独坐在客厅等到最后一秒,却没能等到他。 于菡攥紧了手指,只有手上那枚没有丝毫温度可言的结婚钻戒,在无声诉说她还是陆太太的事实…… “砰——” 风吹开了没关严的窗,将客厅桌上的文件吹得四处翻飞。 于菡慌忙追着去捡,生怕陆深留在家的重要文件被雨水打湿,瞥见那张被夹在文档里的离婚协议时,她手指不由一颤,脸上的血色转瞬褪尽。 离婚……协议? 她怔怔掐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疼痛,才明白这一切是真的,不是一场噩梦。 恋爱的时候,陆深对她很好,好到她从没觉得自己那么幸福过。哪怕不能再回到从前,她还是很希望这段婚姻能继续下去 她爱他,很爱很爱。 可现在…… “谁让你动这些?”男人的声线裹挟着风雨,冷得像冰。 于菡转过身看到那道高大熟悉的人影,手一颤,湿淋淋的离婚协议一不小心撕破。 她手足无措地将那碎片攥在手里:“陆深,你……你回来了……” 陆深嘴角挂着一抹凉薄的笑,深深黑眸里是尖锐如刀的厌恶:“撕了协议,是要向我示威?” 空气中寂静了几秒,似有寒意在无声蔓延。 于菡心一紧:“不,不是……” 示威? 她怎么敢? 她手忙脚乱地把那张协议拼凑,却怎么拼都拼不完整:“我……我明天再去打印一份好不好?” 话一说完,唇角苦涩地一扯,牵动了眸中的眼泪,连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哪怕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离开陆深,可离婚协议毁了之后,她还是下意识想去做一份新的摆在他眼前,生怕他生气。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一直这么卑微到尘埃里。 “不用等到明天,现在就在空白文件上签字。”陆深话音冷沉。 至于内容,可以交给秘书去打印。 即使于菡不肯签字,他也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协议生效。 于菡定定站在原地,眼里只剩一片冷冰冰的水光,模糊了整个视线。 她知道,他已经决定的事,自己说什么都无法改变…… 陆深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曾经有多温柔,这一刻就有多陌生,像冬天的寒风,抓不住,却刺骨:“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于菡闭上眼,点点头哽咽道:“好……” 她在桌上那张空白的文件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眼泪啪嗒落下,连忙伸手去擦,生怕模糊了字迹。 “陆深,别的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这栋房子,你把这栋房子留给我……行不行?” 这里有她和他所有的回忆,美好的、温暖的、冷漠的、痛苦的…… 但凡和他有关的,哪怕是痛苦的,她都没法割舍。 小心翼翼的恳求,换来的却是陆深无情的一句:“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于菡鼻腔酸涩,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的确没有跟陆深谈条件的资格,她是于家的私生女,本该和陆家进行商业联姻,嫁给陆深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于姝滢。 所有人都以为,三年前是她诬陷于姝滢开泳池派对滥交,还弄了假照片发给报社,才得以代替于姝滢嫁给陆深,之后更是为了尽早得到大笔遗产,故意拔了陆老爷子的氧气管,想让陆老爷子早死…… 于菡解释了无数次,可没有人信她。 连陆深也不信她没做过。 陆深认为她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贪财如命的女人,或许正因这样,之前脉脉温情才会消失无踪,变得冷冰冰判若两人。 往事划过心头,于菡的视线再度模糊。 可她的眼泪,在陆深眼里根本不值钱。 他捏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指尖没有任何温度,冷得于菡的心尖都颤抖起来。 “你不配从我手里拿走任何东西,懂吗?”他一字一顿。 于菡嘴唇惶恐地蠕动,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 不配拿走任何东西? 那……这个已经在她身体里的,他的孩子呢? 她等了一整晚,满心欢喜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本以为有了孩子,这个家能更完整,一切能有所改变。 而现在,唯一的改变是,如果被陆深知道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 于菡痛苦地闭上眼,不敢往下想。 不行,不能让陆深知道,否则孩子一定保不住…… ##第二章 我的时间……还剩多久? 嘴唇被咬得惨白泛青,于菡却感觉不到一点疼,她强忍着心中的苦涩开口:“我会净身出户,离开北市。” 离开陆深的视线,不让他知道自己怀孕,至少有机会把宝宝留下。 “最好是这样。”陆深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 这个女人,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他眸光冷冷的扫过于菡,不带半点感情地转身离开。 明明已经结婚三年,可他的背影在于菡眼里这么陌生,陌生得让她心底冰凉。 胸口涌起难以言说的痛楚,于菡皱眉捂住胸口,喉头一阵腥甜。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粘稠的液体喷涌出她的喉咙,一滴一滴从指间滑落,落在冷灰色的地毯上,晕开一大片暗沉的红…… 于菡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医院白得晃眼的天花板。 医生见她睁开眼睛:“陆太太,你的肺部有一个恶性肿瘤,已经到了晚期……” 肿瘤?晚期? 于菡一惊,首先想到的是肚子里的孩子:“那我的宝宝……” “陆太太,我不建议你生下这个宝宝。如果你坚持怀孕,有很多对胎儿有损的药物,我们将不能给你使用,不利于接下来的治疗。”医生说。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于菡大脑一片空白。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神:“我的时间……还剩多久?” “如果接受治疗,或许还有两年。如果不接受治疗,很可能分娩后不久你就会……”医生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于菡沉默地压抑住心头的酸楚。 相比孤零零一个人苟延残喘两年,她更希望能把宝宝生下来,抱在怀里,摸摸那双温热的小手,亲亲那张软乎乎的小脸蛋…… 嫁给陆深之后,她无比渴望做一个母亲,希望两人能拥有一个孩子。 而现在,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当母亲的机会了。 可是……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于菡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最至关重要的一点。 她揪住床沿,焦急地问:“陆深他……知道我怀孕了吗?” 在她担惊受怕、小心翼翼的目光里,医生点了点头:“检查结果一出来就交到陆先生手里了。” 至于癌症的事,却不知为什么,如滢小姐没叫他们透露给陆先生知道。 于菡心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 陆深走进来,脸色比往常更沉:“说,孩子是怎么来的?” 于菡怔怔张了张嘴,不明白他这么问的含义。 孩子怎么来的? 当然是…… “每次都有防护措施,你又背着我动了什么手脚?”陆深声音里裹挟着寒意。 对上他深渊般的眸子,她鼻腔的酸意险些压抑不住。 在他眼里,自己就是这么个恶毒的女人,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要拿来做文章? “我没有,这只是个意外,真的是个意外……” 陆深冷冷盯着她,嘴角扯出绝情的弧度:“既然是意外,那就打掉!” “不……不行!”于菡壮着胆子摇头,这是她头一次违背陆深的意思。 陆深从没打算让她怀上孩子,这对他来说或许是意外,于她而言却是意外之喜。 她强忍惧意,继续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孩子,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不会再打扰你和于姝滢……” 陆深眸光一凛:“你有什么资格提她的名字?” 于菡噤声,眼眶渐湿。 是,在他眼里,自己机关算尽,卑鄙无耻,没资格提于姝滢这个名字…… “可是陆深,三年前我明明……” “三年前的事,姝滢心软不计较,不代表我会放过你!”陆深骨节分明的手指,掐起她单薄的下巴。 他掐得那么用力,疼得她脸色泛白。 四目相对,他的双眼像极了冻结成冰的寒潭:“孩子打掉,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敢耍花招,我不介意亲手送你上手术台!” 说完,冷然松开了手。 于菡身子一软,跌靠在床沿。 不,不行…… 自己什么事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事不行! ##第三章 威胁 她生平头一次鼓起莫大的勇气,强忍内心的酸楚,卑微却又固执地哀求:“陆深,算我求求你,不要带走我的孩子……孩子出生之后,归我妈抚养,不会给陆家添半点麻烦,我已经只剩一年的时间了,你就当是……” 话没说完,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来的是于姝滢,她看着病床上脸色惨白的人,嫣红的唇角勾起一丝嘲讽:“陆深哥,你看姐姐哭得多可怜,要不还是把这个孩子留下吧?” 于菡意外至极,惊愕全然写在了脸上,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于姝滢是于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 自打她嫁给陆深,于姝滢就把她当眼中钉、肉中刺,又怎么会善心大发地让她把孩子留下? “陆深哥,这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子,活生生的一条命,要是打掉多可惜。”于姝滢继续装模作样地劝。 于姝滢说得越柔声细气,于菡就越觉得毛骨悚然,仿佛看到了一条毒蛇嘶嘶朝自己吐着信子,自己却无处可躲。 “这事由你做主。”陆深对于姝滢向来有求必应。 孩子的去留就这么被交到了于姝滢手里,于菡后背发颤,心里惶恐得不行。 于姝滢掩饰住眼里的得意洋洋:“姐姐,三年前我快和陆深哥结婚的时候,你叫人把我灌醉,合成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发给报社,还死不承认,现在你认不认?” 于菡嘴唇一白。 这三年来,她从没承认过。 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 而现在,于姝滢摆明在拿孩子当筹码逼她就范。 “本来就是你做的,如果你乖乖认错,我可以考虑让你把孩子生下来。”于姝滢挑起柳眉。 于菡抓紧了床褥,指甲翻飞,却一点也感受不到疼。 她看向陆深,陆深却没有看她。 心底最后的那点奢望,消失无踪,于菡终是承认下来:“是,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如果这样就能保住孩子,她愿意。 再多的冤枉,她也承受得住! “你是不是一直嫉妒我,嫉妒我比你年轻,嫉妒我是于家大小姐,嫉妒陆深哥喜欢的人是我?” 于姝滢问得快意,却装得人畜无害,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在了于菡平坦的小腹上。 那眼睛里暗含的阴戾,叫于菡浑身发冷。 “是,我嫉妒你,嫉妒陆深喜欢的是你……”于菡捏紧冰凉的手指。 哪怕于姝滢没有一句真话,她也只能含泪认下。 “只要放过我的孩子,你说什么我都认!” “姐姐,你认错还真是很没诚意呢。”于姝滢娇声责怪。 于菡眼泪忍得辛苦,连睫毛都颤抖:“我认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介入你和陆深的感情……” 事实却是于姝滢介入了她和陆深之间的感情,让她这个陆太太,活成了笑话。 她不敢再看一旁神色冷然的陆深,生怕自己会哭得狼狈。 自己在这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不想再在他面前这么难堪。 “那陆老变成植物人的事,你也承认是你干的了?”于姝滢接着问。 于菡一怔,立即摇头:“不……不是我,爷爷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害他……” 陆老是陆深的爷爷。 陆深打小就没了父母,是爷爷亲手把他带大。 三年前正值多事之秋,先是于姝滢私生活混乱的照片被曝光,由于菡代替于姝滢嫁入了陆家,再是陆老被拔掉输氧管,深度昏迷,成了植物人。 监控录像显示,当晚除了于菡,没有别人进过陆老的病房。 可于菡那天喝了一杯牛奶后就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她不知该作何解释,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梦游症,否则怎么会毫无印象? “姐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撒谎吗?”于姝滢长而鲜红的指甲,在护士没来得及收走的输液盘上轻轻地敲着。 微颤的金属声似声声夺命的催促,敲在了于菡心上最软、最经不起践踏的地方。 她打量着于菡惨白的脸色,眼里有阴沉而得意的笑一闪而过,湮没在了人畜无害的表象之下:“姐姐,看来你是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了?” 从她阴戾的眼里,于菡仿佛已经看到了冷冰冰的手术台,看到了手术台上那些泛着寒光的止血钳、手术刀,看到了从自己身下渗出了鲜红的血…… “不……”她无比心悸,一字一顿,几近窒息,“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做的……” ##第四章 为什么一点也记不起? 于姝滢满意一笑:“承认了就好。” 她收起笑意,转头一脸无辜地看着陆深:“陆深哥,既然姐姐承认了,那不如就放过她吧?” 而陆深满脸阴沉,瞥向于菡的时候,深渊般的眸子里似有暴雨将至:“做出这种事,居然还妄想留下你肚子里的孩子!” 于菡悚然一惊,这才明白不管承不承认,陆深都不可能放过自己。 原以为还有一条救命稻草可抓,可那全是幻觉,就如在沙漠里干渴到极致的人,看到的海市蜃楼。 她早已经逼进了一片泥沼里,进一步无法自拔,退一步万劫不复,环顾四周,没有出路…… 究竟是她不死心的奢望,还是陆深彻头彻尾的薄情,一点点把她和孩子逼上了绝路? 可是陆深,为什么你连这点希望都不肯给我? 于菡眼里的泪几乎凝固,心底的冷意随着血液蔓延。 哪怕陆深已经变得判若两人,可于菡还深深记得当初他和自己在一起时的样子。 那时候陆深总是带着笑,宠她到了骨子里,从不像现在这么森冷。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那样的他只存在于记忆里? 于菡不信陆深从没喜欢过自己,不信他心里没有自己,正因为这样,她才一直坚持着没有放弃这段婚姻。 可是陆深,我快坚持不下去了,我没办法一直面对这么一个冰冷陌生的你。 我接受自己已经失去你的事实了,我剩下的只有这个孩子了…… 求求你,把孩子留给我好不好? 她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在他冷然至极的眼神里颤声开口:“陆深,就算一切都是我做的,可孩子是无辜的,他一定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会长得很像你,他还没来这世上看过一眼……” 陆深的目光只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就厌恶地移开:“来世上看到你这种母亲,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被生下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扎进心里的刺,于菡忍了很久的眼泪终是一颗接一颗顺着脸颊滑落,渗进嘴角,苦得像是始终咽不下的黄连。 她不能争辩,也不敢争辩:“陆深,求求你,算我这辈子求你最后一次……” “你装可怜的样子,简直叫人反胃!”陆深皱眉说出这么几个字,就要离开。 于菡一急,起身想追,刚靠近陆深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推翻在地。 她重重撞在床头柜的尖角上,胸口一痛,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的血。 血液喷溅在冰冷的地板上,赤红一片,触目惊心。 眼泪将那血迹在视线里模糊,于菡心灰意冷极了,可还是用尽力气喊出了陆深的名字: “陆深,我得了癌,只有一年能活了,你这么恨我,就当这是我的报应好了……可是陆深,你恨的是我,不是我肚子里的宝宝,只要你放过我的宝宝,我什么都答应你,哪怕是要坐牢我也心甘情愿……” 她得了癌症? 陆深脚步一顿,淡色薄唇轻颤,似被心底的某种利器抓穿。 他回过头,恍然间似乎想起曾在哪见过于菡含泪的脸,以至于见她吐血,心里竟会有那么一丝细微的疼。 可究竟是在哪见过,为什么一点也记不起? “陆深哥,”于姝滢适时开口,打断了陆深的思绪,“马上就是陆老的六十大寿了,陆老那么喜欢孩子,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难过。” 于姝滢原以为陆深知道于菡得了癌症,多少心怀一丝怜悯,看来她错了,陆深对这女人的憎恨可是深得很呢。 反正这女人活不了多久了,孩子生下来,还不是会被交到自己手里? 于姝滢早已经不能生育,把这个既是陆家后代,又有于家血脉的孩子养在膝下,即便她一无所出也不会有人怪她,只会说她善良大度。 一想到这,于姝滢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她掩饰住脸上的得意洋洋,继续人畜无害地看着陆深。 陆深点头:“这件事你来决定。” 于姝滢瞥了一眼摔在地上的于菡,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生育机器:“那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吧。” 像是莫大的施舍。 ##第五章 陆太太 于菡的心早已经痛得麻木。 她强撑着想站起来,可胸口被撞得很疼,浑身发软使不上半点力气。 肺里像是破了个大洞,每次呼吸都疼得像是万箭穿心,于菡脸色煞白,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没有人看她,更没有人帮她。 陆深一言不发地推门出去,于姝滢紧随其后。 于菡苦笑一声,独自抓住床头输液台,一点点站起身。 瘫软在医院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床上时,她整个人已经几近虚脱,额角的几缕黑发被汗濡湿,黏在脸侧,脸颊愈发显得单薄。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于姝滢和医生的谈话声。 “不该用的药不要用,别影响了胎儿发育。” “是,于小姐,我们会确保胎儿顺利出生。” 于菡心里有古怪的感觉一圈圈漾开,她不明白于姝滢怎么这么关心这个孩子,这明明是自己和陆深的孩子…… 小腹涌起细微的痛疼,孩子似乎在回应她的疑惑。 于菡压下心头的苦涩,擦去脸上的泪,手轻贴在小腹上,隔着薄薄的衣物感受着那个尚未长大的小生命。 “宝宝,妈妈会努力保护好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地来这世上……” 中午,陆家的佣人红姨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吃午饭了,陆太太。” 红姨这几年从没给过于菡好脸色,今天却一反常态的殷勤,虽然一声“陆太太”依旧叫得嘲讽。 于菡没敢吃她带来的东西,偷偷请护士去医院食堂买了饭菜。 不一会儿红姨过来收拾东西,见保温壶里的汤还是满满的,忍不住鄙夷:“陆太太,你大可不必把我当贼防,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会变着法子害人。” 尖酸的语气犹如当头棒喝,于菡艰难地张嘴:“我……我没有……” “你没有?那些侮辱于姝滢小姐的照片,是谁叫人合成的,又是谁交给报社的?”红姨嗤笑。 于菡一番解释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罢了,自己都已经当着陆深的面“承认”了一切,再说这些,又有谁会信呢? “还有陆老爷,他对你那么好,为了赶紧拿到遗产,你居然连偷偷拔氧气管的事都干得出,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黑心肝?”红姨越说越气,觉得自己之前对于菡的好,简直都是喂了狗。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红姨从不因为于菡是私生女就给脸色看,反而心疼她从小就没了母亲,一直悉心照料她。 而现在,曾经对她很好的红姨,变得判若两人。 同样判若两人的,还有陆深。 于菡的心,疼得像是被钝刀在割。 她宁愿他们从没关心过自己,从没心疼过自己,如果从没感受过那些温暖,现在或许就不会这么难过…… 不一会儿,司机来医院接于菡回家。 回到陆家别墅,卧室里已经堆了不少婴儿用品。 于菡一颗快被冻结成冰的心,略略恢复了温度。 没想到陆深还是在乎她的,即便不在乎她,在乎这个孩子也是好的…… 她轻轻抚摸桌上的绒毛小玩具,拿起那些小小的衣服、萌萌的鞋子,捧在手心,轻轻嗅着,嗅到上面温软的气味,心似乎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陆太太,这些都是于小姐买来的,她对你可一直不计前嫌。”红姨说。 于菡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然缩了回来,脸上笑容褪尽。 这些……都是于姝滢买的? 红姨对她的反应嗤之以鼻:“放心,于小姐才不会对孩子下手,她可没你那么狠的心肠!” 所有人都认定她狠心歹毒,认定她夺走了于姝滢的一切,可“受尽欺负”的于姝滢如今活得风生水起,“为非作歹”的她却受尽了冷眼和委屈…… 这究竟是她自作自受的报应,还是于姝滢精心设计的阴谋? 细想之下,于菡不寒而栗。 她咬唇,轻声却固执:“红姨,麻烦把这些东西都拿出去。” 于姝滢送来的“礼物”,于菡一件也不敢留。 红姨嘀咕了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叫人把东西都搬了出去。 房间里变得空荡荡,于菡心里也空落落,她总觉得于姝滢的殷切里,似乎夹杂着别样的意图。 离婚后,陆深一定会娶于姝滢,那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又会由谁抚养? 总不至于…… 于菡浑身一紧,不敢往下想。 她在于家时偶然得知过一个秘密——于姝滢私生活不检点,导致无法再怀孕。 难道这就是于姝滢对孩子这么上心的原因? 于菡彻底慌了。 身为母亲,一想到自己的宝宝或许要管于姝滢叫妈妈,她的心就像被扎了无数根带倒钩的针,每每跳动都血肉模糊。 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第六章 净身出户 她颤着手,拨通了陆深秘书的电话:“李秘书……陆深是不是让你打印过一份离婚协议?” “抱歉,陆太太,这件事我不能透露。” “我不是要打听协议的内容,我只想知道,这份协议什么时候能生效?”于菡急切地问。 电话那头的李源沉默了一下,答道:“陆总上次是说,越快越好。” 于菡睫毛颤了一下,叹气很轻,心跳却很沉:“那就麻烦你尽快送过来吧。” …… 陆深晚上一回家,就看到了桌上那纸离婚协议。 协议写得很清楚,钱、房产、股份,于菡什么都不要,她唯一的条件是得在这个月内把手续办完。 “这么迫不及待想走?”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在他看来,这女人纯粹是在欲擒故纵。 “协议全是按照你的要求拟的,还是一张空白文件纸的时候我就已经签字了……”于菡小心翼翼地把笔放在他手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神,“现在……只差你的签字了。” 签了字,她就能净身出户。 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一定要离开陆深,离得远远的。 不能让孩子落到陆深的手里,不能让孩子被于姝滢养育长大…… “如果我不签呢?”陆深问。 于菡一怔。 离婚是他先提出的,难道他要反悔? 她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即便陆深不离婚,也一定只是因为这个孩子,不是因为她。 对她,他早已经没有半分留恋。 “可是陆深……” 话没说完,陆深已经拿起离婚协议撕成了两半:“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耍花招?” 他脸色那么沉,像是下一秒就会把于菡也撕个粉碎。 于菡嘴唇颤了颤:“陆深,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陆深盯着她,黑眸深处升起危险的气息:“离了婚好把孩子带走,养大了来分陆家的财产?” “你误会了,我会带着孩子消失,不会再回陆家,更不会再来找你。” 她只是想要离开而已,为什么他连这都不准? 生怕陆深不答应,于菡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担心我会唆使孩子分财产,现在就可以再立一份协议,我马上签字……” 陆深松开手,讽刺地看着她,低沉的嗓音依旧没有半点温度可言:“就凭你,也配做母亲?” 于菡怔怔后退一步,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在你眼里,谁配做母亲?” “当然是姝滢。”陆深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绝情。 果然……他果然要把她的孩子,交给那个害苦了她的女人! 饶是早有预料,于菡心里仍像是有一把刀子在不停地绞。 “不行,我不同意!” “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孩子在我肚子里,陆深,你凭什么说我没有资格不同意?”于菡含泪质问。 话刚说完,陆深的手已经狠狠掐住了她削瘦的肩。 他沉着嗓子开口,话音冷飕飕:“从你拔掉爷爷输氧管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在我面前说任何话,你最好尽早认清自己的身份,自讨没趣的事做多了,只会让我觉得你恶心!” 说完,一把甩开她,像甩开一只脏兮兮的,无用的扫帚。 于菡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裂开。 比身体更痛的是心,仅仅是爬起身,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削瘦的一个人,定定地看着陆深,眼里的泪还不停地在流,却早已没有了哀声的抽噎。 仿佛那不是泪,而是一场下了太久的雨。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哪里,单薄的影像,似触碰到了陆深心里一根看不见的弦,发出的余音太细微,太低沉,在他的记忆里回荡,却很快消失于虚无……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盯着于菡厌恶地开口:“不要再逼我对你动手,多碰你一根手指我都觉得脏!” ##第七章 他说她脏? 于菡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脏? 他说她脏? 可当初又是谁那么心心念念地呵护她,那么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 又是谁在酒后让她怀上了孩子,给了她一个希望? 她哭着哭着,突然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陆深,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吗……如果没有于姝滢,你会选择跟我在一起吗?” 不是在问眼前的人,而是在问记忆里的那道影子。 那道熟悉的,温暖的,早已消逝的残影。 一直以来,于菡都以为是于姝滢的出现,断送了自己和陆深之间的感情。 可如果一开始两人之间就没有感情……如果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只是因为陆深根本不爱她呢? 往事如流云,在于菡心头划过。 当一切抽丝剥茧,她才发觉手里空荡荡的,三年来的坚持苦守,到头来居然成了一场虚无的执念。 满怀希望种下一粒种子,本以为能开花结果,最终破土而出的只有荆棘,怀揣着幻想被刺得血肉模糊也不肯醒来,连疼痛都是懦弱的,窘迫的,卑微的,无声的…… “你到现在才明白,是不是太蠢过头了?”陆深漆黑的眸子,没有丝毫情感地看着她,语气不乏讥讽。 于菡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感受不到自己血液的温度,甚至眼泪也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嘲讽。 嘲讽自己的痴心妄想,嘲讽自己的一厢情愿,付出了所有,在他眼里却依旧什么也不是。 “我明白了,”她点头,泪把脸颊划得支离破碎,“我都明白了……” 虽然现在明白,已经太迟了。 可是陆深,至少你让我醒过来了,真好。 不然我还会一直做梦,以为你只是变了,以为你曾经还是在乎过我的…… 从什么时候起,连“你变了”这三个残忍的字,对她而言都成了一种再奢侈不过的希望? 陆深皱起眉,企图赶走脑海里那些零乱的思绪。 为什么看到于菡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会有种莫名的难受? 陆深从来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再说,这么一个卑鄙无耻、机关算尽的女人,又有哪一点值得他可怜? “明天是爷爷的寿辰,你不要露面,姝滢会替你出席宴会。”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别墅。 这么晚了,他会去哪? 又要去找于姝滢吗? 于菡看着陆深漠然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心也跟着彻底冷了下去。 她站在原地,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头人。 如果没有灵魂就好了,至少感受不到痛。 脸上的泪早已经干涸,她拖着削瘦孱弱的身子来到卧室,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 这夜的梦很乱,她隐约听有人在呼救,声音无比真实,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不是梦,天光已经大亮,楼下当真有人在喊。 于菡连忙起了床下楼,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楼有个护士正守着一架担架,担架上的赫然是昏迷不醒的陆老。 护士见了她,就如见了一根救命稻草:“陆太太,陆少说要把陆老接回家里照顾,可陆老的心律稳定仪落在车上了,我得赶紧去拿,再迟几分钟就要出人命了!麻烦你先帮我手动维持一下设备,按住这个连接器,千万别松开!” ##第八章 不能死! 护士说完,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于菡看着担架上白发苍苍的陆老,心头不由一涩。 她虽然只是于家的私生女,但陆老一直把她当成亲孙女看待,对她甚至比对于姝滢还要好。 可这么慈祥的一位老人,却变成了植物人。 所有人都以为,是她把陆老害成这副模样的,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陆太太,你在干什么?”突然有人低吼了一声。 那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盯着于菡,满脸紧张。 “你怎么拔下了陆老的维生装置?” “什么?” 于菡一惊,低头看向手里的“连接器”,心底划过一种难言的惊恐。 仿佛那不是医用设备,而是一个早已经被点燃了引线的炸弹,随时会轰一声把她本就千疮百孔的生活,炸得更支离破碎…… “姐姐,你又想干什么!”好死不死的,门口传来于姝滢的声音。 陪于姝滢一起来的,还有陆深。 下一秒,于菡被陆深重重推开。 医生夺过她手里的“连接器”,安装在了担架旁的维生设备上,看着上面的各项指数逐一恢复正常,才长舒一口气: “要是再晚一步,就要送陆老回医院急救了!陆太太,这些医疗设施你怎么能乱碰?” “护士要我按住这个‘连接器’,她说爷爷的心律稳定仪落在了车上……”于菡连忙解释。 “不可能,”医生斩钉截铁地摇头,“哪有什么心律稳定仪,这东西我听都没听过!” “怎么会这样……”于菡愣在原地。 “姐姐,你就这么恨陆深哥吗,恨到要迁怒到爷爷身上?”于姝滢不失时机地开口,“爷爷那么疼你,你居然三番两次对他下毒手,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于菡很快就从惊慌中回过神,看向面露得意的于姝滢。 为什么于姝滢来得这么凑巧? 为什么那个护士要骗自己? 不,不对,这一定又是于姝滢的阴谋! 那个护士,是她找人假扮的! “陆深,你听我解释……” 话没说完,就被陆深狠狠打断:“听你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又想把爷爷害死?” 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已经让他怒到极致。 他狭长的眸子透着刺骨的寒意,每逼近一步,于菡就忍不住踉跄后退一步。 “陆深,真的不是我……”她不停摇着头,拼命解释,“我来的时候‘连接器’就已经被拔了下来……” 可陆深哪里会听? “你当我会信这种鬼话!” 他亲眼看见,她居然还想狡辩? 如果迟来一步,陆深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 这个女人,一次次伤害他最亲的人,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怒到极致的陆深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意,于菡被他一步步逼进了墙角。 “陆深,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做过……” 之前那些事没有做过,今天这件事更没有做过! 面对他深渊般的眼神,于菡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她知道这是于姝滢精心设计的阴谋,可陆深不肯信她,他的眼睛早已经被于姝滢蒙上了,耳朵也早就被于姝滢堵上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哪怕一个陌生人,也不会像他这么绝情…… “陆深,你为什么一定要被于姝滢牵着鼻子走?”她含泪问。 话音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危险逼近,陆深骨节分明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手指那么冷,像是医院里毫无温度的手术器械。 那声音更冷:“做出这种事还想诬陷姝滢?你真以为我不会让你死!” 于菡被掐得发不出半点声音,死命挣扎,很快就失去了力气。 缺氧让她的肺里像是扎了无数烧红的铁钉,四肢却变得越来越冷,到最后,她几乎已经感受不到血液还在流动。 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撞击声提醒着她,她还活着,还没有死。 不行,不能死…… 就算只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死! 于菡努力呼吸着所剩无几的空气,像一尾干渴至极的鱼。 视线一点点昏暗了下去,她却固执地不肯闭上眼睛。 比窒息更难熬的是骨子里的痛,一阵接着一阵地涌起,像汹涌的潮水,把她的心拍得七零八落。 陆深,你就继续当你的瞎子,当你的聋子吧。 等到那一天,等到你彻底明白你错怪我的那一天,你会后悔吗? 还是说即便错怪了我,你也不会在意? 可我恐怕等不到那天了…… 于菡唇边泛起苦笑,就在即将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瞬,那只冰冷的手陡然松开。 ##第九章 是陆深吗? 久违的空气涌进缺氧的胸腔,于菡狼狈地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有温热而腥甜的液体从她喉咙里喷溅出来…… 满地斑斑点点的血红,红得触目惊心。 于菡勉强止住咳嗽,慢慢地,踉踉跄跄地爬起身。 “陆深,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让我带着你的孩子一起走?” 她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嘶哑地问出声,声音里是难言的痛楚绝望。 那张染了血的脸格外苍白,也格外单薄。 陆深从没见过这样的于菡。 他折磨她,她逆来顺受,他责骂她,她也从不还口,三年过去了,他早就把她当成了一只不会反抗的提线木偶。 而现在,那提线木偶绷断了,摔碎了,倒下了,看起来这么的绝望。 明明是她应有的报应,可为什么他心里会隐隐作痛? 陆深看着她那双哀切的眼睛,想弄清自己心痛的缘由。 他应对来势汹汹的金融风暴时手腕强硬,处理起股价暴跌来也毫不迟疑,却总在面对这个女人时,陷入某种不该有的犹豫。 仿佛脑海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一些重要的事。 可那声音太遥远,如同记忆里的某种回响,并不清晰。 头剧烈地痛了起来,陆深眉头紧皱,这痛疼简直让他难以忍受…… 于菡再次剧烈地咳了起来,沙哑的咳嗽声打断了陆深的思绪。 陆深从这种莫名的情绪中抽身,眸光不多时就恢复了一贯的寒凉。 在她做出这些丧心病狂的事之后,他无法不去厌恶,无法不去痛恨:“想死,没那么容易!跪到爷爷面前,给我认错!” “认错?”于菡笑得比哭还难看,一颗心似在淌血,“陆深,我这辈子唯一做过的错事,就是嫁给了你,我大错特错,一错再错,我认,我全认了……可那些没做过的事,我不会再承认,你再逼我,大不了一了百了,我会带着你的孩子永远消失!” 陆深简直难以置信,这个女人,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竟还敢拿孩子威胁他? “没做过的事?” 他猛然揪起她,来到陆老的卧房,把她掼在了病床前。 床上的陆老那么削瘦,脸颊已经深深凹陷,虽然有护士定时清理翻身,但还是免不了长出了褥疮,再昏迷下去,身体组织将逐渐缺血、缺氧、坏死……甚至截肢。 “睁大眼睛看看,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为了那区区一点遗产,你居然巴不得爷爷早死?别说你一个人,就是于家一家人的命,也不足以抵消你做过的这些事!” “于家……”于菡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出了满脸冷冰冰的泪,“我只是一个私生女,于姝滢才是真真正正的于家人……陆深,你舍得要于姝滢的命吗?” 陆深彻底被她激怒,一手掐起她的脖子:“我说过,你没资格提她的名字!” 于菡直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绝望的窒息中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挤出了几个字:“我不会再碍着你和于姝滢……陆深,你可以放心了……” 她声音那么微弱,每一个字却都清楚地传进了他耳中。 他放开了手,任由她跌倒在地。 于菡咳出一口血来,肺里传来撕裂般的痛。 抬起头,眼前的陆深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离她很远,远得触不可及。 她勉强止住咳嗽,擦干唇边的血渍:“陆深,既然你想娶的人一直不是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是啊,为什么不肯? 陆深呼吸有片刻的停滞。 于菡定定看着他:“离了婚,你就可以娶于姝滢了。我祝你们婚姻幸福,白头偕老,恩爱百年……” 陆深这才发觉她的脸色出奇的白,以至于脖子上的淤青那么刺眼。 于菡虚弱地站起身,眼前一阵眩晕,很快又头重脚轻地倒在了地上。 晕厥过去之前,无数的画面闪过脑海。 “于菡,嫁给我,我来照顾你一生一世……” “于菡,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于菡,你笑起来很好看,我最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陆深三年前说过的那些话,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曾经有多暖入心扉,这一刻就有多寒凉入骨。 比裹挟着寒意的秋风还冷,比渗入嘴角的眼泪还冷…… 陆深,我嫁给你了,可你食言了。 你不再喜欢我笑了,你不再在意我受没受委屈了,你也不打算照顾我一生一世了…… 身体一点点失去知觉,于菡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再也没有了睁开双眼的力气。 迷迷糊糊的,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鼻尖萦绕的气息很熟悉……是陆深吗? 不,怎么可能是他? 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陆深上一次抱她,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都已经记不清。 如果时间能停在那个时候,该多好啊。 陆深,如果你没误会过我,该有多好…… 然而陆深森冷的声音,一字一句传进她的耳朵:“这么容易就想死?你的罪还没赎完!” ##第十章 继承人 醒来的时候,于菡躺在自己的床上。 天色渐晚,深秋的阳光从窗外洒落,冰冷得没有一丝暖意。 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里飘浮,不知是从哪来,也不知要到哪去。 肺里的痛楚,让于菡逐渐清醒。 “姐姐,你醒了?”于姝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了指床头的一碗中药,“醒了就把药喝了吧。” 药? 于菡心一紧:“什么药?” 于姝滢挑起眉:“当然是安胎药了,难道我会害你肚子里的孩子?” 她当然不会,她只不过是想把这个孩子据为己有罢了。 她的身体状况太糟糕,连试管婴儿都没法做。 与其去外头领养,倒不如占了于菡肚子里这个现成的,反正于菡也活不了多久了,到头来孩子还不是得管她叫妈? “放心,我会好好对这个孩子的,虽然他是从私生女肚子里生出来的杂种,但只要不碍着我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自己养了条狗。”于姝滢唇边挂着冷笑。 于菡心猛然缩紧,怒得近乎失去理智:“于姝滢,我绝不会把孩子交到你手里!” “这可由不得你,”于姝滢得意一笑,凑近了说道,“忘了告诉你,陆深和我连钻戒都选好了,只等着你死了,你一死我们就结婚……至于你的孩子,最好是个男孩,如果是女儿,我就找人换了,怎么说陆家也得有个男继承人不是?” “你……”于菡气得呼吸一滞,剧烈地咳嗽起来,很快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什么你?”于姝滢得意地掐起她的下巴,“于菡,你和你那个当第三者的妈,在我眼里连狗都不是,拿什么来跟我斗?要不是照片的事,你以为你能代替我嫁给陆深,当上陆太太?” 于菡强忍住咳嗽,恨得锥心:“明明是你自己在别墅开泳池派对和人胡来,被狗仔队拍了照片……” “没错,是我胡来,照片也全是真的。可要是叫陆深知道了,他哪会肯娶我?所以不是才说成是你合成了假照陷害我吗?谁叫你只是个私生女呢,活该你背锅!”于姝滢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 辛亏及时花大价钱买通了那些记者,否则事情还真就不好办了。 作为于家的继承人,于姝滢的名声和于家息息相关,这种事当然不能叫人知道。 虽严严实实地瞒过了外人,却瞒不住陆老。 老东西铁了心不许陆深娶她,这对于姝滢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既能让陆深讨厌你,又能保全我的脸面,这么好的解决办法哪里去找?”于姝滢把于菡愤恨的脸色看在眼里,笑得愈发洋洋得意,“你还不知道吧,陆家那老东西的氧气管也是我叫人拔的,可陆深他认定了是你,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是……是你?”于菡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呼吸一滞,胸口钝痛,猛地吐出一口血。 粘稠如浆的血,瞬间把床褥染红了一片。 于姝滢嫌弃地后退了一步:“啧,脏死了。” 于菡咬牙切齿,声音却虚弱无力:“陆爷爷明明对你很好,你为什么……为什么要……” “当然是因为,他想让陆深娶的人是你!凭什么陆深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你,凭什么我要给你这个私生女让位?” 于姝滢凑近几分,皮笑肉不笑盯着于菡的脸:“姐姐,你不知道吗,我最不喜欢别人抢我的东西,哪怕这件东西我不喜欢,也没有白白让给你的份! 可我没想到啊,出了那种事,陆深他竟然还是娶了你,不过却不是要对你好,而是要把你留在身边,慢慢折磨…… 啧啧,这才折磨了三年,你就得了癌症。姐姐,你怎么就不多活几年,让我多看几年笑话呢?” 于菡已经咳得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于姝滢居然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可除了于姝滢,还会有谁会故意栽赃陷害她? 都怪她太蠢,没有一早看出事实真相,没能揭穿于姝滢的真面目…… 于姝滢打量着她憔悴的脸,眼神好不嫌弃:“孩子还有七个多月才出生呢,医生说你孩子没怀稳,很容易就会流产,你可得撑过这九个月,保住你和陆深‘爱情的结晶’啊,要是随随便便就这么死了,那多可惜?” 说完,她瞥向佣人:“把安胎药给陆太太灌下去!” 于菡被人按住,一碗浓郁得令人反胃的中药灌进了她的喉咙。 下一秒…… 于菡吐得一塌糊涂,褐色的药汁吐了满地,她整个人虚脱地倒在床上,不住地作呕。 “于小姐,司机已经到了,在楼下等着接您去参加晚宴。”佣人在旁提醒。 “知道了,”于姝滢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去,把我的晚礼服准备好。” ##第十一章 宝宝,对不起 今天是陆老的寿辰,陆家在酒店举办了一场晚宴,接待各界名流。 于菡知道,陆深不到深夜是不会回来的。 于姝滢离开了,所有的佣人也都走了,于菡虚弱地下了床,在昏暗的光线下,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掉在漆黑的地毯上,渗了进去,没发出任何声响。 “对不起,宝宝,是妈妈没用……” 她轻抚小腹,嗓音早已因咳嗽变得沙哑。 “妈妈保护不了你,没有人能帮妈妈保护你,妈妈不能这么把你带到世上来,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以前她不知道,还抱有一丝奢望,奢望哪怕不能给孩子很好的生活,至少能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于菡录下了许多的视频,写下了很多封信,想让这些伴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就如自己在他身边一样。 她是私生女,从小跟妈妈一起生活,虽然父亲这个角色缺席了很多年,但妈妈一直为她遮风挡雨,把她照顾得很好。 所以,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妈妈抚养,她是放心的。 母亲知道她怀孕之后,也很支持她生下宝宝。 可事实却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把于菡从醉心编造的美梦中打醒。 不可能的…… 孩子不可能看到她录的那些视频,也不可能收到她写的那些信…… 有于姝滢在,一切都成了一戳就破的气泡,飘浮在空中的时候绚烂斑斓,破碎之后,只是连风都不屑吹起的几滴肥皂水。 浓腥的苦涩从喉咙渗入心底,她努力咽下,强忍着眼泪,颤颤巍巍地一步步朝浴室里走去。 偌大的浴缸在黑暗里泛着冷清的光,像是张大的巨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眼泪模糊了于菡清瘦的脸颊,她抬脚迈进浴缸里,脚心触碰到冰冷的坚硬,身子有片刻的战栗。 却还是强撑着在里头站稳,然后慢慢地蹲了下来。 打开花洒,冷水不断从头顶浇灌,于菡身上的白色睡衣很快被淋湿,黏在后背,削瘦的脊椎清晰可见,像是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深秋的水那么的阴冷,刺骨的寒意在四肢蔓延开来,她闭紧了双眼,肺里一阵窒息,忍不住张嘴咳出了声。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不断有血沫溅出来,一滴滴在水中绽开,染红了于菡脚下的水。 浴缸里很快氤氲开一片深深浅浅的红,于菡蜷缩在一片刺骨的冰冷里,如母腹中的胎儿。 她是痛着的,是哭着的,也是撕心裂肺笑着的,笑得眼泪不停从脸颊滑落:“宝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小腹的剧痛,如一把看不见的手术刀,把于菡整个人从内到外一点点剖开。 水很快蔓延到她的脚踝,她的膝盖,她的胸口。 血从身下渗了出来,那么多的血…… 有什么从于菡心里抽空了,那些温热的、黏腻的、沉甸甸的希望,伴随着滚烫的血一起流了出来,沉在水里,变得冰冷。 她捂住小腹,眼泪早已经没有了温度。 她的孩子,很快就会没有了。 医生说这是个女儿,是个健健康康,还没长大成形的女儿…… 从今往后,于姝滢再不能利用她,陆深也再没理由禁锢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很快也会随着孩子一起走,去另外一个世界。 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回忆,于菡还记得结婚前的那段日子,陆深曾和她一起商量过孩子的名字。 她担心陆深只喜欢男孩,他却说小棉袄才更贴心。 那时候的陆深多好啊,好到自己以为,一辈子都能那么幸福地和他生活下去。 …… “如果是女孩,就叫陆笑颜。” “那如果是男孩呢?” “男孩的名字有长辈操心,取什么都行。” “你怎么这么偏心?你说万一,万一我要是生不了孩子……” “那就领养一个,正好,我也舍不得你受苦。” …… 舍不得我受苦? 多好听的情话啊,到头来却只是个笑话。 陆深,你既然骗了我,为什么不能骗我一辈子? 为什么最后一定要让我明白,你从来就没爱过我? ##第十二章 有个礼物要送你 于菡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声音似乎沉到了深深的水底,模模糊糊,听不清晰。 紧接着是“砰”的破门声。 有人捞起了她,抱住了她,却又狠狠扇了她两巴掌。 脸上的疼痛并没让于菡清醒过来,她早已经失去知觉,只剩一缕残存的意识还飘浮在脑海里。 像细细的轻烟,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消散于无…… 陆深被浴缸里鲜红的血刺痛了眼睛,他发了疯似的把她抱出浴缸:“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而来,满身是血的于菡被抬上担架。 她流的血那么多,很快就把担架染得鲜红一片。 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给于菡进行急救:“陆先生,陆太太失血过多,已经失去生命迹象,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陆深眼底满是血丝,暴怒如一头发狂的兽:“不许让她死!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把她救活!” 于菡似乎沉在一片阴冷无边的黑暗里,像夜晚的深海,却没倒映出任何天空中的星辰。 她任由自己往下陷落,沉得越来越深,意识也越来越迷离…… 她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 其实去哪里都好,她只是想离开陆深而已…… 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她,用力把她往上拉扯去,强迫她继续呼吸。 陆深怒到极致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于菡,你这条命是我的,我还没准你死!” 于菡惨白的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可是陆深,在你身边活着,比死更难…… 于菡睡得很沉,梦太长,长得像是过了一辈子,以至于醒来之后她竟忘了梦的内容,只记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她下意识伸手摸向小腹。 小腹空虚的疼痛让她陡然回过神,鲜血淋漓的画面涌进脑海。 她记起来了,她全都记起来了…… “姐姐,你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于姝滢站在病床边,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么狠的心?” 于菡痛得锥心,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随孩子一起死了! 于姝滢凑近了几分,得意地打量着她绝望的模样:“你以为没了这个孩子,就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之前你在陆家吃的那些饭菜里,都动了些手脚。你昏迷的时候,医生给你做了冻卵手术……” “于姝滢,你要干什么?”于菡听得后背发凉。 “干什么?当然是做试管婴儿了。”于姝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是不愿意要孩子吗?这下你就是死了,我也有办法让你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被生下来,哈巴狗似的养在我身边,冲我摇尾巴,管我叫妈……” “不——” 于菡慌乱地摇头,爬下床,惨白着脸如同鬼魅。 她不管不顾地揪住了面前的于姝滢:“我的孩子在哪,不能让他们生下来!把他们还给我,还给我……” 于姝滢一把将她推翻,继续嗤笑:“你还不知道吧,手术是陆深哥让大夫做的,一共冻了十几颗卵呢……于菡,被自己心爱的人狠狠折磨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受?” 于姝滢说得有多得意,于菡就有多绝望。 她苍白的嘴唇被咬破,殷红的血渗出唇角:“于姝滢,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从没欠过你什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就凭你是那个第三者的女儿,”于姝滢冷笑看着她,姣好的面容早已扭曲,“一个野种,凭什么跟我相提并论,凭什么代替我嫁给陆深?” “我妈从没介入过你父母的婚姻,在你父母商业联姻之前她就已经怀上我了,要不然你怎么会叫我一声姐姐?她就是不想当第三者,当初才会带着我离开,于姝滢,你凭什么污蔑她……” “凭什么污蔑她?就凭我是于家大小姐,你和你的妈妈什么都不是!”于姝滢高高在上,殷红的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深深敲进于菡心里的钉子,“忘了告诉你了,陆深哥已经把和我结婚的日子订好了,就在一个月后。到时候你要是还没死,我不介意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让你死之前亲眼见证我们的幸福……” 她说着,把一旁的手术盘往于菡眼前一推:“为了感谢你这三年对我未婚夫的‘付出’,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泛着寒光的手术盘里,血渍斑斑,一片狼藉。 于菡心猛地痛了起来,呼吸几乎停滞。 ##第十三章 你在干什么! 那浓浓的血腥气钻进鼻子,死沉沉地压在心底,几乎让她窒息。 “这……这些是什么?” 她声音不住地颤抖。 “这是你的孩子啊,”于姝滢挑起描得精致的眉,拖长了话音,“用手术钳一点点从你身体里夹出来的,每一块都被收在这了,听说你还给它取了名字,叫什么陆笑颜……” 孩子,她的孩子…… 于菡心痛得几近窒息,颤抖地上前想要捧起那些血肉,却立刻被于姝滢一把推开,削瘦的肩胛撞上坚硬的墙壁,震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听说要是早发现几分钟,你肚子里的孩子还保得住。可惜啊,从宴会回去的路上,陆深哥非要陪我去一趟婚纱店,耽误了一会儿,”于姝滢笑得轻蔑,“我和陆深哥订婚纱的时候,你正躺在冷冰冰的浴缸里流产呢……” 痛苦不堪的画面再度浮现在脑海,那么的冷,那么的疼,那么的绝望…… 于菡捂住嘴,鲜红的血伴随着无助的嚎啕不断从手指缝里涌出,很快就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色病服。 眼泪混着鲜红一起滑落,她已经近乎崩溃。 砰—— 手术盘被摔在了地上,于菡连忙扑上去。 然而还没伸出手触及里头模糊的血肉,于姝滢就狠狠一脚踩了上去。 “不——”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于菡双眼通红,近乎癫狂。 而于姝滢还在用高跟鞋狠狠地碾着,那细高的鞋跟,似乎重重碾压在了于菡的心尖上,一下又一下,践踏得鲜血淋漓。 这根本不是什么流产的孩子,而是于姝滢叫人从手术室拿来的,沾了血的医用棉球。 可已经神志不清的于菡,哪里分辨得了这些? 手术盘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声。 于菡的心紧缩着,颤抖着,整个人绷紧如一根快要断裂的弦。 所有的痛苦与绝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她抓起桌上的手术刀,几近崩溃朝于姝滢冲了过去…… 于姝滢一惊,向来倨傲的脸上,这才涌现深深的惶恐。 她怎么也没想到,于菡这个软包子居然敢对她动手! 眼看那把刀越来越近,于姝滢连连后退,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你在干什么!” 陆深的怒吼陡然响起。 突如其来的声音,震碎了于菡心中所剩无几的理智。 她回过头,怔怔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那双原本清冽的眸子如死灰一般。 眸光中有什么彻底熄灭了,空洞洞的,只剩下烧焦的残骸。 她心里早已满目疮痍,是那股报仇的执念,支撑着她如失去灵魂的木偶般活了下来。 那双纤瘦苍白的手,被锋利的刀刃割出了深深的伤口,血不断滴落,她却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 “陆深哥,姐姐要杀我,她要杀我……”于姝滢瑟瑟发抖地躲到了陆深身后。 “你疯了吗?”陆深处在暴怒的边缘。 他伸手夺过于菡手里的刀,这才发现她手上那道深深的伤。 满手腻滑的血,满身殷红的血…… 于菡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凌乱的发丝下那张脸没有情绪,看向他的眼神呆滞极了。 那仿佛不是瞳仁,而是两颗黯淡无光的黑石子。 她瞧着他手里的刀,脸上涌起痛苦:“陆深,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死……我杀了于姝滢为爷爷和孩子报仇,再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难道不好吗?” ##第十四章 彻底疯了 于姝滢心不由慌了起来:“陆深哥,姐姐她疯了,她彻底疯了……” 于菡看着她慌张的模样,突然就笑了起来,眼眶干干的,早已没有了泪:“于姝滢,你是怕了吗?疯子是不会说谎的……” “是真疯还是假疯,去精神病院鉴定就知道。”陆深对于菡痛恨至极。 这个女人,居然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肯放过,躺在冷冰冰的浴缸里强行流产,简直就是在挑衅他的底线! 他丢下那把沾满了血的手术刀,刀片掉在手术盘上,发出砰的一声。 他不知道手术盘里的到底是什么,而于菡尖叫一声,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些“血肉”上。 她慌忙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护在身下,声音无限温柔:“宝宝不怕,不怕哦,妈妈带你回家……” 陆深冷冷吐出两个字:“疯子!” “还愣着干什么,给她穿束缚衣。”于姝滢在旁催促。 很快就有医护人员把于菡从地上拽了起来,拿着给精神病患穿的束缚衣往她身上套。 无数只脚踩在那只孤零零的托盘上,于菡大叫着,嚎啕着,痛苦无助地挣扎着,彻底失去了理智:“放开我,放开我!” 束缚衣被穿在了她身上,禁锢了她所有的举动。 一针镇静剂扎下,她僵硬的身体渐渐瘫软。 “于菡,你说你怎么不干脆死了呢,跟着你那个没生下来的孩子一起到地底下团聚不好吗?反正活着也是累赘。”于姝滢凑在她耳边,声音既轻又狠。 旁人看来,却似在好心安慰。 于菡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声声呜咽。 于姝滢抿唇一笑,继续轻声道:“别急啊,你活不了多久了,很快也会‘上路’的……” 于菡就这么被架上了精神病院的车,陆深看着这个女人削瘦的背影,思绪有片刻的剥离,仿佛心底有什么破开了,苦涩的感觉涌入心房,流遍全身。 心脏痛起来,视线似被血液模糊。 “陆先生……”秘书李源注意到了他身体的僵直。 “我没事。”陆深摇头,往病房外走。 却在下一秒,眼前突然一阵黑暗,头痛欲裂。 无数碎片般的画面似要穿透脑海,盈满眼眶,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他诧异地伸手去摸,低头看向自己骨节分明的手。 这是……眼泪? 于姝滢见了,眼神有片刻的闪烁:“陆深哥,你不是又不舒服了,医生开的药按时吃了吗?” 陆深剑眉紧蹙,深陷在思绪中一言不发。 三年前他查出脑血管病变,虽然服药控制住了病情,但颅内血肿压迫神经,还是不可避免地失去了部分记忆。 当时,陆老成了植物人,陆家的生意岌岌可危。 陆深作为陆氏唯一的继承人,对外隐瞒病情,以强硬的手腕解除了危机。 一直以来,他记忆里都有个女人的影子存在,他以为那是于姝滢,身边的人也都告诉他,于姝滢是他的女朋友。 可在视线模糊的片刻,他看到的是于菡温柔靠在自己怀里,唇角微扬,笑得甜甜的模样…… 那笑容竟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但,这又怎么可能? ##第十五章 你怎么这么偏心? 那滴温热的眼泪在手指上渐渐冰冷,似乎带走了他的体温。 陆深开口,声音带上了本不该有的喑哑与生涩:“我和于菡,之前就认识吗?” “不,不认识……”于姝滢连忙摇头,“婚前你根本就没见过她。” 婚后,陆深在她的挑唆下很少回家,和于菡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 “陆深哥,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她问得小心翼翼,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 医生不是说陆深脑部受损,不可能恢复记忆了吗,那刚才的流泪又是为哪般? 陆深看着她警惕的脸,眸光渐深:“你不希望我把一切记起来吗?” “怎么会呢?下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我当然巴不得你早点记起我。”于姝滢说得无比深情。 她本该熟悉的面容,此刻在陆深眼中竟很陌生。 陆深感到记忆断作了截然不同的两段,分不清哪一段是真实,哪一段是虚假。 他并没向于姝滢透露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你受了惊吓,先回去休息,晚些我去看你。” “嗯。”于姝滢乖巧点头。 离了陆深的视线,她却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朝身后的助理道:“盯紧了,一旦有什么不对,赶紧告诉我。” 三年来她一直告诉陆深,自己才是他的女朋友,当初是于菡花心机、使手段,蛊惑了陆老爷子,这才让病中的陆老爷子改变了主意,立下遗嘱让他娶于菡。 一旦陆深记起了一切,之前的一切将不攻自破。 于姝滢不甘心。 眼看于菡快要死了,陆深得了这种病也活不久了,至于那个变成植物人的老东西,根本用不着放在眼里。 只要嫁进陆家,所有的家产不就都是她的了? 这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出事! …… 离开医院后,陆深来到精神病院。 于菡被确诊精神分裂,住进了一间单独的病房。 “她人呢?” 陆深来到病房,狭小的空间里不见于菡的人影。 护工指了指一旁的衣柜。 陆深拉开柜门,里头蜷缩着一个人,赤着脚,穿着一件宽松的病服,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怀里抱着一只布偶熊,正轻轻哼歌。 她的侧脸很安静,忽略那因失血过多而泛白的嘴唇,一点也不像是个病人。 “陆太太来了之后一直是这个样子,不吃不喝也不睡。”护工在旁说道。 陆深示意护工离开。 病房的门被重新关上,于菡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并没在陆深身上停顿,像是透过他,投进了另一个空间。 “于菡。”陆深试着叫她的名字。 他头一次没对这女人动怒,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她。 可她毫无反应,待在那个衣柜里,仿佛待在了一个外界隔绝的玻璃世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眼里只有那只布偶。 “笑颜,笑颜乖,妈妈抱……” 轻声的话语,落进陆深的耳朵里。 笑颜?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心里那片沉寂太久的水域,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他恍然好像看到了一个鲜活生动的女孩,和眼前的于菡截然不同。 他听见自己在说:“如果是女孩,就叫陆笑颜。” “那如果是男孩呢?”于菡柔声问。 “男孩的名字有长辈操心,取什么都行。” “你怎么这么偏心?你说万一,万一我要是生不了孩子……” “那就领养一个,正好,我也舍不得你受苦。” 舍不得,让你受苦…… 脑海里有什么被敲碎了,又有什么被拼合了,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陆深额角滑落。 曾经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破土而出的荆棘,绞进了血肉,扎入了骨缝,疼痛在每一个能感知到的地方蔓延,有生命一般把他重重包围…… 多记起一分,就多痛一分。 ##第十六章 几乎不会恢复正常 他想起她蜷缩在浴缸里的时候,血是那么的红,冷冰冰的血水浸泡着她惨白的身体和泛青的唇,带走了孩子的命,也带走了她的半条命…… 那余下的半条命,是被他一点点折磨干净的。 他亲手把她变成了一个不会哭,不会笑,没有喜,只有悲的木头人。 “于菡……”他强忍头颅里的疼痛,想上前抱起她瘦弱的身体。 对上的却是于菡空洞的眼神。 陆深呼吸一滞,缓声说道:“于菡,没人会再伤害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菡仿佛没有听见,陆深每靠近一点,她就颤抖得更厉害一分,削瘦的肩胛骨紧贴墙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把布娃娃藏到了身后,慌张地重复着:“我没有生孩子,孩子不在这……走开,走开,都走开!” “陆先生,病人的情绪很不稳定,您还是不要再刺激她了……”外头的医生进来道。 陆深怔了良久,终于点头,深深看了于菡一眼,退到了门外。 “她……多久能恢复?”他问。恢复? 医生看着陆深,有些不忍心告诉他真相:“陆先生,以陆太太现在的情况,估计是很难恢复正常了。” “你说什么?”陆深声音一沉。 医生对上他冷冽的眸光,不由打了个寒噤,这还是保守的说法,准确来说,是几乎不会有恢复正常的可能。 “陆太太精神分裂,重度抑郁,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正常感知,像这种情况,我们无法保证治疗的效果,只能用药物控制病情不再恶化,如果继续恶化,很可能……” “很可能什么?” “很可能一辈子都需要看护,无法独立生活。而且陆太太的肺部的肿瘤已经扩大,手术危险系数极高,保守治疗也最多撑不过一两年……” 陆深隔着门上的窗口,怔怔看着里头木偶般毫无声息的人。 一两年,她的生命只剩下短短的一两年…… “陆深,我得了癌,只有一年能活了,你这么恨我,就当这是我的报应好了……” “可是陆深,你恨的是我,不是我肚子里的宝宝,只要你放过我的宝宝,我什么都答应你,哪怕是要坐牢我也心甘情愿!” “陆深,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吗……如果没有于姝滢,你会选择跟我在一起吗?” “我不会再碍着你和于姝滢……陆深,你可以放心了。” “我祝你们婚姻幸福,白头偕老,恩爱百年……” 她的话浮现在耳边,一字一句似在撕裂他的心脏。 他原以为自己毫不在意,回过头才发觉一颗心早已经千疮百孔。 每一把扎进于菡心脏的刀,到头来都调转刀刃刺向了他,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里抽离了,随着她一同碎裂了…… 锥心的疼痛,几乎令陆深窒息。 “陆先生……”医生面露异色。 陆深回过神,才发觉有液体正从鼻腔滴落。 是血。 他擦去那些温热的血,强忍着欲裂的头痛,在医生诧异的目光里大步转身离开。 “照顾好她,我很快会再来看她。” 来到外头空荡荡的路口,视线有些眩晕。 回忆苦涩浓烈,把四下的阳光都变得苍白,一如陆深棱角分明,没有血色的脸。 记忆是零碎的,不连贯的,他迫切需要寻找一些答案。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叫于姝滢来见我。” …… ##第十七章 宝宝? “他这种时候突然找我,肯定没什么好事,指不定是要把我抓到于菡面前对质!要是于菡那个疯子把一切说出来了,陆深他能放过我吗?” 于姝滢心急如焚。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眼看于菡都已经被关进精神病院了,却出了这种岔子! 医生明明说陆深脑部受损,不可能再恢复记忆了,要不是这样,她也没胆子骗他整整三年。 三年前她费尽周折,才在自家的模特公司里找到了一个身形和于菡极其相似的人,让这人穿上于菡的睡衣,走进陆老爷子的病房拔了氧气管。 监控把这一幕拍了下来,所有人都以为事情是于菡干的。 陆深恰好在那阵子病发,去国外秘密进行了手术,连于菡也压根不知道这件事。 之所以瞒着所有人,是因为当时陆氏的生意遭受重挫,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要是被人知道唯一的负责人得了颅内血肿,有性命危险,很难想象陆氏的股价会跌到何种程度。 手术恢复期间,于姝滢一直陪在陆深身边,趁着他失忆,说自己才是他的女朋友,把于菡描述成一个抢了亲妹妹未婚夫的心机女…… 加之拔氧气管的事,彻底坏了于菡的名声,让所有人都厌恶上了她。 在于姝滢的挑唆下,陆深身边的人绝口不提他和于菡之间曾是恋人的事。 在他们看来,陆先生失忆是好事,至少用不着再在于菡这种蛇蝎女人身上浪费感情。 一切顺理成章,直到今天。 于姝滢听说陆深去精神病院看了于菡,头痛欲裂流了鼻血,一出来就立刻要见自己…… 她彻底慌了,觉得事情八成要穿帮。 “怕什么,那件事又没有证据,于菡空口白牙说是你干的,陆深他就一定会信?” 相比之下,庄丽楠要冷静得多。 她是于家的太太,于姝滢的母亲。 “妈,那你说该怎么办?”于姝滢看着母亲就像看着一根救命稻草。 拔氧气管就是庄丽楠的主意,也是于菡命运的转折点。 是了,既然上次能叫于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次也一定有办法把事情应付过去…… “急什么?”庄丽楠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涂得嫣红的唇不紧不慢地一张一合,“摆不平麻烦,摆平闹出麻烦的人不就得了?” 于姝滢一惊:“可是妈,陆深身边总是有保镖……” “谁说要摆平他了?”庄丽楠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女儿一眼,“我说的是那个于菡,没了她,陆深能跟谁去求证?” 半小时后,精神病院。 “姐姐,”于姝滢看着缩在衣柜里的于菡,“你可疯得真是时候,要是再迟那么一点点,你说的那些话,陆深或许就会听了,可你偏偏被确诊成了精神病……” 于菡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只定定看着手里的布偶熊。 “你说你,区区一个私生女,能当上陆太太已经是天大的狗屎运了,居然还妄想一辈子和陆深在一起,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够不够格?”于姝滢边说边慢慢靠近衣柜,“三年了,你过了三年‘好日子’,现在也该把陆太太的位子让给我了……姐姐,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是答应了……” 于姝滢来到于菡面前,后者依旧定定凝视着布偶熊,仿佛那只熊是这世上唯一一件还能让她眼神有温度的东西:“宝宝不哭,妈妈带你回家,那个家没有爸爸,爸爸不会找到我们……” “宝宝?”听清她低语的于姝滢,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十八章 放过我的宝宝 于菡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很快就垂下了目光:“宝宝不怕,妈妈会保护好你,没人能伤害你……” 于姝滢又上前了一步:“于菡,原来这就是你的宝宝啊,我还以为它在浴缸里就被你流掉了呢。” “浴缸”两个字,深深刺痛了于菡的神经。 她抬起头,仿佛从一个梦里醒来,思绪翻涌,两眼很快变得通红。“你不记得了?浴缸里全是血,医生把孩子从你肚子里夹出来的时候,啧啧,已经变成一团失血的碎肉了。”于姝滢兴致勃勃地说着,心里无比得意。 作为于菡的“家属”,她有探视的权利。 没人知道她来了这里,就连陆深的秘书都不知道。 要不是这样,事情恐怕真就不好办了呢…… 于姝滢的话,叫于菡停住了喃喃自语,她眼前浮现出医院里鲜血淋漓的场景。 那鲜红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 “把我的宝宝还给我,还给我……”她崩溃地跪倒在地,弓着身子不断翻找,想捡起那些只存在于记忆里的模糊血肉。 纤薄的指甲卡进地板的缝隙,或随着动作撕裂,或折断成两截,血渗出来,她却一点也没察觉。 眼泪渗出干涸的眼眶,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很快就积成了一片水洼。 “咳咳……” 喉咙里无比腥甜,情绪的激动叫于菡不住地咳嗽,肺痛得像是快要被冰冷的空气生生洞穿。 “宝宝,我的宝宝,你们不要碰我的宝宝……陆深,陆深我求求你放过我,哪怕让我去死也好,不要碰我的孩子……” 于姝滢看到眼前的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个疯子,这里哪有什么陆深?啧,还说什么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这不是还能哭出声吗……于菡,看来你这自我封闭的精神病,已经快被我治好了呢。” 于菡一个字也没听见。 她只低头做着重复的动作,一下下地捡着地上那些并不存在的血肉。 仿佛永远也捡不完。 于姝滢觉得无趣,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只破破旧旧的布偶,心念一动,嫌弃地拿起来:“于菡,你的孩子不是在这吗?” “宝宝,我的宝宝……”于菡死灰般的眸子里猛地泛起亮光,冲上前要抢回那只布偶。 于姝滢却嗤笑一声,故意后退一步,把手臂伸出窗户栏杆。 布偶被她悬在在半空,一下下地晃着,摇摇欲坠。 “你要是再过来,我可要把它扔下去了。”她勾起唇,得意洋洋。 于菡立刻顿了脚步,目光定住,嗓音因咳嗽而变得嘶哑:“别扔我的宝宝,别扔!” “想救你的孩子,求我啊。”于姝滢眯起眼睛。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的宝宝……”于菡浑身发颤,她隐约觉得这件事自己似乎早已经历过一次,可脑子里像是有一团乱麻,怎么想都想不起。 越想,心就越空荡荡的疼,像是被人狠狠挖去了一块,每一次跳动都渗出血来。 “放过我的宝宝,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 她越卑微无助,于姝滢的笑容就越扭曲:“你不是说,只要放过你的孩子,哪怕让你去死都行吗?” “是,是……”于菡含泪点头。 ##第十九章 陆深,我走了 她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和理智,心尖上唯一一点还温热,还柔软的地方,放着那个死去的孩子,那个被她亲手夺去生命的孩子。 那个本该叫陆笑颜,本该来到人世健健康康长大的孩子…… 而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她所有执着的希望都破碎成了玻璃碴,未来的路那么的长,那么的难,她赤脚走在这些玻璃碴上,血流了满地,她走不下去了,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假装宝宝就在身边…… 为了宝宝,让她做什么都行。“既然这样,那你不如跑出去,找辆车把你撞死吧。”于姝滢凑到她耳边,一字一顿,声音残忍,“只要被撞死了,你就能和你的孩子团聚了……” 说着,涂得鲜艳的指甲,指了指病房虚掩的门。 本该在外头值守的医护人员,早已不见人影。 于菡木然转过身,看着那道门。 “去吧。”于姝滢勾着红唇,挑眉说道。 于菡怔怔地推开门,狭长的过道里空无一人,微弱的光线从天窗洒落,空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几乎固定不动。 过道的尽头,似乎是另一个世界。 “宝宝……”她轻声喃喃。 削瘦的身影从过道经过,惊动了那些寂静的尘埃。 “妈妈来找你了,妈妈再也不会离开你……” 她面对空气,笑得无比温柔。 下了楼,穿过偌大的庭院,推开沉重的铁门,外头是一条僻静小道,没有车流经过。 于菡沿着那水泥路慢慢地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是在拖着沉重的一辈子前行。 走过红绿灯路口,前头是车来车往的立交桥。 她上了那桥,风吹起了凌乱的长发,遮住了那张清秀却苍白的脸。 在傍晚匆匆下班的车流和行人里,穿着病号服的她格格不入。 如水泥丛林里的一株植物,本不该出现,却偏偏在冷冰冰的钢铁混凝土中扎了根,没有夯实的土壤,生长得太细弱,风一吹便会折断,开不出花,也结不出果。 陆深找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于菡。 从医方口中得知于菡失踪的消息后,他立刻发了疯地四处找人,却不想亲自找到于菡的时候,她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高高的立交桥上,再往前踏空一步,就会跌落进下面的湖水里。 她身上那沾了血的病号服被风吹得空荡荡的,衣服下仿佛早已没有了躯体。 “于菡——” 他浑身的血液近乎凝固,猛地冲上前伸出了手。 于菡回过头看向他,似乎认出了他,又似乎没有。 她透过他,看向记忆里那个熟悉的人,那个说要时时刻刻保护她,照顾她一生一世的人,泛白的唇弯起一丝释然的笑。 “陆深,我走了,去陪我们的孩子了……” 明明声音很轻,却字字句句在陆深的心里激荡,每个字都叫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他强忍着锥心的痛:“于菡,跟我回去……跟我回去好不好?” 然而于菡没有回答,她定定看着陆深。 她的老公。 她最爱的男人。 他就在那,离自己这么的近…… 不对,那不是他。 他早已经变了,已经彻底不爱她了,又怎么会管她的死活? 错觉,眼前的一定都是错觉。 于菡轻摇摇头,转过身,毫无留恋地往前一步,身子倾斜,迎风坠落,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陆深的手到底没能拉住她,甚至没能触及她被风掀起的衣角。 “于菡……” 他耳边一片轰鸣,那是心跳停滞,是血液凝固,是灵魂被彻底抽离身体的声音。 ##第二十章 她到底在哪? 随即是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他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知觉。 睁开眼时,看来的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回忆如潮水席卷而来,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猛然惊醒,起身就要下床:“于菡,于菡在哪!” “陆先生,您才刚做完手术,不能乱动。”一旁的秘书李源连忙劝阻。 “不,不可能……”陆深摇头,这才发觉自己额头上似乎缠绕着什么。 伸手一摸,是白色纱布。 “陆先生,您颅内的血肿已经通过手术处理了,伤口还没愈合,很容易出现术后并发症。医生建议您情绪不宜过于激动,否则恐怕会有性命危险。”李源说。 陆深昏迷后立刻被送到了医院,当时他生命迹象很不稳定,顺利完成手术已经十分不易,更别说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过来,简直是个奇迹。 陆深却并没有因为这个奇迹而高兴,他眼前全是于菡一跃而下之前的回眸。 她的眼睛原本干净清澈如玻璃,那一刻却碎裂得无比彻底,每一道伤痕都是他亲手刻上去的,是他一点点敲碎了她,毁掉了她,把她逼上了绝路…… 陆深从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这么残忍,把最心爱的人伤得鲜血淋漓,辜负得彻彻底底。 “于菡……在哪?”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心里明明有个结果,却始终不愿去接受。 “陆先生,陆太太他……”李源犹豫着,不忍心说下去。 “说,她到底在哪?”陆深站起身来,剧烈的头痛让他险些站立不稳。 “陆太太她……她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李源咬牙说出事实。 尸体? 陆深心头一震。 “验尸的医生说太太没受太多苦,是脑部先撞击到水底的岩石上,先昏迷过去,然后才窒息,整个过程很短暂……”李源绞尽脑汁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跟在陆深身边好几年,口齿还从没像现在这么笨拙过。 没受太多苦? 陆深淡色的薄唇牵出苦涩至极的笑,没有哽咽,亦没有嚎啕,眼泪就这么无声滴落。 大颗大颗的,落在他那只最后关头没能拉住她的手上,顺着手背滑落,砸向冰凉的地板…… 她怎么可能,没有受苦? 她受的所有苦,全是他强加的。 到头来,那么柔弱的一个人,却以那么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心脏撕裂般的痛苦让陆深无法思考,无法做出任何举动,甚至无法呼吸。 可他不能停下,不能就这么停下…… 他还没查清于菡究竟是怎么离开那家精神病院的,是谁放她出去,让她上了立交桥…… 陆深强忍术麻药褪尽的痛楚,额前暴起青筋,咬牙强行定下心神:“精神病院的监控……查清了吗?” “说是电闸出了问题,那段时间的监控全丢失了。”李源答。 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正巧在那个时候出问题,傻子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 “门又是怎么开的?”陆深语气冷然如冰。 “说是停电那会儿爬围墙跑出去了几个病人,护工开门去追,慌慌忙忙忘了关上。” “把开门的人找出来。” “是。” “还有于姝滢,让她来见我。” 这个女人骗了他,顶替了于菡在他心里的位置,要说不是另有目的,他断然不信。 ##第二十一章 欠她的 于姝滢失踪了。 自打于菡跳下立交桥,于家就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滢滢一定是怕你怪她。当初劝你把于菡肚子里孩子留下的人是她,哪晓得于菡先是流产,再是发病,现在还……还自杀死了,哎,滢滢难免不会自责,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之间的这些事,出去散散心透透气也是好的。”庄丽楠把话说得圆滑。 仿佛于姝滢不是做贼心虚出去避风头,而是因为于菡这个姐姐的死神受打击,一时半会儿没法再接受和陆深之间的感情。 陆深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的妇人,于菡在于家待了足有五年,这位于夫人听闻她的死讯却没有半点悲伤难过。 他难以想象于菡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先是作为私生女寄人篱下,嫁给他之后又被他百般误解,她的生活可曾有过哪怕一点甜? 或许曾是有的,他曾让她短暂尝过甜的滋味,却又很快连本带利地夺回…… 回忆浓烈如一剂毒药,苦得让陆深无法承受。 他没再向那唐丽楠问起于姝滢的下落,一开口,语气冰冷而生硬:“葬礼在明天举办,于菡留在于家的东西,我会派人带走。” 庄丽楠点点头,故作哀切地说了声节哀顺变。 陆深离开于家后不久,秘书李源就把于菡的遗物都送到了别墅。 她的东西很少,用一只小小的箱子就能全部装下。 箱子里有她的几身衣服,还有一本相册。 陆深骨节明晰的手指,轻抚过封页上清秀的脸,隔着塑封,她目光浅淡而温柔。 他手指轻颤,心头一阵刺痛。 顿了很久,他才翻开封页,小心翼翼,却像是花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 相册里是他和她在海边的合照,碧海蓝天,金黄沙滩,她膝盖没在海浪里,朝镜头笑得一脸甜蜜。 有温热的液体啪嗒滴落,落在照片上,模糊了她年轻的脸。 “这张照片,是我替你拍的,对吗?” 他还记得海风吹拂时,她披散在额前的细碎发丝,记得她的眼神,和她的每一个笑容。 记得她柔弱无骨的手,曾抚摸着他线条分明的脸,深情地,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记得无数个夜晚,她在客厅傻傻等着他回来,他却从不放在心上,一直冷眼以待。 记得她的身躯曾紧贴在他胸口,黑发曾滑过他指间,温软的唇曾吻过他的脸颊,呼吸曾喷洒在他耳畔。 可是这些回不去了,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那些零星的,不连贯的记忆,一瞬间全都浮现在脑海,似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那根线无比锋利,轻轻一扯就割破心脏,痛得陆深鲜血淋漓。 “我是不是一个很无耻的人,明明说要照顾好你,结果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于菡的面容在他视线里变得模糊,眼泪无法温热她的脸颊,更无法带给她生命。 “于菡,你恨我吗?我宁愿你恨我也好……” 可她毕竟是不恨他的,哪怕在最后关头,也没说过半句绝情的话,没有半点绝情的眼神。 绝情的人始终是他,他辜负了她,辜负得彻彻底底。 “对不起,对不起……” 自己对不起她,也对不起那个没被生下的孩子。 陆深紧闭起疲倦的双眼,他无法想象于菡是抱着怎样的绝望,走进那个冷冰冰的浴缸,用寒彻心扉的水流淹没身体,亲手把孩子送离人世的。 他不能去想,却又不得不想…… 这些都是他欠她的。 他欠她无数的承诺,欠她一个孩子,欠她一生一世。 ##第二十二章 疯了吗? 陆深一页页翻着相册,时间在他眼里已经停滞,直到身后传来叩门声,才发现一夜过去,天已经亮了。 “陆先生,葬礼已经准备好了。”李源在门口低声说道。 陆深回过神,起身时眼前一阵眩晕。 李源连忙上前要扶他,然而陆深抬手回绝。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视线渐渐变得清晰,才轻轻放下相册,走出了房间。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于菡的气味,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那种温馨的,家的感觉还在,那个给他带来一个家的人,却已经没有了。 空荡荡的别墅,像是缺了至关重要的东西,一如陆深的心被于菡的死剜走了一块。 这几天他没去看过于菡的尸体,仿佛这样就能假装她还没离开。 可事实是什么,陆深心里无比清醒。 他甚至宁愿自己不要这么清醒,宁愿能麻醉自己,忘掉这些。 可又怎么能忘? 于菡不喜欢酒的味道,所以他没有喝酒,她也闻不得烟味,所以他也没有抽烟,他就这么独自一人在这栋别墅里熬着,把心里的苦涩熬成了一碗浓稠的药,却治不好千疮百孔、病入膏肓的自己。 葬礼在陆家举行,于菡静静躺在水晶棺里,薄如蝉翼的睫毛下是紧闭的眼眸。 陆深屏住呼吸,看了她很久放久。 总觉得她随时会张开眼睛,看向这个世界,看向守在身边的自己。 可她终究是没有。 来来往往的人,往于菡身边放下一支支鲜红的玫瑰,衬得她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白得近乎透明。 陆深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触到的是一方冰冷。 仿佛那是个假人。 “于菡……” “陆先生,节哀顺变。” “是在,节哀顺变。” 不停有人在他耳边安慰,然而那些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于菡她,没有死。”他喃喃。 “陆先生……”李源闻言一惊。 在场有不少是记者,回去就会把这次的葬礼当新闻报道,要是陆先生说出什么不对劲的话,那帮人指不定会怎么添油加醋。 “李源,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于菡她还活着,还在呼吸,她只是暂时离开我了,很快还会再回来。”陆深低声说道。 李源怔怔说不出半个字。 尸体都已经在这了,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陆先生,你……” “我是疯了吗?疯了的人不是她,应该是我才对。只有疯子才会对她的好视而不见,才会忽视她整整三年……”陆深眼眶里有泪在滚动,那么炽热,舍不得滴落。 舍不得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怕烫伤了她。 “陆先生,这不是你的错……”李源叹了口气,暗自后悔莫及。 身为陆先生的助理,他本该戳破于姝滢的谎话,告诉陆先生实情——陆先生的女朋友,从一开始就是于菡,根本不是于姝滢。 可于菡对陆老做出那种事,李源断然不希望陆先生继续对她付出深情,所以才刻意隐瞒了下来。 原以为是善意的谎言,原以为陆先生不记得那段感情至少不会痛苦,可哪晓得…… 眼看记者开着闪光灯,不停在拍陆深的疲态,李源立刻让保镖清场。 所有人都走后,陆深独自守着于菡。 直到夜色深了,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点砸落在窗上,风涌进来,吹散得花瓣四处翻飞,陆深定定地看着,眸子不觉渐湿。 他恍然记起于菡等自己回家的那天,也下了这样的雨。 那正是两人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他记起餐桌上似乎有西餐,还有红酒和没点燃的香薰蜡烛…… 如果能再重来一次,他想把那个彻夜等自己的女人抱在怀里,想撕碎那张所谓的离婚协议,想告诉的她,自己这辈子只彻彻底底爱过她一个人。 但世上终究没有事情能够重来…… 陆深之前从不懂后悔是什么滋味,现在懂了,却也迟了。 后悔就是再怎样自责、反思、痛苦、愧疚、挽留与哀求,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第二十三章 冒充? 风把被雨沾湿的玫瑰花瓣吹到了于菡脸上,覆盖住了她的唇,陆深小心翼翼地揭掉花瓣,起身关窗。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似乎把别墅与外界隔绝。 陆深静静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雨,俯身温柔擦去于菡脸上的雨水,眼睫在乌青的眼睑处,投下深深的黑影。 他已经两夜没睡了。 他突然明白了于菡躲进衣柜,不吃不喝也不睡的缘由。 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人,大抵是真不想再与这世界有任何接触,当心都已经被抽空,哪会再有应对这世界的力气? 陆深宁愿永远沉浸在一场只有于菡的梦里,永远不要醒过来。 可这世上终归还是有他需要去做的事…… “陆先生,人已经找到了。” 李源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陆深带着倦意的背影——蹲在于菡身边,宛若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陆先生……”李源不由担心起来。 从离开医院起,陆深就粒米未进,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陆深回过头,一双眼睛愈加深邃,也多了憔悴。 他似从一场深不见底的梦里醒来,思绪依旧不愿回到现实,好一会儿才将涣散的眸光重新聚焦,看向门口的李源。 “陆先生,已经找到于小姐了。”李源重复了一遍,“是在游艇上找到的,于小姐昨晚……似乎喝得很醉,而且,不是一个人喝醉,陪她的还有于家模特公司的几个男模。” 陆深这次终于听到了他在说什么。 他冷冰冰地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夹杂在大雨里的冷风:“把人带来。” “是。” …… 于姝滢被带来的时候妆已经花了,满身都是酒气,和平时判若两人,嗓音却依旧娇柔:“陆深哥……” 陆深哥? 同样的四个字,现在听来却是那么可笑。 “谁给你的胆子撒谎?”他阖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情感地看着对方,像看着一件面目可憎的死物。 于姝滢不由一噤,宿醉的醉意一下子全都清醒,结结巴巴问道:“撒谎?陆深哥,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对你撒谎?” 于菡不是都已经死了吗?母亲说事情全办妥了,加之陆深脑部淤血进一步压迫神经,做了一次脑部手术,听说基本不可能恢复记忆了。 可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的冰冷,像是已经知道了一切?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陆深声音冷沉,“为什么冒充我的女朋友?” “冒……冒充?”于姝滢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确定,陆深这是想起来了。 大脑飞速转动,她到底还是想出了一套说辞:“陆深哥,姐姐当初做出那种事,我怎么能告诉你,你有那样一个心肠狠毒的女朋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越陷越深……” “所以你就替我做了决定?”陆深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于姝滢点头不迭:“现在姐姐已经走了,我心里也很难受。如果当初我没有骗你,或许……或许你是会原谅姐姐的,都怪我,是我不好……可是陆深哥,流产是姐姐自己的选择,跳下天桥也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你就不要再自责了。听说你都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了,我实在是担心你的身体……” ##第二十四章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你担心我的身体,然后选择失踪?”陆深淡色薄唇泛起冷笑。 对上他深渊般的眸子,于姝滢连忙移开目光,生怕自己露馅:“我……我只是……” “你只是带上了几个男模,去开游艇派对?”陆深打断她的话。 于姝滢彻底结舌。她没想到,陆深居然全都知道了。 明明她想方设法下了游艇,假装是在家里过的夜,即便被陆深看出她宿醉,也能推脱是因为心情不好喝了些酒。 可现在,于姝滢实在想不出理由替自己辩解。 “这么说,当初那些照片,都是真的?”陆深问。 于姝滢沉默片刻,抬起头时,已经收敛了平时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你不是都已经有答案了吗?既然有,那还问我做什么?” 陆深眸光冷得像冰:“诬陷于菡,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好处?”于姝滢脱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撕破伪装之后,她连笑容都毫不掩饰地阴戾起来。 “好处就是,我能看着于菡这个私生女,被你虐待得生不如死……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爱她吗,不是说她比我好成百上千倍吗,不是说即便世上所有女人都死了,也不会娶我吗?陆深,我就喜欢看你食言,就喜欢看你后悔……谁叫你非要选择于菡,不选择我!” 当初为了嫁给陆深,她用尽了办法,有一次甚至都已经爬上了陆深的床,却被他赶下来好一顿羞辱。 要不是他留了情面没把事情公之于众,她的面子早已经被丢尽了! 光是想想,于姝滢都恨得牙痒。 她不仅恨陆深,也恨于菡这个所谓的姐姐。 凭什么区区一个私生女,能把她想要的人抢走? 明明她才应该是陆夫人,她想要的东西,哪轮得到于菡来碰! 陆深看着这个状若癫狂的女人,难以想象她因为嫉妒竟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他薄唇绷成一条直线,竭力控制才没让自己在暴怒之下失去控制:“把于菡从精神病院放出来的人,也是你?” “不是我。即便是我,你不也没有证据吗?”于姝滢眯起一双眼影斑驳的眼睛,“你以为我会跟于菡那个蠢女人一样看你脸色?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于菡进精神病院这两天,你陆氏今年最大的竞标项目已经被我爸拿到手了……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我就把你得了颅内血肿的事曝光出去。先是老婆自杀,再是你得了这种病,你觉得公司董事会,能不召开会议票你下台?” 要不是捏住了陆深的软肋,她哪敢随随便便带两个保镖就来见他? “陆深,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于姝滢好不得意,“陆深,我真想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和于菡的遗照摆在一起……啧啧,你们这对夫妻,折磨来折磨去的,一个走了一个追,还真是登对。” 她越说越过分,陆深的表情却始终沉沉未变。 于姝滢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以她对陆深的了解,他现在应该已经怒不可遏,恨不得把自己扒皮抽筋才对。 一想到他气得不行,却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她心里就快意无比。 可眼前这个沉默不语的陆深,和她预料中截然不同。 ##第二十五章 你什么意思 于姝滢后知后觉地止住话头,心里发毛。 而陆深冷冷往她身后瞥了一眼:“把人带进来。” 李源带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走了进来,于姝滢一见那人,后背立刻一紧。 “于小姐,这个人,你还记得吧?”李源问。 于姝滢强压住慌乱,冷笑摇头:“什么意思?找个莫名其妙的人过来,就想诬陷我?” “于小姐,”李源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以为只要把人送出北市就后顾无忧了?你收买了这个护工,让他把陆太太放出精神病院,这事你承不承认?” 于姝滢当然不可能承认:“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要把那个蠢女人放出精神病院?” “于小姐,”护工脸色惨白,之前显然没少在李源手里吃苦头,“明明是你让我开门的,你可不能不承认……” “胡说八道,”于姝滢嗤笑,“我那天只不过是去看了于菡一眼,‘安慰’了她两句,明明就是你自己失职,还被陆深收买,想赖在我头上!于菡她是自杀的,又不是我把她推下天桥的,她神经病发作想不开,关我什么事?” 陆深眸中冷意渗人。 于姝滢不经意瞥见他的眸光,后背不由一阵发凉,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她强壮镇静:“陆深,别以为我会怕你,你要是敢乱来……” 陆深猛地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像是要将她的手生生捏断。 他眼底猩红一片,手背青筋暴起。 从她说于菡是蠢女人起,从她把于菡的死,轻描淡写说成是一个笑话起……他心中的怒火早已经无法遏制。 于姝滢的保镖立刻上前要拦,然而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就被早有提防的李源叫人“请”了出去。 “陆深,你要干什么?”于姝滢急了,手臂钻心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他的控制,“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能不能继续待在陆氏,现在是我于家说了算!” “陆氏什么时候轮到于家做主了?”陆深脸色那么的沉,像天空中铅色的云,低低压下来,一场倾盆大雨在即,“你确定于景明那个草包,有本事拿下于氏今年最大的竞标项目?” 眸中森然的笑意,叫于姝滢一阵心悸:“陆深,你……你什么意思?” “不如先看看于景明的公司,资金链还够不够维持企业运转。”陆深语气冰冷。 于姝滢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心不由悬了起来:“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只是对外公布了于景明长期对公司的掏空行为,以及持有大量的泡沫性资产的事实。”陆深淡色薄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似能杀人的子弹,“敢动陆氏,就该想到要承担后果!” 于姝滢面无人色。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陆深……陆深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你的未婚妻,我们之间是有婚约的,结婚之后于家的资产就是你的资产……” “结婚?”陆深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结婚这两个字?” ##第二十六章 还在说谎 “你以为,没了于菡你就可以嫁给我,在我死后,作为陆太太继承陆家的所有遗产?”陆深问得嘲讽。 “陆神哥哥,你误会了,我……我从没这么想过……”于姝滢连连摆手,习惯性摆出无辜的表情。 以往她说什么,陆深就信什么。 可现在她的样子,在他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他恨自己被这么一个善于变脸的女人蒙蔽了整整三年,于菡说得没错,他一直在被于姝滢牵着鼻子走,把一腔温情全都错付。 而那个他本该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已经死在了立交桥下冷冰冰的湖水里。 陆深脸色铁青,手指紧缩,指节阵阵泛白。 于姝滢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深。 她面无人色,极力谋一条活路,甚至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先前说过的那番狠话:“陆深哥,我可以和你签署婚前协议,不碰陆家的财产!我会代替姐姐好好照顾你,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一定也能做到……陆深哥,我才是于家的大小姐啊,于菡她只是个私生女……” 话没说完,就被一记耳光重重扇倒在地。 “你没有资格替于菡的名字!”陆深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 就在几天前,同样的话他才刚对于菡说过。 他说她没资格提于姝滢的名字,说她不配当陆太太,不配留在自己身边,甚至不配怀上自己的孩子…… 于菡从来不必承受这些,全都是他的错。 是他瞎了,看不到她的好,是他聋了,听不到她的解释,还把那当成狡辩。 他该痛恨于姝滢,更该痛恨那个愚蠢的,固执的,绝情的自己! 于姝滢从地上爬起身,捂着被扇得肿起的半张脸,面目扭曲,恨得出奇:“陆深,你打我?我只是想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我有什么错?该嫁给你的人本来就是我,不是于菡那个贱人!” 迎面而来的又是一巴掌,扇在了她没捂住的那半边脸上。 他揪起她,如揪起一件垃圾,盯着她,像盯着一个死物。 于姝滢满脸红肿,牙齿都松动,蠕动着嘴唇想说话却发不出半点清晰的声音,向来妆容精致的脸丑得像鬼。 陆深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她惊恐地大喊着,不停地挣扎。 血沫子从她嘴角渗出来,陆深眼里没有半点怜悯。 这个女人,简直该死! 于菡受过多少苦,他要百倍千倍送还给这个女人,要用整个于家,来给于菡送葬! 于姝滢彻底慌了,浓浓的惊恐涌进她眼里,那双宿醉的眼珠子几乎鼓了出来:“放……放手,咳,放手……” 陆深把她重重掼在地上,看着那张丑陋至极的脸,一字一顿:“接下来的话,我只问一遍,是不是你叫人开门把于菡放走?” 那森然的语气、骇人的目光,叫于姝滢觉得自己说错一个字,就会立刻死在他手里。 她被吓破了胆,一改之前的狂妄嚣张,在地上瑟缩着:“是……是我叫人把她放走的……” “你想让她去死?” “我……我不知道她会死,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再找到她……” “还在说谎?”陆深一眼就看穿了这女人的虚伪,“不想让我再找到她?还是不想让我再有机会看到活着的她?” ##第二十七章 当她的妹妹,你也配 “不是……不是我做的,我没想害死于菡,都是因为精神病院的人失职……”于姝滢摇头嗫嚅,就是不肯承认。 一旦认了,那就是杀人,她怎么能认? 失职不是杀人,即便坐牢也坐不了多久。 相比之下,罪责算是最轻的。 “就是她,就是她干的!”一旁的那护工却突然惨白着脸色开口了,“陆先生,我听到她和陆太太说的那些话了,她告诉陆太太,只要死了就能和孩子作伴了,陆太太是被她害死的……” “你胡说八道!”于姝滢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叫人割了你的舌头!” 护工显然是不怕她的。 他心知肚明,自己现在最该怕的不是于姝滢,而是陆先生。 “陆先生,事情就是我说的这样,就是上了法庭我也愿意作证!” “你……”于姝滢气得结舌。 她明明给了这人一大笔钱,为什么封不住这张该死的嘴? “她还给了我三十万现金,叫我别把事情说出去,说什么现金查不到来源,叫我放心地用……钱我一分也没敢动,都在我家柜子里放着……”护工压根不理会已经气得不行的于姝滢,继续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 要是这个姓于的女人脱了身,陆先生就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迁怒了,护工哪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钱可以再赚,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你……你明明就是诬陷,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钱?”于姝滢简直快要被气疯,“你再胡说八道一句……”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护工打断:“你叫我毁掉的监控录像,我都还存着呢,里头什么证据都有,人是你杀的,你别想抵赖!” 于姝滢的脸不止是白里泛青,几乎都青里泛紫了。 她简直想把这个蠢货丢去喂狗! 只要咬死了不承认,陆深能拿他们有任何办法? 到时候别说三十万,就是三百万她都能拿给这人,可他偏偏守不住这张嘴,把事情一五一十在陆深面前说了出来。 现在好了,连自己都要跟着这个蠢货一起完蛋! 陆深冷冷看着他们狗咬狗。 没等两个人争着吵着打起来,李源已经带人从护工家里搜出了钱。 那只装满了现金的黑色皮袋,被重重扔到了于姝滢面前。 于姝滢面无人色。 陆深脸上早已没了表情,仿佛封冻三尺的寒冰:“教唆他人自杀,知不知道要负什么刑事责任?”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于姝滢一个劲摇头,喃喃重复着同一句话,见陆深一言不发,她急忙道,“陆深,我是于菡的妹妹,我是她的妹妹,她死了,就只剩下于家的几个亲人了……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于家!” “可于菡已经死了,”陆深眼底的血丝又多了一分,整个人像极了从地狱里出来的修罗,他简直要被于姝滢生生气笑,“当她的妹妹,你也配! 于姝滢陡然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如果她没死呢?” 陆深心头陡然一震:“你说什么?” ##第二十八章 把于菡害得不够惨吗 “我说,要是……要是于菡没死呢?”于姝滢吞了一口唾沫,重复了一遍。 她知道,这或许是自己唯一的生路了。 如果还有别的选择,她断然不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陆深,她巴不得陆深一蹶不振,巴不得陆家倒台,巴不得陆深和于菡两个人一辈子也不能破镜重圆! 可现在陆深查清了一切,陆深要抓她去坐牢,要她给于菡偿命。 于姝滢彻底怕了,直到这一刻她这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陆深的对手,于家也根本不是陆家的对手…… “于菡没有死?她在哪?”陆深眸光一紧,立刻上前。 于姝滢害怕地后退了好几步:“我……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说简安最近在国外找心理医生,还找了好几个专攻肺癌的大夫……” 简家是和陆家齐名的大家族,简安曾是于菡的未婚夫。 于菡成年之前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她从不知道自己是于家的私生女,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后来她上了大学,于家想同时跟简家、陆家两个大家族联姻,可于景明只有于姝滢一个女儿,他这才想到了于菡,把她接到于家,为她负担了大学学费,打算替她安排婚事。 简安比陆深先认识于菡,于菡喜欢的却是陆深。 简安黯然去了国外待了三年,前不久才回来,还参加了于菡的葬礼…… 陆深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心里有翻涌惊涛骇浪,似掀起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 难道……于菡还活着? 他猛然转身,如梦初醒:“去查查简安在哪!” 现在看来,唯一可能知道于菡下落的人,只有简安。 李源很快查到了线索:“陆先生,那些精神科大夫,都被请到了简家的城郊别墅……” 半小时后,城郊。 陆深果然在简家别墅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的确是于菡。 她坐在院子里的一张长椅上,膝上盖着方格绒毯,秋天的日光落在她苍白的脸颊,给那脸上的绒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色。 她目光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个假人。 “陆先生,您不下车去看看太太吗?”李源问。 陆深沉默着,莫大的悲恸隐没在阖黑的瞳仁里。 隔着车窗,他看着那张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脸,心底的苦涩似要满溢而出。 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闪过深深的挣扎,手指微颤,在车门前顿了良久,最终却还是收了回去。 陆深没有开门,没有下车,亦没有靠近。 仿佛面对的不是于菡,而是一朵一吹就会飘散,细碎得再也拢不起的蒲公英。 他甚至可以忍受自己彻底失去她,却无法接受自己再有半点刺激她、伤害她的可能。 看到他,她会不会想起那不堪回首的三年婚姻,会不会想到那个已经不在的孩子? 陆深害怕打破这种平静,他宁愿就这么默默看着于菡,看到她还活着,脸颊上还能洒落阳光……他的心就已足够被痛苦和满足、苦涩和欣喜填满。 “陆深?”车外一道饱含愠怒的声音,打断了陆深的思绪。 简安死死盯着车里不请自来的人:“你来干什么,你还嫌把于菡害得不够惨吗!” ##第二十九章 那个男人是谁? 要不是他及时赶到,亲手从湖里救起了于菡,于菡恐怕真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陆深,当初我把于菡让给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简安狠声质问。 他放在心尖上,舍不得伤害一根头发丝的人,竟这么被陆深折磨了整整三年! 可恨这三年他一直在国外,从不曾知道于菡在陆家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一想到陆深对她做出的那些事,一想到她居然亲手流掉了自己的孩子,简安就恨得锥心。 他花大价钱用仿生材料伪造了于菡的尸体,为的就是骗过陆深,让陆深彻底死了这条心。 哪晓得,陆深居然找了过来? 他打开另一侧的车门,狠狠把陆深从车里拽了出来,一拳砸在了陆深面门上:“这一拳,是我替于菡打的!” 接着又是另一拳:“这一拳,是我替于菡肚子里的孩子打的!” 拳拳见血,很快就把不还手的陆深打倒在地。 “简少爷,别打了……”李源连忙下车去拦,“陆先生他不是故意的,他脑部有淤血刚动了手术,再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人命?”简安赤红着一双眼,“他欠于菡两条人命,就是把他打死也不够还!” 那些最顶尖的精神科医生,都说于菡这辈子几乎不可能恢复正常。 于菡的心死了,剩下的只有一具空壳,这和植物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把于菡还给我,把那个会哭会笑的于菡还给我!”简安疯了似的狠踹在陆深俯身上,一下接着一下,连李源也根本拦不住。 救回于菡之后,简安看着这个失去灵魂的她,日日夜夜都在被心痛煎熬。 他后悔,后悔自己没能早些知道这一切,后悔自己那么轻易就离开,后悔自己曾相信陆深可以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 “你亲手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眼睁睁看着她跳下立交桥!陆深,你这种人,也配做人? ” 虽然简安把陆深拽到了车的另一边,特地避开了于菡的视线。 不远处的于菡,还是隐约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她感到他们说的,似乎和自己有关,可那些话在她听来都很陌生,陌生得像是在讲述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医生说她彻底封闭了自我,说她已经病入晚期,其实这些她也都听得到。 她只是不想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想安安静静待在原地,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去回应。 仿佛唯有大脑一片空白,心才不会痛,才不会总回忆起那个男人绝情的眼神,和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 那个男人是谁? 他的名字,她似乎已经忘了。 又或者,仅是不愿去记起罢了。 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活着也失去了意义,她能做的只有呼吸,如果能控制自己不去呼吸,那就再好不过了…… 于菡的视线凝聚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上,眼见的余光却隐约瞥见了一片鲜红。 是血。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转过目光,看到了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 他看起来那么的熟悉。 她空白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丝思绪,蹙眉叫出了他的名字:“陆深……” 细微的声音,因好些日子未开口而变得嘶哑。 陆深却还是听见了。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那长椅上的人。 她清澈的眼眸里落着细碎的阳光,璀璨如珠。 这成了陆深视线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滚烫的血从他鼻腔里涌了出来,伴随着颅内的一阵剧痛,他的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 ##第三十章 大结局 半个月后,医院。 “陆先生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今后绝不能再让他受这种外力撞击,否则伤口裂开,之前的手术可就都白都做了!”医生一脸严肃地叮嘱李源。 傻子都看得出来,所谓的外力撞击,根本就是被人狠揍了一顿。 李源连连点头。 他也挨了简少好几拳,简少不要命起来,压根拦都拦不住。 “还有,陆太太的病情虽然开始好转,但还是要注意要尽量少受刺激,万一再度恶化就麻烦了。”医生补充说道。 李源依旧是点头,连声应好。 陆太太在简少的保护下,应当是受不到什么刺激了。 再者说,那于姝滢也已经被抓去警局了,再没人会想方设法陷害陆太太。 这件事还牵扯到了于姝滢的母亲庄丽楠,两人不仅涉嫌谋杀于菡,之前拔掉陆老氧气管的事也被查出是她们一手谋划的。 原本这计划一石二鸟,既能陷害于菡,又能弄跨陆家的生意,趁乱分一杯羹,说不定还能从此坐上北市商界的头一把交椅。 哪晓得陆深在陆老变成植物人之后,迅速接管陆家的生意,手腕竟比陆老更加强硬,让他们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 李源得知这一切,很是唏嘘。 他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在得知于姝滢和庄丽楠杀人未遂罪的判决结果后,他第一时间转告了简少,希望简少能把这个消息,念给病情正在恢复的于菡听。 后悔的不止是他,还有陆家的所有曾对于菡冷眼相待的佣人。 可现在后悔,似乎已经太迟…… 此时的于菡,回到了陆深和她曾经的家。 别墅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她在茶几上看到了那本被陆深翻开的相册,相册里的一张张照片,记录着她和陆深美好的过往。 但那毕竟只是过往而已。 所有甜蜜的,苦涩的,开心的,痛苦的回忆,一一在脑海里流淌。 她翻看了很久,直到眼眶渐湿。 长久以来她都活在陆深的影子里,小心翼翼,亦步亦趋,一颗心太沉重,现在也是时候为自己而活了。 得知陆深已经脱离生命危险,随时可能会从昏迷中醒来后,于菡打印了一份离婚协议,签上自己的名字,带到了医院病房。 陆深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脸颊苍白而消瘦,眼睛紧闭着,于菡几乎都要记不清他瞳孔的颜色了。 她定定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眼眶里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陆深,医生说你其实是能听见的,对吗?” “我和你在一起已经三年了,三年来,我每天都催眠自己,一直在等你回心转意。可我不能一生都这么骗自己,人总是应该让自己好过一些的,你说是不是?” “我不想再等你了,也不想再原谅你了。我累了,我只有不到两年的寿命了,我不要继续待在你身边了。” “陆深,你醒来之后,对自己好一点吧。就算不好,也别再让我知道了,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不想再见你了,也不想再听到你的消息了……” 泪一滴滴滑落在枕边,陆深手指微动。 身后的简安拿起纸巾,擦掉于菡脸上的泪:“走吧。” 于菡轻点点头,起身推门离开。 出了医院,熹微的晨光洒落在于菡肩头,她心中忽然释然,仿佛放下了某种无形的东西。 简安看着她安静的侧脸:“为什么要骗他,说你只剩下一两年的寿命?” 他已经定好了出国的机票,要陪于菡去国外做肺肿瘤手术。虽然手术成功率很低,但于菡坚持要做,他也无法阻止。 于菡回过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医院。 陆深的病房在七楼,阳光正照在那里,玻璃反射着明亮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否则她眼里又怎么会有泪呢? “至少这样,一两年过后他就会接受我已经‘死去’的事实,会逐渐放下我,也会逐渐放过他自己……这样,是不是很残忍?” 简安摇头:“相比他对你做的一切,这一点也不残忍。” “他不是故意的,我却是故意的。”于菡淡色的唇边浮现一丝苦涩的笑,“到底还是我更残忍些……” 不过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有些事错了,错得太深,终究无法再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即便强行挽留,也已经支离破碎,她不愿回头看那个支离破碎的陆深,也不愿面对那个支离破碎的自己。 那就离开吧,当做一切已经不复存在。 或许是结束,或许是新生,谁又说得准呢? …… 一年后。 北市,城郊墓园。 陆深把一束洁白的百合,轻放在灰色的墓碑前。 墓碑上小小的照片里,于菡唇角微扬的样子,被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 “为什么最后还是要走,”他声音沙哑,蕴藏着无尽的苦涩,“为什么不肯让我陪在你身边,为什么要让我这辈子都亏欠你……” “你知道吗,爷爷已经快醒来了,他醒来一定会问起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你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我总觉得,你其实还在,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出现……” “如果你还在,不要躲着我好吗?我很想你,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不让自己想你……可是于菡,我要怎么才能停下,要怎么才能彻底放下?” 陆深喃喃自语,在墓前停留了很久,久到时间似乎都停滞。 可四周空荡荡,无人回应,只有秋风拂过,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 “于菡,你在与不在,我都会在这等你,等你回来的那一天……” “如果没有那一天呢?”身后有人轻声问。 陆深心头微颤,还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 直到他回过头,看到了身后那个熟悉的人。 她变了许多,更削瘦了,看起来那么的单薄。 热泪滚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颤声开口,声音里尽是温柔:“如果没有那一天,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呼吸停止的那一秒为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