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兔死狗烹 缕缕青烟从铜鹤熏炉的镂空雕花中升腾,那人拎了一壶茶水从鹤嘴浇下去,水雾缭绕,看不真切。 屋外风雪交加,凌冬的夜比冰窟窿还冷。 “求陛下让臣为父兄收尸。” 她双膝落地,背着一把长剑,上面“世代忠良”的篆文十分醒目。 一将成名万枯骨,她的父兄,是枯骨中平平无奇的两具。 北疆风沙里长大的女子,不惧风雪惧心寒,晏姝的一整颗心都破碎在雪地里。 屋内年轻的温灼言裹着狐裘,从灯火通明处走来。 “朕何时不让爱卿走?想去便去吧。”他眼底带笑,如同一潭沉溺过许多年的清酒。 三百守卫护着皇宫,没有通行令,她如何出去? “陛下想让臣殉国,是不是?” 她恍惚站起来,隔着满眼的泪光婆娑去看他,背着长剑的身躯消瘦又憔悴。 温灼言像是听到什么泼天的笑话,片刻后眼底尽是阴戾,“此话怎讲?女将军御前戴甲,被千八百个羽林卫就地乱刀砍死,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他顿了顿,提唇又道,“还有远在边关的晏元帅,兵败潜逃被敌方坑杀,朕念他曾救驾有功,不会把他挖出来鞭尸。” 一字一顿,比飘雪还要冷,直接寒到她心里,疼得晏姝呼吸都不顺畅了。 父亲当年为了救他,搭上一条腿,拖着久病难愈的身体赶赴前线打仗,战事吃紧却不见朝中增援,残兵破将与敌方僵持近百天。 晏元帅总说,巾帼不让须眉,叮嘱她要扶持温灼言坐稳皇位。 滚烫的泪水融化一地霜雪,她连眼泪都来不及抹,拔剑冲向宫门,那里是披巾戴甲的羽林卫。 长剑划破冷空气,鲜血淋漓剖开一条生路,却又被层叠的士兵围上来,困兽不得出,挣扎在铁笼子里嘶吼。 “狡兔死,走狗烹。” 铁矛刺向她后背,温软的皮肤上开出一朵娇艳的血花。 “飞鸟尽,良弓藏。” 措不及防疼痛在脑中炸裂,好像在冰天雪地里将她切成一块一块,再丢进霜雪里任由天寒地冻。 “敌国破,谋臣亡。” 在意识模糊前,她转身对着温灼言莞尔,笑得凄凉又畅快。 “好疼……” …… 罗衾不耐三更寒,她是被冻醒来的,浑身打抖缩在榻上,牙齿咯咯作响。 后背的刺痛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场梦,晏姝嘴唇干涸,手脚不协调地爬下榻,匍匐咳嗽着往门边走。 “爱卿不必行此大礼,毕竟朕也不是什么暴君。” 玩世不恭又清冷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晏姝咬牙忍着泪水不掉出来。 “求陛下让臣、让臣带父兄回家……”沙哑的嗓音连她自己都下了一跳,好像在砂石上磨过那般。 温灼言蹲下,掰过她下巴强迫双目对视,低低地道:“晏姝,你猜猜晏元帅,是怎么对待我父皇的?” 浓重的仇恨夹杂在低沉的声音里,晏姝红了眼睛。 先帝偏爱酒池肉林,常常不早朝不议事,可天下太平,也没有多少政事需要他担心,得过且过安然无恙。 晏元帅杀进宫那天,温灼言躲在寝殿的柜子里,奶娘捂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出声。 年仅十岁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父皇的脑袋掉下来,从最上面的那一阶,滚落到他面前。两个圆睁的眼球盯着他,死不瞑目。 “我多后悔,没有把他提到你面前来杀。姝儿,剥骨之痛,你可明白了?”好像刚从地狱里面爬出来,双手都沾满洗不净的鲜血,恶狠狠地诅咒她。 “不是、不是那样的……你对他——”她哆嗦着说了一半,不肯再说,眼泪涌出来掉在地上,灰扑扑的。 ##第二章 刮骨割肉 琉璃国早有外患,先帝卖国求荣才换来边疆平定,在无数儿郎将士喋血沙场后,晏元帅忍无可忍进京夺权。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可父亲不让她说,因为温灼言才是国之根本,天家的名声绝不能沾污带垢。 身上的伤是要处理的,温灼言抱起她放到榻上,撕开粘着血肉的衣裳,疼得浑身颤抖,晏姝脑袋埋进臂弯里哭。 太疼了,细细密密好像千百根针都扎在上面,撕心裂肺的痛感席卷大脑。 温灼言铺开用具,拿起一把小刮刀在火焰上烧着,直到烫红才灭了火。 “宫里御医有麻涣散,可惜染染不小心摔破了点伤要缝针,只能给她用了。”温灼言装得十分遗憾且心疼,刮刀抵上她后背的腐肉,“姝儿会体谅朕,对吧?” 背上的伤经过一夜的放置,已经感染,急需挂掉腐肉上药,可那是牵一动全的皮肉,没有麻药,她怎么挨过? 小时候父亲把她带进宫,再把她交给温灼言,说这是小太子。还说以后她要当温灼言的娘子,温灼言是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待人温柔,会对她好。 晏染是父亲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灰头土脸却灵动的小姑娘,常跟在她后面奶声奶气地喊阿姐。 锋利的刮刀撕开烂肉,薄薄的一层刮下来,晏姝尖叫着往地上爬,攥着被褥的指骨都泛起青白。 “过几日染染生辰,朕不希望你的缺席驳了她的兴。”他继续烧红刮刀,又烫又利的刀锋光是接近皮肤,都能让晏姝下意识哭喊。 从前,温灼言也会细细疼她,说小姑娘身上留疤会嫁不出去,从来不让武术师父手中的棍棒打在她身上,也不让她受宫里那些繁文琐节的束缚。 他养出来的光洁无痕的后背,如今再被他亲手拿刮刀毁掉,丑陋的伤疤趴在女子白皙的后背显得格格不入。 “这药很疼,姝儿要不要求朕换一瓶温和的?”温灼言俯身在她耳边轻语,好像蛊惑人心的鬼魅。 还能有什么比刮父兄暴尸荒野、心上人背叛舍弃、刮骨割肉更疼的吗? “求你?做梦!”她迸出四个字,眸间一片寒凉。 她已经求过了,毫无尊严的在雪地里,赌上他对自己的疼惜,可温灼言将她弃如蔽履,羞辱折磨。 所以,晏姝大概不会再求他了。 晏姝到底低估温灼言的手段,热辣的药粉一泄而下疼得她神志不清,好像烧油般煎熬,蚀骨的疼痛,药粉直往骨头里钻。 …… 冬阳温暖宫里的每个人,却偏偏照拂不到凄寂的冷宫,晏姝重伤在身,困兽不得出。 温灼言倒没真的不管她,打发了个太监来冷宫守着。 美其名曰“照顾”。 虎落平阳被犬欺,那太监整日一副混吃等死的做派,端过把椅子往厢房桌旁一坐,一会儿品茶一会儿看戏本子,倒像个主子。 晏姝起初还会用比沙砾还哑的声音,跟他讨水喝,可那奴才见死不救,当着她的面儿把茶水撒到地上。 “主子莫怪,这都是陛下吩咐的。”阴阳怪气地讽刺她。 晏姝并不屑于与下等人多言,父兄战死沙场,可她一日不见到尸体,心急火燎,蚂蚁爬过般难受。 在他们殉国后,被琉璃国弃如蔽履,连尸身都不得回京,她整个人都气得发抖。 她最爱的人,置她的家人于死地,亲手让她满身伤疤,晏姝捧着颗干干净净的心给温灼言,却被摔到地上踏了好几脚,心口闷痛。 晏姝收了收情绪,眼底漫上几分冷静,她必须另谋出路。 ##第三章 只如初见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被打发来监视我,又比我好多少?”她探入衣襟,从心口的位置拿出一团绸缎,慢慢打开。 冰冷的玉石因常年收于心口而温热,上好的羊脂玉,她还记得那年生辰宴,温灼言笑眯眯塞到她手里。 姑娘们都喜欢这个,姝儿要是欢心的话,也顺便喜欢我吧。 她从小习武,算半个粗人,第一次被人送首饰,被人当姑娘疼爱。 白生生的镯子,好像泡了汪淡淡的泉水,流进她心里,足够温暖好久。 “贱人!杂家就算在这里杀了你,也没人在乎,陛下把你当狗养——那是什么?”太监见财眼开,眼珠子骨碌碌地盯着那镯子。 晏姝苍白地勾出一抹笑容,“将死之人,身外财毫无意义,我父兄是为国捐躯,劳烦公公带他们回家。”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镯子塞到太监手里。 “拜托公公了,带他们回家。” 温灼言不仁,她没必要守着可笑的定情信物,可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人拿刀剜了一块,血淋淋的。 …… 然而一天过去也不见那奴才的身影,晏姝也无法获知外面的情况,只能趴在榻上,拖着无时无刻不在疼痛的身体。 “姝儿真是让朕刮目相看!”低沉又阴戾的声音在门外炸开。 他怎么会来? 而此时的温灼言恰好走进屋内,他看着多日未见的晏姝,却仿佛不再认识她了。 女人面如枯槁,嘴唇干裂起皮,眼底下一片厚重的乌青,丝毫无法与往日美丽鲜活的模样相比。 温灼言恍然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是那样地讽刺,“保家卫国的将军,也会沦落至此。” 分明最想她衣不蔽体成为阶下囚,可真正实现时,温灼言心里五味陈杂。 “拜陛下所赐。”晏姝强撑着残败的身体与他对视。 就算沦为阶下囚,就算破败不堪,她眼睛里那团火依然彰显着主人灵魂的高傲。 星星要掉下来才好看,温灼言最喜欢把完美无缺高高在上的东西扯入地狱。 更何况她竟然想逃!她怎么敢托太监出逃,还把定情信物随意舍人? 她怎么能! 要不是染染发现有太监偷偷摸摸当东西,告诉他晏姝要逃,怕是她已经离开皇宫。 想到这里,温灼言看向晏姝,阴恻恻的笑着说:“朕今日来找姝儿,是送一件旧物的。” 温灼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侍卫,侍卫心领神会,立刻朝身后喊到:“将铁笼抬上来。” 随后伴着轮子滚动的声音,一个庞大的铁笼被推到了晏姝的旁边,晏姝望着眼前铁笼,鼻尖充斥着铁锈和阵阵臭味,被气得浑身颤抖。 “温灼言,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颤抖而沙哑,眼眶也因为这样的羞辱微微泛红。 然而温灼言听到这些话却只是笑了笑说:“姝儿是不是已经忘了被猛兽追逐的滋味?” 晏姝曾误入御花园,不巧遇到雄虎冲破牢笼,若不是温灼言替她挡下,长剑刺穿老虎的肚皮,她早已丧生虎口。 正因为此,年少的一腔欢喜全都赠与了眼前这个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男人。 时至今日,她也记得小皇子坚毅的眉目,消瘦却温暖的背影。 而眼前杀伐果断的暴君,与当年的少年郎可曾还有半分相似? 没等她从回忆里出来,温灼言直接抓过她领子,掐了她脖子把枯槁的身躯往铁笼子里摁。 窒息,腥锈。 仿佛溺水,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遍体生寒,喉咙里充斥着血腥。 即使这样,她依然咬紧牙关不肯露出一丝软弱,“我倒希望当年丧生虎口,不用亏欠你这么多!” 亏欠。 ##第四章 打磨碾碎 原来晏姝是对他有愧,才会说服晏沉扶持他上位,温灼言恨自己对杀父仇人的女儿心有怜悯,更要怪自己一厢情愿。 怒火占据了整个大脑,他下意识的拿过别在腰间的鞭子,毫不犹豫地挥出去。 晏姝只听一声巨响,墙上便落下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而此时温灼言的脸色却比那狠厉的鞭子还要可怕。 眼前的景色不禁让晏姝泛起阵阵恐惧,但即使这样,她也不是他可以随意折辱的。 “陛下的鞭子,只会往忠臣良将身上落,哪天遇上逼宫,只会比先帝死得更惨!”头脑发热,气血逆流下出说的话就是诛心,晏姝明知道这是温灼言心里的一道疤。 她的话无疑火上浇油,温灼言怒火中烧,冷笑着桎梏住她双手举过头顶,长鞭小蛇般在空中呼啸出声。 这一下直接打裂了晏姝的伤口,而后整个冷宫里便充斥着鞭子挥舞带风的声音,许久才停下。 殿外的宫女都被这声音吓得颤抖抽泣,却听不见哪怕一声惨叫,温灼言像要打死她,好来发泄弑父之仇。 他忍辱负重讨好晏沉,踩着白骨登上皇位,为的就是晏沉死无葬身,再让他最爱的女儿受尽折磨。 等温灼言发泄完怒火,晏姝背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血气弥漫在空中,衣料与血肉绞成一片。 而晏姝此时却还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但只堪堪只剩下了一口气。 “姝儿疼吗?”临了,鞭子抵上她下颚。 “温灼言你不是人!”晏姝从喉咙里低吼出声,滚烫的血液随之喷薄。 温灼言厌恶地甩开她,擦了擦自己手上温热的鲜血,笑道:“别生气呀,更疼的还在后面,姝儿一身傲骨,正需要朕打磨碾碎。”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容。 而躺在兽笼中的晏姝,想念着父兄,怀揣着年少时温暖的回忆,在寒冷阴森的冷宫中终于忍不住发出哽咽,啜泣声又低又哑。 那样温柔的少年郎,是她心中的白月光,怎么舍得伤她至此? …… 每日饭菜都有人送进来,不过是一份连米粒都数得清的粥,一个黄面馒头,嗟来之食,如同嚼蜡,可她还是得吃。 北疆是她的家,那里也缺粮食,爹爹经常把自己的分给她。 姑娘要富养,爹是个粗人,姝儿莫怪。 她怎么会怪爹爹呢?一只鸡腿爹爹留着不舍得吃,给兄长,兄长给她,她再递回爹爹手中,总要传个三四遍才有人哭着下口。 脚步声缓缓响起,精致的龙须酥被放在红木盘子里,稳稳落地,“姝儿最喜欢龙须酥,很甜。” 曾经她以为的最温暖的声音,现在听来却无比地刺耳,晏姝抬头,碰上双笑眯眯的眼睛。 “嗟来之食,糕点与馒头并无差别。” 爹爹以前也爱给她龙须酥,北疆没有那样又甜又软入口即化的零嘴,她吃坏了一颗牙也爱不释手。 下一秒笼子被打开,枯瘦的身躯直接把掐着后颈拎出来,逼问道:“你也配朕来折辱?” 分明和以前一样,左一句姝儿右一句姝儿,怎么就回不去了呢?怎么就让她遍体生寒,憎恨厌恶呢? “堂堂的女将军一手好剑法,不给染染贺生真可惜了。”温灼言撩起她一缕青丝,却在下一个瞬间掐住她脖子将她摔到铁笼上,“姝儿说呢?” 她被撞到身上的伤,好像被人丢弃到刀山火海里,骨头都害怕得打颤,可她是晏姝。 北疆的女儿,她永远学不会屈服。 “你休息!” 长剑父亲唯一的遗物,“世代忠良”四个大字,是晏家几代人拼命从战场上抢回来的,凭什么要成为宴会上的逢迎讨好? “姝儿是不是忘了?你这条贱命苟且偷生的资本,就是讨好染染。” ##第五章 重铸 贱命,苟且偷生。 晏姝不允许自己的生命里出现如此不堪的两个词,而她更不敢相信出自温灼言之口。 “姝儿不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温灼言从她榻便拿起那把长剑,锋利又漂亮,剑鞘上镶满了宝石。 晏姝不会因为他的称呼,或者他一时的温和而忘记了他都做过些什么,总有这种手里沾了不该沾的血的人。 洗不干净。 晏姝挣扎里夺过那把剑,横在温灼言脖子上,眼眶已经通红,“我不是不想杀你。” 而是不能杀,国不可一日无君,她父兄用生命换来的疆土安稳,不能因为两家私欲而山崩土解。 谁知温灼言一点也不怕她,悠悠地向剑刃走了两步,笑道:“姝儿,当年晏沉就是用这把剑砍断了父皇的脑袋,那颗血淋淋的东西从皇位上一阶一阶落下来。” 那种声响,骨头砸在汉白玉地面上,特殊的声响让他睁眼去看,结果与那颗脑袋四目相对。 晏姝五味陈杂,可爹爹吩咐过她,北疆的苦难生活绝不能提及,温灼言的皇位必须坐稳。 鲜血在剑刃上开出殷红的花,温灼言舔了舔那只握住剑刃的手心,那里是一道细长的伤口,晏姝一惊。 “你做什么?” “疼痛才能让人清醒,朕现在清楚地感觉到,这把剑是不祥之兆,留不得。”温灼言微笑着,一字一顿,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可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无疑是诛心。 晏姝立刻收回长剑护到身后,一步步后退靠到铁笼子上,差点跌倒,“不行!温灼言,没有这把剑,你哪来的皇位?” 爹爹常说,这把剑要退休了,该在祠堂里享烟火。 可温灼言从来不管这些,一掌拍在晏姝手腕,长剑滑落在地,尖锐的响声就好像它砍掉先帝脑袋的那一刻。 果断又决绝,刺骨的寒意迅速爬上晏姝的身体。 随后晏姝被几个奴才拉扯到铸器司,亲手将长剑扔进熔炉,任由晏姝奋力挣扎,跪下来求他,也无动于衷。 “那是爹爹的遗物!你怎么能!怎么能!还给我!”眼泪模糊视线,腾腾的热气从熔炉里冒出来,她甚至能听到冷兵器一点点融化的声音。 就好像让她亲眼目睹,坐实了父兄的死讯。 她早说过这把剑是吉祥物,爹爹带着就不会打败仗,可是爹爹说,把它留在国都,保护最爱的女儿,留个念想。 一语成谶。 “怎么不能?我不仅要烧他那把剑给染染铸成香炉,还要他受万人唾骂,逼宫弑君,你们晏家好大的胆子!”温灼言低吼着,扣住她的脑袋往宫门口拎。 晏姝敌不过他,心里巨痛,温灼言总能刷新她的承受能力,身边连一点点爹爹的味道都没有了,这几天她夜夜梦魇,要抱着那把剑才能入眠。 幻想,爹爹还在身边,一切还回得去。 宫门口,几张半人高的画像张贴在红墙上,上面无一例外的鸡蛋烂菜,还有发臭的墨汁,晏姝脑子一震。 这是什么?画像上那个人! 她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却强迫自己冲上去用身子护住它们。 “晏沉是琉璃国的罪人,该受世人唾弃。”温灼言在一旁朝她笑。 画像上的那张脸,总在她梦里出现,总告诉她要活下来,不要放弃,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把整个琉璃国推入火坑。 可是,怎么能?他保卫的国,怎么能这样对他? 先帝卖国求荣,边疆三年军饷不足,粮草空缺,她知道那样连饭都吃不饱的生活,士兵一个接一个饿死,是这样的暴政下,爹爹才出此下策。 ##第六章 生辰宴 晏姝垂眸,双手慢慢抚摸那张污秽不堪的画像,一遍一遍描摹他容颜。 “你不就是想让我逢迎讨好么?” “姝儿想明白就好。” 她满身污浊,鸡蛋清沾到头发上,原本孤冷清秀的脸变得脆弱又狼狈,可她不会在爹爹面前哭。 夜晚华灯初上,昔日冷清的晏府此刻却是歌舞升平,晏染生辰宴才刚刚开始,温临安却带着晏姝早早到达了晏府。 酒过一巡,温临安用眼神示意身旁的李公公,李公公意会轻轻一咳,人声鼎沸的宴会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公公随即宣旨:奉天承运,温灼言诏曰:“民女晏染,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淑妃,钦此!” 话语刚落,一片祝福之声向晏染袭来。晏染欣然接受,而温灼言的注意力却始终在屏风后面。 等到祝福声慢慢消停,李公公又说,“陛下今日喜得爱妃,特地给爱妃准备了个节目——将军舞剑。” 晏染和宾客听到,都不由得期待起来,晏姝则在屏风后,握紧手中的长剑。 她慢慢地走出屏风,在众人诧异、讽刺、窃窃私语声中走到中央。 晏染却从晏姝出现时便暗暗绞紧手中的手帕,脸上仍是一片笑意让人挑不出错处,也没理身边的窃窃私语,只是死死地盯着晏姝。 温临安也被邀请来晏染的生辰宴,从晏姝出场后,目光便一直随着晏姝转动,丝毫没有注意温灼言看自己的眼神晦暗不明。 乐声渐起,晏姝开始舞剑,只见风随剑舞,气势如虹,晏染看向晏姝的眼神愈发深沉,转头看向温灼言,只见他盯着温临安不知道在想什么。 晏染看着晏姝随着动作慢慢接近她时,假装起身敬酒,身子则向前斜,晏姝舞到关键的一步,剑无法收回,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晏染向她的剑扑来。 “啊——”少女充满恐惧和疼痛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温灼言听到后急急地看向晏染,只见少女跪坐在地,捂住肩膀鲜血止不住的流,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晏姝的裙子,小声抽泣。 晏姝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到愣在原地,而温灼言却立刻反应过来,大喊:“来人!把晏将军给我拖下去重重的打!” 温临安担心晏姝,想要站起来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谋士狠狠拽了一袖子,摇了摇头。温临安见状只能暗藏怒火,狠狠握拳,重新坐下。 厅外立刻走入两名侍卫架住晏姝,快速的拖到厅外,把晏姝按在长凳上,拿起木杖便开始用力的打,丝毫不顾晏姝的旧伤。 宾客看到这场面也不敢久留,稍微安慰一下晏染便告辞了,温灼言还在气头上,看着太医给晏染处理着伤口。 温临安听着外面木杖落在身体上的钝响声,拳头握着咯吱响,而后站起向温灼言告辞便快速离开了。 晏染看着温灼言的脸色窃喜,但是下一秒却假装不顾自己的伤口跑出厅外趴在晏姝身上,哭喊道:“陛下,放过阿姐吧!阿姐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想打阿姐,那也来打我……” 侍卫听到这话一时不知怎么办,只得停下,而晏姝则是撑起推开晏染说:“此事与你无关。” 温灼言此刻听到晏姝这句话更是怒火攻心。 随即说道:“姝儿好本事,刺伤朕的淑妃还理直气壮,以后染染如何御下?今日拿你开刀,给朕狠打。” 温灼言的语气震慑了侍卫,于是更是不敢放松,用力的打了下去。 晏染则被温灼言命令让丫鬟带回屋里。 ##第七章 相助 他走到晏姝面前俯视她,冷冷的看着晏姝,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服软或者求饶的神色。 而她即使疼到快要昏阙,对眼前的温灼言却也只是眼睛含愤,随即不再看他。 温灼言见此怒急转笑说:“果然是铁骨铮铮,姝儿连疼都不怕,仗完后回冷宫呆着,不准有人给她上药!” 说完,头也不回,起驾回宫。 …… 笼罩在夜色下的冷宫比白天更加寒冷寂静,晏姝趴在床上,背上的伤痛阵阵袭来。 锥心刺骨。 在昏黄的灯光的笼罩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挤了进来,疾步走到她的床边,再慢慢地跪下来,晏姝这才接着微弱的灯光看清来者的面庞。 原来是个小宫娥,圆润的苹果脸,乌泱泱的大眼睛。 晏姝看见小宫娥的脸便随即放松下来,疼痛却再次加倍袭来,让晏姝忍不住闷哼出声。 小宫娥见此,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盒药,淡淡对晏姝说:“晏将军,我并无敌意。” 温灼言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来害她,晏姝也不再去想,由着这个小宫娥给自己上药。 晏姝在小宫娥为自己的背上药时不禁再次暗暗思索,遥远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好像鼻腔里充斥着杜鹃那苦涩的香气,身边的空气总湿漉漉的,南疆是那样的与众不同。 四周的建筑很低调,不比皇宫却让晏姝觉得舒心,抬头望见一个小男孩坐在树上掏鸟窝,晏姝看见那个男孩正要转过头来的时候,身边传来药盒扣上的声音。 原来小宫娥已经上完了药。 “三日后若想相见,冷宫后院。”她一口南疆的音调,说完就走。 听着殿门被关上的声音,早已疲惫不堪的晏姝沉沉的睡了过去。 …… 养心殿。 温灼言看着眼前一踏踏的奏章不禁觉得头疼不已,他想起在宴会上看见的那张脸。 原京畿卫军队被调往北疆,他从南疆召襄阳王的部队入驻京畿道,本意就是要小王爷交兵权。 现在看起来温临安跟晏姝还有段不为他所知的事情,这种不受他控制的感觉让他心烦意乱。 再想到温临安看晏姝的眼神,加上小王爷的身份和实力让温灼言产生了危机感,不禁怒火更盛。 一拳砸下,昂贵的木桌抖了三抖,连茶杯也被震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殿外的晏染听到这个声音,却停下脚步,思索了片刻再走入殿内。 随即看到坐在书桌前因生气头疼病又犯了的温灼言,展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徐徐走到他身边。 “陛下,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温灼言闻声见来者是淑妃,便暂时把奏章收了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染染不必忧心。” 温灼言说完又揉了揉额头,晏染见状想要上前,被他抬手拒绝了。 温灼言看到晏染保养的极好的手,不知怎的想到了晏姝那双因练武,而比一般女孩子要糙些的手。 晏染见温灼言那副样子,便知道他现在绝对在想晏姝的事,不由得暗恨。 半晌,她道:“陛下,染染从没想过能呆在您身边伺候,云泥之别,染染害怕……” 温灼言听这话觉得疑惑,她是晏沉从战场捡回来的孤儿。 以前的日子或许很差,但到了晏家后,吃穿用度丝毫不比晏姝差,怎么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来? 疑惑不已的温灼言张口问道:“晏家待你不好吗?” 不料晏染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阿姐自然待我极好,可毕竟不是亲生,爹爹对我总不会像对阿姐那样宽容,我心里也明白,兄长心疼阿姐,很少理睬我……” ##第八章 相见 温灼言听到这告白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通过晏染的话发现自己居然还这么在意晏姝。 杀父仇人之女,为什么他就是忘不掉?以前相与的日日夜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提示自己,这是在演戏,不是真情实感,可是…… 随后以晏染今天受了惊吓为理由,让她早点回自己宫休息。 晏染走出养心殿,回眸看了一眼。 里面那个人,是她永远也琢磨不透的迷,既然她得不到,旁的人也别想染指半分。 晏姝身子好了些,支开看守的奴才,自己往后院去了,她在宫里算个废人,奴才们避之不及。 “晏将军!我在这儿!”清朗的声音好像是在清晨,太阳刚从山里爬上来。 这些天她接触太多污言秽语,一句晏将军好像把她叫回了一个月前,爹爹还没死,温灼言对她相敬如宾,宠爱有加。 “你是……”她回眸去看那人,宴会上见过一面,是位开朗的公子,坐在左边第二个,位高权重。 襄阳王府的小王爷。 “阿姝竟然忘了,我们小时候见过的,当时在王府,晏元帅来请兵,呆过几天。”小王爷拍拍她后背,却不想触到她的伤,晏姝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咬唇慢慢蹲下。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鲁莽了,很疼吗?”小王爷心疼的看着她,烛光照映下来,给他英朗的面庞镀上层金箔。 晏姝知道他无意,摆摆手,虚弱地道:“不是小王爷的错。” 温灼言也问她疼不疼,小王爷也问。 温灼言分明是那么温柔的语气,却能笑眯眯的挥鞭子伤她更深,把她剥干净了扔出去,小王爷有些手足无措,却能蹲下来跟她平视,再问一句“疼不疼?” 其实是很疼的,她没受过什么罚,温灼言连手板都舍不得她挨,太傅要是生气了,小皇子会替晏姝受过。 爹爹也不肯她受苦,晏姝被人在掌心里捧习惯了,不知道从天上掉下来是这么疼的,太疼了,好像浑身骨头都摔碎。 “临安,我该怎么办呀……”她蹲在地上抹眼泪,小小的缩作一团,在她已经跌入尘埃被摔碎事,居然有个人会把她再拼起来,问她疼不疼。 压抑了一个月的情绪肯本崩不住,那根拉进的弦毫无预兆地在脑子里轰然炸开,将她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城池炸得面目全非。 她问爹爹,爹爹已经不在了,兄长也离她而去,好像雪地里被抛弃的幼兽,倔强又害怕地在原地不敢走远。 “我该、该怎么办……” 温临安看着自己这么多年放在心尖的姑娘哭得压抑又痛苦,心里跟滚了油一样难受,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说“别哭”“别怕”。 “我带你走,我们去北疆,阿姝说过那里才是家。”温临安拽了拽她的袖子,恳求道。 她如何不想? 她太明白小王爷对她的意思了,当今的局势,谁帮助晏家就是犯天下之大不韪,小王爷心里早就有她了。 可晏姝不能欺骗自己,她给不了温临安爱情,她的心已经捧给温灼言了,不管被怎么践踏,怎么折辱,都收不回来。 脚步声靠近,小王爷警惕地看了看晏姝,晏姝也察觉到,“快走!” 温临安爬上墙,转身翻了出去,温灼言来时,只看到一抹黑色的背影。 温灼言冷笑着走到晏姝面前,发觉她哭过,心里更恼火,一把扯过她胳膊按到墙上,逼问道:“是谁?” 晏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陛下不必知道。” 不必知道?温灼言勾唇,眯了眯眼睛,“姝儿想要骗朕,”他话锋一转,“骗朕,是要受罚的。” ##第九章 虚假 说罢直接扛起晏姝往屋内走,将她摔到榻上欺身上去,轻笑着道:“不知廉耻,在朕的后宫跟外男相会。” 他语气里分明没有半分怒火,却直接撕开晏姝的衣裳,晏姝咬牙堪忍住。 从前贪恋他的温柔,喜欢他连床上也不忍让自己疼,可现在,毫无快乐可言的,出于动物本性的野蛮。 大概不会再爱他了。 …… 等到晏姝转醒,发现自己被绑在木架上动弹不得,令人作呕的空气和昏暗的环境。 这是地牢。 随即晏姝想起昨晚的事,恨意在心中如波涛般翻涌,而铁门突然咯吱作响被人打开,温灼言缓缓走来。 “朕看姝儿不愿松口,那就来这地牢感受感受。”他眉眼带笑。 晏姝厌恶地瞪他一眼。 这个态度正是温灼言最讨厌的,他目光一沉,直接命令狱卒动刑。 一时间牢里先是响起鞭子的抽打声,紧随而来的是棍棒打在肉上的闷响。 她疼得快疯了,奋力挣扎却不肯低头求饶。 温灼言见这样也逼问不出来什么,便抬手让狱卒停止了动作,缓缓走到晏姝面前。 他带着笑意看向她,“姝儿,你也不想晏元帅被挖出来鞭尸,那就告诉我,昨晚私会的是谁?” 晏姝听到这里脸色一变,抬头怒视温灼言,但是想到他对自己父亲的恨,估计鞭尸也只是早晚的事,这个人还有什么干不出呢? 于是晏姝很快收回目光继续陷入沉默。 温灼言见状青筋一跳,不由夹着怒火说:“在朕的后宫私会外男,按祖例该浸猪笼,可是朕怎么舍得姝儿去死呢?晏元帅死了,但姝儿知不知道,你的兄长晏焕还活着。’’ 然而温灼言这些日子做的种种,已经让他往日的形象在晏姝心里崩塌离析,晏姝如今已经不再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对于温灼言的威胁,晏姝表现得无动于衷,还厌恶温灼言居然用这种事来骗她。 由着温灼言在那独自发火,正当两人的氛围一触即发的时候,门口传来脚步声。 温灼言转头一看发现晏染居然来了,晏染顾不上温灼言,跑到晏姝身边激动地说:“阿姐!哥哥回来了,快!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消息,我们快去见他吧!’’ 晏染的话彻底让晏姝害怕了起来,哥哥居然真的在温灼言手里! 一瞬间晏姝真正感到了恐慌,而温灼言听到这话却暂时消了火气,疑惑地看了眼晏染。 但此时温灼言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顺势说了下去:“姝儿现在知道朕并非骗人吧?如果不说,晏焕缺胳膊少腿,朕可不负责。” “是临安——是温临安。”晏姝眼泪涌上来。 她不想的。 那样开朗活波的小王爷,当年在南疆,他们一起上树掏过鸟窝,还中过当地的毒菌子。 温灼言听到自己最不想听见的那个名字,恨不得打断晏姝的腿,让她永远为自己所困。 但现在的情况却不允许,他现在需要有个人去替自己套取情报。 晏姝估计就是最好的人选,即时再咽不下这口气,也必须做出选择了。 “朕可以放过晏焕,条件是王府的兵器库与京畿卫新部署图。姝儿也可以不答应,朕舍不得你死,但可以把晏焕提到你面前来杀。” “好……” 好像丧失了所有力气,颓废地倒下了,她居然连帮助自己的人,也没有保护好,为什么? 温灼言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离开了地牢,晏染紧随其后。 ##第十章 兵器库 温灼言走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皱眉问道:“染染怎么会来?还帮朕去骗晏姝。” 晏染听到后心里微微发慌,只得岔开话题反问温灼言:“陛下为什么要那样对待阿姐?染染若不说哥哥还活着?阿姐肯定要寻死,呜呜……” 见温灼言愣住了,晏染继续说道:“阿姐身受重伤,陛下为什么要伤害她?不把这点希望给她,她拿什么活下去……” 温灼言听到这里也不再说些什么,转身离开了。 …… 她十岁入宫,十二岁跟小皇子定亲,说好了一辈子,天真地以为幸福甚至看得到头。 破衣烂衫的女人被丢弃在宫门外,昨日那样的刑罚不算容易,背上高高肿起,发炎,遍体鳞伤,几乎每一块好肉,要说哪一点还跟昔日的女将军相似,就只剩那双眼睛了。 坚毅,滚烫。 温暖厚实的双臂将形容枯槁的女子抱起,裹了层暖和的狐裘,晏姝的意识渐渐消去。 “阿姝,你看看我。”无数遍的呼喊才让晏姝从死一般的沉睡中醒来,她昏迷了三天,伤口都处理过,连衣服也换了,是真丝的。 “小王爷?我怎么……”她睁眼看着他,作势要起来,扯到伤疼得冷汗直流。 她身上的伤不太疼,上好的药膏带有止痛的作用,屋里生着炉子,温暖又惬意。 是温灼言,故意将她丢出来,为的就是让温临安上当,成功进入王府。 “阿姝莫怕,衣裳不是我换的,是婢女侍弄的,我没——”温临安怕她误会。 “我知道的,小王爷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她露出一抹笑容。 婢女将肉粥端进来,肉糜和蔬菜被熬的软软糯糯,香味化到米粒中,光是闻一闻,胃里就泛酸水。 温临安接过黑瓷碗,舀了一勺喂过去,“阿姝多少吃一些。” 晏姝愣了愣,上次被人喂饭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是她半夜发烧,温灼言心疼得眼圈泛红,一勺一勺喂给她。气她吃不完太多,还发了脾气要她不准生病,不然就没收她的龙须酥。 鼻翼泛酸,她摇了摇头接过勺子,“我自己吃吧,多谢小王爷。” 温临安停留在了遇见她的那个春天,而晏姝继续向前走,守着温灼言。 小王爷没拒绝,晏姝是他心头的白月光,就像那天空中飘来的杜鹃花香,微苦,微毒,他从来都不能靠近。 待她喝完,小王爷也不敢给她擦嘴,看她没有反感才触了触她唇边的饭粒。 三天来都有国都最好的医生照看,用最好的药,鞭伤已经结巴,灰褐色的,不太好看。 “阿姝身为将军,没有傍身的武器就会被人欺负,我带阿姝去个好地方。”温临安笑了笑。 他从来不会把心爱的人禁锢住,晏姝的本领他很欣赏,不会把她养成闺围女子。 晏姝不好拒绝,也不想拒绝,比起旁人的关心,她更喜欢冷冰冰的铁器。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王府的兵器库,这个地方很难找,就算温临安也绕了段路。 四面墙壁都陈杂着上好的武器,长剑,短剑,长刀,铁锤,应有尽有。 晏姝一进去就看上了左边的一把长剑,跟爹爹那把很像,抽出剑身,虽然锋利,她却总觉得光秃秃的。 “世代忠良” 这四个大字乍现在脑海,好讽刺。 爹爹唯一的遗物。 晏姝将长剑抱在怀里,“就这个了。” 温临安道:“阿姝眼光很好,当年先帝为晏元帅铸剑,剩了好些料子,师傅便又铸了把一模一样的……” 他没说完就闭嘴了,因为晏姝的眼神在长剑上就没移开过,眼角微红,快要哭了。 ##第十一章 以假换真 他恨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没管住嘴一秃噜就出来了,连忙赔不是,怕晏姝生气。 晏姝眨了眨眼睛,安抚道:“无妨,我习惯了。” 疼习惯了,太强的适应力,变化莫测的局势,让她甚至都没有资格伤心难受。 …… 书桌上是一张路径图,图的终止点写了三个字“兵器库”。 王府的兵务要地。 图上有几滴眼泪,晏姝捂着双眼伏在桌子上哭,她不想呀,不是故意的呀,可是、可是…… 兄长还在温灼言手上。 她能怎么办?怎么选? 只带着图的信鸽从王府中被放走。 黑暗中,一张圆润的苹果脸目睹了全过程。 …… 乳白色的鸽子停留在养心殿外,身着华服的女子从龙床上坐起来,轻手轻脚收过那只鸽子,取下鸽子细腿上的纸条,收进袖口。 “陛下,该上朝了。”女子笑眯眯地走到温灼言身侧。 温灼言睁眼,显然没有料到她在身边,“染染昨晚没回自己宫里?” 晏染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脸上却还是那副柔弱的模样,解释道:“昨晚陛下醉酒了,染染不放心才没有走,您莫怪。” 软软的声音,温灼言其实并不喜欢,他更受用晏姝那样清泠的嗓音,让人如置山谷,不食人间烟火。 待他早朝回来,把白色的鸽子抱到温灼言面前,笑道:“陛下原来还养鸽子呀,就是它腿上绑着纸条,好奇怪。” 温灼言警惕地看了看她,却没有怀疑。 这么多年,他表面与晏姝虚与委蛇,其实早已爱上。只能骗自己说爱的人其实是晏染,时至今日,他也只允许自己这么想。 他解下纸条,上面是一副缩略图,还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勿念,臣在王府安好,求陛下成全。 那一瞬间,他好像心里被生生剜去好大一块,血淋淋的。 姝儿要跟温临安私奔。 温灼言冷笑着烧了那张纸条,召集羽林卫赶往王府。 正是晌午,晏姝与温临安坐在一张桌子上进食,小王爷朝她笑,她也礼貌的微笑。 温灼言带人闯进去的一瞬间,正好看到晏姝温和的笑容,他有多久没见她这样笑了?四个月?还是更久?从晏沉北征后,晏姝就没真的笑过! 好,笑给别人的男人看! 只见温灼言勾着嘴角,气势汹汹地拽过晏姝的胳膊就走,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羽林卫立刻拦住小王爷。 “你干什么!放手,兵器库已经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晏姝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往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见血。 温灼言直接将她扔上马回宫,进了宫门,冷笑着将她从马上拽下来,“一点朱唇万人尝,把你送去花楼,莫非还能给朕当摇钱树啊?” 晏姝浑身都疼,喘不过气,依然直视他,“陛下是最可恶的人牙子,鞭刑棍刑家常便饭,我要不接客,您是不是得打死我?” 看她牙尖嘴利,温灼言咬牙切齿瞪了她一眼,命人拖去水牢。 最阴暗的地方,手脚都被铁器束缚着,身体泡在冰水里,只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在水面飘着,腥臭味让她没办法呼吸,伤口被泡得开裂发言,水进去感染,撕心裂肺的疼痛。 冻得面如白纸,晏姝闭上眼睛咬牙不吭声,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面咽。 “阿姐!阿姐!”温软的声音传来,晏染急切地扒着铁栏杆进不来,对狱卒道:“你们罔顾人命!” 狱卒不敢放晏姝出来,畏畏缩缩。 “我是淑妃,什么事儿下来我顶着!”晏染低斥道。 狱卒这才把晏姝放出来,晏染抱着她暖了一会儿,道:“小王爷夜闯皇宫被拘,我知道阿姐在乎他。” ##第十二章 京畿卫 晏姝必须去救温临安,晏染眼底有冰冷,不然温灼言不会相信这个女人真的爱上别人了。 晏姝连滚带爬踉跄着来到大殿时,温临安已经被五花大绑,温灼言执剑对着他。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了,晏姝猛扑上去打落温灼言的剑,挡在温临安身前,她狼狈不堪,浑身都湿透了,头发杂乱一团。 可是那张脸,白得不真切,五官都显现出无比冷傲,她一步步走到温灼言面前,低声道:“陛下还没拿到所有情报,要是王爷死在这里,怎么跟宗室交代?怎么稳固皇位?” 这是温灼言的逆鳞。 他为了坐稳皇位,无所不为。 …… 深夜,马车载着一男一女出现在王府门前,温临安扶着晏姝下车。 “阿姝,是不是答应了陛下什么?” 不然温灼言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他们走? 晏姝没说话,只是含泪看着他,“小王爷,你本不该被牵扯进来……对不起。” 说完就自顾自进了府门 失魂落魄。 浑身发冷,就算一把火把她烧了也捂不热。 小王爷拦住她,想拥她入怀又怕晏姝反感,只能拽着她的衣角。 “阿姝,国都不是久留之地,我带你去南疆,或者我们回北疆,去哪里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好不好?” 他真的怕了,晏姝在温灼言那里就像一只无喜无悲毫无人格的木偶。 晏姝是他在南疆所看到的,最美好的杜鹃花,有苦涩的微香,可望而不可及。 “不好。小王爷,我可以离开,但不是现在。”兄长的命握在温灼言手里。 爹爹已经死了,哥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血骨相连,她不能弃之不顾。 水牢里出来的人,手腕脚腕上都是铁锁的勒痕,红肿着泛出鲜血,里肉都冒出来,她说完后便体力不支倒下了。 …… 几日动弹不得,被冰水泡过的身体畏寒,又是大冬天的,温临安特地往她屋子里加了两个暖炉,又升起地龙。 晏姝常从梦魇中醒来,半夜总睡不着,她稍微一闭眼,脑子里全是温灼言。 “屋里虽热,也不能穿得单薄,仔细伤寒。” “小伤也要宣太医,感染了怎么办?” “中药很苦,我拿了蜜饯果脯给你。” 一句句,全是那道儒雅温和的声音,好像一切交出去都不必忧心,他能处理好所有事。 温灼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可晏姝是琉璃国唯一的女将军,只要温灼言还没有夺去她的职位,她就依然肩负责任。 至于儿女情长。 晏姝坐在床上抱着脑袋想了很久。 她已经不配了。 几天后,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练武的人总恢复得快。 坚强就活该承受风雨吗?晏姝笑了笑,最起码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晏将军身体好些了,我看你这几天闷得慌,去京畿卫看他们训练吧,也散散心。”温临安把饭菜端给她,晏姝喝了口粥,没有回答。 “今天出了点太阳,正好可以出去,大夫说病人情绪才是最重要的,你得心情好,才能身体好。”他笑嘻嘻的在一旁劝着,丝毫没有因为晏姝的不理睬而觉得尴尬。 晏姝心里很乱,看了看外面,确实有太阳,她笑着点了点头,“好。” …… 南疆的士兵不太熟悉国都,来了几天训练一直不太跟得上,还好温临安御下宽和,士兵们也众志成诚。 国都的好马都在京畿卫,战马,晏姝从小就很骑马,感觉能忘掉一切,她刚进去就找马厩,找到后细细看了一圈。 温临安见她有兴趣,特意叫人找了匹温驯的棕色战马。 ##第十三章 礼物 晏姝脸上的寒冷终于散去了一些,摸着马儿笑了。 “可以骑,但是必须我们一起,我怕你摔下来,还不能剧烈运动。” 她的伤是一种累赘,小王爷自然不放心,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要靠晏姝再进一些。 晏姝有自知之明,没有拒绝。 两具身体靠在一起,晏姝故意离温临安拉开些距离,温临安也不会故意贴上去。 她想起很多事,以前总跟温灼言偷偷骑马溜出宫玩,是花市,或者去茶馆听书。 有次小皇子牵着她的手。 “姝儿,我带你去看新嫁娘。” 那日车水马龙,有大户人家娶亲,他俩挨着坐在人家墙头,看新娘子凤冠霞帔走下花轿。 然后小皇子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一下,说。 “姝儿嫁给我好不好?也穿成这样,很好看。” …… 晏殊想起昔日种种,不由得悲从中来低声啜泣。 温临安见此却是慌了手脚,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很快深吸一口气拉起晏姝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阿姝,我喜欢你。在南疆的时候就喜欢了,南疆的姑娘很软,她们见了天家子弟总躲着,没有人跟我玩,可你不一样,你见过北疆的风沙,会骑马射箭,我很喜欢晏将军。” 晏姝停止哭泣看着温临安,平时总是挂着笑容的脸此刻却严肃了起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再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熠熠生辉。 这个神情真的像极了当初跪在她爹爹面前,求娶她的温灼言。 那时的温灼言脸庞还略显稚嫩,相比于现在的他,还是个孩子,可他跪在爹爹面前求娶晏姝的誓言,确是一生一世的诺言。 当时爹爹并不理会温灼言的告白,认为只是孩子心性,尚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因为一时的爱慕便敢夸下海口。 况且爹爹心疼自己,并不愿意自己卷入皇家的是非去。 小皇子却仿佛没听见父亲的拒绝般不肯离开,最后还在晏府的院内跪了下来,一边跪着还一边向爹爹无数次的重复他对自己的诺言。 说要一辈子让自己幸福,说是他虽然不能带自己生活在北疆,但即使在皇宫里,她也绝对会是最自由的那一个,没有人敢惹她不开心,他会一辈子都好好地保护她。 爹爹听到这些也只是微微的心动,但却始终不愿意松口,而温灼言便跪了一天一夜,也说了一天一夜,但最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嘴里依然念着会对她好,会保护她一辈子。 虽然那个时候他的声音沙哑难听,晏姝也是真的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但如今温灼言的话语即使再温柔,但伴随来的永远都是对她的伤害。 每每想起以前的事,晏姝的心口仿佛就如刀扎般的疼,面对温临安的告白,她也只是选择了沉默。 小王爷看着她始终不语,心里隐隐感到无比的失落,但也没说什么,反而是立刻笑了起来移开了话题,不想因为自己的告白而让晏姝感到为难。 她看出了小王爷对自己的照顾,但她也知道自己无法回应温临安的感情,也只能报以一笑。 两个人便继续骑马玩乐了,潇洒肆意的感觉让晏姝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北疆那片自由的天地。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晏姝说自己累了,温临安便立刻带着晏姝回府了。 夜幕降临,王府大部分人都睡了,而晏姝因为白天的回忆而迟迟没有睡下。 只听嘎吱一响,门外进来个人,居然是应该远在宫中的温灼言。 晏姝看见他也不再是充满恨意,反而因为白天的回忆,此时看向温灼言的眼神十分复杂。 ##第十四章 部署图 温灼言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虽然把她安插到温临安身边的是自己,但他却还是每天因为这件事而烦心。 “听说姝儿今日和温临安一起出去了?好一对鸳鸯,朕都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了。” 说完,便往地上扔了一样东西,竟是一根断指。 “晏焕的手指确不好割,他疼得晕死过去。” 晏姝看到后心里也再无对昔日的怀恋,只想上前杀了这个男人,但是眼前的境况却逼着晏姝去忍耐,喷薄地情绪被狠狠憋回去。 “温灼言,你到底有没有心?” 温灼言却不在意,丧心病狂地笑着离开了。 晏姝翻滚下床捧起那根血淋淋的手指,心里一无止境的闷痛酝酿着。 她才知道真正绝望的时候,眼泪不是一滴一滴掉出来的,几乎一涌而上。 …… 太多事困在心里,晏姝又觉得时间不能被这样浪费。 她要见哥哥,也要保小王爷,不能负了谁。 晏姝倚在门框上看着温临安练剑,他武功很好,只是跟温灼言差些,想来温灼言的剑法还是她教的。 “小王爷这样一个人练没意思,我们去京畿卫吧,可以互相切磋。”晏姝拍了拍他的肩膀。 温临安看她主动要出门,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连忙要了马车赶去京畿卫。 小王爷拿着把短剑在晏姝面前练,晏姝从前也使过短剑,时不时在旁边提点他两具,温临安高兴得合不拢嘴。 “王爷。”下属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温临安面色凝重了些,对晏姝道:“阿姝,有点公务,你自己随意看看吧。” 说完就走了,晏姝目光看着他离去,这才离开练剑的地方,往温临安的房间走。 这里很好找,温临安对她从来没有可以隐瞒什么,晏姝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确定空无一人后便进去关了门。 部署图是藏在哪里呢?她翻遍了书桌和柜子,一点线索都没有,神色凝重,又怕他半路折回来,自己要怎么解释? 她走了两步,发现这块地板砖的声音不一样,晏姝机敏地翻起砖块,下面是一个盒子,盒子里面赫然是部署图。 找到了,可晏姝没有多高兴,她知道这么做是伤害那个对自己好的人。 可她能怎么办?她已经眼睁睁看着爹爹死了,不能再看着哥哥死掉,哥哥已经跟王家订亲了,未来的嫂子还等着他归家。 “晏将军。”门口传来软糯的声音,一张苹果脸出现在视线了,晏姝瞬间将部署图装进袖子,却还是被看到了。 小婢女没跟她废话,上来就是一根银针暗器,晏姝转身躲过,小婢女淡淡地看着她。 “晏将军不怕我告诉王爷?” “是我薄他,后果如何我来承担。” 晏姝到希望有人把事情捅出去,让她不用左右为难。 小婢女没有搭她的话,抿着嘴唇又朝她飞了一支镖。 这是南疆人的独门暗器,一般被毒药浸过,晏姝很谨慎,甚至都没让拿东西挨到她,可她到底身受重伤,一直这样下去绝对没有好处。 “我不知道他看中你什么,上次从王府飞出去的信鸽,也是晏将军放走的,我都亲眼看到了。”小婢女翻过桌子,离她更近了,几乎是在逼问。 晏姝紧张地往后退了退,“那你为何不告诉温临安?” 要是早点告诉他的话,晏姝也不用背着良心的罪做这种偷窃情报的恶心事儿。 “告诉他?”小婢女笑了笑,问道:“告诉他又如何?他根本舍不得怪罪你。” 晏姝久久愣在那里。 就算温临安知道,也不会怪罪她。 ##第十五章 梦魇 这就是为什么她不愿意骗他,不愿意负他,小王爷对她的一颗心天地可鉴,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怪她。 “晏将军在这里啊,你们这是做什么?”开朗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进来,晏姝心里一惊。 小婢女却很冷静,福身道:“奴婢有罪,是奴婢冲撞了晏将军,请将军责罚。” 角色变化快得很,晏姝眨了眨眼睛,含糊道:“我也有错,你不必放在心上。” 温临安看了看晏姝,“你们在说什么呀?” 小婢女回答道:“刚才进来收拾,不小心撞了晏将军。” 他一听也没什么事儿,便叫小婢女先下去了。 “继续练剑吗?”晏姝感觉气氛很尴尬,特别是她自己,做贼心虚。 “回府吧,我怕你身体受不了。” …… 深夜,温临安从兵库走出来时路过晏姝的房间时,听见瓷器落在地上清脆的脆响。 他轻轻的敲了下门,“阿姝,我进来了。”然后推门而入,点亮烛火,看见晏姝脸色苍白的坐在床上。 温临安满脸担忧的走过去坐在床边,轻声问道:“是又梦见了不好的事吗?”晏姝察觉出温临安话语中的关心,微微点了点头。 “你背上的伤还没好,若每天都这样睡不好的话,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晏姝听此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温临安见此心中的担忧愈发沉重,小心翼翼的问:“是……梦见了跟他有关的事情吗?你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晏姝听到这里,沉重的疲惫跟无力感袭了上来,现在温临安刻意询问,她也着实忍不住不发泄一个人憋着了。 “陛下只看我爹爹逼宫,却不知道先帝卖国求荣。” 晏姝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琉璃国的边境一直不稳,你自小在南疆长大,相必边关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也是了解的。” 温临安听到晏姝这话,想到自己小时候在边疆看到的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还有满目凄凉,尸横遍野的战场。 想到这里,至于晏沉这种一身忠骨的人为何会逼宫,心里也有了点数。“想必因为先帝……有不少将士白白牺牲了吧。” “就因为先帝卖国求荣,边疆的将士的命甚至变得比那裹尸的草席还不值钱。爹爹看着自己带出来的手下白白牺牲,他怎么可能忍得了…… 晏姝也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温临安看见晏姝这样不禁心里刺痛。 “那为什么不告诉陛下?只要把这些事说清楚,他就不会这样伤害你的。”温临安愤愤的说道。 晏姝苦涩的笑了笑说:“爹爹说这只是先帝一个人的错误,天家没有错,陛下……也没错。而且若是将这件事说出去,局势大乱对谁都没有好处。” 温临安听到即使心里再不甘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 反而是握紧了拳头,压抑不住怒火狠狠地捶在了床边上。晏姝看到也是感同身受。 都是因为先帝温灼言才恨上了晏沉,而如今他却这样对阿姝,温临安那一拳不是仅仅想给先帝的,也同样是想给他的。 温临安抬头看了眼晏姝,想当初那么明媚活泼的女孩,现如今变得脸色苍白,面容憔悴。 之前找大夫给她看伤时,晏姝那布满伤痕的背,温临安看到时简直触目惊心。 想到这些温临安再也安耐不住内心的情感。 “阿姝,你跟着他已经受了太多委屈了,我心悦你,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一直忘不掉你!” 晏姝被突来的告白搞的微微一愣,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温临安也不等晏姝说话便再急急忙忙说。 ##第十六章 端倪 “我想跟你在一起!”温临安的脸在昏黄的灯火下有些模糊但是却掩不住满脸的红晕。 晏姝知道温临安绝对是认真的考虑过才敢跟她说出这些话的。 “对不住,小王爷,我没办法回应你……” 晏姝说完饱含歉意的低下了头。 “没事的,阿姝与我而言,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可望不可即……” 温临安嘴上这么说着,原本仿佛含着星辰的眼睛却慢慢黯淡了下来,语气也微微有些颤抖。 温临安深吸一口气又说:“男子汉大丈夫,儿女情长也没什么,阿姝寝下吧。” 等到晏姝躺下闭眼,温临安帮她拉了拉被子悄悄的吹灭蜡烛,关紧了门离开了。 …… 温灼言此时却在养心殿里来回踱步,他心里一直怀疑晏姝传给他的王府兵器库的绘图的真实性。 温灼言想到晏姝每次都袒护温临安的样子,心里觉得烦闷之时疑虑也是愈发厚重。 等到联系探子的信一传出去,晏染便立刻得到了消息,她一下子就急了,隔间晏姝和温灼言虽然开心,但她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去,快去告诉陛下,说我突然觉得头疼痛不已,想办法让陛下来看我!”晏染给身边的大宫女说完便立刻让她出发了。 而她自己也感觉准备了一下,躺在床上开始装出一副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 这边温灼言听见晏染生病的消息,也不再等探子的回复,便急急地赶往晏染那边,一进去变听到晏染因为疼痛难忍而小声哭泣的声音。 温灼言见此更是慌张,急忙坐到晏染床边,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晏染见温灼言来了却只是哭的更凶,还不停的捂着心口喊疼,温灼言只好将她半揽在怀,轻柔的抚摸的她的背安慰她 等到晏染提前安排好的太医来了,为晏染细细诊断了一番,给温灼言背了一段晏染提前给他安排好的说辞便退下了。 温灼言想着太医说的思虑过重从而引起的这病症也别无他法,只得继续留在晏染身边细细安慰她。 但很快晏染又晕死了过去,一下子殿内仿佛炸开了锅。 哭喊的、走动的、命令的声音声音混在一起,温灼言只觉得更加心烦意乱。 “安静。”温灼言忍不住怒斥一声。 而除去端药的宫女,其余的全部禁声齐齐跪下,温灼言看着眼前这群人只觉得心烦。 而温灼言不知的是就在刚刚的慌乱中,有一个人偷偷的溜了出去,不曾被温灼言发现。 因为晏染晕倒,温灼言只得将政事推后,一直等到晏染醒来已经是一夜过去了。 晏染悠悠转醒看见眼前眼底带着青色,眼中还略有血丝的男人,心里忍不住的悸动。 温临安看见晏染终于醒了过来,急忙询问她有没有好一些。 晏染听到这些话更是感动,她看了看四周发现宫女不在身边,便问温灼言怎么回事。 温灼言温声说:“你身边那群人太吵了,我怕她们影响你休息。” 晏染听着温灼言温柔的声音,被这份温柔所感动。 “陛下,染染很喜欢你,封妃的事,也很……” “嗯?” 温灼言不解晏染这么突然说起封妃的事,其实自己封她为妃也只是为了能让晏姝嫉妒而已,想到这里温灼言反而有一丝愧疚。 晏染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话里继续说道:“哪有妃子不跟君王圆房的呀,染染……” 温灼言看着满脸绯红的晏染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轻轻推开她。 “染染,朕心疼你,怕晏家的事牵连到你,才出此下策封妃,朕只是那你当妹妹……” ##第十七章 调兵 晏染听到这里确是羞愧难当,心里对晏姝的嫉妒也仿佛如野草一般生长。 在她忍不住要哭出来的时候,她听到外面茶杯落在地上的声音,心里的那些情绪一下子全都转换为幸灾乐祸。 温灼言好不容易安抚好晏染,被这一晚搞的精疲力竭的他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养心殿走。 路上却看见昨晚的探子躺在了地上,等到侍卫把他翻过来时,心口插得匕首上的赫然写着“温临安”三个大字。 除掉温临安的想法,从来没有这么强烈,也许之前他还会因为血缘留他一条命。 现在不会了。 整整半月,不见人也不见信,温灼言坐在几案旁,眼睛里倒影着一只羊脂玉镯子,白生生的。 他还记得求这支镯子时,跟那位玉器师傅纠缠了很久,师傅说纯白的罕见,不卖给他,可温灼言偏觉得晏姝那样的气质,就该戴那样干净的镯子。 没别的原因,就是看着让人都舒服。 他把镯子收到,又觉得无厘头。 物是人非,他认为自己没有变过,他从来都想算计晏姝,伤害她,鞭笞她,可是…… 墨迹染开宣纸,几笔落下后一封信写成。 …… 宫里托人送来信,无非是催她早日拿到部署图,完成任务,她已经拿到了,也犹豫了。 她兄长的性命,居然要拿一个不想干的人的权力去换,在没有经过旁人同意的情况下。 晏姝的眼泪转了一圈还是回到眼眶。 她是温临安的可望不可求,温灼言也是她的不可求,不止不可求,连想都不能想。 他们怎么逾越?那可是爹爹热忱滚烫的生命啊…… 打开信封,黑字映入眼帘。 阿姝,兄长貌似被敌军关进地牢了,每日都有提审,各样的刑罚都受过,不过哥哥挺得住,你呢?要保护好自己。 是兄长的字迹,一定是,她不会认错。 那些刑具,她也受过,锥心刺骨的疼,漫长又黑暗的夜里,总是疼得睡不着,想哭想喊甚至嗓子沙哑发不出声。 脑海里又想起那根血淋淋的手指,生生割下来一定是很疼的,那断指上的伤痕断断续续,一定是用跟钝的刀子故意折磨哥哥,连痛快都不肯给。 为什么?要怎么恨,温临安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 温临安一连请了好几个大夫来府中,看过晏姝的脉象后都说闻所未闻,晏姝则静静地躺在床上。 “小王爷别怕,旧疾复发,每年都会来这么一遭,今年受了很多伤,这才来早了。”女人抿了一口热水,淡淡朝他笑。 可温临安却安心不下,让人熬了补身子的药,晏姝嫌苦不肯喝,他就自己先喝了两口给晏姝看,谁知要睡喝下去,头脑发胀,晕了过去。 晏姝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眼泪在眶子里打转,“对不起……对不起呀……” 她摸到温临安腰间,摸到令牌后便悄悄出门,她无意设计他,可是如果不这么做,直接把部署图交给温灼言,小王爷一定会有危险。 晏姝根本没有旧疾复发,也是诓他的。 一路骑马飞奔来到京畿卫,守卫见是晏将军,本也不好拦住,加上晏姝还拿着王爷的令牌,出入自由。 “京畿卫现存多少兵马?”晏姝在议事堂问谋士,谋士很明显并不愿意告诉她。 她也不在乎,反正不影响,晏姝拿着令牌调了三百精兵往王府驻扎。 她要给温临安留一条后路。 谋士就算再不满,也不能忤逆令牌,黑着脸放了兵。 “先生,离京吧,温灼言本来就是想夺兵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晏姝心里难受。 ##第十八章 叛变 温临安对她那么好,她却要夺走他的兵权。 她心爱的人将她弃如蔽履,她愧对伤害的人却把她放在手心里捧着爱着。 回王府放下令牌后,她便带着部署图回宫,尽管图上没有标注王府,可她还是放心,给王府调了兵,双重保险,万无一失。 宫中,温灼言失眠很久,常半夜睡不着,总爱把晏姝的镯子拿出来看。 父债女偿,温灼言心里却腾升起朦胧的痛意。 晏姝那么聪明,肯定猜得到之前相与的十年都是逢场作戏,如果她知道,那该有多伤心? “陛下,晏将军——” 没等老太监通报完,晏姝便踏入寝殿,将部署图扔去温灼言几案上。 “你想要的在这里,我要见兄长。” 开门见山,没一丝犹豫,温灼言看着她,比以前更多了几分不可捉摸的英气。 “姝儿都不跟朕叙叙旧,朕好伤心。”他用指骨敲着几案,发出清脆果断的响声,在夜里尤为冷清。 晏姝眼睛利,看到了温灼言面前的盒子,他走进一步,盒子里正躺着那只羊脂玉镯子。 怎么会在他这里? 既然都不在乎了,为什么看到时候,还是会心痛?绞在一起的锥心刺骨。 “臣跟陛下有什么旧?臣要见兄长。” 兄长的安危是她最担心的,唯一的亲人绝不能出披露。 温灼言冷笑着回答:“为时过早,朕还没有夺回温临安的兵,等成功了再见不迟,来人,送晏将军回冷宫。” 晏姝眼底一片冰凉,被几个奴才押回去。 从寝殿到朝殿不过是一会儿的时间,温灼言把部署图放在桌子上,将兵政重地全御笔朱批,安排羽林卫堵住上面的所有出口。 至于羽林卫的精细兵器,自然都是从王府的兵器库出来的,温灼言总能为了目的干出一些不武的事儿。 晏姝急急忙忙赶来,看了眼部署图,指着王府的位置,道:“陛下,染染觉得襄阳王府也有兵马,您想想呀,他偌大的王府,肯定要躲在里面的。” 温灼言却不以为然,“他能躲到几时?王府在内城,他躲起来朕便围攻他几日。” “如果王府有驻兵,他们掩护王爷逃走呢?”晏染眼底带笑,指腹轻轻按着部署图上王府的位置。 他挑眉,“染染怎么知道这些?” 妇道人家,又不是晏姝那样合礼法的女将军,为什么对军务要政感兴趣? 晏姝眼神飘忽不定,几秒后才笑着解释道:“我哪里懂呀,是阿姐以前常常跟我分析形势,阿姐说如果她是权臣,就会大量驻兵在府上,还不能被陛下发现,以免他取她性命。” 温灼言的眼睛清淡而疏离,好像清酒那样干净,却能让人生生醉过去。 “染染这样解释,朕会信吗?染染自己信吗?”他从来如此,生气也不会大动干戈,总是一口儒雅的语气。 处变不惊。 晏染心里暗叫不好,这些天他利用温灼言内心的复杂,做了许多巧合的事,若是温灼言跟她一一计较,一定会露馅。 “也、也不是染染的主意,而是宫门口来了个襄阳王府的小丫鬟,被我宫里出去采办的宫娥给撞见了,带回来后她说的……”她抿着嘴唇,脸上一片苍白,可怜极了,捂着嘴巴悄悄啜泣。 温灼言最烦有人哭,睨了她一眼,“人呢?” 这时,大殿上走出一道身影,有圆圆的苹果脸,跪下,“陛下,草民亲眼所见,晏将军把精兵部署在王府,草民知道襄阳王扳不过陛下,弃暗投明。” 她说着,看了眼晏染,晏染也看着她,两人的神情都有些不可捉摸的狡黠。 ##第十九章 妒火 她一口软语,一听就是南疆人,温灼言也没必要怀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下令往王府周边增派了人手便罢。 温灼言跟着教头编制羽林卫兵力,晏染与小婢女两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上。 “为何不直接挑明我的身份?” 圆脸的小婢女开口。 她虽不是琉璃国人,但在南疆生活了四五年,只要有心,总能学一口地道的方言。 “陛下不喜欢有心机有城府的女人,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大局为重。” 她略略解释过,看着温灼言的背影。 那个人,她永远也得不到。 也好,她不必得到,但是她会让温灼言永远记得她,比晏姝记得更深。 …… 傍晚,冷风吹过屋子,吱呀响个不停,晏姝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良心谴责,为了救哥哥,她骗了温临安。 心慌,晏姝没做过什么亏心事,第一次做起来竟这么难受,下一秒便下床,连鞋也忘了穿,脚上只有薄薄的袜子。 大殿还灯火通明,她以为温灼言在里面,想求他不要却小王爷下狠手,步入大殿后,却发现空无一人,几案上放着那张部署图。 本源没有部署的王府竟然被朱笔重重圈起,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害怕了,刺骨的冰冷,好像泡在冰块里出不来,窒息。 宫里没什么守卫,羽林军被全部调离,晏姝只需要通过几个侍卫。 要是放在以前,这些特别都不够入她的眼,可如今她浑身是伤,脚趾冻得发青,冷得直打哆嗦,又没有称手的武器,渐渐落了下风。 底子还在,被刺伤几处后,晏姝终于放到了侍卫,从马厩里随便牵过一匹,往王府奔去。 不能再迟了。 她救不了爹爹,救不了自己,但小王爷也许可以试试,不能再错过了。 这么多天的照顾和甜言蜜语,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只是那种感情不是爱。 等到了王府,只见通天的火光,照亮了一切,连冬天的寒冷也稍稍逊色,晏姝心里刀割一样的疼,闯进内院。 温临安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是一团篝火,羽林卫还在往里面添干柴,是用来做什么的,一目了然。 怎么能?她跌跌撞撞地爬向温灼言,扒着他的靴子,痴痴地笑了,“陛下,臣求您……求您放了小王爷。” 温灼言正是因为王府小奴才的一句“晏将军给王府部署了精兵”,才怒极决定烧死温临安的,她这么不管不顾,带着一身伤来求情,温灼言心里那把无名的怒火烧得更旺盛。 “姝儿好勇敢,浑身是血也要来救温临安,是对好鸳鸯。” 温灼言慢慢俯身,在她胳膊那处不断冒血的伤口上狠狠掐了一把,登时血肉横飞,淌了一地,温热的液体连石板上的寒冰都融化了。 “啊!呜呜……”晏姝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小兽般呜咽咕哝着哭。 根本忍不住,太疼了,一小块皮肉直接被掀开。 要是被冷兵器割开,也许不疼,因为晏姝极能忍,可现如今,是被她捧在心尖爱了十年的人,亲手撕裂。 为什么呢? 好疼啊温灼言,阿姝好疼,怎么能忍心呢?她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明白,吐出一口鲜血在他烫金边的靴子上。 “求、求陛下……求陛下留小王爷……一条命……” 她苟延残喘地胡乱扒着温灼言的下袍,弄得上面脏兮兮的全是血。 不知怎么,温灼言连推开她的勇气都没有了,往日高高在上,冰清玉洁,肩窄颈细的姑娘,是他从小疼到大,护到大的姑娘。 怎么忍心看她如畜生般伏在地上哭? ##第二十章 讨好 晏姝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撕掉了,连灰烬都找不到,好像凭空消失,她惨笑着一把拔开顾闵沉的长剑,搭在自己脖子上。 “陛下若、若不答应……臣就陪小王爷去死。” 温临安与她离得很远,她能看到小王爷一刻也没停过嘴,但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模糊又朦胧。 陪小王爷死。 殉葬的认知直冲温灼言的神经,她怎么敢陪温临安死?温临安值得她这么做? 她好像……心甘情愿! 才上升起一点点的心疼瞬间化为乌有,温灼言掐住她的脖子,一字一顿地道:“朕不要姝儿死,朕要姝儿眼睁睁的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 生不如死。 晏姝的剑措不及防掉落在地,她伏在石板上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光火阑珊中,她好像听到温临安说。 “晏将军,活下去。” 晏姝心里燃气一股热腾腾的气息,他们谁都没有错,谁都没活够,凭什么死? 她还没有在爹爹的尸骨前磕过头,也没有看兄长娶到心爱的姑娘,为什么平白无故的死? 她伏到晏染裙下,“染染,你求求陛下行吗?如果是你、是你的话一定有用……” 晏姝自晏染封妃后便不喜欢她,是呀,本该与温灼言走在一起的人是她,却成了别人,自己爱的人把别人捧在手上百般呵护。 可晏姝不是闺宅中的娇小姐,在温灼言干出那些混蛋事儿后,她不会跟晏染计较,也不会把气撒到晏染身上 晏染眼底尽是冷漠,脸上却几处几滴泪,“阿姐,这……这是他们男人的事,我哪里敢置喙呀……” “你不敢,我敢。”只见晏姝提着长剑横在晏染脖子上,冷硬的声音又凉又冰。 温灼言有些好笑,“姝儿觉得能威胁到朕?” 没有人可以阻止温灼言杀掉他想杀的人。 晏姝还没用力,哪知晏染突然转身划过长剑,背上挨了残忍的一下后哭着倒在温灼言怀里。 “阿姐……染染好疼,阿姐不要用剑呜呜呜……”温软又带着咕哝的声音是女儿家特有的娇媚,温灼言接住她,居高临下看着晏姝。 “姝儿真会牵连无辜。” “我没有……” 她提着剑愣在原地,她明明都没有太大的动作,怎么能误伤,就算误伤,肯定也是顺着脖子割下去了,后背受伤也造成不了威胁。 “你不信我?”晏姝缓缓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身上大片的血污。 温灼言可以因为父辈的仇恨伤她,也可以因为她对小王爷的良心伤她,但唯一,不能因为别的女人,不能因为——不信她。 “想让朕信你?好,褪衣。” 奴才们将晏染扶着去处理伤口了,温灼言拍了拍袖口的血污,有些嫌弃。 在场的羽林卫少说有上千个,当众褪衣。 她确是女将军,豪迈不拘小节,可她也被爹爹护在手心永远当个小姑娘,也被温灼言细细守护过…… 火光冲天,她怕再磨蹭一秒,温灼言都会下令把小王爷推进火坑。 血污的双手解开外衣盘扣,缓缓落地,里面只有一件裘衣,能宽松地勾勒出一副姣好的身材。 她目光涣散地走到温灼言身边,伏到他怀里,触碰,挑拨。 好像上了发条的玩具,重复在那样一个动作,眼里没了焦距。 “陛下肯信我了吗?” “姝儿这算什么,我们又不是没做过,你应该去挑拨他们才对。”他的嗤笑在耳边响起,晏姝愣了愣,半天连步都不挪。 温灼言兴趣盎然地从下属腰间抽过长剑,嫌弃似的退后两步,利刃挑开晏姝的裘衣,露出洁白的锁骨。 在场的羽林卫齐齐跪下磕头。 ##第二十一章 无可辩解 但也有那么几个不要命的,竟然真的朝晏姝那边看去。 耻辱,她攥紧拳头,一秒,两秒,那几个羽林卫的目光越来越炙热,晏姝莞尔一笑,拾了剑直接飞入那人的身体,鲜血登时飙出三尺高。 “不要命、不要眼珠子的大可抬头看一看……嘶……”她低着头喘气,一字一顿从喉咙里面发声。 余下的人再没一个敢看,连宫娥都跪在地上发抖。 很疼,全身都疼,好像碎成千万块,每一块都很伤心,都忧郁着疼痛着,在无止境的黑暗中嘶吼着挣扎着。 温灼言眼底有不悦,掐着她的脖子走出去,到火光旁看着温临安,“襄阳王,看看,这就是与你朝夕相处的晏将军。” 晏姝衣不蔽体,只会痴痴地低着头笑,颈上被掐得很疼,窒息一样,她奋力挣扎着从温灼言手中逃出来,跪在地上。 “陛下满意吗?如果满意……放了——” “阿姝不要求他,不值得!”离得近了她才听得到温临安说的话。 不值得。 不要放下尊严求他。 因为就算低声下气,他也不会有所改观。 他是亲眼看着父皇被杀的,也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他最喜欢看别人哭,最喜欢看别人生不如死,这样的人,不会怜悯,更不会心疼。 温灼言瞧了瞧小王爷,笑道:“你知道朕是怎么拿到兵权的吗?” 温临安冷笑,“谁知道你用了什么卑鄙下作的手段!”说完啐了一口,眼里含恨。 很好,温灼言很喜欢这样无能狂怒的表情,指着晏姝,一字一顿地道:“兵器库的位置是姝儿带给我的,部署图也是她的功劳,真正害死你的不是朕,是朕的姝儿。” 晏姝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温灼言惯会诛心,一番话让她疼得心肝脾具碎,扯掉那层“救兄长”的遮羞布,将她撕开活生生扔出去,彻底又残忍。 温临安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了,他想过晏姝不喜欢他,想过晏姝会向他汇报情况,但他不知道她能为温灼言做到这种程度。 不怪?怎么可能不怪?襄阳王一族在南疆驻守几十年才换来的兵权与荣耀,就这么被晏姝送出去,还是从他温临安的手中。 就算拔剑自刎,又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隐情很大,可晏姝不想解释,小王爷恨她是应该的,她也愿意被温临安仇视。 “阿姝,是真的吗?” 晏姝讷讷的不说话,胸口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身上的伤也叫嚣着疼痛,冷风吹来一阵瑟缩。 “我知道这不是阿姝愿意的……”他看回温灼言,眼底喷薄的杀意毫不掩饰,要是眼神可以杀人,他已经死过千千万万次了。 “姝儿与朕青梅竹马,如何不愿意?”温灼言倒不在意,长剑横在晏姝脖子上,“就算现在朕杀了她,她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他的人,不管他是利用、丢弃、伤害还是毁灭,都永远只能攥在他的手心里,被捏碎也不准逃出去。 “温灼言你是不是人?” 纠结,矛盾。 要不要告诉他当年先帝被杀的真相? 要不要看他跟晏姝好好在一起? 可能吗?晏元帅已经死了,阿姝跟他已经如同鸿沟,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能待阿姝好吗?温临安心里挣扎着。 不要告诉他,让他和晏姝互相折磨一辈子,也不枉费自己被晏姝夺掉兵权! 可是…… 小王爷垂眸,正看到晏姝胳膊上那一块血渍,皮肉都被撕去一小块,要不是天寒,怕是血液根本停不住,那一块地方的鲜血凝在皮肤上,又丑又脏。 很疼吧?很疼的…… ##第二十二章 真相 “当年先帝好爱犬马声色酒池肉林,三番四次苛税于民,边疆三年未见军饷,反倒年年往雪国送岁币,这样的他,就算晏元帅杀之后快,又如何!” 温临安低吼着,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又好像鼓起勇气回光返照。 晏姝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温临安!你答应过我不会说!” 因为她突然的举动,碰到锋利的剑刃,雪白的颈子上冒着丝丝血珠,密密麻麻像被蚂蚁啃噬。 温灼言面色不善,有点意料之外的惊慌,自父皇逝世后,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一向游刃有余的温灼言。 “你说什么……” “宫里一定有物证,这么多年,只是你不愿意去找而已,因为仇恨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你怕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全是错的,你根本不敢面对!” 先帝是否昏庸,温灼言怎么会不知道?可温灼言会选择性忘记那些真相,他只记得父皇会抱着他听戏,会喂给他花糕,从不严厉的要求于他…… 他怕自己剜心钻肉地伤害别人,到头来自己才是错的那一方。 所以他从来不敢去考究当年的真相,仇恨是他蒙蔽双眼的利器。 温临安将那堵厚厚的围墙掀倒,让他看到那个惶恐、可怜又可悲的自己。 晏姝意识涣散,身上很疼,心里也疼,她甚至没有说话的力气,也不敢去看温灼言,只望着那团熊熊的烈火。 “你以为说这些,朕就不会杀你?”温灼言指着那堆火,狠狠地道:“温临安,你必须死。” 无论他与晏姝谁对谁错,都不需外人插手,更何况凭他一张嘴,怎么证明当年是先帝的错? “我不怕死,但阿姝很怕,她想死却不能死,因为晏元帅嘱咐过她要扶持你坐稳皇位,她是为了你……”温临安喘不上气,他不想承认,但事实让他不得不清醒,“为了你才活到现在!” 他不后悔自己太贪心,想要晏姝陪着他,也不后悔把她带回来,只是很伤心,他的姑娘,为何要算计他? 人心是很容易变的,温灼言能善恶切换自由,能转眼就忘了之前的朝夕相处,但晏姝不能,她属于那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 温临安只后悔自己看清了这一点,却选择忽视。 总存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温灼言低低笑着,嘴角扬起的弧度无比轻蔑,下令道:“来人,将温临安处以火刑!” 他像是报仇成功,笑得有些丧心病狂。 多少个日夜,面对仇人的女儿却还要喜颜相对?他把自己埋得太深,甚至都忘记把那个真正的小皇子藏去了哪里,迷茫的找不到出路,只能靠仇恨为目标,为养料活下去。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错,父皇的错,他又要怎么面对晏姝?怎么面对曝尸荒野的晏沉与晏焕? 怎么面对这个暴虐无道的自己? 晏姝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空了般麻木着,脑海里只有那一句:火刑。 爱她的人不多,现在又少了一个。 眼泪模糊视线,她眼睁睁看着温临安被推进火场,肆意的火舌啃噬着他的身体,完完整整的一个人,越小越小,挣扎着嘶吼着,直到根本看不见,化成一撮灰,跟着风走了。 她从口中发声低哑又粗粝的呜咽,扒着地面不住地扭动挣扎,想离火海近一些,再近一些。 还想问问小王爷,疼不疼? “姝儿,温临安说的是真的吗?”温灼言负手而立,站在火光前,赤红色的火焰余晖给他镀了层金灿灿的光辉。 无论真假,此生陌路。 ##第二十三章 奏折 陈旧的藏书阁,灰扑扑是温灼言对这里唯一的印象,可他得在这里度过整个夜晚。 先帝逝世前五年内批过的折子都在这里。 拿过一本本奏折翻开看,要么是国都谁家的纨绔子弟强抢民女啊,要么是谁又纳了几房小妾,被自家诰命夫人告到天家面前。 左右不过家长里短,最能算点大事儿的竟然是各宫里开支与月银的汇总。 蜡烛点了一盏又一盏,他一本本去看,甚至每一行每个字,但凡能从里面挖出一点点关于北疆和南疆的战况,他都有收获。 然而没有。 一丁点都不见。 他突然意识到很假,琉璃国再怎么平稳,也不会连一点点污点都没有,特别是在奏折里,除非真的奏折被毁掉…… 没找到战况倒让他心里更悬。 出了藏书阁,礼部尚书求见,温灼言心里又悬起一块石头。 尚书郎连夜重新合集了边疆军饷的发放情况,本该厚厚的账本却意外的只有那么可怜的几页。 …… 温灼言去瑶华宫时,晏姝已经走了,奴才们乌泱泱的跪了一地,都说根本拦不住晏将军。 有羽林卫守着她出不了宫门,但是可以从瑶华宫去冷宫,她回去的时候身上的伤甚至还没结痂,鲜血滴答滴答往下掉。 温灼言循着血迹在冷宫角落找到她,晏姝神志不清的缩着身子蹲在墙角,谁也不让接近,试图跟她说话的奴才全被她一个眼神瞪回去。 “姝儿。”他拍了拍地上人的肩膀,目光落在伤口,倏的心里一痛。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晏姝没抬头看他,甚至都没理他,看不见他一样,缩着身体团得更紧,好像要把自己往墙壁里面按。 晏染找了一圈也不见温灼言,寻到冷宫来果然看到他。 该死,要是自己那天不那么早退场,一定不会让温临安把当年的事儿说出来。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晏染没有上前去打扰,她手里还有一张王牌,根本不怕晏姝和温灼言会和好。 隔着那么多条人命,已经不可能再说什么儿女私情了。 可她不喜欢温灼言对晏姝的喜欢,那种,她一辈子也不配得到的喜欢。 …… 傍晚,温灼言还在清查先帝逝世前五年内的账目,尚书郎端着账本在殿下跪着,时不时心慌的看看晏染。 晏染立在温灼言身边磨墨,笑得温柔舒心。 “陛下,尚书大人已经等了很久了。”她带着点小情绪开口,“陛下处理完公务早点睡,染染才不会担心。” 温灼言眼皮都没有抬,“召尚书入殿。” 一句话也没有分给晏染,她眼底闪过冰凉,却依然讨好道:“那陛下记得早些休息。” 依然没有回复。 晏染下点,与尚书擦肩而过,低声道:“尚书大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夫人与小姐还在我宫里喝茶呢。” 厚厚的账本被端上来,里面的账目很细,没有一点儿漏洞。 温灼言随意翻了两下,连最难统计的粮草战马方面也没有差错,睨了尚书一眼。 “早上那本是侍郎官做的粗略账本,臣觉得不妥,做细了再拿给陛下。”尚书在一旁诚惶诚恐的解释。 “侍郎官?尚书直接点名道姓吧。”温灼言显然不想放过他。 心里全是晏姝。 晏姝受了鞭刑浑身都爬满青紫的痕迹,后背有一块粉褐色的皮肉,是长枪直接刺进去,晏姝左腿关节发言,是因为那晚未着靴子给冻的,晏姝左胳膊有一块快没了皮肉的骨头,是长剑生生割下。 “这……下官也未查明是谁……” 温灼言翻看着账本,对边疆的支出不算少,为什么温临安会说北疆与南疆三年未见军饷? ##第二十四章 醉酒 难道只是他为了免罪,信口胡说?又或者是为了不让晏姝再受罪? 他犹豫了,纠结了。 为什么会对杀父仇人抱有侥幸心理? 不该有的。 …… 温灼言到底没有去为难晏姝了,事实上,晏姝也经不起他的折磨了,多次的受伤和鞭刑,已经让她对疼痛形成一种恐惧,更怕看到火,连暖炉都不让进屋,晚上更不点灯。 “好些了吗?过几日搬回瑶华宫,吧那边生着地龙,也不用靠炉子了,不是怕火吗?”温灼言静静的看着她,给人肩上披了件裘衣。 晏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才反应过来,道:“我要见兄长。” 冷漠又疏离。 好像连一个字都不想跟温灼言说,多说一个字都是种折磨。 “晏焕不在国都,朕把他安排到别处了,过几天再让你见。” 他也不知道这个过几天到底是几天,事实上,再也不可能见到了。 “几天?” “不定,什么时候朕心情好了,就让你们兄妹相见。”他心里一点儿底子都没有,战线前已经来人说晏焕死了。 温灼言从那里给她找哥哥?当时用这个威胁她也只不过是要利用,他当时没办法细想,又或者说根本不敢细想。 晏姝不说话了,阖了眼睡去。 晏染这才进来,给晏姝点上了安魂香,道:“陛下,这香是从西域来的,有安神的作用,姐姐能睡得快些。” 奴才们把晏姝抬到床上,温灼言在床边守了好一会儿才走,晏染牵过他的手:“陛下,染染心疼姐姐,心情不好,陛下陪染染喝一杯吧,陛下看起来也不好。” 因为晏姝不好,所以他也不好。 两人去了寝殿,奴才们摆了两坛清酒,浓郁的香气四处蔓延。 第一次见温灼言的时候,晏染就觉得他眼里泡了一汪清酒,干净却浓郁,能让人醉得移不开眼。 温热的酒水下喉随即烧起来,整个胸膛都好像点了把火,滚烫着,燃烧着。 “陛下再来一杯。”晏染很少喝,她是劝着温灼言喝,一杯接一杯,一整坛酒被灌完,温灼言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 “姝儿……” 姝儿。他的眼里只有晏姝,不管是爱她还是伤她,只有她。 晏染咬着嘴唇,指节都发白,却强颜欢笑,“还有呢,陛下好厉害,再来一杯。” 又是半坛子灌完,温灼言已经醉了,沉默不语,只会端着杯子往进灌。 晏染搂过他的胳膊,“我带陛下去找晏姝好不好?” 一听到“晏姝”两个字,温灼言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也就跟着她走,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冷宫外,闹出许大动静。 晏姝趴在几案上,双目无神,只想着赶明儿一定找温灼言要回兄长。 “陛下,这在外面,您别……” 晏染温软的声音带着点急促。 晏姝眨了眨眼睛。 温灼言醉醺醺的,恍惚着嗅到安魂香的味儿,他知道这是晏姝房里才有的,便将眼前的人认成了晏姝。 “在外面怎么了?又不是没做过……”温灼言眼睛都带着笑意,干净里又有点儿醉酒迷糊,贴上晏染。 晏染低低喊了两声故意叫房内的晏姝听见,然而晏姝只是静静听着,脸上连表情都没有换。 她从小就喜欢的人,隔着一堵不遮风雨的墙跟别人亲昵,晏姝把这句话在心里默默念了很多遍,还以为自己能哭出来。 可她没哭,一滴眼泪也没掉,那场烧死温临安的火好像也烧干了她的眼泪。 疼得太久就都不疼了。 晏染和温灼言的声音还在外面,一会儿便消停了,晏姝连看都不想去看,应该已经不在乎了。 ##第二十五章 来信 温临安的死不仅让晏姝变得无喜无悲,温灼言心底也有点说不清的情绪。 那日晏姝放下所有尊严去求他,他好像是心疼的。 温灼言近日干什么都有心无力,傍晚过后到冷宫去看晏姝,女人依然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安详又平静,死了一样。 桌子上是各式各样的饭菜,晏姝连筷子都在饭盒子里放着,压根就没拿出来。 伺候的人说晏将军最近总不吃饭,实在饿得两眼发昏也就喝点粥,旁的什么也不碰,比苦行僧还苦着自己。 “吃点吧,身子要坏的。” 从前用疼痛去逼她的温灼言此时倒像个哄孩子吃饭的大人。 晏姝一动不动,就那么僵持着。 温灼言只好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晏焕写的,姝儿看看吧。” 像是被遗弃的木偶突然上了发条,晏姝拆开信,才看了两行,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那封信是整整齐齐的小楷:姝国都天寒,归期可望,姝儿倔强倨傲,兄长日夜担忧。不可饮凉食剩,不可不思茶饭,不可赤脚着地,不可…… 一连串的“不可”,全是起居饮食对她的嘱咐,有些细节是她根本不会注意到的。 温灼言见她哭得痛彻心扉,心里紧绷的弦突然就断掉了,几个月前她在雪地里求他为父兄收尸时,也是这么哭的。 晏姝没理他,下床坐到桌边吃饭。 泪水跟饭菜一起咽下去,晏姝吃完后,旁若无人的又蒙了被子睡觉,始终没有管温灼言的存在。 在她眼里,温灼言已经不存在了。 “姝儿,慢点吃别噎着。” “陛下自重。” 温灼言只是心里很疼,给她点了安魂香,直到看到被子里的女人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才离开。 他在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又突然返回,跑到晏姝床上,在她身侧寝下,他的速度很快,他怕再慢一点,理智就会追上来,他就会后悔。 “将军,将军!”婢女见温灼言也在床上,想起来晏姝的吩咐,只好叫醒她。 晏姝睡得很浅,看了眼身侧的温灼言,叫婢女拿开水过来。 婢女可不敢真的拿开水,端了桌子上的凉茶水给晏姝,晏姝直接朝温灼言脑袋浇下去。 “陛下自重。” 被惊醒的温灼言只觉得整个人都湿漉漉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晏姝踢下床。 “男女授受不亲,臣以后还要嫁人,陛下不要污了臣的名声。”她坐在床上冷冷开口,眼中的鄙夷不言而喻。 “朕不是有意——” “你在这里待一秒我都觉恶心,来人,给我换一床被褥。” 因为被褥沾上了温灼言的气息。 婢女不敢上前,温灼言眼中含愧看着晏姝,“不用别人,我替姝儿换。”他上前捏住褥子。 他的姝儿就是这么恨他烦他,他活该。 谁料晏姝打掉他的手,一字一句的道,“陛下睡了我的床,这张床也要换,我甚至不想跟你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呼吸同样的空气,这种日子让我作呕。” 说完,她的眼圈先红了。 何至于此?他们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 晏姝要恨,替死去的父亲恨,也替温临安。 “朕知道以前的事是朕错了,可是——” 他就是这样的人,亲眼看着父皇死在他面前,做尽一切不该做之事,可恨可气又让人觉得可悲。 “没有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晏沉是真的不在了,永远回不来了,她没有资格代替已亡之人原谅谁。 “再来一次,朕绝不会被蒙蔽。” 先帝暴政有错,晏沉逼宫有错,可晏姝没有错,温灼言千不该,万不该把所有事压到她身上。 ##第二十六章 不踏实 “温灼言,倘若凡事都是再来一次,我不会劝父亲扶持你上位,我会杀了你,让野狗分食!” 她原是有家的,现在没有了。 温灼言眼中有愧,“对不起,是朕错了,错得离谱……” “你有什么错?你就是错在没有连带我一起杀掉,不然现在也不用听这些讽刺的话,滚!” 说完就把人往外面推,她是武将,要是认真起来,最起码跟温灼言是平手 温灼言像个物件般被扔出来。 …… 尚书郎前日送来的账本和开销对比,没有任何对不上头的烂账。 “不瞒陛下说,臣给羽林卫做账有十来年了,别说边疆,先帝连羽林卫的月银都有苛刻,这本鱼鳞册子里做的这么漂亮,都是门面货。”老先生算了两遍,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确是先帝有错,君逼臣反。 其实他但凡认真想一想都能知道,晏沉要是真的有意权力,为什么又会扶他上位?干嘛不干脆让琉璃国姓晏? 世代忠良…… 他的鞭子,只会往忠臣良将身上抽。 晏姝说对了。 温灼言当晚便写下《告天下百姓书》,上面客观陈述了先帝的所作所为,把上一辈天家的丑闻全曝光出去,将晏沉再次抬上大元帅的台面,在晏府给他建了衣冠冢。 他错得离谱。 可在他眼里,先帝只是个普通个父亲,会给他塞糖吃,还会带他出去骑马狩猎。 温灼言为了赎罪,减税五年来纪念晏元帅,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也是为了让晏姝好受一些。 他去冷宫接晏姝时,晏将军正坐在床边发呆,最近她总这样,看着眼前的空气,去想念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人。 爹爹,跟她一起酿葡萄酒分给士兵喝,还经常带着她去胡商那里讨价还价买一些稀奇玩意儿,讨她开心。 温灼言,多好的一个人,说话斯文,做事也知分寸,跟北疆那些汉子完全不一样,比她自己还细心。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姝儿,回瑶华宫吧,这里条件不好,晏焕的信也说了叫你保重身体。”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没理由劝晏姝,只能把晏焕搬出来。 “我要见兄长。”她眼里都没有抬一下。 “我给晏元帅安置了衣冠冢,姝儿……”想要说对不起的话到嘴边根本出不来,晏姝永远不可能原谅他。 “有什么用呢?他回得来吗?” 爹爹保卫的只是这个国家而已,跟上位者毫无关系,他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不必牵扯到权力的漩涡中。 “我知,我只是代表先帝补偿他,回瑶华宫吧,晏元帅在天上一定不想看到你自怨自艾。” 温灼言伸手去碰晏姝,被晏姝下意识推开,那是处于身体本能的厌恶,恨之入骨。 他愣了愣,随后从袖子里掏出那只白玉镯子放到晏姝身侧,“这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希望姝儿喜欢镯子,也——” 也忘掉以前,重新喜欢我好不好? “我是个粗人,见了这样的东西就烦。”晏姝看着那只镯子,透亮的羊脂玉,很漂亮。 她当年收到镯子的时候,就觉得很像温灼言的眼睛。 是酿了许多年的清酒,往喉头一滚就醉了,从此一生都醉在那双眼睛里。 “它在你那里,朕心里踏实。” 就好像他们还有机会回得去。 晏姝冷笑了下,有些凄厉,指骨碰触到镯子,拂袖高高扬起砸到地面上,七零八碎,就像落了一地的眼泪。 “它在臣这里,臣会不踏实。” 温灼言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会被原谅。 “姝儿,是我错了,可先帝是我的父皇,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然后心安理得的做 温灼言。” ##第二十七章 下药 这么多年,他都是靠着仇恨活过来的,要是没有恨,也不会有他。 晏姝突然笑了,勾唇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告诉我,你无辜,先帝无辜,想告诉我你也是个可怜人?温灼言,你不容易我就容易吗?你做错了大可以继续做你的 温灼言,可我呢?爹爹还在吗?晏家还在吗?我怎么办?” 晏家亡了。 她怎么办?她要是想家了,可以回哪里去? …… “娘娘,都办好了。”晏染冷漠的宫娥,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人。 随即奴才便被带下去,消失在了深宫中。 晏染命人在冷宫的安魂香里放了些别的药,还处置了一个跑腿的无辜奴才,她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感情,与往日对外的她仿佛不是一个人。 而此时的晏姝,却因为吸了过多的安魂香而神志不清浑身燥热。 她只得昏昏沉沉的穿好衣服准备出去找太医,走到门口时却重心不稳差点倒下时,被一双温软的手及时接住。 “阿姐?”晏姝抬头恍惚看见一个女子模糊的脸察觉是晏染,刚想开口便被强劲的药力给弄晕了过去。 而晏染抱着晏姝,脸上露出了阴翳的笑。 她便从容不迫的走到屏风后面,吃下了解药,躺在了晏姝的床上。 温灼言则刚刚处理完政务,从书房出来准备去看晏姝,走到宫殿门口发现居然没有人守着门口。 走进去后发现院内居然没有一个宫女,连屋内的灯火都很暗,温灼言不禁慌了神,快步向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刚进屋就闻到浓烈的熏香,不禁感到呼吸困难,踏进屋内往里走,吸入的香越来越多,身体变得愈发沉重,大脑也变得混沌。 待到温灼言走到床前时,眼前的世界已经模糊不清了,他此刻却强打精神,担心晏姝也被这香给影响。 而晏染见温灼言无力的坐到床边,便立刻起身扑到了温灼言的怀抱中。 温灼言以为怀中的柔软是晏姝,在这暗香涌动下,空气中仅留他粗重的呼吸。 温灼言再也按耐不住,抱紧了怀中的人。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将怀中的人推了出去。 温灼言想着刚刚的触感,晏姝的背如今有丑陋的疤附着在上面。面前这个人没有疤。 啪—— 清脆的巴掌声想起,晏染被扇到在地,脸上浮起五个清晰的指印。 “陛下……” “滚!” 温灼言即刻命令暗卫去找晏姝,不一会,神志不清的晏姝和几个羽林卫被带了上来。 “陛下,人是在羽林卫那发现的,卑职去的时候,有人还妄图动手动脚。”暗卫语气刚落,其中带头的人便感到头部钝痛。 是温灼言直接把几案上的镇纸砸下来。 随即眼前也被留下来的血染红。 但他抖如筛糠却丝毫不敢出声,心里暗想:这明明是淑妃娘娘的主意,娘娘说了不会出事了,现在出事了,可怎么办? 他抬头想要开口辩解,刚刚还跌坐在地上久久无法回神的晏染见状却抢先喊到:“这些人以上犯下还不赶紧拉下去杖毙!” 温灼言也正在气头上,没有在意晏染的特殊举动,便挥手让人立刻执行,不一会,外面便传来惨叫音。 晏姝渐渐转醒,她浑身都发烫,那种药的药力很强,女人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能给她下那种药,除了温灼言,她想不出来第二个。 “温灼言!我还是低估你的下作程度,告诉你,我就算去花楼找兔儿爷也不会跟你睡!” 温灼言急忙想要解释,晏姝却感到头脑昏沉,体内有一把火烧着她,但她不想让温灼言得逞,便拿出放在桌上的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个口子。 ##第二十八章 问责 晏染虽然还在差点暴露的后怕当中,但是看到晏姝的举动,不禁惊呼出声。 温灼言懂了,晏姝宁愿割开口子用疼痛保持清醒,也不愿意让自己碰她,不愿意展现出任何软弱。 鲜血直流的血口子,划下去要多疼啊,她划下去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没人会心疼她了? 如果是,她该多绝望? “此事与淑妃有关吧。”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嫉妒当中的晏染,一下被温灼言这句话给吓回了神。 晏染看着温灼言冰冷的神色,不禁心里发慌手脚冰凉,但她甚至自己坚决不可以露出丝毫破绽。 “陛下,染染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晏染语气颤抖着,仿佛在哭泣一般。 温灼言却不再纵容自己忽视晏染的那点心思,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语气也不由得有点咄咄逼人。 “朕没有心情看你演戏,晏姝就算被欺负,也只能由朕动手。” 晏姝冷笑一声,“做错了事就推给一个女人,你好大的本事。” 晏姝嗤笑着,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晏染见晏姝还袒护她,便顺驴下坡,愈发委屈了起来,甚至还小声哭了出来。 温灼言见此心中烦躁不已,看着晏姝的眼神心中钝痛。 是他被姝儿弄丢了,找不回来了,一切都无法弥补了。 便不再理会晏染的那刺耳哭声和晏姝冰冷的眼神,转身离开了。 …… 晏姝正在园内喝茶的时候,听到外面的声音便知道温灼言又来了,她咬了咬嘴唇。 她不想见温灼言,很不想。 所以她锁上了冷宫的门,不让进。 温灼言在外面敲了很久,甚至都要撞门。 “姝儿!放我进去。” 晏姝靠在门框上道,“晏将军还没起。” 这是故意恶心他。 “姝儿若不要我进,我便等在这里不走。”温灼言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当着一众奴才的面儿朝冷宫门跪下。 膝盖骨狠狠磕到凹凸不平的石头路上。 咚—— 而晏姝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 “你爱跪就跪,我现在见你一面都是脏了我的眼。” 晏姝说完便朝屋内走了。 半天过去,温灼言依然旁若无人的跪在冷宫门口,晏姝在院子里喝茶,悠闲自在。 最后还是晏姝身边的婢女实在害怕,这才去给 温灼言开了门。 温灼言信步走到屋内去找她,只见晏姝坐在桌旁。 “姝儿,今日上朝,大臣都希望朕立后,朕想——”他一进来就朝着晏姝开口。 温灼言见自己说完后,晏姝不吱声,便继续说道:“早在朕求亲的时候便把你的名字写在了族谱上,如今晏家的功勋录朕也命人整理好了。” 晏姝听到这里却是瞳孔一缩,这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像极了曾经也想要得到她的心的温临安。 今非昔比,看到温灼言的神情她不禁想到了阳光一样的温临安,自己连一句道歉都来不及说的温临安。 那个少年死了后却被眼前这个人说成反贼,最后在这世间留下的只有齑粉。 死后连名字都被温灼言从皇室族谱上划去,成了一个毫无所依的孤魂野鬼。 烈火灼烧肉的焦臭味流连在鼻腔,听到父亲死讯时的心情也涌了上来,背后的伤疤开始撕裂的痛。 一切的一切都是温灼言给她的,也都是他造成的。 而如今这个人却能毫无压力的说立后,晏姝的情绪瞬间如洪水般冲垮了心中的大坝。 温灼言只听茶杯碎裂的响声,便看见晏姝站了起来,手被滚烫的茶水烫红了,却毫无反应,眼里喷薄着轻蔑和恨意。 “你有什么资格娶我?温灼言,我没有爹爹了,没有晏家了,你要我嫁给你?凭什么?!” ##第二十九章 涌动 温灼言被这一顿吼定住了神,一时说不出些什么。 晏姝转眼看见温灼言身后的奴才手上拿着的便是皇族的族谱,另一卷估计是晏家的功勋录。 她疾步上前,抢过功勋录,便立刻抽下自己头上的簪子,戳进帛布里“撕拉——”转眼间功勋录便立刻变成了两半。 温灼言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仿佛不敢相信晏姝居然这么做。 还没完,她看到族谱上自己的名字紧贴着温灼言,心中的怒火更盛,端起茶壶直接浇上去,墨汁晕染,她的名字变成了团灰扑扑墨迹。 温灼言浑身冰凉,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温灼言,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行不行?” 说完,便回屋狠狠地关上了门,温灼言却在寒冷的夜间孤独的站着,身边的人也不敢吱声。 那晚他从御花园的大树下挖出几坛将军醉,这是晏姝教他酿的,埋在这里已经有十年了。 温灼言抱着酒坛在大树下灌醉自己,就好像又回到很久之前的那天,他们一起埋下这些酒,说要等成亲的时候,挖出来叫来宾们尝尝。 尝尝,皇帝和皇后酿的清酒。 …… 晏染这几日跟晏姝住在冷宫,动不动就哭,就好像她比晏姝更惨。 晏姝无心安慰她。 “我从来就知道陛下不喜欢我,他偷着给别的女人写信也不告诉我……” 晏染握住晏姝的手,哭道。 写信?是与兄长的回信吗? 晏姝一下子精神起来,“是写给谁的?为什么说是女人?” 她这才娓娓道来,“陛下经常夜里写,我也不知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就是觉得写给其他女人。”晏染瓮声瓮气的说完,眼角带着微红,谁也看不出来其中的虚伪。 …… 深夜,温灼言书房,一道黑色的消瘦身影溜进来四处翻找,屋内无人,她大胆的点起了灯。 几案上有几张临帖,上面的字笔走龙蛇气势恢宏,是出自温灼言之手,晏姝像是着了迷,翻了翻,无意发觉临帖底下的一张信笺。 姝儿自幼生在北疆,兄长知晓你不想做笼中雀,可宫中最为安全,希望姝儿听 温灼言的安排, 一封还没有写完的信。 写信用的纸,跟那日温灼言交给她的那封信一样。 那天来叮嘱她注意身体的信,根本不是来源于兄长,而是——温灼言。 一桶冷水直直灌下来,多天来毫无波动的心就像一潭死水,此时却被一支鱼竿微微波起浪花,随后波涛汹涌。 那些珍重的,温暖的,认真的嘱咐,竟然都是来自温灼言! 所以兄长呢?如果一直写信的是 温灼言,那么她的兄长呢?好像心口被锉刀剜得鲜血淋漓,滚烫的血液流个不停,一次次冲撞血脉贲张。 她肆意翻找,疯了一般,终于在纸篓里找到一张字条:急报!晏焕已死。 已死。 所以,那些威胁,都是骗她的?就算她完成了任务,就算温临安活生生被火烧死,就算她遍体鳞伤剥肤抽骨,也见不到兄长了。 温灼言借着一个亡灵的名义,一本正经毫无廉耻毫无同情之心的,让她去做那些不忠不义丧尽天良的恶心事儿。 她从来没有觉得身体这么滚烫过,整个人都化成一把火,她以为最难的已经过去了,以为再发生任何事,都不会伤害过她…… 晏姝错了。 她远远低估了温灼言对爹爹的恨意,也低估了他的混蛋程度。 晏姝拿过温灼言挂在墙上的长剑,直往寝殿冲,寝殿里灯火通明, 温灼言还没有睡。 冰冷的铁器在月光下透着逼人的寒气,有些人根本没资格存活在这世界上。 ##第三十章 黄粱梦 “姝儿……姝儿……” 走进内殿,只听到温灼言醉醺醺的声音,好像包着羽毛的小爪子,低沉又有点儿可怜。 她躲在柱子后面。 只见温灼言灌了一壶酒,胡乱坐在地上,没有束发,青丝散落一地,醉醺醺的模样也不影响他眉间的倜傥。 “我好喜欢姝儿……可是、可是为什么晏元帅要杀父皇……” “父皇前日才赏了我一把好弓,叫我好好练习,等入秋了就带我出宫打猎,打狐狸和鹿出来做冬衣……” 他那双干净的眼睛终于浑浊不堪,满眼的泪水,酒水和泪珠子一起往下灌。 “姝儿会骑马,姑娘家会骑马真是闻所未闻的……葡萄要怎么才能酿酒,哪种马儿脚力最好,北疆的天为什么是紫色,都是她告诉我的……”他长嘘一口气喝完了那壶酒,又摸着酒盅不要命似的灌。 “我原先什么都不知道……北疆连女孩儿都能骑马打仗,也能玩小弹弓,比我玩得都好……” 怎么会有那样的姑娘呢?骑马比他快,弹弓比他玩得好,还会掏鸟蛋挑蜂巢。 晏姝拄着长剑方不至于倒下,眼泪却已无法控制的往下掉,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剑了结温灼言,要杀了温灼言。 可,动不了手,连挪动一步都觉得痛彻心扉,那样颓废的 温灼言坐在地上,她连看上一眼都会觉得心疼。 一字一句刻进她心里,锉刀生生割下血肉,那些一起度过的很多年,都浮现在眼前。 她不委屈,晏家也不委屈,委屈的是一腔热血被辜负,滚烫的梦想被死亡熬成了无生趣的洗锅水。 扑通一声,她回眸正看到温灼言双膝磕地。 “姝儿没有错,晏元帅也没有错,是我错了,我该怎么办……” “现在才发现自己做错了,我要怎么办啊……” 他怎么收场?怎么向自己解释?怎么向晏姝解释? 说,他其实被逼无奈,他从小失去父亲,他也是受害者? 说,他其实很害怕做错,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算计,最后却满盘皆输把自己算计进去了? 说,他很喜欢晏姝,但他不能喜欢,不敢喜欢,自卑和压力到了极点就会变成盲目的仇恨? “我演一个儒雅温和的皇子,给姝儿一场黄粱梦,可是我的姑娘知不知道,不是演的呀,怎么能演那么像?” 怎能演得那么像?因为从未演过,他就是喜欢晏姝,就是想那么对晏姝。 冷兵器接触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晏姝拖着剑离开寝殿。 她要回家了,回那个姑娘们会骑马,能玩弹弓,有淡紫色夜空的北疆。 晏姝走后,在她后脚离开的,还有晏染,她默默听完温灼言的心里话,面色不改。 但心里好痛。 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爱过她,之所以封她为妃,不过是要气晏姝,要骗他自己。 宫门口的侍卫被晏染安排过,换了自己的人,看着晏姝出宫,连拦都没有拦,晏姝万念俱灰,只顾着往前走,旁的事都与她无关了。 …… “陛下喝多了,寝下吧。”偌大的寝殿里,晏染扶着温灼言高大的身躯,将人扶到床上,褪去衣裳鞋袜。 “我要姝儿,我要姝儿!”他心肝具裂的喊着,声音里全是沙哑低沉。 “陛下,臣妾在,臣妾哪也不去,就陪着陛下。”她眼底有不甘,微微泛红。 温灼言喝醉了总像个孩子,有孩子般的迷糊脾性,也有孩子般带着残忍的天真,他永远学不会避讳,永远不会委婉,他就那么在晏染怀里喊着“姝儿”。 每个夜晚,他都这样将一把利刃戳进晏染肚皮里,在里面搅拌捣鼓,最后血淋淋的猛扯出来,丝毫不在乎自己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第三十一章 寻找 晏染会耐心的一遍遍回复他“臣妾在”。 “你不是姝儿,把姝儿还给我……”他突然放开晏染,迅速的爬向另一边,满眼警惕,“你不是姝儿,你是假的!” 假的?晏染笑了笑,她在温灼言身边也陪了七年。 很多次小皇子睡觉,她都在殿外当值,晏染听过无数次温灼言梦中的呓语,梦想着能在里面听到自己的名字。 可是没有。 一次都没有。 “对,臣妾不是晏姝!陛下骗自己有意思吗?你故意娶我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你没有喜欢上仇人的女儿,没有喜欢晏姝,可你说说,真的没有吗?” 怎么可能没有? 满心满眼都是晏将军。 “姝儿从来不会自称‘臣妾’,她高傲,放不下自尊心……” 晏姝在温灼言面前从来都是“臣”。 她分得清清楚楚,一天没有名分,就是一天的臣,从不会乱了规矩。 “所以我就可以放下自尊心了,是不是?” 是她自己甘愿放下的,怨不得别人,放下了,就拾不起来了。 …… “陛下,羽林卫已经全员出动,没有寻到。” “陛下,京畿卫集合完毕。” 温灼言今日要上朝,可他没有去, 温灼言放了大臣们的鸽子,从清早就开始召集国都的兵力去寻找晏姝。 他醒酒后本想来瞧瞧晏姝,跟她说声对不起,可床上只有一团被子,连晏姝的人影都不见,晏染说晏姝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朕再问你一遍,姝儿去哪儿了!”温灼言掐住晏染的脖子,把她狠狠按到墙上,那张温和的脸终于变得狰狞不堪。 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温灼言,第一次觉得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心里空落落的害怕。 “就算、就算陛下问一百遍,臣妾也不知道,陛下喜欢阿姐没错,可这几个月来天天陪着陛下的人是我!”晏染也褪去了伪装,那些温柔、娇弱全不见了,眼底的嫉妒似乎能化成一团火烧了她。 温灼言冷笑道:“几个月就足够你邀功贺赏了?姝儿跟朕青梅竹马十年,轮不到你来狡辩。” 青梅竹马十年,尽管如此,他还是把晏姝弄丢了,晏姝是……攒够了多少绝望啊。 连兄长都不管就走了。 温灼言还不知道晏姝离开的原因,最起码不知道晏姝动了他的信。 “十年又如何?臣妾也能陪陛下十年!况且……”她顿了顿,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一波波来临,晏染挣扎着从温灼言的禁锢中脱身。 “况且昨晚,陛下已经要了臣妾的身子,您又怎么能不负责?” 昨晚温灼言就算喝得烂醉,也没有碰她,为什么呀,都神志不清了,还是不肯。 可他到底喝醉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晏染的衣裙上沾了鲜血,温灼言也没办法辩驳。 “得了妃位还不知足?朕劝你喝避子汤,不然等有了身孕,要麻烦朕亲手了结他。” 温灼言残忍的笑着,好像是对地上蝼蚁的施舍,这个男人就是这样,他要是想对谁好,千万的宠爱和耐心,要是不想对谁好,连一句好话都听不到。 因为他是 温灼言,所以不管他怎么做,都不为过。 但……如果他不是呢?晏染心里开着一朵黑色的花,随时可以将琉璃国吸食殆尽。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就是拖着一身不甘的恶魔。 …… “娘娘,晏将军已经从江城离开了。”圆脸的宫娥向晏染汇报。 从晏姝离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安排了人去跟踪,毕竟拿捏住晏姝才好让温灼言妥协。 她要让温灼言知道,女人分两种,晏姝那种被伤了会独自舔舐伤口,无悲无喜选择放手离开,而她这种,要拿走温灼言最宝贵的东西,让他跪下来求她。 ##第三十二章 暗流 皇位和晏姝,她都不会放过,得不到温灼言,她还可以毁了他,毁了一切。 “知道了,下去吧,跟主上那边说,计划顺利。” …… “陛下,阿姐刚才来信说她在江城,她嘱咐不准让我说出去。”晏染拿着信封来寝殿,递给温灼言。 确实是晏姝的字迹,温灼言看完后连夜带人赶到江城。 然而等他到达时,只剩下一床冷掉的被褥,要说哪里能看出来被晏姝住过,那就是桌子上的那封信,是他当时给晏姝的那封。 那封,他以夫君的意思,用着兄长的身份,给他最爱的姑娘写的信。 晏姝真是不喜欢他了吧,连一封信也不肯带走。 …… 大街上,晏姝吃完午饭,多给了小二几个铜板,从店家那里顺走几根筷子藏在袖子里。 一看就是个新手,连跟踪都能露馅,晏姝的警觉性让她发现了这几天跟着她的人。 其实那人挺有手段,还会贴假面皮,奈何晏姝根据几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就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事出诡异必有因,她以为是温灼言的人,又觉得不对。要是温灼言,她早就被抓回去了。 走到没有人的小巷子,晏姝突然捞出筷子借力将他们直直刺出去,筷子钉住那人的衣角让他挣脱不开。 “谁派你来的?”晏姝点住他的痛穴,那人登时发出一连串的尖叫。 下一秒,鲜血从他口中吐出,竟然咬舌自尽了,晏姝立刻退开,果然有腐臭的气息从尸体上发散出来。 是敌国的奇毒,她以前跟爹爹带兵时见过的。 晏姝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什么敌国的人,但她杀伐果断,怕是战场上某个亡灵的家属要针对她。 可是战场哪来什么对错呢? 往边疆走几日,便到了之前驻扎过的地方,这一带的商人没少受晏元帅的保护,对晏姝也怀着感激之情。 她要离开温灼言的控制,最好的办法是离开琉璃国。 “晏将军,您怎么在这儿,陛下可四处找您呢……”流浪商人推着自己的小木车,车头坐着他年仅六岁的小女儿。 晏姝也有事求他,走过去揉了揉小孩的头发,向商人说道:“您记得保密,不能让温灼言知道,我要去敌国避风头,等过几年再转来边疆。” 等晏姝从商人的木车中爬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敌国的监察口,刚休战不久,两遍士兵都疲惫不堪,也没人管商人的车子里是否藏着谁。 父女俩赶着做生意,晏姝心里过意不去,找了家小店要请他们吃饭,却发觉语言不通。 她在边疆与敌国不是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冷兵器直接打肉,没怎么交流过,此时尴尬起来。 对方说着她丝毫听不懂语言,晏姝的眼神变得有些严肃,看向商人,“您会他们这里的话吗?” “当然会,来来回回多少次了,就是不会写。”商人嗑着瓜子。 晏姝像是狩到了羊羔的饿狼,微笑着说了一句敌国的话,她不是很熟悉,但到底听晏染说过很多次。 跟踪她的人一定是从宫里便跟着她出来的,除去温灼言,晏染是最值得怀疑的存在。 从前晏染睡觉总爱做噩梦,她身为阿姐,都在陪在她身侧等她入眠后自己才寝下,晏姝在梦中经常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语言,刚开始她还以为是呓语。 可刚才,那个店小二说话的腔调,跟晏染简直一模一样。 如何不让她存疑? 商人替她翻译了她刚才说出口的话,晏姝说得不准,只翻译出几个零散的词。 “细作”、“逼宫”。 ##第三十三章 回去 两个词让晏姝瞳孔紧缩,如果放在几个月前,她定然恼羞成怒找晏染问个明白,若真触及到了琉璃国,她不介意大义灭亲。 可是偏偏在她决定放手的时候让她知道…… “晏将军?”商人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晏姝眨眨眼睛缓过来,心里想的不是温灼言,而是琉璃国,她可以不在乎 温灼言,但她永远忠于生养她的地方。 可是……不能回去。 “大战之后,晏元帅的尸骨埋在哪里了?”她转移话题,让自己的注意力不在这件事上。 两国交界处有一乱坟岗,平常战死的人都被马革裹尸丢在这里,回归黄土。 乱坟岗是北疆唯一的绿洲的树木生长的地方,尸体沉淀后化为肥料,滋养着一片绿林。 最残忍的温柔。 她最终也没有找到晏沉和晏焕的尸体,一个人跪在林子外磕了三个头。 晏姝以前想象的死亡,是一群人在灵堂上哭得死去活来,晏沉一定会被厚葬,会有许多人悼念他,哀叹他。 可晏元帅真正离开的时候,仅仅是被丢在林子里,像普通士兵一样,腐烂在里面。 …… 宫里,温灼言要封晏染为后的消息插了翅膀,不过两日便传的满城风雨,三日后更是连边疆小城都知道了。 晏姝要常住在林子旁,守着父兄的亡魂,这日,几个说书的把 温灼言跟淑妃娘娘的事儿吹的是天花乱坠,也说了陛下也封娘娘做皇后,真是一对儿妙人。 晏姝在底下默默听着,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波澜不惊,可心里依然很难受,是委屈的。 晏家为天家付出那么多,她如何不委屈? 爹爹就那么烂死在树林里,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恨的一剑杀了温灼言? 可她不能。 眼睁睁看着晏染当皇后吗?一个间谍!当皇后! 她尽量不去想。 底下有人起来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我们晏元帅的女儿晏将军才配当琉璃国的皇后!那什么晏染,不过是老元帅从战场上捡来的孤儿,指不定是细作呢!” 说书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气得脸都通红,缓了一下才道:“你有什么证据?血口喷人!呸!” 晏姝本来以为抬杠的那人会息事宁人,谁料他却道:“我有个朋友在宫里做羽林卫的,这几日羽林卫都在宫外找晏姝晏将军,内宫几乎没有人,这不是故意的吗?这不是逼宫的前兆?” 由于晏姝去敌国躲了两天,所以没看到羽林卫,她又想起来那天跟踪她的人,如果不是羽林卫,又会是谁? 糟了。 …… 她乔装成男子连夜往国都走,在商人那里买了匹好马,啃着窝窝头就着凉水便走了。 晏姝可以无视温灼言把后位给了别人,也可以无视温灼言干的恶心事儿,可琉璃国是她的底线,谁碰谁死。 一夜跑死了马,她却不敢耽误,只睡了三个时辰便又赶路,晏姝肯出钱买好马,等到国都时,已经跑死了两匹。 她刚好在封后大典的那日赶回来,混在采办的宫女里进了宫,才离宫不到半个月,这里变了很多。 晏姝想直接去杀晏染,这样既不不被温灼言发现,又可以避免她这个好阿妹胡作非为。 淑妃娘娘的大宫女正布置着典礼的膳食,是位圆脸的小姑娘,怪可爱的。 只有晏姝知道这种可爱背后的狠毒,这位圆脸宫女正是温临安身边的小丫鬟,晏姝就算用脚趾想,也知道是她把王府也纳入置兵点,不然温临安不用死。 她使剑柄狠狠在圆脸姑娘的后颈上击打,人便晕了,晏姝到假山后换上她的衣服,往晏染宫里走。 ##第三十四章 凤冠霞帔 “娘娘呢?马上大典了。”晏姝随便朝其他丫鬟敷衍两句,自顾自的走进晏染的房间。 里面只有床上是一件华丽隆重的凤袍,凤冠和首饰都在桌子上,看上去金灿灿的实在漂亮。 只有皇后是妻,剩下的都是妾。 温灼言居然真的要娶晏染。 这么明晃晃的事实摆在前面,晏姝心里还是会一抽一抽的疼。 毕竟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少年。 她心尖尖上的血。 “娘娘,大典要开始了,快让奴婢为您梳妆吧。”门外丫鬟问着。 这……晏染又找不到人,眼看着那丫鬟就要推门而入,晏姝急中生智,道:“本宫自己梳妆。” 她故意放温嗓子模仿晏染的声音。 既然要逼宫,那就是要杀温灼言,所以她只要保护好 温灼言就行,而保护他最有用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待在他身边。 穿着新嫁娘的喜服,以臣子的名义,站在温灼言的身边。 晏姝先就着浴池里的温水洗了个澡,洗去了所有负担,她干完这一次就走,永远也不回来。 像是临终的人那样精心,描眉,画唇,点腮红,甚至盘头发都得心应手,晏染很会梳妆,也教过晏姝,晏姝虽不喜欢,却有这个本领。 温灼言身着华服,立在高高的大殿上,他并非要给晏染看,而是为了晏姝。 他相信姝儿一定会来,姝儿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别人称夫妻。 只是他不知道,姝儿来了,却不为了他。 太监掐着公鸡嗓将圣旨宣读完,礼乐队吹奏声一响,丫鬟们将盖头往她头上一蒙,她便要成为温灼言的新嫁娘了。 姝儿,我带你去看新嫁娘,可好玩儿了。 姝儿也穿这样的衣服,嫁给我好不好? 十年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句话晏姝答应了,她没有食言,是食言,是温灼言先把她放开了,不要了,丢弃了。 凤冠霞帔遮去她周身的冷气,快过年了,天格外的寒冷,但她走向温灼言,步伐里没有一丝畏惧,踏着很高的鞋子,也没有错一步。 她已排练许久了,想象着嫁给他的姿态,在梦里,心里,练了许久。 如今终于派上用场,晏姝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温灼言一把搂过她,悄悄掀掉她的盖头,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姝儿好美漂亮,朕都不知道你会化妆,还这么美。”他说着就像低头烙下一吻,却被晏姝的眼刃刮过。 “陛下,君是君,臣是臣,臣永远不会成为臣妾,不会嫁你,陛下先跟我走,有人要——” “阿姐,有人要干什么?逼宫吗?莫怕,陛下又不是没见过,先帝不就是那么死的?”晏染从暗处走来,她身后是几支排列整齐的兵。 从穿戴上看,敌国人。 来不及思考,晏姝抓过温灼言的胳膊就跑路,晏姝和温灼言肯定是打不过的,只能逃了。 灯火通明,血肉横飞,仅剩的三十几个侍卫全是 温灼言的死侍,保准会拼命,可依然阻挡不了对方近千人的阵仗。 晏姝带着温灼言躲进大殿的柜子里,又黑又闷,可没有办法。 “晏元帅杀进皇宫时,我也是跟奶娘躲在柜子里,亲眼看着先帝的头颅滚到我面前。” 一模一样的柜子,温灼言觉得这小柜子旺他。 每次躲里面都死不了。 他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晏姝终于还是回来了。 “今日凤冠霞帔,并非嫁于陛下,不得已而为之。”晏姝冷冰冰的跟他解释。 隔着许多条血亲的人命,她怎么敢继续喜欢?又怎么配? 回来,只是为了琉璃国,她救不了那么多人,只有保住 温灼言才是正道。 ##第三十五章 跌落 温灼言被淋了一头冷水并不在意,继续笑道:“有次我们玩捉迷藏,我就是藏在这里的。” 他绝对是两种极端的结合体,一半好一半坏,一边残忍一边温柔。 晏染的长剑刺进柜子,晏姝毫无预兆的挨了一下,忍着疼痛破柜而出,拽着温灼言的袖子狂奔出去。 外面火光通明,很像温临安死的那天,小王爷被活活烧死,那是她永远放不下的介怀。 两人一前一后杀出一条血路,只有面对敌人,在战场上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晏姝,一柄长剑杀红了眼,鲜血喷薄而出,淌成小小的溪流,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手起剑落。 这时候温灼言才知道,晏家的功勋到底是怎么挣来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背负着无数亡灵,从尸体堆里捡回来的。 周围的士兵一个个倒下,晏姝依然没办法从杀戮的疯狂中脱身,尖叫着嘶吼着,她知道,父亲和兄长也是这么死的。 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这样死掉的。 不过晏姝有温灼言帮着,并没有受太多伤,死亡还离她很远,硝烟弥漫中,粉衣女子一剑划过晏姝的胳膊,留下深深的血痕。 温灼言提着剑想要杀她,却被晏姝拽住衣角。 “陛下不要……” 她说一句都觉得累,遍体生寒。 温灼言护在晏姝身前,恨恨的道:“想动姝儿,先杀了朕。” 晏染噗嗤笑出来,“这么多年陛下还没看清楚吗?她的父兄皆死于你手,连小王爷也是你下令杀的,现在就算你把整颗心掏出来血淋淋的给她,她也不会对你存有一丝感情。” 从小她便暗中撺掇温灼言对晏家的恨一步步加深,这是她的使命,无父无母,生下来就是细作,活着的目的就是杀人。 蛰伏十年,她做到了。 “可是传出消息说敌方会逼宫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晏姝冷冷笑着。 那日,她听到有人反驳说书人,跟着那人一段儿,她的行动极为隐秘,却还是被发现了,普通人压根不会这么警惕。 除非是故意把那句逼宫的话说给她听。 根本就是一个骗局,可她还是要回来,因为 温灼言不能死,保卫天家的安危,是晏家几代人印进灵魂的习惯。 “对,我要让你来,更要看着你死,我要当着温灼言的面亲手杀了你,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剥肤之痛。” 晏染对温灼言的陪伴亦真亦假,所以她不能接受温灼言不爱她。 甚至连喜欢她也算不上,她撺掇了这么多年,温灼言心里始终只有晏姝,就算伤害晏姝也抹不去他的感情。 晏染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自己是一厢情愿。 她要报复温灼言,要当着温灼言的面杀死他最心疼的人。 “温灼言,我最后悔——” 没等她说完,一支箭穿身而过,晏染应声倒地,两只眼睛睁的铜铃般大,可怖极了,与她平常的温和可谓是天上地下。 温灼言抱着晏姝趁机躲在柱子后。 “叛徒,竟然把逼宫的事散播出去!”射箭的人把晏染摁到地上,拔去她身上的箭,“怎么能让你死得这么容易?” “呃……”她甚至都不能完整的说一句话,只会大口大口的喘气,浑身冷汗。 她爱的人不爱她,她效忠的国不要她,晏染现在才知道自己跟晏姝是一种命。 “我没——啊!” 冰冷的铁器在温热的身体里捅了许多次,每一次都带出翻滚的血肉,白生生的骨头暴露在外。 只有那双眼睛还像铜铃一样神气,瞪着温灼言和晏姝藏身的地方。 为什么?前一秒还是大权在握的功臣,还嚣张的要让晏姝死在温灼言面前,为什么会这样…… ##第三十六章 你答应过我吗? 撂倒晏染后,那人提着大刀四周转了一圈,只看到血迹点点,他带着人追上去。 待他走后,晏姝才从柱子后出来。 放才是温灼言割破了手臂洒上去的血,估计对方很快会折回来。 温灼言则带着受伤的晏姝从宫中小道出去了。 …… 晏姝伤不算重,却因为感染而发热,整个人都憋屈的难受,两人在客栈的房间里养病。 “姝儿,我去请大夫。” 晏姝摇了摇头,“不准去,会被发现,我没事……” 说着没事,却苍白不已。 “我帮你处理伤口……”温灼言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在这种危亡时候,他像个废人。 一旦没有 温灼言这一层身份,他就是个为恨疯狂的嗜血主义。 “不用,温灼言,我不用你管,永远都不需要。”她无力的说完这句话,起身自己用毛巾沾着药膏涂抹伤口。 温灼言心下一痛,看她行动不便,当即双膝落地,求道:“让我帮帮你吧,姝儿,这样不行的。” 看她一个人忍痛到哭,看她一个人面色苍白。 温灼言无数次恨自己,问自己,为什么不知道珍惜,为什么不知道心疼她? “滚……”晏姝吐出一个字,看都不看他一眼。 救他是责任,不是喜欢,她一点都不喜欢了。 清理了伤口总算情况好点,晏姝把自己蒙在厚厚的被子里,蒙出汗发热就好了,这是土方子。 温灼言连忙到了一杯热水给她,还没伏到人,只见晏姝鄙夷的把茶杯打翻,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温灼言那双修长的手上,当即浮起一层水泡。 故意的吗?晏姝觉得自己是故意的。 “呃……”他吃痛低吼了声。 “你敢碰我一下,我便烫一次,北疆人对付流m土匪都是这样。”晏姝静静解释。 流m,土匪。 温灼言咬着牙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受这些苦,他活该。 两人怕被找到,只租了一间房,中间拿屏障隔开,半夜晏姝常做噩梦惊醒,要么是咳嗽着起身。 温灼言想去扶她,这么想,也这么干,他实在受不住晏姝半夜的那种,想哭却不能哭的痛苦。 她是没了父兄的,没了家的,只能在夜里嘶吼。 “滚!”晏姝打掉他伸来的手,双目是泛红的阴戾。 “姝儿,是我错了,是我不对,你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我求你了行不行?”温灼言心疼她瞒着病痛,也心疼她的抗拒。 不是那种因为委屈才反抗的闹脾气,而是真的厌恶他,想杀了他,又不能杀。 “我也求过你,我求你不要让爹爹死无全尸,求你把哥哥还给我,求你不要杀温临安,你答应过我吗?!” 她半梦半醒神志不清,可是一看到温灼言那张脸,她就恨,她就心里翻江倒海的疼痛,好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被钢钉一寸寸扎入骨头。 温灼言无话可说,他没有应过,甚至报以鞭刑棍刑。 “可是姝儿不能拿身体——” 没等他说完,一把长剑横在他脖子上,晏姝握着剑柄朝着他的脖子划进去一分,鲜血淋漓。 “我不会杀你,可我想杀你,剥肤之痛不是谁都能感同身受,国没了,臣没了,是你活该。” 她一字一顿说完,“哗”地收起长剑,多余的眼神都不屑给他。 温灼言甚至都反驳不了。 “追兵太多,从明日起我们兵分两路,你朝内城走,我在原地不动。”晏姝推开窗户看了看下面告示上贴着的两张画像。 “我不同意,你受伤了,不能自己走。”温灼言才发现晏姝是要扔掉他。 晏姝好像真的不要他了。 ##第三十七章 随余生去 “你从哪里来的自信想跟我一起死?”晏姝略到嘲讽的朝他笑。 “城内追兵更多,你走了我才有机会疗伤。” 温灼言愣了愣,随后道好,只要是对晏姝好的,他现在都愿意做。 只他不相信,姝儿会弃他于不顾,眼里有无法掩饰的痛苦。 “好,之后姝儿注意身体,活下去才——”他说完后便回到屏风后面。 才能干什么? “活下去什么也干不了,但我不会为你死,你不配。”晏姝接了他的话茬。 …… 分开后温灼言尽量往内城走,不知是他隐藏太好还是对方太无能,除了两次跟踪外居然没有被发现。 直到第二天,温灼言住的小店里才来了官兵,每间房都搜查,拿着画像一个一个对比,温灼言还是高兴的,因为最起码他们没有找到晏姝。 他隔壁房的是位姑娘,被吓得不轻,脸色都苍白了,待官兵查完后便来敲门,想跟他待一会儿。 温灼言是假装有肺疾才避免检查的,他隔门道,“这病要传染的,姑娘不必进来。” 那位姑娘一路都是被这么查过来的,官兵门又带刀又是长枪的,很多人为了避免检查都会称病,她见多了。 “我不怕跟公子说,我是从外城来的,住的客栈昨天被查了,二楼客房有位娘子径直被人带走,当场便没了命,血淋淋的。” 她显然吓坏了,临了又道:“那位娘子起先也是装病的……” 外城客栈。 那一瞬间,心脏骤停,温灼言好像被抽去了灵魂,靠在门框上脸色比纸还白,他经历事情多了,此时却心思全乱。 “那位娘子,穿的是什么衣裳……” “说来也奇怪,像是谁家的新嫁娘,外袍是血红的呢,料子很少见了……” 那姑娘有了可想的东西,倒不怎么怕了。 门轰然被打开,温灼言连外袍也没披便跑出去,随便牵过小店下的马奔驰而去。 不等他回客栈便见到了晏姝,是在外城的城墙上,她面色如灰,唯有身上的喜袍热烈如初,像烧了半边天的火云,灿烂而美丽。 是新嫁娘,也说好要嫁给他。 “姝儿……” 他双眼充血,瞪得老大,晏姝永远也无法回答他了。 温灼言发疯似的拖着快要崩溃的精神,从城墙石阶上连爬带滚的上去,他每往前一步,心就高悬一点,血腥味便重一点。 上去便是触目惊心的赤红,鲜血淌过青石板顺着城墙往下不断的流,晏姝血当衣裹。 官兵端着长枪来拦他,又发现他是画像中的人,铁器冰冷的刺入温灼言身体。 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直愣愣的往前走,面目狰狞着推开面前阻拦的人,扒在城垛上去看晏姝。 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抓不住,温灼言努力伸手想要抱住她,身体已凌空一半,奋力,可他眼里只有晏姝。 他的姝儿就在那儿,只要再努力一点点,就能抱住了。 温灼言奋力一跃,却还是碰不到晏姝,他们已经很远了,再也不能抱住了。 咚—— 沉重又凄厉的响声,他猛然从高空坠落,温灼言脸上却还带着笑。 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触碰到晏姝。 晏姝那天在窗边看到大批的官兵在楼下游荡,知道要出事,所以才先让温灼言入内城,自己则在客栈里等着被抓。 她早就不想活了,死掉倒干净,可以去找爹爹,只是她不想死在温灼言面前。 那个人,不配和她一起上路。 那个人,就该用余生去忏悔。 可晏姝不知道,她就是温灼言的余生,她没了,温灼言也不会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