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刑讯 监牢阴森异常,四下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苏叶被死死地绑在刑架上,双手紧攥,面色苍白,周身略有战栗。 明明是怕得厉害,却不肯流一滴眼泪。 见了她这般模样,楚靖轻蔑一笑,遂玩味地用鞭子轻点着苏叶的脖颈。 他就是安国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也是苏叶那所谓的夫君。 “苏叶,既然怕,就赶紧把解药拿出来吧,也省得受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 呵。 苏叶不觉摇头,自嫁给了楚靖,她哪一日不是锥心蚀骨之痛,区区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我没给她下毒,你信也罢,不信也……” 话尚未说完,一记凌厉的鞭子便抽了下来,苏叶的衣衫顿时绽开,伤口渗出鲜血。 她痛得有些面部扭曲,却依然死咬着牙关,闷哼一声,额头上也沁出了冷汗。 “想好再说,下一次,十鞭。”说完楚靖又抬起鞭子,颇有威吓之意。 苏叶缓缓抬头,扯了扯嘴角,露出无奈的苦笑,一字一顿地说:“我—没—下—毒。” “嗖啪!” 楚靖毫无怜惜地连打了十几鞭,苏叶忍不住低声啜泣,却依旧将拳头攥得死死,不肯求饶,极是倔强。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楚靖将鞭子丢到一旁。 他本以为摆出了这样的架势,旦凡是个女子便会吓得半死,什么事儿不都招了,却不想,十几鞭下去,这苏叶的嘴还是又臭又硬。 “苏叶,这么多年,小看你了,”他走上前去,狠狠地捏住苏叶的脖子:“说,解药在哪儿?” “你……你掐死我吧……” 苏叶双颊憋得通红,勉强从牙缝里吐出这么句话。 这么多年的夫妻,他果然还是对自己没有半分情意。 缓缓闭上眼睛,窒息感却渐渐消失。 楚靖停了手。 “哼,就算死,也没这么容易,”他回身捡起了鞭子,丢给护卫:“用大刑,三天之内给我问出来,留条命,能开口说话就行,其余不论。” 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想来是去陪他那中毒未醒的璃小娘了。 提及璃小娘中毒一事,苏叶眉头微蹙,细回想了下经过。 古怪至极,她送去的梨花糕不会有问题,只可能是中途有人动了手脚,但璃小娘才进门不到五日,谁同她有这么大深仇呢? 稍稍一愣,她不禁嘲讽地笑了笑,是啊,这府里,最嫉妒璃小娘的不就是她自己么。 “夫人,您快招了吧。” 那侍卫显然有些为难,虽说这夫人不得宠,但毕竟占着名分,不好轻易开罪。 骤然抬眼,苏叶目光中泛着冷意:“有什么招数,往我身上用便是,呵,你们将军都说不用顾忌了,你顾忌什么。” 侍卫不语,皱皱眉,遂扬起长鞭。 整夜,监牢里满是凄厉惨叫。 苏叶不知晕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是随着倾泻而下的冷水清醒回来。 翌日。 “将军,夫人她……她还是什么都没说,该用的,都用了,”侍卫低着头道:“属下无能。” ##第二章 解药 楚靖摆摆手,示意那人下去,随后愤怒地挑起苏叶的下巴:“你倒底想怎么样?” 他很少这般愤怒,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我……真的没下毒……”苏叶早已无力争辩。 僵持片刻,楚靖忽然温柔地笑了笑,解开了苏叶的绳子。 从未见过他这般温柔,一时间,苏叶竟有些恍惚。 却不想,楚靖即刻变了脸,狠狠地将苏叶丢在了刑凳上,扯下了她的衣服,露出皮开肉绽可怖的伤痕。 未有一丝心疼,他死死地按住苏叶,冷笑:“你可真是下作,你不就想要这个么?行,我成全你!” “你,你混蛋!”苏叶身上累累伤痕,完全没有挣脱的力气,只得任凭楚靖折磨。 事后,苏叶如行尸走肉般摊在监牢角落,两行清泪不断,目光空洞凝滞。 从前,她总想,楚靖可能只是忘了自己曾经救过他,也忘了当时的承诺。 这些都没关系,她会让楚靖看到自己的好,她会嫁入将军府陪伴楚靖,她会让楚靖重新喜欢上自己。 可是,在楚靖心爱的璃小娘面前,一切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或许,这便是命吧,她轻轻地转个头,苦笑两声。 “装什么装。” 见了苏叶这副模样,楚靖心中有些烦躁,不耐烦地扇了她一巴掌。 五个指印在脸上瞬间肿起,苏叶却依旧没任何反应。 “呵,装痴装傻?”楚靖冷哼片刻,转身继续说到:“行啊,我今晨刚得到消息,苏远枫谋逆,被抄了家,苏家老小也都入狱了,陛下可是有心满门抄斩的。” 苏叶只觉大脑嗡的一声,即刻变了脸色。 谋逆……满门抄斩…… 她嘴唇有些哆嗦,扶着墙踉跄起身,眼圈通红:“我父亲是冤枉的……” “哼,别跟说你不知道他是宁王的人,陛下如今登基还能容得下他?” 宁王一党……这怎么可能,父亲从不肯站队,还常说朝堂党争能避则避。 “不可能,我了解父亲,他一向中立。” “哈哈哈哈哈哈……”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楚靖大笑:“他倒是老奸巨猾,一面帮着宁王,一面把你塞给我这个太子党,弄个双保险。” 蓦然,他脸色一黯:“却不想他追打太过,反而露出了马脚。” 若不是当年楚靖和他生死不负的兄弟言臻,当今陛下怕是早便死在了苏远枫的刀下。 陛下保住了,但他的兄弟,却永远回不来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苏远枫这个阴险小人,他又冷硬的双眸又带了一丝怒意。 震惊之余,苏叶尚不能完全相信,但如今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她得想办法救下全家。 没有丝毫犹豫地跪了下来:“求将军救我全家一命。”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把解药交出来。” 为了救阿璃,他忍着恶心,不得不同这个女人做交易。 “我,我真没下毒,我……我没有解药啊。”苏叶眉头紧锁。 “好啊,我这便上书给皇帝,求他下旨满门抄斩。”他转身做出了要走的动作。 情急之下,苏叶鼻子微酸,血气上涌,竟想到了些什么:“等等。” 楚靖果然停下了脚步。 “我虽然没有解药,但有个方法可以一试。” 她走上前去,目光坚定,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我自小多病,药罐子里泡大的,名医曾言,我的血……能解百毒。” 能解百毒?楚靖眯起眼睛,细打量着苏叶。 ##第三章 一手圣旨,一手解药 寒竹院。 倒在床上的苏叶异常虚弱,太医正轻轻地割开了她的手腕,将血液同毒药混合。 良久,太医正欣喜若狂:“奇了,奇了,从未听过有能解毒的人血,今朝算是见识了,”转身行了个礼,继续道:“将军,夫人的血,确能解毒。” 长舒一口气,苏叶咬咬唇,幸好,她这残破的身子还有那么一丝用处,方能救全家性命。 楚靖神色一亮,眼中泛着说不出的惊喜,连忙伸手扶起了太医正:“老太医不必多礼,解毒之事还要劳您费心。” “如此一来,解毒便容易了许多,每日一碗鲜血,配着药方,不出十天,璃姑娘便能醒来,一个月之内,毒素便能清个干净,只是……” 他略带怜悯地看了看苏叶,叹了口气:“只是,夫人身体虚弱,怕是最后璃小娘救过来了,但夫人可能就撑不过来了……” “老太医不必多言,”楚靖很快便打断了太医正,上下打量了苏叶一番,言道:“我心里有数。” 太医正眉头微蹙,又斜睨了一眼苏叶。 终归是别人的家事,他也不好插嘴,便躬身告退了。 撑不过来吗? 父母生养之恩,自当舍命相报。只是,楚靖那一副半点都不在意的态度…… 苏叶倒吸口冷气,闭上眼睛,心里又开始抽痛,三年来,她不早就该习惯了吗,为何自己还是这般在乎? “养好你那身子,若敢中途便去了,你全家的命就都别要了。” 言罢,楚靖又掏出一瓶金疮药,扔给苏叶:“这么好的药,也只能给你糟蹋了。” 不知为何,看着床上毫无血色的苏叶,那句“撑不过去”叫他有些莫名烦躁。 “都给我伺候好阿璃的解药。”他心中闷闷的,不想再看见苏叶那张脸,扔下这句话,便甩袖而走。 未过多时,三两成群的婢子便端着人参补品来了寒竹院。 苏叶不懂药材,但也能看得出来东西的名贵。一向清廉的楚靖,这回怕该是大出血了。 “解药”的待遇,倒是比她将军夫人要强,她自嘲一笑,缓缓起身,将新来的婢子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陪嫁侍女红袖。 她颠着手中的金疮药,轻嗅了嗅。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药方,她从前习武之时,用的便是这一款,确是好药。 同她救楚靖之时用的金疮药,一般无二…… 往事涌上心头,只留下了两行浊泪。 “红袖,帮我涂药吧。” 她趴在床上,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夫人您……”见着这般可怖的刑伤,红袖冒出冷汗:“您竟伤得如此重……”她颤抖着双手,轻轻为苏叶涂药。 良久,这般折腾方告一段落。 未多时,楚靖便带人来了寒竹院,想来,是要拿“解药”了。 “取血。”他极冷漠地命令旁的侍卫。 那侍卫持着短刀,得了令,便上前欲取苏叶的血。 不料,苏叶一个擒拿,直夺了短刀,死死地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未曾想到她如此反应,楚靖一惊,欲上前制止。 “不许过来。”短刀又向脖颈处近了些许。 她信不过楚靖,更信不过自己。 为了父亲母亲活命,她必须保证圣上下旨赦免苏家,而此时,只得以璃小娘的命来威胁楚靖。 “苏叶,你想干什么?”楚靖脸色阴沉,话中带了三分冷意。 “哈,”苏叶轻笑,但眼中尽是悲凉:“你大可问问太医,死人的血还能不能救活你的璃小娘。” 楚靖的脸色又黯了几分。 “我要看到赦免苏家的圣旨,否则,别想从这儿取到一滴血,楚靖,我虽功夫不如你,但在你眼皮底下自尽的本事倒还是有的。” ##第四章 敢拿猪血糊弄人 “你敢威胁我?” “不敢,只是个交易罢了,若是苏家无事,这一身鲜血必悉数奉上。”苏叶又抬了抬短刀,脖颈处的肌肤隐隐渗出了红色。 这番博弈,无非是赌璃小娘在楚靖心中的地位。 若当真是那独一无二的珍宝,楚靖自然要保住如今唯一的解药——苏叶,即使他平生最恨别人威胁于自己。 合眼片刻,他方才缓缓作答:“好,这旨意,我立刻去求。”说完,即携着侍卫离开。 呼—— 终的,是松了口气,苏叶颤抖着放下短刀。 她赢了,楚靖答应去求赦免圣旨了,本是极高兴的事儿,可不知为何,这心里却是愈发憋闷。 那璃小娘,果真是楚靖的无二珍宝,她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个解药…… 楚靖的动作也是极快的,不出几日,圣上便下旨赦免苏家,只那首犯苏远枫落了个发配边疆的下场。 此事乍一传出,红袖那丫头便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报信:“夫人,我们苏家,果真是没事儿了。” 苏叶欣慰一笑,如此,倒也不算负了她的苦心。自然,她也清楚,事情办成,楚靖很快便要来取血了。 把玩着手中的短刀,她狠下心,在手臂上划了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瞬时冒出,盛满一大海碗,它红得发亮,灯火下闪烁着流光。 “夫人!”红袖一不留神,竟未曾看到苏叶自伤,她紧忙跑到苏叶面前,细细地为她主子包扎伤口。 “夫人……何必呢,人家不来取不是挺好的嘛,您倒好,主动送上门儿去了。”她声音闷闷的,见了那伤口,心疼得紧。 “反正都要给,何必叫人平白羞辱了去,”苏叶望着门口,像无数个盼着楚靖赖的日夜一般:“送去吧,告诉将军,日后不必浩浩荡荡带着一群人前来,解药,我自奉上。” 她也有骄傲,也有尊严,也想体面地做一个“解药”。 此后数十日,楚靖果真也未曾踏足寒竹院。 是夜月明星稀,墨染枝桠。 “苏叶!”楚靖怒气冲冲地过来,直接一巴掌扇在苏叶脸上。 苏叶一愣,右颊瞬间肿起,嘴角还破了皮,沁出粘腻的血渍。 近几日,她从未出过寒竹院,每日皆老老实实地奉上鲜血一碗,着实不知楚靖这无名怒火倒底从何而来。 她轻碰着嘴角:“将军,您还有什么不满?” “哼,接着装,你竟敢拿猪血骗我?怪不得不肯让我的人来取血,怪不得阿璃如今没有半点好转,我差点还真以为你能信守承诺,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猪血? 怎么会是猪血,她明明是亲手割……让最信得过的红袖,亲手送过去的。 “将军,您冤枉夫人了,夫人确是自己割腕取血的,不信您可以看夫人手……” “住嘴,”红袖想着为主子解释,却被楚靖打断:“你一个奴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言罢,狠狠地踢了红袖一脚。 “红袖!”苏叶连忙上前去搀扶,见她尚还能活动,便知伤的不重,这才放下心来。 “对一个小丫鬟动手,这便是将军的气量吗?”于她而言,红袖早是如家人般的存在,自己被冤枉惯了,没什么打紧的,却万万见不得身边人受苦。 “凭你也配和我谈气量?”楚靖攥紧了拳头:“满口谎话,不守承诺,拿猪血来糊弄我,若非阿璃需要你的血,本将军早便大刑伺候了。” 苏叶心中冷笑,你倒是也没少用大刑。 “信不信由你,若不放心,你亲自过来取便是。”她无力也无心再解释什么了。 “若是阿璃因此误了病情,莫怪我叫你们全家陪葬!” 言罢,他拿起匕首,毫无怜惜地割开苏叶的右腕。鲜血喷涌而出,大股大股地流进海碗中。 方盛满一碗,门外便传来小厮的声音:“将军,有一江湖名医说,他有解百毒的本事!” ##第五章 白月光 听闻此等消息,楚靖不敢多做耽搁,只留下一个狠厉的眼神,便匆匆赶去。 “夫人……你为何不给将军看看您左腕割了多少刀口……”红袖忍着伤痛,心疼地看着苏叶右腕上的狰狞裂口。 “没用的……我无事。”苏叶生生把眼角噙着的那滴泪憋了回去。 主仆二人,抱在一起。 夜半静寂,苏叶却有些失眠,她起身寻到曾经的细剑“蛟龙”,于庭院中舞剑。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她不禁忆起年少岁月,那时体质虚弱,便从师学武,以求强身健体。 而后,随着师父师兄闯荡江湖,是何等潇洒恣意。 如今却为情所困,囿在这方寸后宅,若是被师兄知道,定当又说自己没出息了。 她自嘲一笑,剑锋入鞘,再一抬头,已是晨光熹微。 经一夜的折腾,三两婢子都纷纷议论昨夜来的江湖郎中医术高超,璃小娘已然转醒,据说,大将军在侧陪了一夜,百炼钢已是化为绕指柔。 作为将军府的主母,她本应去探看璃小娘一番,可奈何,楚靖现下定然是不想见她,还是莫要去触这个霉头了。 终究,楚靖还是恨着她的。 不曾想,苏叶一回身,远远的竟见着了璃小娘的身影。 那璃小娘弱柳扶风般走来,丹唇皓齿,黛眉波目,确是个十足的美人儿。 苏叶心下有些惊羡,随之苦笑两声:“璃小娘不好好养着身子,为何来我这寒竹院。” “妾见过夫人。”璃小娘只轻轻地低了低头。 “嗯。”苏叶淡淡地回了一句。 璃小娘也不恼,捂嘴笑了笑:“听说,这几日,我是饮了夫人的血才有所好转,妾在这儿谢过夫人了。” 这句话有点火药味儿了。 眯起眼睛,苏叶细打量了璃小娘一番,模样看着清纯,话里话外却也颇有炫耀得意之感。 璃小娘刚进门的时候,她以为,楚靖所爱之人定当是好她千倍万倍,如今一看,却也不过如此,同外面那些俗流并无二致。 心思不由得黯淡下来,这样的人,都能得楚靖欢心,而她却…… 她深深地叹口气,瞥着璃小娘:“不过是个交易,而且听说也没什么用,璃小娘客气。” 说到此,苏叶又不觉蹙眉,她送过去的鲜血为何会变成猪血?自璃小娘中毒之事开始,很多事儿便不合常理。 “哪儿有,那江湖神医曾言,妾这身子还需夫人您的血继续养着,好将体内余毒清了,”璃小娘捂嘴笑了笑:“所以啊,夫人,您怕是还要再委屈委屈,为我放点血了。” 见着璃小娘这副做作的模样,红袖早已是忍不住:“不过是一个贱妾,不配用我们夫人的血!” 贱妾二字一出口,璃小娘整个面庞恨得扭曲:“一个贱婢竟敢对我指手画脚,春杏,给我好好教训她。” 旁的春杏得了令,狠厉地笑了笑,抬手便要教训红袖。 只见苏叶一手抓住春杏抬起的右臂,一手狠狠地扇在春杏脸上。 因着手劲儿极大,春杏竟有些眩晕地摔在地上。 “你……你……”璃小娘气得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儿,直接上前欲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料,苏叶轻轻转身,便叫她摔了个狗吃S。 “璃小娘,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动我的人一根汗毛。” 璃小娘摔得不体面,气得发狂,漂亮的脸蛋写满狠厉,不想,只一瞬间,便又成了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 呵,变得够快的。苏叶摇摇头,不意刚一转身,便生生受了一脚。 “苏叶!阿璃身体才刚刚好转,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害她了吗?” ##第六章 至亲 原是楚靖来了,难怪变脸变得如此之快。苏叶本想起身,却感觉身下一沉,小腹一阵痛楚。 “将军,您别怪夫人,她不是故意的。”璃小娘摆出一副软心肠的模样躲在楚靖怀里。 “你呀,就是善良,这个毒妇给你下毒,你竟还不忍责怪她。” 楚靖轻轻地扶起璃小娘,生怕把她弄疼。 “夫人身子虚弱,不肯借阿璃点血也是正常,您莫要怪她了。” 这般说慌的本事,倒是厉害,苏叶心中冷笑,说来说去,竟成了她不肯信守承诺。 果然,楚靖脸色一沉:“哼,给不给可由不得她。” 转身又狠狠地踢了苏叶一脚:“之前猪血一事便不同你计较了,神医说了,想要清除余毒,还需你的血做引,你便老老实实养着,每日,我会叫人取血。” 言罢,他温柔地扶着璃小娘,缓缓离去。 苏叶苦笑,楚靖把所有的温情都给了他的阿璃,弃她则如敝履。 她踉跄起身,小腹尚还痛着,忽的一阵头昏,直直地晕倒在地。 “来人,来人,夫人晕倒了!” 寒竹院。 苏叶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楚靖还是当初的少年。 她缓缓张开眼睛,入目的是红袖那丫头的笑脸。 “夫人,您有喜了。” 有喜? 微微蹙眉,苏叶蓦然想起了那日在将军府的牢狱中,他们…… 怎么会这样…… 她死死地攥着被子,手中满是冷汗,她的第一个孩子,竟是在那般屈辱境地下而得。 “夫人,红袖这就把消息告诉将军,没准儿那璃小娘狐狸精就失宠了呢!” “别去!” 苏叶连忙叫住红袖,她知道,楚靖一定不想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或许还会直接让自己打胎。 抚摸着尚平坦的小腹,她咬咬牙,心中坚定,这孩子,是她的骨肉,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 “夫人为何?” “你不懂的……”她勉强挤出个笑容,所谓情爱,哪有什么道理可言。正如她爱惨了楚靖,楚靖却恨死了自己。 又是连续多日,楚靖日日派人来取血,军中多莽汉,自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每次割肉,便叫苏叶生生疼个半天。 伤口亦是越来越多,整条右臂几乎遍布刀痕。 她有时也扪心自问。 嫁给楚靖,后悔吗? 悔不悔的,都作罢了,多思无用,她抬眼看着窗外,看向京都的天牢。 不知她父亲在狱中可还安好,牢房孤苦,亦不知父亲的身子可否受得住。 “红袖,帮我打听打听,家中如何,父亲在狱中如何,上次送去给狱卒的银子估计不够了,你多带点银子,好好打点一番,也给家中补贴补贴用度。” 如今,她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红袖得了令,便匆匆离去,至晚方归。 苏叶等得焦急,却见红袖低头垂眉,心中便知事情不妙:“红袖,父亲如何?可还好吗?” “夫人……老爷他……”红袖将头埋得更深了。 “父亲他……出事儿了?”苏叶身体略有颤抖,直觉告诉她,最坏的结果已然发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扶住桌子,眼前有些眩晕。 “老爷他……他过世了……”红袖带着哭腔,终的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第七章 讨债 嗡的一声,苏叶大脑骤然如被掏空一般,周身冒着虚汗,心如刀绞,身上每一寸皮肉都叫嚣着疼痛。 “尸首何在?”她声音颤抖得厉害,泪如滚珠,未有间断地掉下来。 “乱葬岗……奴婢去看了,老爷他……双眼发黑,嘴唇发黑,像是中了毒,可那些狱卒偏说是老爷身体不好,感了风寒……所以……” 中毒…… 这是有人不想叫她父亲活命。 苏叶渐渐冷静下来,神色愈发深沉。 从前,她不知父亲是宁王党,听闻曾经,当今圣上被追杀,正是父亲的杰作,那时,楚靖失去了自己生死不负的兄弟。 怕是最不希望父亲活的便是楚靖了吧。 她不敢想,却也不得不想。 呵,真真儿是好算盘,一面为了救璃小娘同圣上请旨,一面为好兄弟报仇而狱中杀人。 这便是她爱了多年的将军,老谋深算得令人发指。 苏叶只觉心里一抽一抽地疼,顺手抄起“蛟龙”细剑:“这么多的恩怨,怕该是做个了结了。” “夫人,您这是……” “讨债。”她甩下红袖,直奔楚靖的书房。 书房。 看着提剑而来的苏叶,楚靖惊怒之余,心中不觉有些好笑,凭苏叶的功夫,怕是都打不过他的护卫,竟还敢来找他。 “楚靖,客套话我不欲多说,我问你,是你派人毒死我父亲的?” 苏远枫死了? 楚靖略一蹙眉,随之便笑出了声:“难道他不该死吗?” 抿了抿嘴唇,苏叶咬了咬牙:“你只用说是或不是。” “是我。”楚靖没有半分犹疑,轻呷了口茶。 苏叶手臂一软,差点将剑掉在了地上,鼻子忍不住地泛酸,眼角的热泪直往下滚。 “为什么……我救了你,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吗……”她死死地攥着衣角,强忍放声大哭。 “真是好笑,你何时救过我?”楚靖不屑地瞥着她。 呵,他竟连此事都忘了个干净。 苏叶心中再无防线,冷冷地说道:“好,就当我那年冬日在战场上救了条狗。” 她握紧细剑,随时准备同楚靖死战。 “战场?你又来凑什么热闹,那年冬天明明是阿璃救了我。” 本已认定了楚靖是个忘恩负义之徒,如今却是有些醍醐灌顶般地清醒了。 原来,楚靖没有忘了她,只是把她认错了…… 想着楚靖对璃小娘那般温柔,她忽的又觉着心里一涩,若是楚靖知道是自己,会不会也像待璃小娘那样,千百般的好。 心中忽然有了些许希望。 “我若说是我那年救的你,”她眼中充满了期待,又充满了害怕,语气渐弱:“你可信?” “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楚靖大笑:“苏叶,你觉得我凭什么会信呢?” 苏叶一怔,心下暗自地想着,是啊,楚靖又凭什么信呢? 多年以来,他早便同璃小娘有了感情基础,即便如今真知道当年救他之人并非璃小娘,想来情分依旧在。 反观自己,不过是个弃妇罢了。 “楚靖,终归是你对不起我更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苏叶攥紧了衣角,她必须报仇,她父亲本不该惨死。 一剑劈了过去,她因抱了必死之心,招招式式皆有同归于尽之意,倒也叫楚靖有些应接不暇。 他从前只知苏叶身怀武艺,本以为就是女儿家花拳绣腿,今日一见,方知功底尚还算深厚。 终归,苏叶近日身体虚弱得厉害,旧伤在身,功力已是大不如从前,若非那股子拼死硬打的劲头,早便败落了。 不过时间一久,也占了下风,很快,楚靖便擒住了苏叶。 落败后,苏叶依旧不肯放弃,想趁机偷袭楚靖,却叫楚靖轻松躲开。 “真是不死心。”顺带狠狠地踢了苏叶两脚。 腹中微痛,她轻轻地捂住小腹,一股热流涌动,身下见了红。 “我的……孩子……” ##第八章 药引又出了问题 她一心想为父报仇,却忘了腹中的胎儿。 瞬间,懊恼悔恨涌上心头,兀自攥紧了拳头。 若当时没有一时激动,冲过来找楚靖理论,她便可以安心将孩子生下来,看着他长大,教他习文练武。 一时间,泪水模糊了的视线。 孩子? 楚靖微微蹙眉,苏叶何时有了孩子?恍然间想起那日监牢中的事儿…… 第一次竟就能有了身孕。 眼见着苏叶满脸痛苦悔恨之色,他面上却无丝毫怜悯,冷冷开口:“不必哭,终归我也不会留下这孽障的。” “孽障?” 苏叶声音有些颤抖,近乎惊怒地瞪着楚靖,良久,方缓缓抹干净了眼泪,平静下来:“是啊,我的孩子,在你看来,不就是孽障么……” 她冷笑着,不顾疼痛地起身,面色僵硬,神色略微空洞,一步一顿地离开了。 狼狈伤痛叠在一起,踉跄着回到寒竹院,乍一进门,便有些承受不住地倒了下去。 红袖这丫头也是着急,忙里忙外,又是叫大夫,又是烧热水。 “孩子……我的孩子……” 昏厥良久,苏叶方才渐渐转醒,心心念念的依然是腹中的孩子。 “夫人您慢点,郎中说了,小公子无事。”红袖顺了顺苏叶的背。 呼——苏叶方长舒一口气,幸而无事。 她怜爱地抚摸着小腹,目光中带着坚定,孩子,娘亲定会护你周全的,谁都别想伤害你。 …… 烟月阁。 “什么?你说那苏叶竟提着剑跑去找将军了?” 璃小娘一脸明媚,笑得极是妖冶:“真是蠢到家了。” “可不是嘛,”春杏顺着主子的话说:“还差点丢了孩子呢,真是个鲁莽愚钝的!” 苏叶有了孩子…… 她面色一沉,将军不是说过从未碰过苏叶么,怎生那个女人竟是比她先怀了孩子。 “怎么回事?”她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强作无事。 春杏自也是发觉说错了话,低了低头,便将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牢狱中亲热。 呵,璃小娘轻蔑一笑,将军果然是没对那个女人动心。 可是……苏叶怀了身孕也是事实,她目光中闪烁着狠辣,攥了攥拳,哼,苏叶,将军的长子,定是我的,而且,还得是嫡长子。 她狠狠地咬咬牙,走着瞧吧,下毒一事算你命大,可下回,便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主子放心,将军心里呐,只有您一个人儿。”见着了璃小娘那一副狠辣的模样,春杏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往接着说。 璃小娘一笑,脸上挂着的阴冷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甜腻的笑,心里亦早暗生了计策。 次日晚间,楚靖一如既往地来陪璃小娘,恰逢那江湖神医复诊。 “将军,阿璃近日总觉得身子发沉,胸口闷闷的……神医来的真是太及时了。”她娇柔地靠在楚靖肩上。 “怎生不早告诉我?”楚靖略带嗔怒地点点璃小娘额头。 “将军日理万机,阿璃怎能打扰……” “真是我的好阿璃,”说着毫不在外人面前避讳地将璃小娘揽入怀中:“神医,阿璃此番如何?” 那神医皱了皱眉,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阿璃姑娘体内余毒非旦没有消散,反而重了几分。” 楚靖略有惊讶:“怎会如此?药是专门派人煎的,药引也是我亲自命人取的,该不会有问题……” 又把了把脉,神医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良久,方才叹口气:“该是药引子出了问题,那供血之人身体可有出了什么状况?” 身体状况…… 今日苏叶方才同他刀剑相向,身体可是好得很呢。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该是苏叶有了身孕。 “供血之人身体倒无大碍,只是怀了身孕。” 神医一拍桌子,说道:“对了,就是这个,怀了身孕之人的血,只会让阿璃姑娘体内的毒愈发严重。” ##第九章 给夫人喂药 这么说来,若想继续用那药引子,便只得叫苏叶滑胎。 “神医可有别的法子么?” 不知为何,今日一番闹剧,倒叫他有些怜悯苏叶,尤其是见着她为孩子丢了魂儿的模样,心里竟有些烦躁。 那神医瞥了瞥璃小娘,见她微微摇头,便会了意:“没别的法子了,在下也是医者,若非实在没别的药引子,也断不会拿人血做引,这还是运气好的,将军府里恰有个血液特殊之人可做药引,运气不好的嘛……” 他兀自摇摇头:“则余毒难清,寿数减半,男性柔若妇孺,女性难有身孕。” 话已说到这一步,他拱了拱手:“将军自行定夺,在下告退。” 现下看来,苏叶是不得不滑胎了。 一旁的璃小娘却将楚靖地神色尽收眼底。 她清楚地感觉到楚靖心里还是在意苏叶的,恨得牙痒痒。 本觉着苏叶不得将军的心,她也不必再造些杀孽,如今看来,这女人倒是个大麻烦。 “将军,阿璃无事,夫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不能滑胎,阿璃一辈子带着毒又能如何?不过是身体虚弱些罢了。”她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泪眼婆娑地靠在楚靖身边。 美人落泪,楚靖早已是不忍,心中不禁责备自己,怎能对那苏叶动了恻隐。 “阿璃不必烦扰,她肚子里的孩子,本也是个孽障,堕了便堕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轻轻地搂住璃小娘,在她耳边温柔说道:“我还是盼着同你的孩子。” “将军……”璃小娘娇羞的低下了头。 滑胎之事,宜早不宜迟,楚靖直接吩咐了下人,将滑胎药送到寒竹院,便是硬灌,也要将药灌给苏叶。 寒竹院。 苏叶早已派人安置了父亲的尸首,远远看着一队婢子浩荡而来。 “夫人,将军赏您安胎药。”为首的是璃小娘贴身女婢春杏,旁边跟着楚靖的贴身护卫。 她细细地将一碗黢黑的汤药摆在苏叶面前。 安胎药? 是滑胎药才对吧,苏叶心中冷笑,如今,竟是这般光明正大地想废了她腹中的孩子。 心知肚明的事儿,又何必掩饰呢。 “告诉将军,我有安胎药,不劳他费心了。” “夫人,您可别为难奴婢们呀,奴婢劝您还是喝了吧,也省得我们动手,再没个轻重,伤了您就不好了。” 那春杏姿态极为做作,想是还为之前被苏叶教训一事,怀恨在心。 听了这话,旁的侍卫,右手搭在剑柄上,眼神愈发警觉。 “好,不为难你们。” 苏叶叹口气,轻轻地端起那碗所谓的安胎药,做出一副要一饮而尽的样子。 却趁二人大意之时,直接将药泼到了春杏脸上。 “夫人你!”春杏又惊又怒,本欲上前动手,却怕苏叶的功夫,只得命令旁的侍卫:“张侍卫,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按住夫人。” “将军的命令是给夫人喂药,如今,药没了,自然没在下什么事儿了,夫人,属下告辞。”张侍卫冷冷地瞥了一眼春杏,转身便离开了。 留春杏一人独独愣在原地,恨恨地攥了攥手绢。 “扔出去吧。”苏叶连眼皮子都不肯抬一下。 见此,红袖心中大快,携几个侍女,连踢带打地将春杏轰了出去。 春杏自不是个省油的灯。 回了烟月阁,好一番添油加醋地说道:“奴婢好说歹说,夫人就是不肯听,硬生生地还说是璃主子心狠手辣要害她的胎儿,这不,连带着寒竹院的下人都威风着,对奴婢又是踢又是打……” 她呜咽两声继续道:“奴婢贱命一条,倒是没什么,但借着羞辱奴婢而辱骂璃主子,奴婢是万万忍不得的!” 竟敢辱骂阿璃! 哼,果真是不值得人怜悯的东西,他眼色一冷,起身欲找苏叶理论。 ##第十章 想走,没那么容易 “将军,”璃小娘从身后抱住了楚靖:“将军,莫要生气,夫人自然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只可怜了春杏,好好的姑娘,被这般羞辱打骂。” “不必再为她多说好话。”楚靖直接打断,叫上了侍卫,带着怒气地走了。 寒竹院。 苏叶自知楚靖很快便会来找麻烦,甚至要求滑胎。 她要如何做,才能保住孩子呢…… 手中已无筹码,如何再谈,况,二人如今已是决裂,她也不想再同楚靖有什么牵扯。 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和离。 这段孽缘便让它永远地埋在心底吧。 本是件需要从长计议的事情,怕如今是来不及了。 她不觉叹口气,转眼间,已是写好了和离书,却忽的见楚靖脚下带风,怒气冲冲地跑过来。 楚靖二话不说,上来便要动手,幸而苏叶眼疾手快,迅速地躲了过去。 “将军不去陪着璃小娘,怎么反而来看我?” “哼,你还好意思说,竟敢当着下人的面儿辱骂阿璃!”楚靖甩了甩衣袖。 辱骂璃小娘? 她不禁蹙眉,原是讨公道来了,该是那个叫做754.春杏的婢女回去胡说八道的。 果然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这锅她可不想背:“将军大可问问张侍卫,我可有辱骂璃小娘?” 侍卫是个心眼实的,只摇了摇头。 难不成竟是冤枉她了?楚靖心中略疑惑了些许。 不过这都不重要,要紧的是苏叶必须滑胎,保阿璃的命。 他刚欲开口,便眼见着苏叶将和离书摆在他面前。 “楚靖,我累了,你不想要这孩子,没关系,日后,他只有我这个母亲,你若觉得和离太给我面子,便去写个休书,我也认。” 苏叶苦笑两声:“杀父之仇,我也不计较了,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夹在你和璃小娘之间了。” 白纸黑字的和离书显得异常刺眼,楚靖想过苏叶会有千万种抗拒方式,却从未想过眼前这个女子竟能同他提出和离。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脑袋好像停止了思考。 良久,他方才大声喊道:“不行!” 阿璃的毒,还需要苏叶的血。 对,他不能放过这个女人,必须让她留下来:“清除阿璃体内余毒,还需得你的血,孕妇之血,不适合做药引,所以,你必须滑胎。” 原来,竟是因为璃小娘。 为救璃小娘的命,便要牺牲她腹中的孩儿,这又是什么道理! 她苏叶,不认。 “不—行!”她近乎嘶吼,随后长吸一口气,目光愈发冷硬:“你不守诺言,害死我父亲,如今还想用我的血,我孩儿的命来救璃小娘,楚靖,你把我苏叶当什么人了?” “由不得你,”楚靖挥了挥手,叫人端上了一碗滑胎药:“你自行饮下吧,莫要逼我动手。” 呵,终归是不肯放过她吗? 看着那碗黑色的滑胎药,苏叶咽了咽口水,紧紧攥住双拳,说死,她也绝不肯饮下。 顺手便想将滑胎药倒掉,却不料,楚靖身手敏捷,直接点了苏叶的穴,令她动弹不得。 “直接灌。”他冲侍卫挥了挥手,绷着脸,看不出喜怒。 侍卫得了令,硬生生地朝苏叶嘴里倒着汤药,却不见半分效果。 “将军,夫人不配合,我们也着实灌不下去……” 楚靖脸色一阴,缓缓走到苏叶面前:“自己喝了它,否则,莫怪我心狠手辣。” “哈哈哈哈……”苏叶笑出了苦泪:“你对我,向来不就是心狠手辣的么?” 楚靖不觉蹙眉,打量苏叶许久,方才开口:“棒杀吧。” ##第十一章 死的可不止苏远枫一人 被点了穴的苏叶毫无还手之力,几个力气粗大的家仆将她绑在了柴房木柱上。 侍卫拿着粗如小臂的大棒,个个儿神情严肃。 棒杀么…… 她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孩子的命,她丢了父亲,如今,也要丢了孩子。 这辈子,可真够失败的。 至此,鼻尖泛酸,泪如雨下。 侍卫见了如此局面,虽有恻隐,但也不敢违拗将军的命令,长叹口气,高举了棍棒,直朝苏叶小腹打去。 “啊——”苏叶一声凄厉惨叫,这番疼痛,要比受大刑,难熬千倍万倍。 侍卫手中不停,一棒接一棒地砸下来。 苏叶面色极为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双臂颤抖得厉害。 又是几声凄厉惨叫,直至她身下见了红,侍卫们方才停手。 而苏叶,早便因受不住,晕了过去。 翌日,方缓缓转醒。 不必问,也不必说,若非孩子没了,楚靖又岂会罢休? 她细细地抚摸着小腹,从床头拿出一把匕首,轻轻地碰了碰刀刃。 孩子,天堂没有痛苦,娘亲,随你同去了。 一切都结束了。 楚靖,愿我们来生不再相见。 她对准心脏,狠狠地扎了进去,却不料,刚碰到了胸口的肌肤,便被暗器打掉了匕首。 是楚靖! 他以最快的速度跑上前,点了苏叶的穴。 “如今,我竟连死都不配了吗?”她近乎绝望,用那双黯淡的眼睛盯着楚靖。 呼——见苏叶没事儿,楚靖方舒了口气。 可那一瞬间的紧张是怎么回事? 他不禁蹙眉,细细想来。 对,定是因为阿璃,若苏叶死了,那阿璃的余毒该如何清除。 没错,他暗自点头,这样的理由该是对的,可心下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又摇了摇头,将那些个不对劲儿抛在一边,方缓缓舒展眉心,告诉自己,不必多想。 “你自然不能死,否则,谁来做阿璃药引,”他捏住苏叶的下巴,颇有威胁之意:“你该清楚,若阿璃身体有个一二,你苏家人的性命,就都别想要了,那时,死的可不止苏远枫一人了。” 苏叶攥紧了拳头,是啊,凭他对璃小娘的宠爱,若因为自己这个“药引”而出了问题,可不就会让她苏家陪葬么。 一死容易,可她苏家上百条人命又当如何。 她不能这么自私,让亲人替她受苦。 要怪,便只能怪自己当年的执念,明知楚靖有心上人,却偏偏要嫁给他,否则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若楚靖知道当年救他的人是自己,现下,至少不会这般苦苦相逼吧? 忽的,她自嘲一笑,楚靖怎么会信呢?又不是没解释过,楚靖不信自己,她又能如何…… 她看着窗外,艳阳高照,却从来不属于自己,又叹了口气,缓缓道:“好,我不死便是了。” “但愿你还顾忌家人性命。”楚靖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红袖急忙跑过来抱住苏叶:“夫人,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 看着眼前忠心的小丫头,苏叶心里一暖,幸好,红袖还在身边。 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真的会过去吗? 傍晚,日色昏黄,远远的又看到了楚靖带着璃小娘进了寒竹院。 苏叶无力再去想些什么,随他们去吧。 只见那璃小娘低声啜泣,捂着红肿不堪的左脸,嘴角还破了皮,像是被人扇了巴掌。 “来人,将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关进柴房!用拶刑!” ##第十二章 璃小娘自导自演 呵,她这是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将军,不知我又犯了何错,先在这儿赔个罪了。” 她早已没了反抗的意识,只待那璃小娘身子痊愈,便去陪她父亲,陪她那未出世的孩子。 这般丝毫不辩解的反应,却叫楚靖一愣,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将军,夫人不是故意的,您不必责怪,阿璃不疼。”看出了楚靖的异常反应,璃小娘又使出了惯用的伎俩。 挤两滴清泪,拌拌柔弱,楚靖的心思立马收了回来。 “哼,倒是认错得快,阿璃虽不计较,但你这双手也别想要了。” 手……拶指之刑。 那岂不是指骨尽断,今生今世,再也使不得长剑,拉不得大弓了…… 连这最后一丝骄傲,楚靖也不肯给她留吗? “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她声音有些嘶哑,嘴唇颤抖着,眼眶中含着泪。 “刚刚不是认得痛快吗?这一会儿便不又肯认了,呵,看看阿璃的左脸,这就是你的杰作吧。” 璃小娘掉着泪,将手一点一点从左脸拿来,严重的地方破了皮,整个左脸红紫交加。 苏叶只觉眼前一黑,这是陷害,璃小娘竟不惜毁容的风险而陷害于她…… 那之前的中毒,会不会也是璃小娘自导自演呢? 任谁都不会信,有人拿容貌和生命来陷害别人。 她也不肯信,便也从未往那方面想,如今竟是亲身见着了。 “为什么……为什么陷害我?”她走上前去欲问个明白,却被楚靖档住了。 “你的意思是阿璃陷害你?呵,你觉得一个阿璃这样的弱女子,会拿自己的容貌陷害你吗?” 他狠狠地抓住苏叶的手腕,顺手点了她的穴,眼神冷硬至极:“给我用刑。” 刑具夹在手上,侍卫用力紧拉,苏叶双手打颤。 十指连心,那可是锥心之痛。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是渗出了血,额头上冷汗直流。 侍卫继续用力,紧挨着几声清晰的骨头断裂声。 “啊——”终的是忍不住痛呼。 “好了,停手吧。”楚靖摆摆手叫停,他知道,苏叶这双手,如今算是真的废了。 可在璃小娘看来,便是苏叶刚一呼痛,楚靖就又对她心软了。 她恨得发狂,紧紧地攥着衣角,但面子上却是一副柔弱善良的模样:“将军,快给夫人请个大夫吧。” “无妨,死不了,”楚靖深深地看了苏叶一眼,回身搂起璃小娘:“我们走。” 待二人走远后,苏叶泪如泉涌。 她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仗剑走江湖,飞身降烈马的女侠客了。 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 泪水不争气地往外流,她仰头望着天,似乎这样就能逼回眼泪。 “哟,夫人您也会哭呐。”璃小娘折回来了,一脸明媚,丝毫不在意左脸的伤。 这是来看笑话的吧。 “不仅抢了我的救命之恩,还如此赶尽杀绝,璃小娘,事儿做得太满了,便不怕报应么?” 璃小娘脸色一沉:“你竟知道了。” “不过没关系,”她转脸又说道:“你知道了又如何,将军是不会信的。” 是啊,楚靖是不会信的。 “梨花糕的毒,是不是你自己下的?”问个清楚,她也好死个明白。 “不错啊,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多了,”璃小娘鼓鼓掌:“毒是我自己下的,但提前吃了解药。” 她又一笑:“太医是看不出来的,把脉只能把出我中毒的症状,所以才安排了后面的所有啊。” 怪不得她送去的血竟变成了猪血。 也怪不得有什么说需要清余毒的神医。 “夫人,您好自为之吧。”璃小娘笑着离开了,她后面还有大礼带给苏叶呢。 是夜,寒竹院一场大火,婢子小厮死伤众多。 苏叶,尸骨无存。 ##第十三章 当真尸骨无存? “禀将军,夫人确是……尸骨无存。” 看着大火燃尽的废墟,楚靖心中莫名一空,对着破烂的寒竹院三个字发楞了许久。 苏叶,她真的不在了。 这个曾经深爱着她,却被自己厌恶嫌弃的女人,如今,已死在漫天大火中。 心底里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只留下莫名的烦躁。 蓦地,他冲进屋内,却见周身器具皆尚有完好,床角还余下苏叶的贴身玉佩,下人的禀报也是说婢子小厮死伤并不多。 玉佩器具尚且留着形骸,为何苏叶一个大活人,竟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中暗生疑窦,无数个声音告诉自己:苏叶,还没有死。 未见喜是忧,但恍然间似是松了口气。 “去,给我查,看看夫人今夜都接触了什么人,还有,去苏家守着,一旦有夫人的消息,立刻回禀。” 底下的侍卫皆面面相觑,这般大火,将军竟以为夫人没死? 但见着楚靖这一副认真的模样,众人都不敢开口。 红袖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慌张,思索了片刻方才开口:“将军,夫人她……今夜便没出过院门,想来早已……” 说至此,便抽泣两声。 楚靖未曾搭理红袖,只有些失魂儿地离开了。 今夜,他有些不想去烟月阁了,便回了书房,拿起手中佩剑,练起了剑术。 月色皎好,剑映残灯。 “将军好剑法,”璃小娘迈着款款步子,来到楚靖面前:“夜深了,将军早些休息,莫要思虑过多,阿璃做了宵夜,将军品品。” 面前的女子一袭红衫,夜中有些亮眼。 他有些烦躁,直接摆了摆手:“不必了,今夜,我有要事。” 璃小娘一愣,心里别提有多抓狂,面子上却还要维持着娇柔的模样:“没关系,那阿璃便告退了。” 见着璃小娘神色中掩不住落寞,楚靖心里一揪,他竟为了苏叶而冷落了阿璃,蹙眉片刻,方缓缓解释:“阿璃别多心,我只是为着你的药引而发愁。” “怎么会,夫人与将军是夫妻,有所悼念是人之常情,阿璃懂的。” “看看看,又是多心了吧,”楚靖点了点璃小娘的鼻尖:“在我心里,阿璃才是我的妻,我的夫人,我独一无二的珍宝。” 说完便将那璃小娘搂入怀中。 直至次日上朝,璃小娘方才回了烟月阁。 一进门便是摔摔打打:“这个苏叶,死了还不老实,还叫将军记挂着,将军何时对她动了情!” 片刻,方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便往嘴里灌,不料那茶水滚烫,烫得她大喊一声:“啊!” 立时,将杯子摔在地上:“该死的奴才,想烫死我吗?” 小丫鬟连忙跪在地上:“小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小娘,又是小娘,凭什么她是小娘,那苏叶死都占着一个正室夫人的位置。 她脸色愈发阴冷,死死地盯着那丫鬟。 春杏心下暗骂蠢货,连忙跑来救场:“死笨死笨的丫鬟,还不快滚出去,莫要污了主子的眼!” 丫鬟如获大赦,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主子莫要同这不长眼的奴才生气,平白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春杏缓缓递上一杯温热的茶。 “倒也不止,”璃小娘将茶杯放在一侧:“将军似乎认定了苏叶没死,我听人说,好像也没人见着苏叶的尸骨,火虽大,但我细想着,也不至于尸骨无存呐……” 璃小娘一顿,转身睁大了眼睛:“会不会她……真的没死?” 春杏眯起眼睛:“奴婢派的人明明是见了苏叶在屋里,这才放的火,难不成,还有什么人暗中帮她?” “不管如何,你先派人去找苏叶,找到了,直接做掉,这次手脚干净点,不要留任何后患。” ##第十四章 哀莫大于心死 寒山涧。 一个垂老医者在为一女子把脉,那女子正是苏叶。 老者一面把脉,一面摇头,又细细观察了一番苏叶断裂的指骨,长叹口气:“尹掌门,这位姑娘的伤,实是有些严重,指骨断裂,怕是很难恢复如初,失血过多,身上的外伤也久久不愈,寿数嘛……老夫拼尽一生医术,最多,五年。” 尹含烟蹙眉片刻,方缓缓开口:“我信得过江老的医术,还望江老尽力一试,就算只能救到五年,也是天意。” “嗯,”老者点点头,抬手写了个药方子递给尹含烟:“先用此方试一个月,一月后,老朽再来复诊。” 又将药箱里珍藏了多年的外伤药拿出来:“此药对续骨有奇效,连续用数十天,手指的伤应是有缓和的。” “多谢。”尹含烟作揖拜别。 眼见那老者走远了许多,他才细打量起床上的人儿。 “别装了,知道你醒了。”他拿着续骨药膏,开始细细地为苏叶涂着。 苏叶缓缓起身,张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尹含烟。 这是她的师兄,曾经一起仗剑天涯,潇洒恣意的同伴。 许久前,师兄便不同意她嫁给楚靖,说是此人心思诡谲,手段阴辣,是战场上拼伤杀出来的将帅,绝非良配。 可惜当时,她一心喜欢着楚靖,自是不肯听别人的劝,还差点同师兄闹翻了天。 如今,这般落魄的模样,倒是被师兄看了个全。 她自嘲一笑,想起了那日大火中见到的师兄,还是同从前一般护着她。 “都听到了,”尹含烟叹了口气:“所幸,不是即可便断了气儿,有什么未尽的心愿,我帮你。” 未尽之心愿……她脸色一黯,楚靖杀他父亲,害他孩子,该是罪无可恕。 想至此,本以为心里会痛得厉害,未曾想,却意外地平静,或许她是真的放下了。 “师兄,寒山派消息素来灵通,当年言臻,可是我父亲派人追杀的……” 尹含烟静静地看着她:“确实如此。” 即便如此,杀父之仇,亦是不共戴天,苏叶咬咬牙,良久,方才开口:“师兄我累了,帮我把楚靖杀了吧,他该付出代价,母亲便托付给师兄了,至于阿弟阿妹……” “求师兄收他们为徒,庙堂之高,不胜寒凉,还是江湖悠远,更得逍遥自在。” “好。” 看着床上虚弱的苏叶,尹含烟心里极不是滋味儿,印象里,苏叶一向坚强,好像没什么困难可以击倒她,从来都是充满希望的。 而如今,他只在苏叶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望。 他叹口气,转身想去煎药,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刚刚那会儿的话说是心愿,却像极了遗言。 不好!他回身看着苏叶,只见她嘴角流着鲜血。 这是……咬舌自尽了。 他紧忙过去掰开苏叶的下巴,一双眼睛充满怒火:“你疯了!” 若是真等煎完了药再过来,怕是只能为苏叶收尸了。 两行清泪流了下来,苏叶目光极是黯淡,脸上不见半分表情:“师兄,我很冷静,我只是累了,想去陪陪我那未出世的孩子。” 哀莫大于心死。 尹含烟如今算是明白了,他盯着苏叶的眼睛,良久,松开了手:“我不拦你了,可是,你甘心吗?” “我查了璃小娘这个人,正是当年为楚靖治眼伤的那郎中之女,顶了你的身份,害了你的孩子,那场大火,也是她放的。” 他摆弄着手里的药瓶,继续说道:“我从不杀女人,所以,璃小娘,只能你自己来。” 黯然的双眸忽地清明起来,恨意在心里滋生。 她怎么将璃小娘这个歹毒妇人忘记了。 “我去煎药,不再拦你了。”见苏叶神色已无必死之意,尹含烟便留她一人独自思考。 ##第十五章 放火的小厮 烟月阁。 对着铜镜,璃小娘的左脸已然结痂,红肿也消了大半。 她轻轻地拿起胭脂,细细涂在伤处,不多时,眼见着,又是肿胀得厉害。 “春杏,你看如何?”她心中有些烦躁,如今自己竟需用这般手段来博得楚靖怜爱了。 春杏点点头:“主子画得极好,丝毫看不出涂抹的痕迹。” “那便好。”她长舒一口气,带了食盒,领着春杏,朝楚靖的书房走去。 已有五六天,楚靖称军务繁忙,未曾来看过她了,今下,她也只得主动出击,叫楚靖记起那苏叶是何般歹毒。 “将军,”她弱柳扶风般走来:“妾做了些点心,将军尝尝。” 打开食盒,尽是些小巧精致的点心,叫人好生有胃口。 然楚靖却没什么心思,刚想回绝,猛的见了璃小娘尚红肿的脸颊,心里一揪。 忽又记起璃小娘刚刚自称“妾”,而非“阿璃”,好不是滋味儿。 他这段日子也不知是怎的,心里总是莫名感到忧躁,便时不时地跑去军营,以消解烦闷,却不想竟委屈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阿璃,”他将璃小娘揽入怀中:“你不是妾,你是我的妻,前日我便寻了你父母来京,便等着娶你做夫人呢。” “还有你这伤,怎生不好好爱惜保护,这么久了竟还未有好转!” 他语气里虽带着责怪,眼里流露的却是宠爱。 璃小娘内心一动,她就盼着能做楚靖的正室夫人呢,便娇羞开口:“将军,你待阿璃真好。” “自然,”楚靖刮了刮璃小娘的鼻子:“不过上次送你的金疮药收效甚微,现下,我便派人去太医正那儿,求个更好的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亲热。 当此时,一个没眼力的侍卫便匆匆赶来:“禀将军,寒竹院纵火之人寻到了。” 楚靖脸色一黯,寒竹院失火,果然是另有蹊跷的,他摆摆手:“把人带上来。” 纵火之人…… 这不是她派的吗?璃小娘心里一紧,慌乱之下给春杏递了个眼神。 那春杏,竟是有些波澜不惊,她回头看着璃小娘,平静的眼神好像在说:不必惊慌。 很快,侍卫便将一个十几岁的小厮带了上来。那小厮,楚靖是见过的,就是寒竹院的人。 “说吧,为何纵火?”楚靖轻呷了口茶,眼神像刀子一样,只对着那小厮。 “奴……奴才不明白将军的意思。”小厮眼神游离,时不时地瞥向春杏。 “让他明白明白。” 侍卫得了令,便对着小厮又是拳打又是脚踢的。 小厮孱弱,未多时便满脸血迹。 直叫璃小娘心惊肉跳,紧紧地攥着衣袖。 “阿璃若是见不得,便先退下吧。”此景太过血腥,确不适合阿璃这般弱女子看见。 璃小娘摇摇头,故作镇定地倚在楚靖身旁。 “奴,奴才招,奴才全招。”小厮终的是受不住了,便连连磕头。 楚靖挥挥手,示意属下们可以退下了。 “那火,确实是奴才放的……” “大胆狗奴才,竟存了谋害主子的心思。”楚靖一拍桌子,小厮立马吓得一哆嗦。 “奴才冤枉,奴才冤枉,”那小厮连连跪地磕头:“奴才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主子。” “是……是夫人她,她命奴才放的火。”小厮继续补充道。 ##第十六章 来了一个男人 是苏叶自己叫人放的火…… 对了,这么说一切就能对上了。 他曾经想过是不是苏叶自己在大火中逃了出去,但以苏叶受的伤,怕是很难。 也有想过可能是什么人救了苏叶,但又不可能这么巧,况苏叶在嫁给他之前,便同那些江湖人大多断了联系。 那只有可能是苏叶本就想逃离将军府,便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 目的,就是脱离他。 楚靖先是惊讶,后有些气恼,但最终归于颓丧。 这个女人现在便这般痛恨讨厌他么…… 也是,想想自己对苏叶做的那些事,讨厌才是正常吧。 “然后……然后就又来了一个男人,把夫人带走了……”小厮声音愈发小了起来,头也埋在了臂肘间。 一个男人。 楚靖心中恨意再次燃烧了起来。 好啊,苏叶,原是在外面有了人,这才离开了。 苏叶可是他楚靖的女人,他楚靖的女人可不是别人能随便动的。 至此,他神色愈发阴冷,嘴角也不断地抖动着。 “苏叶啊,苏叶,你很好!”他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地摔了下去:“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厮给我打杀了算。” “还有,还有,”楚靖愤怒地指着外面:“掘地三尺,也要把苏叶给我找回来!” 小厮吓得一哆嗦,连忙叩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奴才只是遵令行事啊……” 眼见着楚靖不理他分毫,便立马看向璃小娘:“璃小娘,救命啊!” 璃小娘手上冒出冷汗,狠狠地瞪了小厮一眼。 好在,侍卫的手脚尚算快的,不出片刻,便将小厮拖拽走了。 也幸得楚靖正在发怒,像是未曾听到那小厮说话。 终的,这一遭算是了了,璃小娘叹口气,转身安抚着楚靖:“将军莫要气恼,夫人既已同……同他人离去,那便算了,我们自过好自己的日子,莫被这不值当的事儿气坏了身子。” 这一番开导,楚靖的眉头,终的是舒展了许多,抬眼看了看璃小娘,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 原是刚刚璃小娘太过紧张,脸上的胭脂已被冷汗消掉了大半。 楚靖轻轻一碰她的左颊,指尖净是些胭脂红,刚平息的怒火,瞬间又燃了起来。 他付之真心的女子竟是用这种手段骗他。 “将军,阿璃……”璃小娘心里愈发紧张:“阿璃不是故意的,阿璃只是见将军近日不理阿璃,阿璃便想让将军再看看自己……便,便这般博得将军怜惜。” 说完,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若在以往,璃小娘一哭,楚靖便是毫无抵抗之力,可今日见了这泪水,他心里却躁得厉害。 但终归是自己最近冷落了璃小娘,想来,她也是太过在乎自己,才出此下策的。 想到这儿,他不禁又皱了皱眉,苏叶便从来不肯如此,想来,心里是早就没了他的。 “好了,我还有事儿要忙,阿璃下去吧,明日你父母大抵便到了,这么多年不见,该好好陪陪他们二位的。”他挥挥手,示意璃小娘下去。 这事儿,便算是了了? 眼见着楚靖没有太过追究,璃小娘心里可算是舒了一口气。 如此便罢,如此便罢。 现下能保住自身便是好的,她自也识趣儿地溜了,眼角还含了几滴泪:“将军不生气便罢,阿璃走就是了。” 随后,携着春杏离开了。 路上璃小娘方缓缓地叹口气:“还好你做事稳妥,不然今日便算是折了,寒竹院本就易走水,谁料到,将军不管不顾多年,竟查起了失火原因。” “自然稳妥,”春杏轻笑,嘴角带了一丝:“国公爷,可是盼着您继续得宠呢!” 璃小娘不语,只兀自地朝着烟月阁方向走。 ##第十七章 已不是当年的苏叶了 苏叶来寒山涧休养了已近十天,手指上的伤略有好转,拿一些较轻的小物件还算得轻松。 长弓尚在,她已不是当年的苏叶了。 踱步在屋外,她奋力伸手去挽拿长弓,手指却是痛得厉害,冷汗直流。 她不甘心,又加大了力度,却只听“啊”的一声,长弓掉在了地上,双手痛得直哆嗦。 终归,是拿不起了。 有些恼怒,亦有些焦躁。她打量着自己这双手,心底一哭,早已是彻底废了,她还在纠结什么。 “又瞎动!”远处传来尹含烟的声音,他急急地跑过来,将那长弓扔到一旁:“回头做个弩,你尚能用的。” 是啊,如今,她便也只能用弩箭了。 至此,眼底一黯:“多谢师兄了。” 尹含烟叹口气:“知道你不甘,但那又如何,还是身体要紧。” 顿了片刻,又将将开口:“有些事儿,还是想问问你,你若觉得揭了你的痛处,便不必回答。” “没事儿。”苏叶一笑,那些痛处,会随着时间,烟消云散。 “当年,你救楚靖之时,可有什么信物。” 信物?苏叶眉头微蹙,这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但在她心里却从来都是清明得很。 只是有些不解,师兄何以问到此处。 若说信物,那当真是有一个。 当年,苏叶救了楚靖,楚靖便赠了一枚玉佩,她便常年戴在身上,从不肯摘。 可惜,有一年去郊外踏青,不幸遗失了玉佩,但她以为自己声音是极有辨识度的,想来楚靖应该能记得,可嫁给楚靖之后,方才发现了个中种种。 如今,她早便懒得解释,身心俱倦。 既然师兄要问,自然有些道理,她便将这些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尹含烟眉头蹙得愈发紧了起来:“你可知,璃小娘当年正是凭着这枚玉佩,冒认了救命之恩,加上是那郎中的女儿,每日虽带着面纱不见人,但亦听得到,也看得到你们间的对话种种。” “于是,楚靖便信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你是遗失在了那郎中家里,不想竟是这般缘由。” 此事诡异,那郎中不过是边城小镇上以救命治病为生的人家,定不可能能来京中,捡了这玉佩的。 莫不是……有人暗中促成此事? “看来,你也想到了这一点,”尹含烟点点头:“这事儿蹊跷,我们还需细细查,至于那楚靖,你便先饶他一命吧。” 他很不情愿地说出这句话,随之又端上来了汤药:“好好养身子。” 此话倒是令苏叶有些惊讶,尹含烟一向看不上楚靖,如今竟肯说出饶他一命这样的话,不觉有些奇怪。 “师兄,你竟肯暂且饶了那楚靖。” “我只觉得,事有诡异,你若不想饶,那便不饶。”尹含烟端起汤药送到了苏叶嘴边。 苏叶一时无语。 她真的想杀了楚靖吗?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 又见尹含烟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样子,心下有些恼怒,把头一别:“药太苦,不想喝。” “我去拿蜜饯。”尹含烟嘴角泛着笑,他的小师妹,这么多天,终于肯撒把娇了。 转身却又不免有一丝担心,他看得出苏叶对楚靖尚还有情,他愿尽力全一全,便看上天肯不肯了。 ##第十八章 苏叶的师兄 “将军恕罪,属下们,还是寻不到夫人……” 已是月余,楚靖早便叫人留意关隘驿站,甚至于苏家,都有人时刻盯着。 现下,竟还是找不到苏叶。 他焦躁地叹口气,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侍卫这便如获大赦地战兢离去。 自寒竹院起火,他们的将军就变得比从前易怒暴躁,尤其是对于寻找夫人这件事情上,前些日子不少侍卫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是算运气的,将军未曾发怒。 见那侍卫小心翼翼,楚靖心下不觉长吸了口气,苏叶,她还能去哪儿呢? 恍然间,他立时起身,决定去苏府探个究竟,层层严守下,他不信苏叶能跑得掉,那便还有可能留在京城之中。 说来,他与苏叶成亲这许多年间,倒是很少踏足苏府,唯一的几次还闹得极不愉快。 往后便知道了苏远枫的狐狸尾巴,就再也未曾来过,这么多年,京城便戏称,苏家楚家结的不是亲,而是梁子。 楚靖自来是个痛快的,便也不着掩饰,直接便入了苏府大门。 一时间,苏府的老人儿们都看呆了眼。 他不作理会,直去了前厅,拜见那名义上的“岳母大人”。 坐在正堂上的苏母看起来有些虚弱,两眼无神,嘴角发暗。 “岳母大人金安。”礼行得倒也是恭敬,叫人不好抓了把柄撵出去。 苏母只冷冷地瞥了眼楚靖,脸色很是苍白难看,缓缓开口:“不敢高攀。” 随之,又觉得有些失礼,便生硬地笑了笑:“贤婿快起,不知小女如何?” 当真不知吗? 楚靖眯起眼睛细想,这些时日他未曾对外宣称苏叶已死,苏府的人自然也不知,但这老太太上来便问。 不知是思女心切,还是故作掩饰。 “夫人尚好。”他轻笑开口,想要试探一番。 “那就好,那就好……”苏母兀自地念叨着,眼里还含着泪。 眼瞧着老太太不像是装的模样,楚靖微微蹙眉,心下也犯了难。 按理说,苏叶出了事儿,他需得告诉苏母,但苏叶之事却略有不堪,为人母者,是见不得的。 该死,他在顾忌什么,明明是苏叶之过,他又何以不敢开口。 再者讲,若是苏叶当真躲在这苏府中,告诉苏母实情,观其反应,他心里便能有数。 “其实苏叶她……” 话音未落,便来了个陌生男子打断了楚靖:“夫人,来了客人怎生不说一声?” 那男子阔肩细腰,身板极结实,正是尹含烟。 一眼看去,便知是个练家子。 苏叶不放心家里边,却也听说了楚靖严设关隘,自己是回不去的,便叫了师兄替他回家看看,顺带瞧瞧几个弟弟妹妹的筋骨,看看有无习武的资质。 楚靖细打量面前的尹含烟,尹含烟亦是细打量着楚靖。 对视良久,二人方才一笑。 高手过招,不过是一个眼神。 两人心知对方非凡俗之流,武功都是上乘,便也不肯轻易出手,先露了底儿。 “这位是……” “在下尹含烟,令夫人的同门师兄。” 二人随即握了握手,看似友善,却是内力相拼,良久分不出个胜负,便都作罢了。 师兄?楚靖细想,若是此人带走苏叶,必能逃过他的重重关隘。 所以,那个男人……便是眼前这位尹含烟了。 他心下微恼,却也知尹含烟是个厉害的,需缓缓图之,方能找到苏叶。 现下,他的那些护卫是顶不上什么用了,只得他自己亲来盯梢,想必跟着尹含烟,便定能找到苏叶。 “将军话说到一半,可当真要急死老身了,叶儿她如何了。”苏母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楚靖从不上门,今次,定是有大事儿。 “无事,苏叶她,”楚靖转脸看了看尹含烟:“她很好。” ##第十九章 话说当年救命之恩 月华如水,月色如练。 眼见着前面黑色的身影,楚靖一笑,果然,尹含烟是选了夜里离开。 他即刻飞身跟上,尽可能不暴露了行迹。 越是向前,他愈发心里没底儿,此人轻功武艺都是一流,而他多长于用兵,武艺之上,难免疏忽了些许。 行至山谷间,尹含烟忽地停了身,若是没发觉楚靖跟了上来,他这身本事便算是白给了。 “大将军,何必鬼鬼祟祟。” 果然被发现了,楚靖倒也不恼,光明正大地站了出来:“好轻功。” 此言看似在夸,却也藏了玄机。 天朝武学之士想来以逃跑为耻,而楚靖不夸功夫好,只单单说了句“好轻功”,难免有讥讽之意。 气势上,尹含烟已是输了三成。 他不觉蹙眉,楚靖也不像是个愚昧的,竟怎生被骗得团团转。情爱之事,果真说不得。 “将军何必言语讥讽,我直来直去惯了,有什么事儿,直说便是。” 倒是个痛快人,楚靖便也不再多废话:“苏叶是不是你带走的。” 尹含烟一愣,随即大笑:“将军丢了妻子,便向我讨要么?” 楚靖只嗤笑两声似乎毫不在意这有些露骨的羞辱:“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不是,”尹含烟未有丝毫犹豫,继续道:“我倒想问问将军,费这么大力气找一个自己厌弃的夫人,又是为何?” 这回换了楚靖愣住,他也不知为何,就是想找到苏叶。 一想到苏叶在外有别的男人,他心里便莫名烦躁,他为何要找苏叶? 瞬间,脑子里过了一遍,对,他是为着阿璃的身体担心,需要苏叶的血继续做药引。 想至此,方才镇定片刻:“我找她,不是理所应当吗?” “理所当然地继续折磨她?”尹含烟有些恼怒:“我懒得同你争辩,你若还有点脑子,便去查查你那璃小娘。” “你就不觉得她同当年救你那姑娘的声音有些不同吗?” “你就不奇怪璃小娘那样柔弱的女子是如何在战场上救的你?” 楚靖一时愣住。 尹含烟所讲,他曾也确有疑问,但听说那年阿璃救了他之后便生了场大病,嗓子有些烧坏,声音自也变了。 至于柔弱,他第一眼见着阿璃时,确也想过,可见着阿璃有信物,又能说得出当年之事细节,便自没有多想,直接认了。 可这两相疑虑,尹含烟又是从何得知。 “你且自行去想吧,告辞。”言罢,尹含烟便飞身而去。 楚靖竭力跟上前去,却终的是找不到尹含烟所踪。 山高路窄,他自也不熟悉地势地貌,便这般将人跟丢了。 不过说起尹含烟的轻功,楚靖当真是自叹不如,想来一早便被发现了。 所以,尹含烟是故意引他到此处,同他说那番话的吗? 此事有古怪……当年之事极其隐秘,知情人极少,单靠着江湖消息是不可能知道的。 莫非?他眼底蓦地闪过了那日苏叶提剑而来的样子。 她说,她才是救自己的人。 当时,楚靖未曾多想,如今却是觉得奇怪之极。 他心里忽然有种极强烈的感觉:苏叶才是当年救他之人。 不,这不可能。他兀自摇摇头,到底如何,还需得细查。 他又岂会凭尹含烟三言两语而加罪自己心爱之人,说到底,尹含烟不过是站在苏叶那边的,若是知道了什么内情,自也会向着苏叶说话。 何况,玉佩那么重要的证物,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轻易给别人,更遑论苏叶当年倾心于自己,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第二十章 这是做什么 回了将军府已是深夜,尹含烟的话久久萦绕在楚靖耳边,吵得心里乱糟糟的。 眼见着烟月阁灯火尚在,便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了。 他该怎么问?直接提及当年之事好像有些不妥…… 正犹豫间,璃小娘的父母便相扶持着走出来,一见着楚靖,便磕头跪拜:“给将军请安。” “快快请起,”他连忙上前去扶起那二位:“岳父岳母大人这是干什么,小婿受不起的。” 一听着楚靖这般称呼自己,两人相视一笑,连连应声答道:“将军折煞我们这乡野俗人了。” 见到了这二老,楚靖方才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当年,楚靖便是在璃小娘家中养病的,醒来之时便见着了璃父,他起身便想问救自己的姑娘是谁。 却听璃父说,那姑娘已然离开了。 如今想来,若当时真是阿璃救了自己,璃父为何不以实相告。 “岳父岳母大人,当年二位明知救我之人是你们自家女儿,为何不肯以实相告,莫不是怕我是歹人,将阿璃拐了去?”他半开玩笑似的笑着。 璃父璃母竟一时愣住了,脸上流露着颇不自然的笑,随即,璃父便尬笑着开口:“这不是……阿璃害羞嘛,我们便也不好说出口。” “对呀对呀。”璃母也跟着应和道。 虽说答得还算合情合理,但楚靖心里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儿。 “我们呐,便不打扰你和阿璃相处了。”璃父赶紧对璃母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赔笑着离开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楚靖心中愈发躁乱。 这一夜,他未曾去陪璃小娘。 翌日的烟月阁算是热闹了。 得知夜里楚靖来过,却未曾陪她,璃小娘气得简直要发疯,大清早便摔摔打打。 “贱婢,都是些贱婢!将军来了,为何不告诉我!”她手一挥,将什么盆盆碗碗悉数砸在了婢女身上。 “定是你们伺候不周,将军才不来看我!”于是,便又一番摔打。 不多时,璃父璃母便听见了动静,又有下人着实看不下去,这便请了璃父璃母来说说请。 “阿璃,这是做什么。”璃父不禁皱眉,他虽也做过些亏心事儿,但毕竟是医者,尚存着点仁心。 璃小娘气恼一哭:“爹,娘,将军昨夜来了烟月阁,却未曾来看我。” 璃父心里一咯噔,随即看了看璃母,二人交换了眼神,心里怕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昨夜,他们便觉着奇怪,楚靖这么多年,都不曾问及当年之事,为何突然间来了那么一句,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长叹一口气,眉头微蹙,悄声说道:“怕不是当年之事,将军发现了什么端倪。” “这……这不可能啊……”璃小娘脸色立时苍白了起来,冷汗布满额头。 “我看呐,不如趁早和盘托出吧,我们也落个清净,”见女儿和丈夫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璃母赶紧补了一句:“阿璃同将军这么多年的感情,想来也没什么关系。” “不……这不一样,这绝对不行。”璃小娘脸色吓得苍白,心里想起了苏叶那个女人。 还有苏叶呢,苏叶才是真正救了将军之人。 将军心里,是有那个女人的。 “爹,娘,你们一定要替我保密,女儿求你们了,千万不能说出来。”璃小娘甚至快跪下来了。 “傻孩子,爹娘自然要帮你,只是,当年那个给你玉佩的人是何居心,以前只觉得天降美事儿,如今想来,也是大有问题,”璃父紧蹙眉头:“那人可曾和你再联系过?” “啊,那人……”璃小娘刚欲开口,却听春杏一声咳嗽,便低头改口:“那人,不曾再联系过。” ##第二十一章 他还在找你 寒山涧。 一壶美酒,半碟点心。 “叶子,同我喝一杯。”尹含烟抱着酒壶来到了凉亭,展开怀中点心:“苏母热情,临走还给我塞了这许多点心。” 苏叶一愣,自她离了江湖嫁为人妇,尹含烟便从未如此称呼过她,一时间,竟有种恍惚回到了过去之意。 挑了一块最精细的点心,放在口中细细嚼之,甜香从舌尖溢开,是母亲的手艺。 想着自己已是难以回家尽孝,眼角间便浸了些许苦泪。 “母亲向来如此,那年师父来到家中,硬是被母亲塞了一大包点心,他老人家不喜甜食,却也是赞不绝口。” 见苏叶这般伤感,尹含烟心里不觉一涩,有些事儿,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长叹一口气,组织语言片刻,方缓缓开口:“叶子,两个消息,想听吗?” 没说什么消息,一般都是坏消息了。 她这个师兄向来懒得做些什么人情面子,更是个有事儿说事儿的性子。 如今,他都这般难以开口,想来定是坏到头的消息了。 “既都不是什么好消息,那便一遭说了吧,如今我这个样子,有什么受不得的。”她自嘲一笑,心里也大概有了底儿。 “严妈妈,怕是,时日无多了。”尹含烟神色一黯,目光看向远方,似是在逃避苏叶的神情。 严妈妈是苏叶的奶娘,自小照顾苏叶,苏叶出嫁时的嫁衣便是她亲手缝制,多年来情同母女。 苏叶只觉心尖儿微颤,身体不可控地颤栗,眼眶不自觉便充了泪。 她长吸一口冷气,紧攥着拳头,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良久,方生硬地眨眨眼睛:“无事,猜到了,继续吧。” “我见了楚靖,”他再次低下了头:“他还在找你,关隘甚严。” 左不过,便是那么件事儿,严妈妈重病,她怕是没那么容易回去。 “师兄有什么办法,我便是拼着被抓回去,也要见严妈妈一面。”她神色极为坚定,小臂却是在发抖。 她确实怕,她怕自己再见到楚靖,也怕楚靖再来折磨她。 “不容易,我想了许久,只能易容。” “我信得过师兄,照你的意思办。” 江湖奇人多,寒山涧上更是人才辈出。 苏叶同尹含烟易容为一对老夫妇,极顺利地过了关隘。 如今严妈妈已是卧病在床,苏夫人手头虽是拮据,自也请了最好的大夫。 “母亲……”苏叶乍一进门,便见苏母形容憔悴,想是因父亲一事,受了不少苦楚。 “叶儿。”苏母嘴角低低的,眼泪夺眶而出,久久不止:“叶儿瘦了。” 她细细地打量着苏叶上下,轻轻地抚摸着苏叶的头发:“先看看严妈妈吧……刚还念叨着你呢。” “嗯。”苏叶点点头,跑到严妈妈塌前。 严妈妈面色枯槁,眼角布满细细的皱纹,额头也是那刀割般,深寸许的皱纹。 见了苏叶,眼睛里立时放出了奇异的光彩:“小姐,您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妈妈好好养病,不必担心别的。”她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滴在严妈妈的脸上。 “小姐……老奴能再见您一面便已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只是……还,还有一事。”说完,还咳嗽了数声。 “这话不吉利,您是长命百岁的命。”苏叶细细握住严妈妈粗糙而苍老的手,极尽温暖。 “嗯……啊……”好似要找些什么东西,严妈妈指了指枕边,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对,对不起您啊……” 言罢,便捶胸大哭,须臾,即断了气儿。 ##第二十二章 惊天的真相 翻开枕边之物,苏叶方知,那句对不起到底包含了什么。 原是严妈妈知自己时日无多,便趁着尚还有些意识的时候,将自己所为之事尽数写到了一个锦囊之中。 严妈妈原也出身贵胄,只家道中落,为了奴。 当年燕国公同苏远枫是政敌,便把持着严妈妈弟弟的命,让她做自己的眼睛,盯着苏府的动静。 但严妈妈蒙苏母看重,自不想做什么忘恩负义之辈,便将些自觉无关紧要的消息递给燕国公。 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便是苏叶曾救过楚靖,而楚靖却没见过苏叶模样,手中仅有一枚楚靖赠予的玉佩作为信物。 却不想,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儿,竟成了一切悲剧的源头。 燕国公便派严妈妈去偷出这玉佩,严妈妈想不通其意,但心中觉着起码比出卖苏远枫见了什么要紧人物来得好。 于是,严妈妈就在一次踏青中,偷了那枚玉佩。 直到苏叶想要嫁给楚靖之时,严妈妈方觉不对,这才处处留心。 得知苏叶被楚靖冷漠相待时,她才知道自己做了件多么蠢的事儿,又闻楚靖在外有个喜欢的娘子,再联系上玉佩之事,这才想清楚了燕国公的算盘。 利用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平民姑娘来监视着楚靖的一举一动。 不过重要的还在后面。 旁人只知燕国公老谋深算,守着自家基业,定能百年不倒,却不知他暗里是支持宁王的。 此事究其根源是一桩宫廷秘辛,宁王的生母,同燕国公多有牵扯。 于是,他利用楚靖对苏叶轻视,让苏远枫渐渐同太子党反目,不得不站到宁王那边。 读到这一步,苏叶不禁毛骨悚然。 她苏家沦落至此,竟真真儿是因为那小小玉佩,和自己天大的执念。 怪不得,当年严妈妈多番劝导自己,莫要嫁给楚靖。 这中间竟是有这许多隐情。 眼见着严妈妈断了气,她愈发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极为信任,但却因亲情背叛自己之人。 她淡淡地叹口气,轻轻地帮严妈妈合了眼。 “打算如何?”尹含烟将这信笺直接扔进了火盆里:“莫要让苏夫人看到了。” 苏叶未曾阻拦,如今她们苏家一无强权,二无靠山,这样的口供证据完全于事无补。 朝廷靠不住,便用江湖人的手段来报仇吧。 “自然是冤有头,债有主了,”她紧蹙着眉:“先是燕国公,再是璃小娘,然后……是楚靖。”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尹含烟叹口气:“你父亲的毒,应该不是楚靖下的。” “前些时日来京城,我查了此事,因着这几日赶路,便未曾开口,下毒的狱卒亲口承认,有人花大价钱买你父亲人头,而监牢中狱长正是楚靖亲兵,可以说对他忠心不二,他又何至于花大力气买通一个小小狱卒?”尹含烟继续补充道:“何况,楚靖没钱,你知道的。” 除非是在刑狱中没有势力的人才会如此。 楚靖没钱倒也是实话,他虽算不得好人,但也确是个好将军,从不克扣什么。 “那狱卒还说了什么线索?”她绞起手帕,细细想着。 “说了个人,无根无底儿,早跑了,现下没查到,”尹含烟叹口气。 苏叶露出淡淡苦笑,未曾想,这一趟冒险先回来,竟听到了这般惊天秘密。 后又同苏母寒暄片刻,对那些个苏母不知情的事儿自然缄口不言。 多是报喜,说那楚靖虽然不宠她但却以礼相待,进门的小娘也是好相处的。 听了苏叶如此说,苏母才放下心来,安心放她走。 ##第二十三章 纵火小厮复活了? 自那日听了尹含烟之言,楚靖心里便一直乱得厉害。 加之见了璃父璃母,愈发觉得事情蹊跷至极,已有近十天未曾踏足烟月阁。 “将军不好了,璃小娘病倒了。”下人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报信儿。 楚靖心里一咯噔,他竟忘了阿璃身体还有余毒未清,随之叹口气。 自己真是该死,被三言两语挑拨,居然还真以为那个给阿璃下毒的狠心妇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若阿璃不是,苏叶便更不可能是。 他即刻起身,赶去了烟月阁。 榻上的璃小娘显得愈发娇弱,脸色苍白,唇色发暗,一双眼睛若有若无地含着泪。 “将军……”她带着咳嗽,缓缓起身。 “快好好休息,”楚靖连忙扶好璃小娘:“可是体内余毒又发作了?” 璃小娘点点头,那模样委屈极了。 “这是……什么余毒?”一旁的璃父璃母听见,便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 楚靖缓缓蹙眉,这事儿说到底,是他对不起她们一家,若是早点处理好苏叶的事情,阿璃便不会中毒。 自也不会有后面那许多糟心事儿了。 他手中一时没有解药,只得加紧时间派人寻找苏叶,或是善解奇毒的江湖名医。 如今,他已决心,无论阿璃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便是陪他这许多年,也必要给她个交代。 “没事的,父亲,是女儿不小心吃坏了东西,这才,才食物中毒的……”璃小娘一副乖巧懂事儿的样子。 这话听来,便是为楚靖开脱,苏叶下毒,必是和他统御家宅不力有关。 他微微蹙眉,手下不自觉又温柔地摸了摸阿璃的头,阿璃还是从前那个善解人意的阿璃。 “此事,是我对不住二老,”他叹口气:“家门不幸,夫人善妒,阿璃便是被那狠心妇人下了毒。” “不过……那妇人已得到应有的惩罚,不日,我也将迎阿璃入门,定当一辈子小心呵护。”他行了个大礼。 从前海誓山盟既已出口,他便不可负了阿璃。 璃父璃母相视一笑,心里早便开了花儿,璃小娘也悄悄地同父母交换了个眼神。 “将军,门外有一小厮想见您,说是有天大的事儿要禀报,事关……夫人。” 楚靖即刻看向了门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将军……将军……”璃小娘心下微恼,好不容易才将楚靖叫了过来,这个苏叶怎么早没有消息,晚没有消息,偏偏这时候有消息了。 想到此,不觉狠狠撕扯了一下被子。 “主子,您不跟去看看?若真有那苏叶的行踪,我们便……”春杏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璃小娘点点头,便快速披上了件衣服,小步跑了过去。 春杏,亦紧随其后。 乍一看到那小厮,璃小娘脸色瞬间发紫,双手不自觉颤抖。 那人……正是前些时日被打杀了的寒竹院小厮,也正是春杏买通放火的小厮。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不该已经死了吗? 显然,楚靖也看出来了,刀子般的眼神打在身旁侍卫张衍。 “张衍,你给我解释解释。” 张衍连忙伏地,吓出了一身冷汗:“属下,属下当时一念不忍,便……属下死罪,属下死罪!” “好了!”楚靖挥挥手,打断了张衍,那日,本也是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事后便有几分后悔,能少造杀孽自然也算是好的。 转头又看向那小厮:“死里逃生还肯回来,想必所言非虚,说吧,夫人如何?” 那小厮咽了口唾沫:“奴才并不知夫人如何……” 眼见着楚靖神色微怒,小厮便连连解释:“但奴才所言之事,是关于寒竹院纵火的!” 目光瞥向璃小娘主仆,小厮的眼神愈发坚定清明。 ##第二十四章 恶毒白月光 “将军,此人贼子狼心,万不可轻信啊,他既回来送死,那我们便成全他!”璃小娘赶紧走上前去,她绝不能让此人开口。 “阿璃?”楚靖略一蹙眉,刚刚那话从阿璃口中说出来,竟叫他再次有种陌生感。 “不好好歇息,来此做什么?”他叹口气,眉头依旧紧锁。 见着楚靖的反应,璃小娘立马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失态,便很快调整好表情,轻言轻语道:“阿璃也很是关心夫人,只是这小厮满嘴胡诌,将军不可轻信啊。” 楚靖一笑,并不去理会璃小娘,他只道妇人见识鄙薄罢了。 此人肯回来,便定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或许还能说出那带走苏叶之人。 “继续说吧,纵火之事到底如何?” 小厮得了令,冲璃小娘一笑,继续说道:“命在下纵火的,并非夫人,而是璃小娘。” 此话一出,楚靖脸色瞬间僵硬,眼睛里也透着阴沉,良久不语。 “胡说八道!”璃小娘立即惊呼,哆嗦着手,指了指小厮:“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你为何要诬陷于我!” “哈哈哈哈哈,”小厮放声大笑:“无冤无仇?若不是张侍卫心软放我一马,我都不知你们竟杀了我全家灭口!” 小厮瞪大了眼睛,血丝遍布眼白,狠狠地咬着牙,恨不得立时将璃小娘生吞活剥了。 “将军,”璃小娘即刻跪了下去:“将军,阿璃冤枉。” 又挤出来了几滴眼泪,抱着楚靖的腰,低声啜泣。 楚靖只觉有些头晕目眩,他定了定神,指着那小厮,声音有些嘶哑:“大胆!竟冤枉到阿璃头上了!” 小厮立时叩了无数个响头:“奴才说的句句属实,奴才这儿还有璃小娘赏的银子,之前叫奴才说是夫人自己指使纵火的也是璃小娘!” 提及之前一事,楚靖恍然间想起,那小厮被拉下去的时候,好似确实喊了句“璃小娘救命”。 又见璃小娘抱着自己的腰,一脸涕泪,心痛之余,背后不觉冒出些冷汗。 若小厮所言真的非虚……那这么久以来,眼前这个女人便一直拿捏自己,到底还有多少事儿是他不知道的。 “查!查璃小娘的账,查这小厮家是如何被灭门的,统统给我查个清楚!”悲怒之下,他直接砸了手边的茶杯。 “将军,奴才这儿还有一物证,”小厮从怀里拿出了一支玉簪:“这玉簪便是璃小娘收买奴才的,将军大可核对烟月阁物饰清单。” 接过那支簪子,楚靖细看片刻,即冷冷一笑:“无需核对,这簪子便是璃小娘的。” 他一直视阿璃为瑰宝,又有什么东西事他不清楚的呢? “你,很好……很好。”他气得有些发抖,生生地掰开璃小娘的手。 “将军!”璃小娘眼见着事儿被抖了出来,也清楚细查的结果便是她买凶纵火,便临危生智,一口认了下来。 “是……是阿璃做的,但阿璃这么做也是因为夫人容不下阿璃,阿璃乍一进府,夫人便见不得阿璃,给阿璃下毒,阿璃也是为了自保啊!” “况且,阿璃实在太喜欢将军了,见不得……将军接触了别的女子……” 她弱弱地低下了头,又开始了低声抽泣。 楚靖紧握了握拳头,眼角竟意外地挂了两滴泪,他不敢信,自己爱了这许多年的女人,是这般蛇蝎心肠。 “将军……”璃小娘不死心地拽着他。 “走开。”楚靖极尽所能客气地拉扯了衣角,愤然而去,徒留璃小娘一人摔在地上。 ##第二十五章 江湖神医是个骗子? 此事揭开,于楚靖而言,终究是悲大于怒,他颓然地回到书房,放空了心思,目光多是无神。 “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 要事,又是要事! 这次又要给他整出什么惊天大案,一时想要发作,却半途停了手,无奈地点点头:“讲。” “京兆尹抓了个卖假药的江湖骗子,本以为是个小人物,却不想,那骗子口口声声说道是我们将军府的神医,京兆尹本不欲麻烦您,但见那骗子信誓旦旦,便想着只会您一声,若真是神医……就定是那些刁民碰瓷儿,无事生非。” 神医……莫不是那给璃小娘看病的神医? 楚靖掐了掐额头,虽说璃小娘心肠歹毒,但毕竟是苏叶动手在先。 罢了,他寻好了治疗璃小娘体内余毒的方子,便算是了结这段恩怨,至于璃小娘,他自不会让这歹毒之人做楚家主母。 去留,全在璃小娘自己,因着从前的情分还在,便也保她个一世无忧。 那神医,自然也该留下,一齐商量清除余毒的对策。 “走吧,去京兆尹。”接连大事出现,他虽无奈,但也得处理。 京兆尹。 府尹韩越,出身名门,办事果决,向来清高,不落俗流,而今却因罪囚一句话叫来了楚靖,说了那些许攀高枝儿的话,着实有些叫人想不通。 “韩府尹。”他谦恭地作了个礼。 “将军请上座。”韩越亦回了个礼,二人之间极是客气。 吃了盏茶,见韩越未有开口之意,楚靖便只得自行说道:“听闻府尹抓了个江湖郎中,不知可否带来相见一面,那许是在下的恩人,若是有什么误会,当说开了为好。” 韩越笑而不语,挥了挥手,示意属下将人带了上来。 只见一身着囚衣,被五花大绑着押进来之人正是那救了璃小娘一命的江湖神医。 “将军救命!”那神医一见着楚靖,便跟抓住根救命稻草一般:“此事小人冤枉,我的本事,将军您是见过的!” 楚靖不觉皱眉,这般咆哮,难免失了体统,但却也不得不开口:“韩府尹,此人的本事我是见过的,确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想来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那神医听了此话,疯狂地点着头。 韩越依旧是笑而不语,又做了个手势,命人把那江湖神医带了下去。 良久,方才开口:“将军,此事叫您来,并非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您自行看看,是否一时不慎,被这江湖骗子蒙蔽了。” 他又缓缓地饮了口茶:“此人名叫晋白,家住茵里乡,常年以骗谋生,多用的手段便是先下毒,再高价解毒,普普通通的药材,卖出千金贵。” “我们盯了他多年,搜集了许多证据,但这晋白狡诈,每每总是叫他逃了去,今下,不知是何缘故,逗留在京城,好似也未曾使什么手段,不像他以往作风,下官便斗胆猜测,许是傍上了大人物,果不其然,来了便连连叫冤,说是同将军府有些牵扯。” 他一言一语,皆给楚靖留了面子。 韩越话说到这个地步,向来是那足了证据的。 多年江湖骗子…… 楚靖心口忽的一痛,那璃小娘的毒,便极有可能不是苏叶下的了。 恍然记起那日的刑讯,他只觉小臂发麻,眼前有些昏沉。 “韩府尹,借人一用。”他勉强说出这句话,大脑依然无法冷静下来。 “将军有什么要问的,便去问吧,”韩越招呼了师爷:“去,带将军去那晋白的牢房。” ##第二十六章 中毒的真相 刚刚那晋白见着了将军,腰杆子自然也硬了起来,几个狱卒不明所以,但也生怕得罪了大人物,便小心地伺候着。 楚靖乍一进来,便见着晋白大爷般地躺在椅子上,周身还有几个狱卒小心地逢迎。 “将军,您来了。”晋白立时起身,笑嘻嘻地看着楚靖,自觉着楚靖定是带自己离开的,还冲那狱卒做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不知死到临头,楚靖心中暗道,脸上却是一副温润的表情。 晋白刚欲上前,楚靖便一脚踹在了他的心窝:“什么时候犯人也能这待遇了,先给我捆了。” 他常年为将,不怒自威,几个狱卒见了师爷的神情,便也知要听这将军命令行事了,便极快地将晋白绑了去。 刑架已上,刑具亦齐刷刷地摆在眼前,晋白被这阵仗吓得不轻。 “将,将,将军,您,这是干嘛。”双腿直打哆嗦。 “只想问你几个问题罢了。”楚靖自把玩着手中的鞭子,威慑性地抡了两圈,发出嗖嗖的响声。 那晋白脸上一哆嗦,尴尬地笑了两声:“将军问便是了,这……又是何必?” “我懒得同你废话,璃小娘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将军您说笑呢吧,将军府戒备森严,小人哪里能进得去呢!” 这道也是句实话,将军府的戒备,若是连这小小的江湖骗子都能进去,那些侍卫便真是吃干饭的了。 “那你是如何解了璃小娘的毒。”楚靖继续把玩着鞭子,眼神落在晋白身上刀子般凌厉。 晋白不禁一哆嗦,咽了咽口水,眼珠子四处打转:“这小人哪里知道,小人的医术是祖传的,看小娘的症状,小人正有那对症的解药。” 倒是绝口不肯承认。 楚靖冷笑片刻,叫那师爷念了念晋白祖上所从之业,大多务农,也有铁匠,却偏偏没什么悬壶济世的医者。 “你若再油嘴滑舌,避重就轻,休怪本将军不客气。”他饶有意味的用鞭子点了点晋白胸口。 “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啊……”晋白一副委屈模样,却偏偏楚靖早已不吃这一套,顺手一鞭子便挥了下来。 “啊!” 晋白惨叫呼痛,眼见着楚靖第二鞭子便落了下来,连连求饶:“小人招,小人全都招了,将军开恩。” 一番下来,楚靖方停了手。 “小人确实没有璃娘子所中之毒的解药,但……璃娘子曾同小人说,只要在一个特定的日子来将军府,说自己有解百毒的本事,用简单无害的药草糊弄一番,自然有重金报酬。” “小人本是要照办的,后来,却有个叫做春杏的姑娘同我说,若想得到双倍报酬,便说什么,小娘余毒未清,需得血液特殊之人的血做药引,小人一时鬼迷了心窍,便……便应了。” 所谓中毒……都是假的吗…… 楚靖乍然浑身抽痛,他紧攥了拳头,低声说道:“如今这般地步,你竟还在攀扯璃小娘。” “小人不敢呐,璃娘子给的银子首饰小人还没花完呢,将军您一查便知,小人何必再扯谎,那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所以说……后来那有身孕之人的血不能做药引,也是璃小娘同你说的?”楚靖长吸一口冷气,五官扭曲在一起,神色中尽是难掩的悲凉。 晋白不予否认地点点头。 平复良久,楚靖方开口说话:“师爷,晋白家里搜出来的东西,可否借我一看。” 师爷点点头,招呼了人来,带着一包的金银饰物。 一眼看去,楚靖神色痛苦地闭上眼睛,那正是璃小娘的东西。 ##第二十七章 当年救自己的人 从中毒开始,到什么以血为引,这一切都是他捧在手心儿里的人,一手策划的。 而他,偏偏惩罚了那最无辜的人。 那日苏叶是何等绝望,她那么希望留下那个孩子,而自己却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蠢货啊!蠢货!”他用拳头狠狠地砸着墙面,周身不自觉颤抖。 苏叶…… 他神色中带出一抹浓重的悲伤,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 “将军,查出来了,璃小娘的账目,确实有一大笔银子不翼而飞。” 属下来禀,他却早已没了心思去听,其实当小厮拿出那玉簪时,璃小娘之罪便已经可以肯定了。 只是他自己不敢相信。 他不敢信自己是个没长脑子的,不敢信同璃小娘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都发现不了她的真面目。 更不敢信,他用那般手段,对付了一个无辜之人。 这件事儿,该结束了,他踉跄起身,来了烟月阁。 “将军!”璃小娘以为楚靖已回心转意,前来探望于他,便巴巴地靠了上去。 却不想,楚靖乍一后退,直叫璃小娘摔在了地上。 璃小娘惊诧地看了眼楚靖,随后便使出了惯常用的套路——哭。 “将军如今还是不肯原谅妾么?”她哭得梨花带雨,极是卖力。 楚靖非但没有一丝心疼,反而有些脊背发凉。 就是用这样的手段,璃小娘一次又一次地蒙骗自己,如今见了这副模样,心里竟是有些恶心。 “假中毒陷害苏叶,纵火烧寒竹院,都是你干的吧。”他眼里没有了平日的宠溺,阴冷冷的目光叫璃小娘不禁一寒。 “妾冤枉……” “好了,”未等璃小娘说完,楚靖便开口打断:“干没干过,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想问你,当年在你家醒来时,你父母为何说我的救命恩人已经走了。” “妾……”璃小娘低头,心下琢磨了一番,磕磕绊绊开口:“妾当年是去探了亲戚,所以父亲才说妾不在。” “哈哈哈哈哈……”楚靖大笑,眼睛里却带着极致的悲伤,有些哆嗦地指着璃小娘:“我竟然被你骗得团团转到现在。” 苏叶,果真是当年救自己的人……可他却那般对待她。 猛然间,心口一阵剧痛,撕裂般地摧磨着腑脏。 他极力地控制着颤抖的双臂,半晌,才稍有缓和。 转头见了璃小娘一副不解的样子,他长吸了口气,冷冷地看着她:“你父母同我说的,是你女儿家羞怯,不肯见我。” 璃小娘狠狠地敲了下脑袋,她怎么就忘记问问父母,楚靖到底同他们说了些什么。 多年秘事忽的被这般猝不及防地揭开了,于她已没什么转圜的余地,她心一横,大不了便是一死,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既然将军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必瞒着了,反正,苏叶她是不可能回来了。” 是啊,苏叶,不可能再回来了,他本应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却因他的愚昧,而备受煎熬。 悲怒交加,楚靖冷眼看着璃小娘,轻轻开口,语气中却带着无尽寒意:“把她舌头割了吧。” 璃小娘一怔,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眼见着几个侍卫直捆了自己,这才吓得大声呼叫:“将军,不要,不要!” “我,我有话要说,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有的这块玉佩吗?”她奋力挣扎,企图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不想。”楚靖头也没回。 “不,不,将军,我,我背后还有人,有人指使我这么做的,将军就不想知道是谁吗?”璃小娘吓得浑身哆嗦,拼力争取这最后说话的机会。 侍卫听了此言,心中犹疑,相互交换了眼神,便停了手,等待着楚靖的命令。 “割了。” 他再也不想看到那张脸,再也不想听到那张巧言善辩的嘴。 “不不!啊——” 只听得一声哀嚎。 ##第二十八章 夜探将军府 京城的街头巷尾从不缺少评头论足的闲人,而现下,最大的新闻便是燕国公在家中被刺客一刀毙命。 “这国公死得那叫一个惨哝,听说血溅了几尺高,喷得屋顶都是血渍!” 那小二同客官们攀谈着,几个年轻公子都瞪大了眼睛,唯两个头戴斗笠的江湖人半点没有心惊。 “师兄,该下一个了。”说话之人正是苏叶,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轻拿起茶杯,呷了口茶。 尹含烟即刻拿起了手边的长剑,带着苏叶一同离开了。 月黑风高。 如今,苏叶虽双手不能正常握剑,但脚下的轻功尚还在,将军府虽守得极严,但对她们二人却是不费什么力气的。 烟月阁。 二人点着轻步子,翻窗一跃便进了烟月阁里面。 四下打量片刻,却不见那璃小娘的身影,婢子奴仆,亦不知所踪,苏叶微微蹙眉,不解这将军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稍对视一下,便已知对方心中想些什么——抓个婢子来一问。 又是静悄悄地翻了出去,却见一女婢正钻着墙角的狗洞,尹含烟轻笑,一把便将哪女婢抓到了面前。 那女婢正是春杏。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奴婢是在府里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才想逃的,您大人大量放过婢子吧。”春杏连连叩头。 “春杏,你不认得我了么?”苏叶缓缓摘下面罩,用脚挑着春杏的下巴。 一见了苏叶那张脸,春杏大惊失色,嘴巴张得能装下个壶,她忽的目光四处乱瞟:“夫,夫人,您回来了,将军,他,他正寻您呢……” 还在找她。 是想继续让她做那璃小娘的药引么? “呵,关我何事,”她轻蔑一笑:“我且问你,你主子在哪儿呢?” 春杏心下一惊,这苏叶当是回来报仇的,便连连谄媚:“夫人不要提那个蛇蝎心肠的妇人,将军早便严惩了她,已被关进了柴房,现下,整个将军府的人都知道您是冤枉的了。” 这小婢子翻脸倒是快得很,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啊,那你便带我们去寻璃小娘。”苏叶一脚踹在春杏的胸口,她可不信璃小娘的这番计谋,春杏毫不知情。 “是,是……”春杏连连点头,踉跄着起身,狼狈地拍了拍身上的土渍。 柴房偏僻,委实走了一大段路。 乍一打开门,一股子漫天飞的尘土便扑面而来,整个柴房都是乌烟瘴气的。 璃小娘早便不是从前的模样了,狼狈不堪地趴在柴堆上,整个人像头发一般乱糟糟的,面额上尽是污垢。 她眯着眼睛,看那来人,恍然间瞪大了双眼,嘴里“哼哈”了两声,跌撞着朝苏叶跑来。 然,尚未走几步,便嘭的一声摔倒在地。 苏叶不禁蹙眉,眼神瞟向春杏,像是再问这是什么情况。 惯会察言观色的春杏连连开口:“将军割了她的舌头。” 见了璃小娘这一番狼狈模样,苏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说来,楚靖也是极宠璃小娘的,知道了真相,竟也是这般不留情面。 她冷冷一笑,就算如今楚靖知道了一切,那又能如何,迟来的正义还算是正义吗? 伤害早已铸成,便是万般弥补也回不到当初了。 “你喜欢楚靖吗?”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璃小娘眼中的怨怼忽的被伤悲尽染,她嘴唇轻颤,噫噫啊啊半天,却始终都说不出那一句“喜欢”,只紧紧地攥着胸前的一个香囊。 细看片刻,香囊颜色发暗,该是多年前所作,上面绣了个极小巧的“靖”字。 “想来活着对你也是折磨,师兄下手很快,不必害怕。” ##第二十九章 重新开始,好吗? 璃小娘闭上眼睛,竟一副认死的模样。 剑起,剑收,瞬间璃小娘便断了气儿,一旁的春杏吓得直哆嗦,想快点逃,却如何也迈不开腿。 “杀,杀,杀得好,璃,璃小娘,活,活该!”她结结巴巴地,一句话说了半天。 “奉承的话不必同我说,我且问你,璃小娘之为,你可有参与?”苏叶低头看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不曾,”春杏连连磕头:“奴,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呐!” 若是说她受了蒙蔽,或是不得不为,苏叶或还能信上几分,如今却撇得这么干净,还想着出逃,这春杏,有点内情。 “接着演,燕国公临死之时全都交代了,说你是他插在璃小娘身边的,专同他联络,你还想狡辩!”她其实懒得问燕国公,况以燕国公的心思,定也不肯说了实话,这便来诈一诈春杏。 “奴……奴婢冤枉,奴婢不认识什么燕国公啊!” “那玉佩不是你送的,又是谁送的?”苏叶紧接着便问,不给她丝毫喘息思考的机会。 “那是公爷派的护卫……”此言一出,春杏便自知暴露了,她瞪大了双眼看着苏叶:“你诈我?” 苏叶冷冷一笑:“诈的便是你,果真是那燕国公的狗腿子。” 大事不妙,春杏背上瞬间出了些许冷汗,刚想服了藏在牙下的剧毒,却被苏叶一脚踢烂了下颌:“还想自尽?师兄,此人交给你了,想来身上得有不少情报。” 她抬眼又看了看天,已是深夜子时,转头对着尹含烟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尹含烟封了春杏的穴,点点头:“走吧。” “苏叶——” 尚未挪步,便听得近处一声呼叫,苏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楚靖。 她不知自己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只觉听到这声音,心里依旧隐隐作痛。 “我不想见到他,师兄。”她连忙转身,不肯同楚靖有目光上的接触。 尹含烟点点头,护在苏叶面前。 “苏叶,我……”楚靖见苏叶回身,心里也知她不想见自己,便低头了些许:“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 苏叶咬着下唇,依旧不肯回头,周身竟有些发凉,心脏不自觉地砰砰乱跳。 “再给我次机会,好吗?”楚靖心里发痛,一时不知如何挽回,竟扬起左手,照自己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章。 声音极响,久久回荡。 他脑子竟有些许发晕,耳边亦是嗡嗡作响,左脸已布满肉眼可见的浮肿。 原来,这巴掌打在脸上竟是这般难受,他看了看苏叶,自觉不及她所受之苦的万一,便抬起右手,继续掌嘴。 “啪、啪……” 约莫有了十来下,楚靖双脸已肿得不成样子。 “够了!”苏叶大喝,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极为平静,冷冷开口:“楚靖,不必如此,受人蒙蔽原也只是你头脑不够灵光,心思粗糙了些,我也知道不是你害了我父亲。”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罪魁祸首我已解决了,自也不会找你寻仇,从此我们便再无瓜葛,”苏叶继续补充道:“你若觉得还须补个形式,和离休妻我都接受,你自写好了找我来便罢。” 这番话说得既实在,又疏离,楚靖心里一凉,苏叶这是要同他彻底地断了。 前些时日接连大事儿,近来,他方有时间细细想来,其实,他早便喜欢上了苏叶,只是前有苏远枫的血海深仇,后又有璃小娘的海誓山盟。 所有的这一切要求他不能喜欢上苏叶。 他压抑着内心最深处的情感,只在苏叶真正消失之后才爆发,他不断暗示自己苏叶心肠歹毒,为的便是掩饰自己喜欢上了最不能喜欢之人。 ##第三十章 同楚靖和离 “苏叶,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神色中带着浓重的悔恨悲痛,他缓缓走来,却被尹含烟挡在面前。 重新开始……她们从开始便错了。 “错过了,便结束了,楚靖我从前是真的喜欢你,可是……”她轻轻一笑,“我早已不是曾经的样子了,我们之间,存了太多恩怨,谈何重新开始,无论你是内心愧疚,还是当真喜欢上了我,都作罢吧。” “后会无期。” 再次见到楚靖,苏叶觉得,自己放下了,她没有一刻像如今这么平静,理智,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会为之继续活下去。 纵身一跃,便翻身而出。 楚靖欲追上前去,却被尹含烟拦了下来:“她需要时间。”随后,便同苏叶一齐走了。 尹含烟一句话,楚靖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苏叶需要时间……对,她需要时间重新接受自己。 他兀自点点头,心下已决定用自己余生来补偿苏叶,他会让苏叶重新喜欢上自己,同她相濡以沫到老。 即使苏叶真的不再接受自己,他也会默默地陪伴守候苏叶。 翌日清晨,楚靖便早早跪在了苏府门前。 京城的老爷夫人无一不好奇,想去亲眼看看,可无奈楚靖有权有势,又不敢如此光明正大,便假借过路之由,瞧个热闹。 是日,苏府门前成了京城重要道路枢纽。 别人看了热闹,苏叶却是头疼,她本以为楚靖是个要脸面的人,话已经说得如此清楚了,怎生还要自取欺辱? 呵,跟她耗,那就耗着吧,总归丢人的是楚靖,又不是她,遂吩咐下人,不许给楚靖开门。 于是,赫赫威名的大将军便在苏府门前跪了一整天。 黄昏时分。 “叶子呀,母亲不知你和他如今又闹了什么矛盾,可总归,人家堂堂大将军跪在我们苏府门前一整天……这心意也算诚了,不如便给他个台阶,两家脸面上也好看些。” 虽是苏母向来不喜这楚靖,但见着他跪了这般久,心里也是不忍。 “没什么矛盾,他自己乐意,便由着他呗。”苏叶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面上平静,但心里却是稍有烦躁。 “你看你,这传出去多不好听啊,人家该说这楚靖畏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苏母苦口婆心,刨析利弊。 然苏叶依旧不为所动:“无所谓,反正我自拜了个江湖师父,这名声便一直不大好,也不缺这一处了。” 苏母没没发话,却像是打在棉花上一般,不由得心下一急:“他一天未吃未喝,又跪了这么久,万一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你便不心疼么?” 良久,苏叶方才动了下眼皮,一脸云淡风轻:“他身体好,跪得住。” 此话一出,苏母却是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苏叶,印象中,苏叶极是喜欢楚靖,若非出了什么大事儿,岂会这般无所顾忌。 她欲开口问个清楚,却被跑来的看门小厮打断了:“夫人,小姐不好了,姑爷他……晕倒了。” “什么?”苏母激动起身,人倒在了苏府门前那可是万万担待不住的,连忙叫人:“快快快,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人抬进来呀!” “对了,再去请个大夫!”她继续补充,特意提高了嗓门儿,生怕那小厮听不见。 言罢,喘了一口闷气儿,看着苏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下愈发烦闷,小夫妻吵架,着实麻烦。 刚欲开口劝解,却听苏叶说道:“母亲,我要同楚靖和离。” ##第三十一章 姑爷怎么还是昏迷不醒 苏母先是一惊,随之便缓缓地打量着苏叶,见女儿一脸认真严肃,眉头愈发紧锁。 此事不好办,她看女儿那架势是摆明了必须和离,良久,方才开口:“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自觉算是个好母亲,也知女儿对楚靖的心思,和离一事中间定有不少隐情,况那楚靖向来也算不得喜欢苏叶,如今竟屈尊跪在她小小苏府门前。 “无事,母亲多虑了,女儿只是想通了,楚靖既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强求,一纸和离书签好,便各自两宽,不是很好吗?” 说得虽有道理,可总觉得不是个味儿。 她兀自叹了口气:“还是去看看楚靖吧,毕竟是在我们门前晕倒的。” “母亲不必担心,想是他为了进府装的,我便不信,堂堂战场上厮杀出的将军,跪了一日而已,便能直接晕倒?”苏叶冷笑,别说楚靖,就是她自己跪个一日都不会晕倒。 苏母不觉蹙眉,心里依旧不踏实,起身开口:“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劳烦母亲带上和离书。”苏叶从怀里掏出,递到苏母面前。 竟连和离书都准备好了,苏母不禁叹气,想来,果真是铁了心要和离。 “好,”无奈之下,苏母接了和离书:“依你。” 自苏远枫入狱,这苏府便许久未曾来过客,客房早已积满尘埃。 小厮们抬着的楚靖毕竟为当朝大将军,不敢轻易怠慢,让其躺在这偏僻陋远的客房,相互对视一眼,便巴巴儿地送到了苏叶房前。 想来二人毕竟是夫妻,这点该是不必避讳,也好趁机撮合撮合闹别扭的小两口。 眼见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把楚靖抬过来,苏叶气得眼皮子一突一突地跳。 “谁让你们把人送这儿来的?” 几个小厮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为首的缓缓开口:“大小姐,如今这府里可还有能住人的地方?姑爷总归是大将军,也不好真委屈了……奴才们想了想,便只得送大小姐这儿来了。” 不好委屈楚靖?那便来委屈她了? “扔出去。”苏叶冷冷开口。 “大小姐不可啊,您得为苏府着想,这姑爷来请罪原本是给足了苏家面子,我们如今若敬酒不吃,万一姑爷哪天……计较起来,没人担待得起……”为首的连连跪地劝导,还做了个手势,叫余人把楚靖抬进去。 苏叶长叹口气,未曾阻拦。 罢了,再得罪楚靖也是不值当的,苏府也不能再被推向风口浪尖儿了。 眼见着楚靖死人一般地躺在床上,她轻轻坐到一旁,缓缓开口:“不必装了,话早便说得清楚,你如今来闹又是什么意思。” 良久,不见楚靖张眼,苏叶不禁微微蹙眉:“真是无趣,你若喜欢,那我便陪着你装,总归看谁熬得过谁,我偏还不信了,你一辈子就打算这么装死过去。” 又挺了片刻,苏母带着郎中匆匆赶到。 “大夫您快些瞧瞧,这……姑爷怎么还是昏迷不醒,”她脸上带着焦躁,却见苏叶趴在桌子上,以为她睡着了,便戳了戳她:“叶子,你如何竟还睡得下去。” 对苏母而言,无论是否和离,楚靖总是不能在她苏府这儿出事。 模模糊糊张开眼睛,苏叶看着母亲,轻声开口:“不小心,便睡着了。”苏母如今懒得理她,便凑到大夫身前询问。 其实,她并未睡着,只心里也稍稍有点乱,瞥了一眼楚靖,咬咬唇,该不会真的晕了吧? “在下,医术有限,并未看出将军有什么症状,许是未曾休息好,身子虚乏,便晕了过去,想来睡一觉,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医者话说得恭敬,又补充了句:“老夫再开个方子,好好调养便无碍了。” 话说得极委婉,简单来说,就是装的。 ##第三十二章 不会再喜欢 什么时候竟学了这一手,苏叶蹙眉,略有气恼地盯着楚靖,她竟还差点信了楚靖的做戏。 苏母听闻便是长舒了口气,看了眼叶子,心道,毕竟是女儿自己的事儿,该她自己解决,便借着送医者出府为由离开了。 “大夫都说你没事了,究竟还要装到何时?”她淡淡地说了这一句,把玩起手中的茶杯。 半晌,床上依旧没什么动静。 还不起来? “那好,我帮帮你。”她拿起茶壶,微凉的茶水直接灌到了楚靖脸上。 茶水来势过猛,楚靖眼皮微动,缓缓张开眼睛,轻擦着脸上的冷水。 “这不就醒了么,”苏叶冷笑:“既已醒过来,将军便快快请回吧,苏府庙小,装不下大佛。” “我这是……”楚靖使劲儿地摇了摇脑袋,见自己躺在床上,皱眉片刻:“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记得,他应该还跪在苏府门前的。 “呦,将军您不记得了,您跪在苏府门外,晕倒了,”苏叶语气略带嘲讽,耸了耸肩:“你目的达到了,如今也进了苏府的门,说吧,您想做什么。” 话里有些不留情面,楚靖却也不恼:“无他,只是觉得理应向你请罪。” “我接受,你走吧,”苏叶说得直接,不曾拐弯抹角,又指了指门口:“请。” 楚靖犹如对上了一团棉花,软硬法子都不顶用,又见苏叶尚还颤抖的指尖,心下懊悔,眼圈竟略微发红,低声说道:“还疼的厉害么?” 拶指之刑,非同一般。 又岂是说好便能好的? 苏叶略泯了泯嘴唇:“早无事了,还请将军出去。” 如今,苏叶便是这般疏离他吗? 他宁愿苏叶打他骂他,起码,气儿出了,一切便还好说。如今这般,倒真像了要恩怨两清的样子。 痛自心底起,蔓延全身,如撕裂煎炸般难熬,忍住了鼻尖的酸楚,闭上眼睛,细想着从前是如何待苏叶。 原来,那时,苏叶是这般伤痛。 外伤好愈,心病难医。 他抬眼看着苏叶,目光中含了水:“我等你,等你解开心结,等你重新……喜欢上我。” 此言一出,苏叶将将地怔在了那儿。 她有心结吗? 不,她心结早已解开,从一开始想杀了楚靖到后来得知真相,心中颤抖伤悲,最后终的想开了这一切,她开始放下执念,放下过去恩怨,也放下了楚靖。 没有痛彻心扉的爱恋,也没有恨到牙痒的厌恶。 一切,是巧合,也是天意。 她自问如今心态尚算平和,也未曾过分迁怒楚靖,早在那晚将军府之时,她便将一切说开了,留下无限畅快。 “楚靖,不必执念,”她缓缓起身,自朝着门走去:“你若不肯走,那我便去别处,我……不会再喜欢上你了。” 苏叶兀自离去,徒留一个冷清的背影。 “苏叶……我……”楚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他自也从未想过,能在一个女子面前掉泪,如今这般,是真真儿到了伤心处。 曾经,他拥有最美好的女子,可是自己却负了她。 活该,当真活该!楚靖闭上眼睛,仰着头,似是又见着了苏叶刚刚进府的模样。 那时的苏叶轻灵可爱,一心爱着自己。 “这天底下的人啊,就是贱……”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忽的心脏抽痛,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三十三章 当真中了毒? 月色正好,苏叶带了一瓶桂花酿,纵身一跃,飞到屋顶赏月。 她还会再喜欢上楚靖么? 想到年少时的怦然心动,苏叶脸上不觉染上一层红晕,只消得片刻,她便扑哧一笑:“这辈子是没可能了。” 拿起酒瓶子,细品了品,同月亮对酌一杯,又长叹口气:“但愿永生永世,再无可能。” 蓦然,远远见了尹含烟一袭白衣,正朝着屋顶飞来。 “师兄?”酒醉微醺,她揉了揉眼睛:“师兄怎生过来了?” 眼见着尹含烟面上略有严肃,她心下似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尹含烟微蹙着眉,脸色极凝重地看着苏叶:“楚靖他,中了慢性剧毒。” 原是他自回了寒山涧,便叫人讯问春杏,那春杏开始还连连叫冤,甚至竟搬出了刑律对峙,却不想尹含烟根本不吃这一套。 折腾了许久,春杏才和盘托出,包括与燕国公的联络方式,以及在璃小娘身边如何撺掇着害苏叶。 更重要的是,燕国公自太子登基,宁王处斩,便心头大怒,誓要了楚靖的命给宁王陪葬。 可璃小娘终归心里是念着楚靖的,故此,燕国公便派春杏在楚靖饭食中下慢性毒药,一般的医者太医是看不出来的。 算着日子,还有十余天便该毒发了,一旦毒发,若无解药,必定死路一条。 而唯一的解药,只有燕国公知道在哪儿。 “此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这便星夜兼程赶来了。” “他……当真中了毒?”苏叶微微蹙眉,心里暗想着今日之事。 “师兄可曾骗过你。” 话说到此,苏叶不禁咬了咬唇,今日诸般,她原以为楚靖是装的,若是真被下了毒,那身体自然也是真虚弱,晕倒也是真晕到。 “去看看吧,”她似乎隐约记得走出门后,听到了楚靖的呕吐声:“他今日,在苏府门前跪了一整天。” 回到苏叶房中,楚靖死鱼般地躺在床上,嘴角还带着血渍。 “苏叶……”见苏叶回来了,他踉跄起身,揉了揉额头:“我,我走,你莫要再出去了,夜里风凉。” 见苏叶不做应答,他便当真继续往前走,眼见着便出了门。 “等等。”苏叶转身看着楚靖,目光定格在嘴角那一抹鲜红,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今日误会你了,抱歉。” “无事。”楚靖苦笑着摇头,从前,他误会苏叶得也不少,是该着的报应。 他朝二位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去。 “楚靖!”苏叶蓦然心塞,只觉着血气上涌,脑袋晕晕的:“你……你身体感觉可还好?” “不妨事。”他浅浅一笑,刚迈起步子,只觉眼前一黑,直直地撞在了门框上。 毒发了。 见苏叶明明心中有所紧张,但偏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尹含烟只得摇摇头,将楚靖抱到在了床上。 他自有些医药功底,便伸手为楚靖把把脉,半晌,方缓缓叹口气:“这毒当真厉害,脉象上看不出来丝毫。” “想来,是忧思太过,提前毒发了。”他略有深意地看了眼苏叶。 苏叶咬着唇,手底摩挲着衣角。 跪了一整日,晨起天色微寒,正午阳光火辣,夜里风凉阴潮,这般一看,怕是因此引了提前毒发。 忧思太过…… 楚靖当真在想着她么? “毒发便毒发,与我有何相干。”明明已放平了的心态,怎的这楚靖一受伤,思绪便乱糟糟的,她不耐烦地摆摆手,兀自出了门去。 ##第三十四章 心悦于斯人 翌日。 江老得尹含烟所托,来到了苏府,特为楚靖看诊。 “脉象正常,但却中了剧毒。”江老一面叹气,一面摇头。 “可有什么办法?”尹含烟微微蹙眉。 其实,楚靖死活,他无所谓得很,可他心里明白,苏叶是在乎的。 他知道自己的小师妹,自小就极重情,但越是难以割舍的东西,放下得越快,从前他不懂,只觉着师妹洒脱。 而如今,他懂了,所有的云淡风轻都是安慰自己的手段,因为放不下,所以才要看起来是放下的。 江老摇摇头:“有解药,自可活命,没有的话……最多十天。” 原是真的救不活了。 看着床上尚未转醒的楚靖,尹含烟无奈地蹙着眉。 命运弄人,本以为两人终的可以靠时间慢慢冰释前嫌,相互陪伴,却不想一朝毒发,只剩了十天。 “有缘无份,终归是孽缘。” 他自叫了将军府的人,将楚靖送了回去,并千万叮嘱他身边最亲近的侍卫,说是苏叶早已原谅了他,心里呢也牵念着他,好叫他走得安心些。 “那……将军若问些细节怎么办,比如夫人为何不来看他?” “你便说夫人的师父重病,她在塌前侍奉着,不出十五日便能赶回来了。” 话说完了,尹含烟兀自掌了下嘴,终归师父殁了,拿他老人家编排个善意的谎言也是好的。 …… 将军府。 数日过去,楚靖愈发神智模糊,一句话需得问上好多遍方才能缓缓点头,才能明了。 “张衍,夫人还在生气呢么?”他缓缓抬头,目光中少了几分往昔的英睿,神色也极为黯淡。 “夫人不生气了,夫人她早便原谅将军了……”这个问题张衍已回答了数十遍,但依旧很耐心地回应着。 “我不信……那她怎么不……” 来字尚未说出口,楚靖便怔怔地瞧着眼前的人儿。 这不是他朝思暮想,日日夜夜念着的夫人么? 张衍乍一回头,吓得一激灵,他多少也知那些个陈年往事,心里清楚夫人未曾原谅将军。 如今,虽说夫人主动来了将军府是好事,但他这般说,却被夫人听到了。 心下有些焦虑,夫人会不会直接戳穿,狠狠在将军心头扎上一刀。 他刚想探探苏叶口风,却见苏叶浅笑,那样子好像在说:放心。 “我原谅你了。”苏叶脸上泛着浓重的悲色,却又似乎添着光彩。 楚靖眼泪瞬间落了下来,颤抖着点头:“好,好,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踉跄起身,拉着苏叶的手,放在掌心细细地摩挲。 骤然,苏叶拿起短刀,忍着手指的伤痛,在腕处划了一道深痕,鲜血瞬时冒出,灌往楚靖口中。 “夫人您……”张衍尚未来得及阻止,便已见苏叶自伤。 “我的血,能解百毒,”她笑得有些灿烂,低眉看着楚靖,终归,她还是心悦于斯人:“楚靖,你要快好起来。” 生命流逝感愈发鲜明,她强撑着身子,终的还是晕了过去。 “叶子……” 恍然间,她似是听到了师兄的声音,缓缓张开双眼,见尹含烟目中带泪,江老亦是满面愁容。 她轻轻叹口气,自知失血过多,怕是已生命垂危,如今醒来,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师兄,江老,我的血,可是能解楚靖的毒?”若是楚靖体内之毒可解,便也不算枉然。 江老刚欲开口,却见尹含烟生硬地笑了笑:“自然是解了的。” “那便好,那便好,”苏叶眼睛里闪着泪花,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师兄,身后之事,便劳烦你了。” “我累了……”眼角一滴清泪滚落,她脸上带着平静,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尹含烟忍不住大哭,面部肌肉近乎扭曲地揪在了一起。 “她走得很安详,也亏了你那一句‘自然是解了的’。”江老拍拍楚靖的肩膀,长叹一口气。 这世间最难解的便是情字了。 转身见楚靖满嘴鲜血,他兀自摇摇头,苏叶之血确实能解一些简单的毒,可楚靖所中剧毒,万不是普通法子便能解的。 “是对苦命鸳鸯啊……” 三日后,将军府发丧。 后人将这段曲折离奇的故事记录下来,写成话本儿,看官无一不泣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