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楔子 黎国王宫,崇仁殿,子涵头戴宝冕、身穿黑色衮龙袍,高坐于丹墀之上。才两年的帝王生涯,已让他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一举一动中自然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威严。 一位消瘦挺拔的黑衣少年笔直地跪在台阶下,姿态恭谨而温顺。清洌如泉水的声音从他唇中缓缓逸出:“属下苍夜拜见大王。”深深俯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重新挺直身子,“两年期满,属下特来向大王复命。” 一丝赞许的笑意从子涵眼里悄悄掠过:“抬起头来,让孤看看。” 苍夜抬头,却依然低眉敛目,不减恭敬。 子涵微笑:“夜,两年未见,你比离京前更加俊美。莫说是黎国,便是大凤朝也恐怕很难找出比你更美的男子了。” 没有注意到苍夜瞬间僵硬的脊背,他语声一顿,又仿佛想起什么:“不,孤差点忘了,大凤朝还有一位麒麟王萧暮寒,不仅风华绝代,更有经天纬地之才。”说到最面,语声微沉,倒似有什么心事。 苍夜默然。 子涵回过神来,道:“你可知两年前孤将你从大王兄手里救出来,再将你送到‘无极’是为了什么?” “属下只知,大王欲将属下训练成影卫。属下感激大王的恩典,愿以微薄之躯,一生效忠大王,便是肝胆涂地亦在所不惜。” 子涵呵呵笑起来,这笑声令苍夜不觉一愣,有些惶惑:“属下愚钝,还请大王明示。” “夜,你忘了,你母亲曾是先王的妃子,你虽不是先王亲生,却是孤名义上的弟弟。孤有五位兄弟,却没有一个贴心之人。他们只知道抢夺王位、勾心斗角。”子涵扬眉,傲气油然而生,“孤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可到最后,却是孤得了这个王位。你可知孤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苍夜呆了呆,道:“回大王,属下以为,大王懂得藏愚守拙,大王能忍,大王以静制动,最后方能得渔翁之利。” 子涵轻轻抚掌:“夜果然不愧是孤赏识之人。若说能忍,夜才是真正能忍之人,受尽屈辱,却不减孤傲。这一点,是孤最为欣赏之处。” 苍夜的身子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若非低着头,子涵便可看到他的脸色已经苍白。 “这两年,孤并没有对夜不闻不问。孤知道,夜在‘无极’所有受训的影卫中永远独占鳌头。孤得到的回报是:苍夜是一头荒漠里的狼,只要身体里还有最后一滴血,就不会倒下。”子涵的目光落在跪着的少年身上,那傲岸的身躯,即使跪着也绝不卑微。 “孤对你的赏识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孤不想让你只当一名影卫,孤要你去中原,成为孤的耳目、孤的利器,孤要你肩负起密探、谍报、暗杀、收买以及称霸中原武林的责任。” 强烈的震撼令苍夜瞬间石化,耳畔仿佛响起风雷之声。难道,大王想要逐鹿中原? “大王。”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属下不堪如此重用,实恐辜负大王厚爱。” 子涵轻轻挥手:“孤绝对相信你,你的武功、人品、忠诚,在‘无极’,甚至在整个黎国都无可取代。若你再自谦,便是不肯遵旨了。” “是……属下遵旨。” “你此去大凤,孤会给你人手、资金,助你成立我们的组织,孤已想好,便叫貔貅堂。” “是,属下遵旨。” ##第一章 邂逅 大凤朝景佑十三年,江南,西子湖畔。芳草萋萋,群莺乱飞,香车宝马,游人如织,好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西湖就像一位豆蔻年华的女子,宜嗔宜喜、宜笑宜颦。早晨还是阳光明媚,近午时便下起了一场潇潇雨,而且雨势渐大,将湖边的山光水色染成了一幅迷蒙的水墨画。 游人散去,四周恢复了宁静。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初时尚远,眨眼便到了眼前,风驰电掣一般。马上三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俱是行动矫健、身姿挺拔,每人脸上戴一个银色面具。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装扮,可为首之人周身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寒光凛洌。而后面两人则气息较为低敛,看起来像是下属模样。 透过雨雾,可以看到那为首之人双眸闪亮,目光清冷,犹如一泓秋水。 楼外楼是西湖边上一家酒楼。正是晌午时分,再加上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倒让他们的生意热闹了许多。所以等那三人上楼时,所有雅间都已客满,只剩大堂还有两桌空位。 “堂主。”身后的下属低声请示,“要不要换一家?” “不必,我们随便吃点,吃完就走。”低沉醇厚的声音,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是。”下属恭敬地应了,随他走向靠窗的那个位置。 伙计立刻跟上来:“三位客官,请问要些什么?” 那称为堂主的男子回过头来,看了伙计一眼。伙计蓦然一怔,迅速垂下头,避开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跳加速,莫名的慌乱。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睛,而且是长在一个男人的脸上? 那双眼睛波光潋滟,犹如一个最美丽的漩涡。与他对视的时候,他的灵魂都好像被勾了进去。 只一双眼睛就这样迷人,不知道面具后面这张脸……伙计心里模糊地浮起一个词:绝色。 菜与酒都上来了,貌似手下的那两名黑衣人目光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在注意他们。于是向他们的堂主点点头,三人纷纷取下面具,开始进餐。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 面具后的那张脸,犹如最美丽的玉雕,每一根线条都是鬼斧神工之作。可能由于一直戴着面具的缘故,肌肤白得近乎透明,连脸上每个毛孔都仿佛能看得清清楚楚。微垂的睫毛又长又密,在眼睑下划出淡淡的阴影,宁静得仿佛要融化在这午间的阳光里。 他很年轻,最多十七八岁的样子。 仿佛对这种惊艳的场景早已习惯,他脸上纹丝不动,坦然自若地举起酒杯,修长的手指一如他的面容,完美无瑕,可是握着酒杯的手很稳,动作高贵而优雅。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罩到他们头上,少年微微抬起眼帘,对上一双灼热的眼睛。周围好像突然静了下来,很多目光转向他们。不知哪个角落里发出一声低语:“是杭州知府陆大人家的公子。” 那声音中流露出来的绝非赞赏之意。 知府公子身后跟着两位人高马大的护卫,极配合地成翼状守护在主人身后。而那位陆公子已站在饭桌边,双手撑在桌面,身子慢慢俯向少年,眼里的光芒就像野兽看到了自己捕获的猎物。 “阁下想要干什么?”少年手中仍然握着酒杯,却停了手,向他露出微笑。 这一笑,天下再无颜色。 知府公子浑身的骨头都要酥了,看着少年绝美的脸,痴痴笑道:“没什么,只想跟你交个朋友。有缘相见,不妨跟我回府,我们盘桓几日。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的美人儿,古人说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合该就是说你吧……” 一边说,一边已伸手去摸少年的脸。 少年勃然变色,刚才还笑得明媚温柔,此刻突然面罩寒霜,一股森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出。只一瞬间,知府公子的手腕已落入他掌中,只听喀嚓一声,一段腕骨被生生折断。一声惨叫刚刚出口,就被扼断在喉咙里。知府公子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不敢置信地瞪着男子,眼珠慢慢突出眼眶,人直直地往后倒下。 一只筷子穿透了他的咽喉。 下一秒,两道剑光闪过,他身后两名护卫的脖子已被割断,鲜血喷了出来。 出手的是少年身边那两名手下,而他们的剑是缠在腰里的软剑,谁也没有看到他们什么时候拔出来。 一瞬间,酒楼里添了三具尸体,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满堂惊呼,客人作鸟兽散。而酒店的掌柜、伙计则已瘫倒在地,瑟瑟发抖,只是谁也不敢跑出去报案。 少年冷眼四顾,再垂首看看地上的尸体,向手下微一点头。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向尸体上洒下药粉。 只听嗤嗤几声,三具尸体竟在那药粉下渐渐溶化,最后成了一滩腐水。 掌柜与伙计吓得魂飞魄散,顷刻昏了过去。 “我们走。”少年挥手,三人扬长而去。 这楼中之人死的死、昏的昏、逃的逃,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少年戴上面具时,眼里露出浓浓的悲哀与屈辱。 三人冒雨出行,一直奔出十里,才在一个僻静的荒庙前勒住马缰。 “郁离,明轩,雨越下越大,我们进去躲一躲吧。”少年的声音穿透雨幕,涩涩的,听来有些疲惫。 “门主,你是不是……”似乎感觉到少年的异常,郁离策马靠近他,关心地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却突然冷淡下来:“我没事,进去吧!” 推开破旧的庙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郁离与明轩忍不住蹙眉。他们迅速将陈旧的门窗打开,然后找了些破烂的桌椅,拆开生火,好将身上湿透的衣服烤干。 少年在火堆边坐下,却突然沉声喝道:“什么人躲在里面?还不出来!” 隔壁厢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声,不多会儿,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孩出现在他们面前,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纤细,面容俊美,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鼻梁高挺,肌肤白皙,粉色的嘴唇轻轻抿着,线条优美而柔和,却又隐隐含着一丝倔强。 他穿着鹿皮靴子,腰畔悬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玉佩,手中握剑。看他身上所穿衣服的料子,这少年非富即贵,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可是他为何孤身在外?而且进来时既没看到马,也没看到马车,难道他是步行到此?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孩……他一眼就看穿了,他是女扮男装的。 ##第二章 雨庙 荒庙残破不堪,随处可见枯藤缠绕、蛛丝横生,若非余下几堵墙壁尚可抵挡风雨,南宫雨陌绝不会踏进这个鬼地方。 她现在真后悔出门前对父亲与哥哥许下的承诺,如果早知道旅途这样寂寞无聊,她宁可待在家里,抓那几名侍卫跟她过招。 可是父亲南宫恒用一脸赞许的表情看她:“雨儿,爹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女孩子养,你知道爹对你的期望。爹完全赞同你的决定,你是该出去历练一番,开开眼界,真正了解什么是江湖。” 而从小双腿残疾的大哥南宫俊则对她宠溺地微笑:“我们雨儿芳龄十七了,偏偏眼高于顶,连慕容世伯家的三公子慕容笙都看不上,看来只好自己出门撞姻缘了。” 一句话把南宫雨陌说得满脸绯红,冲上去擂兄长的胸膛:“哥哥坏,不许取笑我!要找姻缘也得哥先找,我还小,才不想成亲呢。” 南宫世家乃是武林世家,历代枝繁叶茂,可轮到南宫恒当家主,却只生下一儿一女。长子南宫俊从小患病,落下残疾,只能靠轮椅行走。南宫夫人心疼儿子,不忍让他苦练武功,便逼着他学习琴棋书画,颐养性情。 而比南宫俊小了三岁的南宫雨陌一出生便被当成儿子养,连名字都取得比较像男孩。虽然没有刻意隐瞒外界她是女儿身,但南宫家对她的教育与儿子无异。 小时候南宫雨陌还意识不到自己身上的责任,稍稍长大一些,她便求母亲再为她生个弟弟,将来好继承父亲的衣钵。可南宫夫人只是苦笑,神情有些恍惚。被问得急了,才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不会有了,能够有你们俩……已经难能可贵了……” 南宫雨陌不明白,可她发现母亲忌讳这个问题,所以她懂事地不再追问。 现在她已经十七岁,可只随父亲出去过两次,她觉得她始终是温室里的花,没有经历风霜雨雪的考验,她怕将来难成大器。即使是女孩,她也不能给南宫家丢脸。 于是她决定独自外出,独自去面对纷繁复杂的世界、刀光剑影的江湖。所以,她简单地收拾了行囊,一身男子打扮,不带任何随从就出门“闯荡江湖”了。 一路走来,南宫雨陌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信马由缰,倒似去郊游一般。 偏偏今日半路逢雨,将一人一马滞留在这荒庙之中。她见隔壁厢房看起来稍稍起眼些,便拉了马走进那厢房,又随便找了块石头,用帕子擦干净,坐等雨停。 然后她便看到了那三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许是练武之人的天生敏感,她一下子警惕起来。大白天遮遮掩掩,不是好路数,莫非她遇到了什么邪派中人? 直到为首少年出声断喝,她才知道自己已被发现,索性坦然走了出来。 “三位乃是避雨而来,我恰巧比你们先到,就在隔壁坐着,只等雨过便要上路,不知哪里打扰到三位?”为扮男子,南宫雨陌刻意压低了嗓音,倒让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沙沙的味道,听来仿佛有羽毛在撩拨着人心,痒痒的,酥酥的。 少年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 南宫雨陌怔住,这个“邪派中人”怎会长着一双如此迷人的眼睛?刚才瞧见他进来时还是气息冰冷,可此刻,当她对上他的眼睛,却发现那双眼里泛起一丝笑意。 这笑意令他的眼睛越发生动,她恍惚觉得,那是一个春日的湖泊,碧波荡漾。 仿佛受了魅惑一般,她忽然觉得心跳加快,连忙移开目光,冷冷道:“怎么不回答我?” 少年抬抬手,甚至维持着烤火的姿势,没有站起来:“姑娘请坐,看你身上的衣服还未干透,万一生起病来,人在旅途,多有不便。都是江湖中人,姑娘不必忌讳,不妨与我们一起烤火吧。” 南宫雨陌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此刻真希望自己也戴着面具。原来这人早就看出自己是女子,原来,我的扮相竟然这么差,一眼就能被人看穿? 郁离与明轩齐齐看向他们的门主,刚在楼外楼杀过人,满身的杀气还未被雨冲尽,此刻却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平日里当门主笑得温柔时,下一秒就有人命丧在他手上。而此刻,他眼里的温柔那么真实、那么纯净,那么……动人。 看到南宫雨陌害羞的模样,少年眼里的笑意更深,瞳孔深处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怎么,害怕了?” 微微带着挑衅的语气,声音却轻柔得犹如微风拂过。 南宫雨陌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软了,下意识地,她不想被眼前这位少年看扁。于是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席地而坐,目光看向跳跃的火光。 她的面容被火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双眸沉静如水,放下一切戒备,唇边甚至带了丝浅浅的笑意,淡得如同月光。 “姑娘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少年用手中的木棍轻轻拨弄着火堆,漫不经心地问道。 南宫雨陌不想随便在几个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便撒了个谎:“我是杭州城里人,出城去拜访一位亲戚,不想路上突然下雨,耽搁了行程。” 见少年没有反应,她忍不住问道:“你们呢?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少年轻笑:“没什么,只是相貌太过丑陋,怕吓坏了别人。” 南宫雨陌几乎气结,长着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他竟然说自己相貌丑陋?忽然有些生气,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狠狠瞪了少年一眼:“拜托找个好点的借口,这样的谎话骗小孩子都不信!” 她不知道自己瞪着眼睛的样子有多可爱,那少年不禁一愣。 南宫雨陌咬咬唇,避开他的目光:“算了,萍水相逢,我们谁也不必追问彼此的身份。雨过之后,自然各奔东西。” 郁离与明轩互视一眼,这女孩,怎么好像有些负气的味道? 少年看着她,瞳孔收缩,目光渐渐黯淡。默然良久,忽然看向门外,说了句完全挨不上的话:“看这样子,这场雨今天止不了了。” 外面的天灰濛濛的,南宫雨陌觉得自己的心情也灰暗起来。若是雨不停,恐怕今天就要夜宿庙中了。可自己一个女子,面对三位陌生男子,纵然她艺高胆大,毕竟江湖经验不足…… 少年仿佛知她心意,温和的目光又向她看过来:“不必担心,我们带着干粮,若是雨不停,我们把干粮留给你,你宿在庙里,我们冒雨出去。” 一丝轻微的颤动犹如湖面的涟漪,在南宫雨陌心里悄悄扩散。这个素昧平生的男子,为什么会对她如何温柔呵护? 她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讷讷道:“不必,反正这里还有厢房,我的马也在里面,大不了我宿厢房,你们留在殿内。” 少年想了想,轻轻点头:“这样也好,留你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我们也不放心。” 那场雨果然没有停歇,反而越下越大。到黄昏时,少年命郁离、明轩拿了干粮出来,分些给南宫雨陌,等她吃完,又折了些木料,到隔壁为她生火。 等一切安排妥当,少年才回到殿内,坐在火堆前。看着眼前的火光,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一双黑瞳深得见不到底。 “门主。”郁离轻轻唤了声,期期艾艾道,“门主莫非……对这位姑娘……” 少年似乎苦笑了一下,满眼落寞:“你以为我对她有好感?” “......是,属下看门主很关心这位姑娘。” “怎么会?萍水相逢,转眼便是路人,再不相干了。像我这样的人,一辈子只该绝情绝爱……”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指尖,“这双染满鲜血的手,怎配去拥抱心爱之人?何况,我根本无法预料,我什么时候……会死无葬身之地。” “门主!”郁离跪起身来,看着少年,声音微颤,“请不要这么说,等大王成功了,我们的使命就完成了。” 这少年,分明就是来自黎国的“貔貅堂”主苍夜。 看到自己忠诚的属下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苍夜微微笑了:“我从来没抱什么希望,大凤有麒麟王,这铁桶江山,恐怕谁都无法撼动。而我……”他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夜深了,南宫雨陌却睡不着。她的眼前一直浮现出黑衣少年那双绝美的眼睛,那双眼睛,若是长在女子脸上,将会迷倒多少男子?可它偏偏长在男子脸上,而这个男子,时而冷漠,时而温柔,时而又散发出淡淡的忧伤与迷惘。真是谜一样的人啊! 她侧耳倾听,隔壁没有声音,于是她悄悄出来,走到殿外。殿门虚掩着,里面火光未熄,还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传出来。 她心中微微一动,这三人竟然毫不防备她,否则怎能睡得这么熟?一念至此,心中不知道是喜悦还是苦涩。 她悄无声息地推门进去,见那少年背靠柱子,闭着双眼,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轻轻揭下他的面具。 然后她整个儿呆住——这世上竟有如此漂亮的男人,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还是山中的妖灵出世? 忽然,她的手被一双修长的手抓住,少年猛地睁眼,目光锁在她脸上,森冷如刀锋。 ##第三章 沧桑 南宫雨陌骇然失色,几乎脱口惊呼。刚才还是那么温柔的人,此刻竟然变得如此可怕。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几乎将她整个儿冻结。 嗤嗤两声,苍夜隔空点了郁离与明轩的睡穴,两人睡得更沉了。 苍夜站起身,手慢慢松开,盯着南宫雨陌的眼睛,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南宫雨陌往后倒退一步,脸色有些发白,努力克制着怦怦乱跳的心,讷讷道:“我只是比较好奇而已……你长得这么好看,一点也不丑,干嘛骗我说是因为长得丑才戴面具的?” 苍夜见她低垂的羽睫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在火光中看来有种朦胧绰约的美,嘴唇轻轻嘟着,有些不安又有些委屈的模样,刚才的怒气忽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关系,我刚才只是有些生气,因为你偷袭了我。”他情不自禁地放缓声音,“你知道,这是练武之人的本能反应。” 听到他的声音变柔,南宫雨陌暗暗松口气。这个人,生起气来给她极强的压迫感,而温和起来又让她如沐春风。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情绪好像一直随着他起起落落。这个人真是怪人,刚才他点了那两名手下的睡穴,是怕吵了他们,还是为保护自己? 他看着她,眼睛微微眯起,唇角也微微勾起。南宫雨陌顿觉心神一荡,心跳漏了一拍。这个男人,竟让她觉得比女子更加美丽动人。 美丽动人?这个词怎么能用在他身上?刚才他瞬间而起的杀气几乎割裂她的肌肤,而现在,她竟觉得他美丽动人? 南宫雨陌想,自己一定是中了某种蛊,才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脑子完全不由自己控制。 “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该去睡了吧?”他的声音也仿佛带着某种蛊惑。 “可是……你不怪我?”她脸上有些发烫,似乎……是自己太唐突了。 “怪你又如何?杀了你?还是刺瞎你的眼睛?”他似乎笑了,极浅的笑意,宛如一丝光影掠过,“我一个大男人,会这么小气么?” 她终于也露出笑容,俏皮地眨眨眼睛:“谢谢你。” “好了,去睡吧,明天还得赶路。”他像位宽容的兄长,自然流露出关怀。 南宫雨陌点点头:“好的,你也睡吧,是我吵醒了你,对不起。”转身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走进隔壁厢房。 可是她仍然睡不着,抱膝坐在火堆前,看着火光默默出神。 待她走后,苍夜伫立良久,目光看着一个未知的地方,双眸幽若深潭。摇曳的火光映在他脸上,那张脸被一层浓浓的悲凉覆盖着,就像宝玉上蒙了一层暗纱。 侧耳倾听,外面已经没有雨声,于是他披上斗篷,出门走到廊上。雨果然已经停了,一轮清月高悬在夜空,洒下遍地月光。四周风声瑟瑟,殿后破烂的门窗发出颤抖的声音,不知何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在静夜中听来格外清晰。 他走进空庭,仰首看着天上的明月,一个身影寂静而孤独。 “苍夜,你若要你母亲好好活下去,就乖乖当我的娈童。放心,你长得这么美,我会一直宠着你的。”耳边响起谁的声音,带着恶意的张狂与贪婪。 苍夜浑身打了个寒噤。 “夜,孤救了你,从此你的命就是孤的,孤会栽培你,让你成为绝世高手。” 是的,三王兄,不,大王,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的,我会一生效忠于你,任你驱遣。 “夜,孤知道你在大王兄手下受尽屈辱,可那不是你的错。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孤正是看上你青松般傲岸的性情,才会格外赏识你,你明白么?” 我明白,当年你在宫中看到我衣不蔽体、满身伤痕,你什么也没说,可我看到你眼里的同情与赞赏,是你支撑了我。而我也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迟早有一天,你会斗败所有王子,当上黎国之君。 “夜,你杀了武当掌门玄真子、少林戒堂堂主慧仁,灭了江南江北六个门派,搅乱了中原武林?好,好,一年不到的时间内,你做出如此骄人的成绩,真不愧是孤看中的人。” 是,我杀了很多人,我的双手染满血腥。开始的时候,我只为杀人而杀人。可后来,我慢慢知道,原来我的容貌就是最好的杀人武器。我用我最美好、最妩媚的样子去引诱他们,当我看到那些恨不得将我吞下去的眼神,那些垂涎三尺的目光,我就说服自己去杀了他们。因为我至少有了理由……比只为杀人而杀人多了理由…… 那些所谓正派中人、名门子弟,其实内心龌龊无比。什么玄真子,什么慧仁,他们只是道貌岸然的小人。他们看着我的样子,让我想起最耻辱的往事…… 于是,他们到死都没明白我怎么能杀了他们。 妖孽,他们骂我是妖孽,可这句骂声是他们发出的最后声音,我的剑将它生生割断在咽喉里。鲜血,是否能洗清我那些数不清的耻辱? 苍夜狠狠握紧拳头,胸口涌起窒息般的疼痛,脑子里嗡嗡乱响,好像有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 身后,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走过来,低低的语声响起:“为什么叫我去休息,自己却呆在这儿?” 苍夜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南宫雨陌。不想现在脆弱的模样落入南宫雨陌眼里,于是压住心中所有波澜,回过头来:“我已睡过,现在觉得很清醒,睡不着。” “抱歉,是我害了你。”南宫雨陌真诚地道歉。 “没事,练武之人,只要浅眠片刻就好。” “可你好像……有满腹心事?”南宫雨陌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茕茕孑立的身影,她会莫名地想去关心他。 为什么这个人安静下来时,身上会流露出浓浓的沧桑与落寞?他到底有多少个不同的侧面?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你也说过,萍水相逢,转眼就各奔东西,我们谁都不必去探问对方的根由,好么?”一瞬间,苍夜的表情变得有些淡漠。 南宫雨陌一怔,心头隐隐有些刺痛。在苍夜侧开脸庞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目光闪了闪,好像在逃避什么。 真的可以各奔东西,从此当作路人么?可为什么,刚才独坐在厢房内时,她脑海中全是他的影子? 南宫雨陌,你疯了…… 就在这时,苍夜忽又回过头来,看她一眼,轻轻问道:“你真的是去城外探亲么?” “不,我只是四处游历,想去京城走走。”说出这句话时,连她自己都迷茫了,为什么要告诉他? “京城么?”苍夜喃喃念了句,“还真巧……”后面三个字说得太低,南宫雨陌没听到。 “到京城,接近麒麟王萧暮寒。”子涵的飞鸽传书如此下令。 ##第四章 貔貅 南宫雨陌终于睡着了,睡梦中有一双温柔得让人沉溺的眼睛默默看着她,耳边听到隐约的语声,轻得犹如叹息。那声音让她莫名的觉得心酸,可又像浅浅的风,轻轻拨动她心底最纤细的弦。 她好像流泪了,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忧伤。好像想抓住一样东西,却怎么也抓不住;又好像已经抓住了那样东西,可它却从她指缝中悄悄流失了。 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痒痒的,她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而她的马正在对她喷着鼻息。南宫雨陌伸手拍拍它,笑骂了一句:“调皮鬼!” 站起身,却发现一样东西从身上滑落,她一愣,原来竟是一件黑色斗篷。这斗篷,昨夜穿在那位绝色少年身上,而此刻却披在她身上。 捡起那件斗篷,她把它抱进怀里,那上面还带着自己的体温,可她却闻到一缕男子的气息。 脸上泛起红晕,羞涩又甜蜜的感觉,从来不曾有过。她拿着衣服跑出厢房,奔向大殿。大殿的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堆燃烧的灰烬。 手,无力地垂下去,那件斗篷失手坠落在地。南宫雨陌呆呆地站着,恍惚觉得,自己昨天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梦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 那位温柔又冷漠的男子,那位长得颠倒众生的男子,那位笑得华光潋滟的男子,无意中遇见,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仿佛丢了魂魄一般,她转身牵马,出了破庙,走上通往京城的道路。马儿似乎知道主人有心事,走得很慢。而南宫雨陌一动不动地牵着缰绳,目光迷茫地看着前方。 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而别?南宫雨陌忽然后悔起来,为什么要有防人之心?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江湖是什么?江湖就一定波谲云诡、处处危机么?人心,难道真的那么可怕? 父亲与大哥,还有同门叔伯兄弟,以及慕容家三位哥哥,每次都会这样告诫她,她把它当成了她的信条。 她努力练武,努力学习南宫家的经营之道,努力帮助父亲管理家业,她想让自己变得强大。 然后,她要去面对江湖,面对那个腥风血雨的江湖,她要惩奸除恶、锄强扶弱。更重要的,她要让大家知道,这一代南宫家主虽然只有一位残疾儿子和一位女儿,但南宫世家依然是武林翘楚。 可是,因为谨慎,因为缺乏信心,她与昨日那个他擦肩而过,连他离去的背影都没有看到…… 突然,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打断了南宫雨陌的神游。她回过头,见五名身穿各色劲装的男子扬鞭策马,飞驰而来,各自腰间悬着利器,神情肃穆中透出焦灼。 南宫雨陌见他们“来势汹汹”,自觉地侧马让过。这些人也没停留,旋风般冲了过去。南宫雨陌心中暗道,难道江湖上出了什么事?不过她此刻没心情,所以只管走自己的路。 走了足有一个时辰,总算看到前面有了集镇。南宫雨陌见路边还有馄饨摊,立刻觉得饥肠辘辘,她虽出身名门,却生性洒脱,从不挑剔。立刻坐下,要了碗馄饨就吃起来。 这时,隔壁桌上传来说话的声音。 “那个神秘组织杀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门派,可我们连他们的身份都不清楚。快一年了吧?这次总算水落石出了。” 南宫雨陌心中一动,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隔壁桌上坐着三人,看起来体格健硕、面目粗豪,也是人人身边带着兵刃,分明是武林中人。 他们说的那个神秘组织便是江湖中新近出现的那个杀手组织么?谁也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蛰伏于何处。他们就像一群躲在黑暗中的魔鬼,随时出来择人而噬。 那些被毁的门派,所有人都死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线索。手段之干净、狠辣,令人发指。这些门派都是江湖中颇具威名的门派,可是在这群杀手面前竟然不堪一击。江湖中说起这件事,大家都觉得胆寒。 尤其是武当掌门玄真子、少林戒堂堂主慧仁之死,激得七大派同仇敌恺,恨不得将那杀人狂魔寝皮食肉、碎尸万段。 现在,大家终于知道这是什么组织了?她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起来。 “哪里是水落石出?慧可大师也不过是知道了一些皮毛,除了貔貅堂三个字,其它一概不知啊。”另一个悻悻地道。 慧可大师是少林掌门,莫非,是他召集大家一起去少林商议除魔之事?南宫雨陌猜道。 果然,第一个说话的人接道:“正是不知,所以大师才要广发武林贴,召集大家去商议对策。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一定要发挥大家的力量,共同除去这个邪魔外道。” 父亲应该也接到武林贴了吧?他有没有赶去少林?南宫雨陌想,我应该改道去少林才对,说不定还能遇到父亲,也正好见识一下武林群雄。 “要是麒麟公子萧暮寒在就好了,想当初他破凌霄城那一阵,简直惊天地泣鬼神。他的人品、武功、才华,这世上无人能及。若他肯当武林盟主,号令群雄,武林必定会太平得多。” 萧暮寒?听到这个名字,南宫雨陌脑海里就出现一位白衣如雪、风华绝代的男子。她记得,五年前,这位武林人称麒麟公子的萧暮寒曾来她家探望过她大哥几次。那时候他不过弱冠之年,却已在武林中闻名遐迩。 他独战凌霄城主欧阳炎,率领群雄攻破凌霄城,此事在江湖中成为经久不歇的传奇。 “可惜他原是皇室后裔,现在成了麒麟王,又被封大将军,一心保家卫国,哪里还能顾及江湖中事?”刚才沉默的第三人接口道。 另外两人沉默了,半晌,先一人道:“这样也好,他立下无数战功,成为朝廷栋梁,保护的是天下百姓,比在江湖中强过百倍。” “可我想,假如江湖遇到危难,请他出马,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南宫雨陌正用心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听到一人欣喜地唤道:“雨陌?怎么是你?” 南宫雨陌回头,正对上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那双眼里满是笑意,看着她的样子既亲切又宠溺。 来人正是慕容家三公子慕容笙。 南宫雨陌连忙站起来,含笑打招呼:“笙哥哥,怎么这么巧遇上你?” “我也正纳闷呢。”慕容笙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到她面前坐下,把剑往桌上一放,仔仔细细地看她,然后戏谑地笑道,“我听你哥说你独自出来闯荡江湖了,想不到在此碰到你。小丫头,还是跟哥走吧,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万一被人欺负了…….” 南宫雨陌柳眉一竖,俏脸一沉:“笙哥哥!你再这么取笑我,我就跟你拔剑比一比,让你瞧瞧我是不是弱不禁风!” 慕容笙哈哈大笑,似乎这样惹她生气,他觉得特别开心。 南宫雨陌气红了脸,索性不去理他,埋头吃馄饨。 “啧啧,我们大小姐生气了,小生给你陪个不是。”慕容笙嘻皮笑脸道,“我们都那么熟了,开几句玩笑都不行么?雨陌,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南宫雨陌斜他一眼,轻轻嘟囔:“谁跟你熟了?” 慕容笙没听到,却忽然想起什么,正经起来:“对了,你哥也出门了,你还不知道吧?” 南宫雨陌一愣:“他出门干什么?” “他要去京城找麒麟王萧暮寒。” 萧暮寒,怎么又是他?哥哥去找他干什么?他行动不便,有事为什么不派别人去? “你哥与萧暮塞是莫逆之交,萧暮寒虽然现在贵为王爷,可仍然一直与他联系。这个人,骨子里的侠肝义胆丝毫没有改变。这次为貔貅堂的事,你哥决定亲自出马,去找萧暮寒,请他帮忙。” 原来如此。南宫雨陌有些困惑,哥哥身有残疾,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他怎会与萧暮寒成为朋友? ##第五章 风华 “那我爹呢?”南宫雨陌问道,“他没有与我哥一起去京城?” “没,你爹接了武林贴,与我爹一起去少林了。”慕容笙一边也要了碗馄饨,一边向南宫雨陌挤挤眼睛,嘴角挂着促狭的笑容,“我都不知道大小姐你还能在这种路边小摊上吃东西,从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倒不嫌掉了身价。” 南宫雨陌狠狠瞪他一眼,他却不以为意,反而剑眉斜挑,笑得更加飞扬:“我这可是表扬你。” 南宫雨陌突然伸出筷子,把一个馄饨塞进他嘴里:“吃你的吧,少寻我开心!” 慕容笙享受地眯起眼睛,故意把那个馄饨吃得津津有味,还咂着嘴:“好味道,好味道。”这“味道”二字配上他那戏谑暧昧的眼神,怎么听都让南宫雨陌觉得“味道”不对。 不过因为两家交好,南宫雨陌对慕容家三位少爷的脾性早就了如指掌,这位三少爷长相俊美、武功不俗,外加风流倜傥、知情解趣,极得女子亲睐。 她知道他喜欢逗她、捉弄她,但却是真心疼她的。有时他会调笑几句,有时又好像在向她示爱,搞得她不明白他的心思,就一律把它们当作说笑。 “我们雨儿芳龄十七了,偏偏眼高于顶,连慕容世伯家的三公子慕容笙都看不上,看来只好自己出门撞姻缘了。”哥哥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南宫雨陌蓦然失神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句话,可她眼前浮现出庙中那位少年的样子,浮现出他在月下茕茕孑立的身影。 他,现在在哪里? 慕容笙拿筷子敲敲桌面:“喂,小丫头,回魂了。” 见南宫雨陌抬头,他从她眼里看到一抹来不及收去的忧愁,慕容笙笑不出来了。他直觉地感到,南宫雨陌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有了心事,有了他触摸不到的东西。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他问道。 “我去京城,等哥哥过来。反正我们家在京城有客栈、酒楼,哥要去,必定会住在自己的客栈,我便去那边等他好了。他行动不便,我不放心他。” 慕容笙微微挑了挑嘴角:“那么,需要我当护花使者么?你这样子孤身出来,我可真不放心哦。” 南宫雨陌轻轻摇头:“不,笙哥哥,谢谢你。我想一个人走,人,总是要学着自己长大,是不是?” 慕容笙一怔,默默看着对面的女孩。那双熟悉的、纯净如水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什么。若说原先是清澈的泉水,现在它似乎变得深沉了许多,像潭水。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雨陌,你此番出来,可有遇到什么事?” 南宫雨陌微笑:“没有啊,我一路走来,就像观光一般,根本没遇到什么江湖中事。” 慕容笙点点头:“这就好。” 等慕容笙吃完馄饨,南宫雨陌站起来,向他抱拳:“笙哥哥,就此别过,保重。”飞身上马,片刻都不曾停留。 她走得太匆忙,没有看到慕容笙在她身后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帝京拂云,槐安街,除华朔街外最繁华的街道,店铺林立,行人如织。 一辆宽敞豪华的马车自南向北疾驰而来,完全不顾街上人多,横冲直撞,惹得行人纷纷惊呼躲避。驾车之人吆喝着驱赶行人,气势嚣张。 一位年轻母亲怀抱幼儿,正姗姗走在街上。骤闻身后喧哗,刚一回头,就看到那辆马车狂奔而来。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那女子与孩子会被马车踏为齑粉时,就见眼前一花,那吓呆的女子已经不见,而马车在瞬间冲了过去。 行人惊魂未定,却见两条人影从天而降,翩然飞落于地。一个一身白衣,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剑眉星眸,飘逸如仙;另一个一身黑衣,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上垂下黑纱,遮挡住脸,只能隐约看到他下巴的线条。 完美的线条,肌肤莹白如玉。 那母子二人被白衣人轻轻放下,不待她说出感激的话,白衣人轻轻摆手,和声道:“受惊了,回家去吧。” 黑衣男子默立一旁,并不说话。而周围围观的群众齐齐看向白衣人,很多人脸上露出敬仰之色,更多的人则被他满身风华所吸引,挪不开眼睛。 某个角落里传出一声低语:“是麒麟王,王爷真好……”于是人群中赞叹声此起彼伏,犹如浅浅的波浪扩散开去。 萧暮寒微笑,那一笑,仿佛所有阳光都照到了他脸上,让人目眩神迷。 “大家散了吧。”他向众人摆手。 几名侍卫奔到他身边,他看着那辆马车远去的方向,皱眉,吩咐道:“去见御史刘佑诚,说本王的话,让他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若是下次再有这种事发生,他便等着皇上的制裁吧!” 侍卫领命。 萧暮寒转向黑衣男子,唇边勾起和煦的笑容:“真巧,我们同时出手。” 黑衣男子好像笑了,因为他下颌的线条更加柔美:“可惜被你快了一步。”清洌的少年声音,相当悦耳。 “我们好像很有缘?”萧暮寒看着他,像看着一位朋友,态度随和,“不介意的话,请你喝一杯酒。你瞧,都快中午了。” 黑衣少年微微一愣:“你……你不是王爷么?” 萧暮寒哑然失笑:“王爷就不用吃饭?” “不是……”少年局促起来,讷讷地低下头,“我是说,我们素昧平生,你又贵为王爷,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请人吃饭。” 萧暮寒朗声大笑:“你真是个有趣的人,见到你,我真是愉快极了。”他放低声音,笑吟吟道,“其实,五年前我就是个江湖中人。所以,你不必拘泥什么身份,我这个人喜欢交各种朋友,若你问问京城百姓,便可知我和什么人都能打上交道。” 说罢偏偏头:“去还是不去?” “我……”少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闷道,“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平白无故……” “我只是觉得我们蛮投缘的,这算不算理由?”萧暮寒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动作再自然不过,而黑衣少年竟然如受蛊惑般,连躲都没有躲。 “还有,你身手了得,一看就是绝顶高手,我有惺惺相惜之意,这理由是不是更好?” 黑衣少年呆了片刻,点点头:“好,多谢王爷。” ##第六章 同饮 兰陵酒楼是麒麟王萧暮寒的产业,面临泊月湖。萧暮寒最喜欢邀上三五好友,趁夜前来,临湖观月,浅斟低酌。 而此刻正是午时,掌柜见萧暮寒前来,连忙将他恭迎进去,引上二楼,打开面南的一个雅间。少年抬头,正看到雅间的门楣上写着两个字:岱舆。一丝笑意从唇边掠过,少年回眸看萧暮寒:“王爷好雅趣,此间名岱舆,莫非还有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不成?” 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乃是渤海之东五座仙山。 萧暮寒微笑:“正是。” 两人进去坐定,萧暮寒吩咐侍卫们不必守着,自去楼下用餐。于是这间干净雅致的房间里便只剩下萧暮寒与那黑衣少年。 兰陵酒、白玉盏,萧暮寒轻轻端起,姿态优雅。少年看得发怔,他只觉得,人面与酒,俱是琥珀之光。这位驰骋沙场、无坚不摧的大将军,平日竟是如此温润的模样,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可是他的眼睛那样明亮,让他觉得他仿佛能看到他心底。 这个人,长着一双慧眼,还有一颗慧心。 少年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萧暮寒,明明初见,却为何让他觉得似曾相识,那么亲切?轻轻抿一口酒,心底漾起浅浅的暖流。 “怎么,你吃饭都要戴着这斗笠与面纱么?”萧暮寒的声音令少年微微一震,他抬起头,正对上萧暮寒含笑的眼睛,“莫非你在躲避仇家,故而不肯露出真面目?” 见少年一愣,他不语,只是用那双真诚而温暖的眼睛看着他。 少年终于伸出手,缓缓揭下斗笠。这下轮到萧暮寒怔住了,他恍惚觉得,他看到了一朵红莲,冉冉开在深谷里,清冷、孤寂,却美丽到极点。 这少年正是苍夜。他奉子涵之命来到京城,有意接近萧暮寒,他要他伺机刺杀他,为他逐鹿中原除去最强的敌手。 他还给了他一个名单,那名单上的人都是大凤的朝廷重臣,这些人也是他要除去的目标。就算杀不死萧暮寒,这些人的死,也足以引起朝廷动乱。 江湖已经在貔貅堂的阴影中惶惶不安了,若是朝廷再来个风雨飘摇,大凤朝岌岌可危。而子涵却在厉兵秣马,只待时机成熟,便一举发兵攻下大凤。 “谢谢你。”萧暮寒忽然说了句。 苍夜困惑地看他:“为什么?” “因为你信任我。”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令苍夜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他暗暗咬牙,提醒自己,眼前之人是你要对付的仇人,你怎么可以被他只字片语感动了? 苍夜,你还是无极训练出来的影卫兼杀手么?你,不过是一把利器、一个工具。你的命是大王的,不是为他杀人,就是为他死。 有一瞬间,萧暮寒看到这少年眼底泛起浓浓的悲凉,可是他很快垂下眼帘,掩去所有表情,淡淡地道:“我们素昧平生,我不必防你。” 萧暮寒默然良久,轻轻道:“那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苍夜垂下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慢慢抬头:“我叫……夜。”眸光沉寂,深黑如夜。 “夜?”萧暮寒喃喃低语,“夜是黑暗的,可你的心中充满阳光。” 苍夜看着他,唇边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何以见得?” “若没有满腔热血,一副柔肠,你方才为何出手救人?那女子与你非亲非故,你原可以视而不见。”萧暮寒直视着他。 苍夜怔了怔,轻轻摇头:“不是,我只是见不得那富家公子嚣张跋扈的样子。” 萧暮寒笑了,俊朗的笑容仿佛照亮了苍夜苍白的脸:“嫉恶如仇,性情中人,看来我一点也没有看错你。”他举起酒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的话,便干了此杯。” 苍夜也不禁笑了,举杯一饮而尽。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小寒,你在里面?我进来了。” 那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低沉醇厚的语声,慵懒的、漫不经心的,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贵气。 萧暮寒站起来,转身开门,躬身道:“皇叔,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苍夜心头一动。皇叔?莫非是大凤当今天子萧重彦的二弟逸王萧沉璧? 麒麟王萧暮寒的祖父与大凤天子萧重彦的父亲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曾因功高盖主,横遭猜忌,最后被削去爵位,流落民间。 那时萧重彦只有二十多岁,与萧暮寒的父亲、他的堂弟关系密切。可惜从此一个在皇宫、一个在民间,彼此天涯相隔,竟再也没有见面。 直到先皇驾崩,萧重彦登上帝位时已经三十岁。他花了十年时间寻找自己的堂弟与他的后人,可是他们杳无音讯。他猜想,他的堂弟必定是寒了心,不愿再出世。可是他没有放弃,一直不停地找。 直到五年前,他终于找到萧暮寒,那时,萧暮寒的父亲已经亡故。 为弥补对叔父与堂弟的亏欠,萧重彦把当年叔父的封号赐给萧暮寒,从此萧暮寒由一名江湖中人进入朝廷,以他的经天纬地之才,赢得萧重彦最大的赏识与器重。 而这位被封逸王的萧沉璧,据苍夜了解,性好自由,为人散漫不羁,不喜朝廷礼仪规制,也不愿为国出力。故此萧重彦曾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似你这般不求上进,朕便封你做个安逸逍遥、无事一身轻的王爷罢了!” 于是逸王二字由此而来。 萧沉璧面带笑容,潇潇洒洒地走进来,冲萧暮寒挥挥手:“小寒,跟二叔还来这套规矩,免了免了!” 萧暮寒好脾气地笑,摆手请他坐下:“皇叔,寒儿今日结识了一位朋友,引他来此饮酒。不想皇叔也在,正好让寒儿敬你……” 语声顿住,萧暮寒奇怪地发现,他的皇叔正一眼不眨地看着苍夜,脸上的表情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很困惑、很迷茫。 而苍夜被他看得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 萧暮寒连忙为苍夜解围:“皇叔,这位便是寒儿新结识的朋友,叫夜。” 萧沉璧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笑笑:“抱歉,本王看着这小兄弟面善,有些失态了。” 萧暮寒笑道:“皇叔看着他也觉得面善么?寒儿乍一见他,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看来,夜与我们都有缘分呢。” 苍夜腼腆地一笑:“草民身份卑微,哪里有缘见到两位王爷?” 萧暮寒亲自为萧沉璧斟上酒,萧沉璧却只顾看着苍夜,蔼然道:“夜是哪里人?” 苍夜道:“回王爷,草民本是武陵人氏,长大后漂泊江湖,四海为家,反倒不知家在何处了。” 萧暮寒点头沉吟:“难怪你口音那么杂,我都听不出你是哪里人。对了,这次你来京城,打算滞留多久?我们初识,我很想与你多盘桓些时日。” “我也不知,不过是随处走走,多久都可以。” “哦?”萧暮寒大喜,“那你住在哪家客栈?我可以去找你么?” “城中京云客栈。” “哦,原来是那家,那是江南南宫世家在京城的产业。” 萧沉璧独自举着酒杯,却一滴酒都没有喝下去。他好像在听着他们的对话,但眼神却飘得很远。 ##第七章 夜杀 “皇叔,你有心事?”萧暮寒终于发现萧沉璧在神游。 “没。”萧沉璧晃一下杯子,“你这里的酒特别好喝,我在细品,你们聊你们的。” 萧暮寒忍不住笑:“可是你连一口酒都没喝呢。” 萧沉璧看看酒杯,理屈词穷,瞪萧暮寒一眼:“臭小子,非要刨根问底么?我在想今夜到哪里寻花问柳,可不可以?” 萧暮寒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努力憋着笑,憋得嘴角抽筋:“是,是,皇叔本来就是皇上特封的安逸逍遥王,皇叔要到哪里游玩赏乐,寒儿哪敢置喙?” 苍夜嗔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俩,这叔侄二人玩笑开得这样随意,简直不像叔侄,倒像兄弟。而这个萧沉璧,刚才的样子完全不像王爷,倒像一个花花公子。 可是,他竟觉得他的样子非但不讨厌,反而有些可爱。 萧沉璧也不禁笑起来,拍拍萧暮寒的肩:“傻小子,跟皇叔学学,人生得意须尽欢,该享受的时候就得享受。你瞧瞧你,才二十五岁的人,整日为朝廷之事忙碌,被皇兄差遣得团团转。不定哪天在战场上肝脑涂地了,你才会后悔这辈子竟没有好好玩过。” 萧暮寒被他说得哭笑不得,连忙告饶:“皇叔你就别拿寒儿打趣了。不过,这番话若是被皇上听到,皇叔你……”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萧暮寒挑了挑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 萧沉璧竟然微微红了脸,有些狼狈地摸摸鼻子,偷偷看苍夜一眼。 苍夜唇边悄悄泄出一丝笑意。这两个人,为什么让他感觉越来越亲切、越来越温馨? 而他成长的那个黎国王宫,却是他噩梦的源头。十三岁前,他与母亲被困在冷宫中,那地方荒凉、偏僻,昏暗得终年不见天日。 十三岁,他被名义上的大王兄子淹当作娈童,受尽屈辱。 十五岁,一场血淋淋的宫廷政变发生,夺得王位的子涵从子淹手中救出了他。从此,他的命便交给了他。子涵将他送到“无极”,经历了两年影卫兼杀手的残酷训练。 他用两年时间疯狂地练武,踩着一批又一批人的尸体走过来,直到走出无极,回到子涵面前。 黎国王宫、无极,每一处都给他带来无尽的寒冷、黑暗与血腥。 曾经还有母亲的爱温暖着他,为了母亲,他忍辱负重,在那些没日没夜的囚禁与蹂躏中挣扎着活下去。可是十六岁那年岁末,母亲患上重病。尽管子涵请了御医为她治病、用尽宫中良药,她却丝毫不见起色。转眼冬去春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母亲合上了她温柔美丽的眼睛,从此,天人相隔...... 苍夜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他一直觉得,自从母亲死后,他就完全没了感情,唯一剩下的就是对子涵的感激与忠诚。 可是此时此刻,当他看到萧沉璧与萧暮寒之间那种温馨融洽的样子,他却被他们悄悄感动了。 他脸上的笑容很浅,却很真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纯净与美好,令身旁两人不觉一怔。 饭后,萧暮寒将苍夜送到门口,并写下誉王府的地址,交到他手中:“若在京城无事可做,便来找我。我得空时,也会去京云客栈找你。” 苍夜点头。 萧暮寒目注他离去,一回头,正看到自己的皇叔也在看着那个背影,脸上露出淡淡的惆怅。 萧暮寒心里的怀疑愈深,忍不住问道:“皇叔,你今天怎么这么怪?难道这少年让你想起了什么人或什么事?” 萧沉璧回过神来,轻轻摇头:“没什么,不过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萧暮寒敏感地看他:“难道是……皇叔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萧沉璧横他一眼,斥道:“别胡说,哪有的事!” “可寒儿从来没有见过皇叔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件事肯定不是一件小事。”萧暮寒盯着他不放,笑嘻嘻地道,“皇叔,说出来吧,寒儿不会笑你的。” 萧沉璧举手一个暴栗敲过来:“多大了还这么惫赖?是我平日惯得你?” 萧暮寒连忙收敛笑容,正色道:“若是皇叔对夜有兴趣,不妨派你的密探去查查他的底。” 萧沉璧点头,面色凝重,眼里闪过一道精光。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刚才嘻笑、慵懒的样子? 京云客栈,郁离与明轩已在客房中等着,见苍夜回来,连忙起身:“堂主。” “可有收获?”淡淡的语声。 郁离道:“回堂主,属下已查到御史大夫刘佑诚的府第,并从百姓口中打听到一些他的为人。此人四十三岁,原是涿州人氏,为官十几年,颇有政绩。” 苍夜皱眉,想起刚才在大街上那辆横冲直撞的马车,“去见御史刘佑诚,说本王的话,让他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萧暮寒的声音就在耳边。这个刘佑诚,若是好官,怎能如此纵容自己的儿子? “我要知道他有什么弱点。”苍夜问。其实他想知道,刘佑诚有什么劣迹,这样,他杀他起来就可以不用手软。 这个人就在子涵给他的暗杀名单上,无巧不巧,苍夜找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他。 “属下无意中偷听到刘府下人的谈话,方知此人好女色,却怕坏了名声,不敢在家蓄养姬妾,便常常悄悄出没青楼。京中有家‘醉红颜’,是他最爱去的地方。” 苍夜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两位属下:“干得好。”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轻歌曼舞、笙箫管弦,整个“醉红颜”中弥漫着一股香艳的气息。绰约灯影中,刘佑诚一手揽着醉红颜的名妓翩跹,一手执着酒觞,酒不醉人人自醉。 门,无声地开了,翩跹背对着门,没有看到。而刘佑诚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一人进来,脚步轻盈。那人穿着一身红衣,艳丽的红色,红得犹如燃烧的火焰,容颜如雪,乌发如云,衬着那身红衣,越发美得不可方物。 刘佑诚怀疑眼前出现了幻影,这个醉红颜中,何曾有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下,再看,那女子向他嫣然一笑。 刘佑诚忽然觉得自己整个儿酥软无力,呻_吟般发出一声低语:“你是……” 翩跹扭头:“你看什么……?” 红影一闪,翩跹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名女子的脸,人已软软地趴在桌上,昏迷过去。 女子回眸,再看刘佑诚,笑靥如花,低低道:“我是你的勾魂使者。”语音未落,一手擒住刘佑诚,一手点住他哑穴,然后将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 刘佑诚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模样,很快这惊恐变作痛苦。瞳孔渐渐扩大,浑身战栗,七窍中慢慢流出血来。 女子放开他的身体,任其倒地。然后垂下目光,看着那人一点点断气。她的双手慢慢握紧,脸色更加苍白,双眸中燃烧着幽幽的火焰。 明天,这个案件将会呈报拂云府?或者直接上报凤宣帝萧重彦,然后交于刑部? 只是,一起发生在妓院里的案件,官府更多的会认为是情杀,谁会想到它有更深的内幕? ##第八章 林间 南宫雨陌依然是一身男子打扮,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京云客栈。京云客栈是南宫世家代代相传的老字号客栈,与玉京酒楼一样,在京城拂云闻名遐迩。南来北往的江湖客都喜欢在京云客栈落脚,而酒楼更是他们举杯痛饮、宣泄豪情的地方。 客栈掌柜姓罗,为南宫世家管理这家客栈已经十几年了。南宫雨陌男装打扮的样子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一见南宫雨陌进来,就立刻迎了上去:“小……公子,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这路远迢迢的,好歹带几个随从。” 南宫雨陌灿然一笑,偏了偏头:“罗叔不相信我的本事么?身为南宫世家的人,我自该有独挡风雨的力量,否则岂不是给爹丢脸?” 罗掌柜笑得越发慈祥:“知道小公子的本事,可江湖险恶,小公子又长得这么漂亮……” 南宫雨陌连忙打断他:“不用担心我,倒是我哥他有没有信来?听慕容笙说哥来京城了,我才过来等他的。” 罗掌柜点头:“大公子有信来,他腿脚不便,不能骑马,是坐马车来的,行程肯定比小公子慢。小公子就先住下,安心等他吧。” 给南宫雨陌准备了一间干净舒适的房间,又吩咐伙计为小姐准备热水,供她沐浴更衣。南宫雨陌洗去一身疲惫,换上轻软的白袍,垂下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让自己从头到脚放松下来。 打开后窗,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顿觉神清气爽。极目远眺,夕阳还未西下,天际滑过飞鸟的羽翼。不知从何处飘来淡淡的花香,令她想起花草芳菲的江南春景。才出来没多久,竟已经开始想家了。 她记得上次与父亲一起来京城时,她曾在这个客栈北面找到一处僻静的林子,林子里有湖泊、有游鱼,有长着青苔的岩石,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野花。 饭后无事,不妨到那里去散散步。至于后面几天,她就可以一边等哥哥,一边尽情游玩这天子脚下的繁华帝都了。 华灯初上,整个拂云城隐去了白天的喧哗热闹,增添了绰约朦胧的美感。南宫雨陌简单地用丝带扎起一头秀发,出门下楼,袍袖翩翩,像一位俊俏书生。 罗掌柜忙问道:“小公子,你要出门?” “我随处走走,不会远的。”南宫雨陌给他一个笑容,眉眼弯弯。 罗掌柜道:“那小公子早去早回。” 南宫雨陌不禁莞尔,这个罗掌柜,把她当成小孩子了,这样不放心。不好拂了他的意,她点头:“我知道。” 今夜月华如练,南宫雨陌想起林中那个湖泊。白日里是一汪碧水,此刻有明月相映、静影沉璧,必定是美极了的。她一个人姗姗步入那个林子,风拂过发梢,带着暖暖的气息。夜色静好,可是她的心里却有淡淡的惆怅,莫名的感觉。 为什么,总是不经意间想起庙中那位少年,那不过是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许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可是这些日子,只要静下来,她的心里就会浮起那个影子。 向来率性洒脱的南宫大小姐,第一次尝到了忧愁的味道。 忽然,她的脚步顿住,侧耳,她听到林中传出一缕幽幽的箫声。低沉、萧索、苍凉,让人想起西风古道上踽踽独行的天涯客,漫天黄沙掠过,孤独的背影,淹没在如血的残阳中。 她屏息凝神,放缓脚步,顺着箫声往里走。此刻萧声更加低缓,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悠远而漫长。那个疲惫的旅人,走过了多少风雨、多少沧桑,寻觅着寒夜里一点火光的温暖。可是却又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徘徊在人家屋前,不敢轻易闯入。 南宫雨陌只觉得自己的心被那箫声完全抓住了,沉沉的、涩涩的。 箫声就在眼前,她止步,看到湖边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火光映出一个黑衣的人影,那人正在吹箫。 她的心跳蓦然顿住,那个人影……那个人影似曾相识。 箫声也在此刻戛然而止,那人没有回头,却沉声喝问:“是谁?”这声音……这声音也似曾相识。 “对不起,无意闯入,打扰你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好像怕眼前的景象是个梦,一大声就会把它惊破。 她的语声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悲是喜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的心。她只觉得脚下很重,寸步难行,可是又迫切想要走过去,走到他面前。 终于,那人缓缓起身,回过头来。他脸上没有戴面具,也没有面纱,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在火花的映照下焕发出神秘的光彩。 他一身黑衣,衣带被风吹动,像蝴蝶般飘飞。他静静地站着,犹如一个深山里的精灵,充满魅惑。 他的目光仿佛穿越沧海桑田,与她交接。那样深的目光,有无尽的温柔,还有她看不透的哀伤。 “我们……又见面了。”她听到自己费力地开口,心,跳动得那么强烈。 “是啊,真巧。”他语声很低,夹杂着叹息。是的,她说过要来京城走走,可这世界未免太小了。 为什么又会见到?那双纯净的眼睛会照出他心底所有的肮脏与不堪。他与她,一个是黑暗,一个是光明。为什么要让他们遇上,而且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 昨晚刚刚杀过刘佑诚,今天他又在追逐下一个目标。他站在这里,鼻端飘过的不是这林间芳草的气息,而是淡淡的血腥味。 她走过去,凝眸看他:“我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儿么?”仿佛为撇清什么,她又解释,“这地方我以前就来过,很喜欢。有月光的夜晚,这湖水就更美了。” 苍夜点头,在原地坐下:“我是刚刚才发现这里的,这里幽深静谧,坐在这里,让人觉得安心。” “可是……”南宫雨陌想说,“可是你有心事。”但想起庙中她已问过同样的话,而他避而不答,她就作罢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静静看着月光下那一汪湖水。耳边只有风声、间或掠过的鸟语,还有篝火跳跃的声音。 好久,她侧头看他,低低道:“我听到了你的箫声,你吹得很好,只是,很伤感。” “那不过是一首伤感的曲子。”他没有看他,却垂眸看着火光,一侧面容美得虚幻。 她又有了那种做梦的感觉。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么?为什么,即使离他这么近,她也仍然觉得那么遥远?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她问,唇边掠过朦胧的笑意,“哪怕你编一个也好,至少让我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的名字,叫夜。” ##第九章 浇愁 少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被跳跃的火光映衬着,修长的身躯隐没在一身黑衣里。他的声音听来就像刚才那支箫,低沉、悠远、萧瑟,目光清冷,如同此刻映在湖心的月光。 南宫雨陌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有强烈的期盼,期盼苍夜问她的名字。可是苍夜只是静静地坐着,凝视着眼前那一汪湖泊,不动不语。 很久,很久,久到南宫雨陌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点点冷下去,苍夜仍然不说话。 南宫雨陌移开目光,无意识地用一根树枝拨弄着那堆篝火。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何必在乎呢?可是为什么觉得眼睛发涩,心里有些隐隐的酸楚? “你……”苍夜忽然开口,南宫雨陌的心突地一跳,眼里有喜悦的光芒一闪,她看向苍夜。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是住在附近的客栈?” 南宫雨陌几乎怔住,心里那点隐隐的酸楚瞬间如潮水翻涌上来,眼前的火光有些变得朦胧了。她撇开头,狠狠咬了咬唇,淡淡道:“是的,我就住在南面那家京云客栈。” 苍夜的目光颤动了一下,垂眸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京城和江南有完全不同的格调,你可以好好玩个够。只是,一个女孩儿家,孤身在外,还需要小心些。” 南宫雨陌想笑,既然连名字都不问,也不打算认识我,为什么还要表现出这种关心的样子来?夜,你就真的像这夜色,看不透、看不穿,连走近你都会迷失自己么? 她真地笑了,带着刻意装出的洒脱与豪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一向自由自在惯了,不用你担心。” 苍夜笑了笑,那笑容很淡,淡得犹如一个光影,缥缈地从唇边掠过。“这样就好……”他站起来,轻轻拂了一下衣襟:“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客栈歇息吧。”看南宫雨陌一眼,转身离去。 “你……”南宫雨陌听到自己克制不住的低语,“我们……还会见面么?” “有缘则聚,无缘则散,这世上的事谁能预料?”他的声音从晚风中飘来,人却已消失了踪影。 手中握着的半截树枝无声地坠落在地,南宫雨陌呆呆地看着苍夜离去的方向,心里泛起无尽的怅惘。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着,挥之不去。 默立良久,她才转身往回走。经过大堂,看见伙计在往楼上送酒,她向他招手:“给我送点酒到我房间去。” “啊?”伙计一愣,“小……小公子,你要喝酒?” 南宫雨陌看着他:“不可以么?” “不是……”伙计结结巴巴地道,“只是小公子出去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南宫雨陌轻笑:“有什么不对劲?我是江湖中人,喝点酒很奇怪么?快去,拿我们客栈里最好的女儿红来。” 伙计送了酒来,犹自忐忑不安地看南宫雨陌:“小姐,你真的没事吧?” 南宫雨陌笑着挥挥手:“去,去,少见多怪,快出去吧,你!对了,不许跟罗掌柜说,他这个人比我爹还要烦。” 伙计见她笑语晏晏,不像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方才放下心来,点头退出。 关上房门,南宫雨陌散下一头秀发,取出女装的衣裙换上,坐到桌边,惬意地自斟自饮起来。 “出来真好,没人管着,可以无拘无束,还可以喝酒。”她对自己笑,笑得眉眼弯弯,“哥,你来得晚一点吧,这样逍遥的日子,我要一次过个够。不用旅途奔波,只要到处游玩,晚上回来还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痛痛快快喝几杯…… 这酒,真的挺不错,清洌甘醇,难怪爹和哥哥都喜欢喝。还有慕容哥哥他们,每次两家人聚会,他们总是开怀畅饮,却不让我喝,总说女孩子喝多了不好……一面叫我为南宫世家争气,好好练武,一面又不让我干这个,不让我干那个,那么多忌讳。 是女孩又怎么样?我一样可以笑傲江湖、锄强扶弱,就算哥哥双脚好好的,我也不输于他……” 她喃喃自语着,很快倒了两杯酒下肚,脸颊泛红,双眸中有了迷濛的氤氲,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杯子,恍惚看到苍夜那双清冷却又魅惑的眼睛。 他,真的是夜的精灵?为什么,面对着我的时候,他可以那样温柔,又那样冷漠?他是不存在的,是不是?那摄魂的箫声,只是一个山间精灵的独奏,是不是? 一条黑影犹如一张薄薄的叶片,贴上了她的后窗,而迷离中的她没有发现。 “夜,你为什么……这么奇怪?”她闭上眼睛,两滴眼泪悄悄滑下脸庞,“我从来没有这么难过……为什么你会让我难过……?” 不知道喝了多久,她觉得脑子里阵阵晕眩,意识渐渐模糊。她站起来想到床上去躺着,可是身躯晃了两晃,软软地往后倒去。 一双手臂接住了她,她睡过去的时候,隐约看到一双寒星般闪亮的眼睛。 黑衣少年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为她掖好被子,然后默默站在床边,默默看着熟睡中的南宫雨陌。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毕竟是个女子。”他叹了口气,轻轻拂好南宫雨陌鬓边的乱发,又倒了杯水过来,放在她床头的矮几上。 “我和你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不问你是谁,你也不知道我的来历。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就当素不相识吧……” 他翻窗而出,像一个影子,消失在黑暗中。 另一间客房里。 “门主,属下已经收拾好了。” “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可是,门主,为什么突然……”明轩的声音。 “不必问原因,我们立刻离开!”苍夜的声音,“等找到新的住处,我们再给大王的人留下记号。” ##第十章 迷离 南宫雨陌醒来时天已大亮,睁开眼睛就觉得窗外射进的阳光分外刺眼,头很痛,口干舌燥。她一眼看到床头矮几上放着一杯茶,扑过去拿起来就喝。喝得太快,几乎呛到,舌尖尝到苦涩的滋味,隐隐觉得恶心欲吐。 用手抚住胸口,慢慢调息,让自己的神智变得清醒些。昨晚似乎喝了不少酒,女儿红的香味还萦绕在鼻端,是不是醉了?还好没吐……脑子里隐约的印象像一团雾,雾中有一双明亮的眼亮…… 她腾地跳起来,四下张望。房门关得好好的,窗子也关着,但没插上。她披衣下床,奔到窗前,伸手推窗。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大口呼吸,感觉肺里舒适了许多。 后院是厨房、马厩,现在已经热闹起来。远处的河流、街巷、楼台、店铺沐浴着阳光,一切都在清晨里醒来,带着生机勃勃的色彩,京都的繁华在井然有序的节奏里渐渐展开画卷 。 昨夜湖边那团篝火、那个既真实又缥缈的少年、那缕幽咽悲凉的箫声,如同一个梦,醒来就消失不见了。 夜,那双残留在我脑海里的眼睛是你的么?昨晚你来过,在我酒醉之后?不,不,怎么会,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肯问,完全把我当作路人,你怎会特意来找我?是我喝多后产生了幻觉吧? 我真傻,喝得糊里糊涂,自己关上门,自己倒了茶,还自己上床睡觉,这些都统统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编织的那个幻象…… 她摇摇头,努力摆脱脑子里那种晕眩的感觉,慢慢梳洗好,换上男装。踩着楼梯下来的时候,她感觉脚下仍在飘浮。心中暗道,宿醉的滋味真不好受,难怪爹娘和哥哥都不准我饮酒,说酒能伤身。 南宫雨陌,你什么时候开始效仿小女儿的行为了?你可不是伤春悲秋的闺阁女子,你是南宫家的小姐,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啊! “小公子,昨晚休息得好么?”罗掌柜亲切的笑脸迎上来,可看清南宫雨陌的脸色,他立刻笑不出来了,“你看起来很憔悴,是这里住着不习惯,没睡好?” 南宫雨陌苦笑,罗叔,要怎么告诉你,我对一个才见过两面的男子念念不忘,为了他的冷淡疏离,竟至独自借酒浇愁?南宫雨陌,你真是丢脸。 “可能独自来京城,有点兴奋,昨晚到下半夜才睡着。”她轻松地道,“反正这两天没事,我困了倒头就睡,睡醒就出去闲逛,自由自在的,你不必担心我。”说罢灿然一笑,向罗掌柜挥挥手,“听说京城的天外香包子很出名,我现在就出去买几个尝尝。”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紫衣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明明这里是客栈,可看他的样子好像在郊外踏青。修眉斜挑、凤眸微张,浑身透出一股慵懒、散漫的气息。 罗掌柜又惊又喜地迎上去:“王……”来人扫他一眼,示意他噤声,罗掌柜忙压低声音道:“王爷今日怎会大驾光临?” 南宫雨陌一愣,王爷?她上下打量来人,看他这样子,难道是传闻中的逸王萧沉璧?世人皆道逸王萧沉璧生性懒散,不喜朝廷规制束缚,所以就当了个安享太平的逍遥王爷,不上朝、不参政,当今天子也不管他。 反而是那个从民间找回来的堂侄萧暮寒,因为文武全才、忠肝义胆,极得皇帝赏识,倚为左右手。 因为萧暮寒的关系,南宫雨陌对萧沉璧颇有好感,礼貌地向他微微一笑。 罗掌柜赶紧为双方介绍:“这位是我们南宫家主的千金南宫雨陌,这位是……”他向两边看看,见无人注意,才继续道,“是当今天子的二弟,逸王千岁。” 萧沉璧看南宫雨陌一眼,唇边划过一缕若有所思的笑容:“南宫雨陌,南宫俊的妹妹?” “是,王爷。” “我听寒儿提过南宫俊,他认识你家哥哥时,你还是个黄毛丫头。要是寒儿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肯定要眼前一亮了。” “王爷怎么会认识罗掌柜?”南宫雨陌好奇地问道。 萧沉璧笑道:“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平生最大的爱好是什么?是吃喝玩乐。所以,满京城的酒楼、店铺,凡是能玩的地方,我都混得很熟。你们南宫世家在京城的客栈、酒楼都很出名,我不仅认识罗掌柜,还认识你们玉京楼的白掌柜。” 罗掌柜也忍不住笑了:“王爷平易近人,草民才有机会一睹尊颜。”顿一顿道,“王爷此来怕是有事?我们不妨到里间去谈,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 萧沉璧点点头。罗掌柜把他与南宫雨陌引进自己住的厢房,请萧沉璧坐下,恭敬道:“不知王爷有什么吩咐?” 萧沉璧道:“也没什么大事,我来向你打听你这儿住着的一位客人。” “什么客人?” “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夜,长着一张比女子还要漂亮的脸,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南宫雨陌一震。萧沉璧敏感地抬起眼帘:“南宫姑娘莫非认识这个人?” 南宫雨陌只觉得这一瞬间,萧沉璧的眼睛亮得照人,完全不像刚才那种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样子,反而给人洞察一切的感觉。可是当她再看时,萧沉璧的眼睛又眯了上去,就像一只午后阳光里的猫。 南宫雨陌想,从早上起来到现在,我怎么一直神思恍惚?可是,他说的是夜,他说夜住在这间客栈里,难道昨晚……真的是他来过? 罗掌柜沉吟道:“叫夜的人,长着一张比女子还要漂亮的脸……我没什么印象……” “哦,他戴着斗笠,蒙着黑纱,身上也穿一身黑衣,整个人就像笼在黑暗中一样。当然,我看到他时他是这副模样,但在你店里,他也许换作另外的打扮了。” 罗掌柜好像想到什么:“对了,昨天晚上,天璇二号、三号的客人很晚退房,是三个人,其中一个穿一身黑衣,戴一张极薄的银质面具,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这人的目光,冰冷而神秘……” 南宫雨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捅了一下,又酸又麻又痛的感觉瞬间扩散出去。夜,他一定是夜,原来他……原来他和我住在同一家客栈,可是他知道我在这里,立刻就退房了。为什么? 难道昨晚的幻觉不是幻觉,是真的?可是,夜,你既然来照顾我,为什么转眼又悄无声息地离去?你是有意避开我么?你唯恐与我沾染上什么关系? 罗掌柜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继续道:“王爷,你知道,我这里是客栈,每天来来往往的江湖中人不计其数,我们都是来者不拒的……” 萧沉璧摆手,笑吟吟地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又没什么事。这个人是我和麒麟王偶然遇见的,寒儿对他极有好感,想跟他交朋友。我也觉得这小子不错,今日正巧路过,顺便进来看看。既然他已走了,那就算了。” 南宫雨陌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面色比刚才更加苍白。连罗掌柜也觉察到了,关心地问道:“小公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没有生病?怎么我看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南宫雨陌摇摇头,唇角浮起一缕淡淡的笑容:“我没事。” “南宫姑娘,你是一个人来京城的?”萧沉璧问道。 “不是,我哥很快就要到京了,他是来拜会麒麟王的,他腿脚不便,我比他先来,在此等他。” “哦,若是如此,我们很快就可以在麒麟王府再见了。我是寒儿府上的常客,也听他提过你哥,颇有相交之意。” “谢谢王爷厚爱,等我哥到了,我们便去府上拜谒。” “那好,我告辞了。”萧沉璧起身出来,南宫雨陌却已没了上街的兴致,转身上楼,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萧沉璧刚到客栈门外,就有一顶轿子迎上来,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凑上前,向他低低禀告了几句什么。 萧沉璧脸色大变,呆了一会儿,坐进轿里,垂下轿帘:“走,我们去醉红颜。” 等他的轿子离去,有一个灰色人影从墙角走出来,默注萧沉璧离去的方向,半晌,折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眨眼就消失了踪影,好像刚才根本没有这个人出现过。 ##第十一章 上门 吏部尚书李泊,字麟才,为官清廉,禀性刚正,在位期间,从未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在京城拂云享有盛名。 户部尚书樊蠡,字梁臣,精明强干,善于经营,极得景佑帝萧重彦的器重。 他们的缺点?没有听说。他们的弱点?还不知道。 苍夜把目光定在这两个名字上。接下来,该向他们下手? “门主。”郁离见苍夜紧锁双眉,目光沉沉,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与明轩交换一下眼光,道,“待属下再去查查,看看他俩的死穴在哪里。” “好,要干得不露痕迹。”苍夜道,“刘佑诚之死已引起拂云府关注,这两天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们要加倍小心。暴露形迹事小,坏了大王的计划,我们就罪无可恕了。” “是,属下明白。” “大王命我接近麒麟王,我今日要去麒麟王府一趟。” 郁离看苍夜一眼,门主一向冷漠孤独,就像沙漠里独来独往的一头狼,落入这繁华都市,他整个人看起来与背景格格不入。他怎样接近麒麟王?何况,听说那个麒麟王智慧超群、武功盖世,若是门主有个闪失…… “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麒麟王府的大门徐徐打开,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从里面驶出来,门房上的下人连忙躬身行礼:“王妃、世子,你们出府去?” 垂帘轻挑,露出王妃柳蝉云与世子萧曼吟的脸。年仅四岁的世子萧曼吟,长着一张活脱脱像萧暮雨的脸,因为皮肤幼滑、五官小巧,看起来粉糯糯的可爱。 “娘,看那边。”萧曼吟指指前面。 一位身材消瘦、肤色苍白的黑衣少年从阳光里走来,脚步不疾不缓,神情平静得好像周围外物都无法影响他。 柳蝉云怔住,除了自己的丈夫萧暮寒,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俊美的男子。比起自己的丈夫来,这少年的五官更加精致,乍一看,会让人有赛过女子的惊艳之感。可是细看,又觉得他的样子太过冷漠,仿佛隔绝在红尘之外,美得有些神秘。 这少年正是苍夜,今天他没有戴任何伪装,一身黑衣,干净利落地出现在麒麟王府外,正遇到即将出府的王妃母子。 柳蝉云拉着儿子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含笑迎上去,温和而大方:“这位公子,可是来见暮寒的么?” 苍夜微微欠身:“请问……” “我是王妃柳蝉云,这是犬子曼吟。” 苍夜垂眸,看到萧曼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满脸好奇的可爱表情,他不禁微笑:“王妃好,世子好,在下苍夜,前两天曾邂逅王爷,蒙王爷不弃,视夜为友。今日在下无事,特来拜访王爷。” 刚才还是一副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此刻一笑起来,竟让人觉得这少年身上散发出阳光,纯净而温暖。 萧曼吟咧嘴笑了,显然对这不速之客极有好感,脆声道:“我爹正在书房,叔叔请随我们进去吧。” 柳蝉云微愣:“吟儿,你不想上街了?” 萧曼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有客人来,我们就不去了。” 柳蝉云嫣然,宠溺地道:“这孩子,没头没脑的!”抬眸看苍夜,语声轻柔道,“那么,请夜公子随我来吧。” 苍夜跟随他们进去,脚步却变得沉重起来。那个温润俊朗、气度非凡的男子,有这样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还有这样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而自己却徘徊在他的门外,像一只伺机扑食的野兽,想要将他吞噬下去…… 不,苍夜,你只是一把杀人的利器,你的使命只是杀人,你不该想这么多。 书房,萧暮寒正在伏案疾书,听闻妻儿进来,他展眉抬头:“蝉云,曼儿……咦,夜,是你?” 苍夜一怔,夜,萧暮寒叫得这样随意、这样亲切,仿佛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 “王爷。” “来,来,我正想差人去请你呢,想不到你自己来了。”萧暮寒一拳捶在他肩膀上,笑吟吟道,“还当你神鬼不近,也不打算理我,却原来还是有良心的。好,好。” 一边说一边招呼苍夜坐下,自己亲手倒茶。 萧曼吟蹭上来抱萧暮寒的腿,仰起小脸:“爹,这位叔叔是谁啊?吟儿怎么觉得他很面熟呢。” 萧暮寒愣了愣,看向苍夜,唇边逸出温厚的笑容:“你看,我们家人都与你投缘呢。” 苍夜避开他的目光,谦然道:“我不过是一个浪子,哪里配王爷如此厚爱?” 萧暮寒朗声笑道:“你不知道,我曾经也是一个浪子,现在不过披了这身官服而已,我骨子里和你是同类。” 柳蝉云想带儿子离去,萧曼吟却固执地留下:“娘走吧,吟儿喜欢这位叔叔,想留下陪陪他。” “哟,这孩子。”柳蝉云笑弯了眼,“好,那你就留下吧,娘走了。”向苍夜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姗姗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苍夜心里泛起莫名的怅惘之意,眼前出现南宫雨陌那双纯净得不染纤尘的眼睛,想起她喝醉后脸若桃花的模样。 两人都是天生丽质的女子,都不事雕琢,一颦一笑都那样真诚坦率。这位王妃,实在不像富贵人家的女子。而那位姑娘呢,她会是什么人?刻意忽略她,连她的名字都不问,可为什么每次想起她,心里都有隐隐的酸痛? 萧暮寒坐在苍夜对面,而萧曼吟则搬了张小凳,顺势坐在萧暮寒身边,拉着父亲的衣角,一本正经地听两位大人说话。 苍夜看着这孩子,忍不住露出笑容。他自己都没发现,跟萧家人在一起,他脸上的笑容情不自禁地多了。 萧暮寒也在看他,比起初见时的冷漠与谨慎,这少年似乎放开了不少。干干净净的脸,干干净净的笑容,还带着一丝腼腆、青涩,这少年,就像原野里的风,让人觉得清爽。 “夜,这两天在京城待得开心么?”萧暮寒随意地问道。 “我只是随处走走,京城很热闹,新鲜事物也多,让人目不暇接。” “若是没事,不妨来府上小住几天,我们可以一起再喝几杯,那天实在不过瘾。”萧暮寒兴致盎然的样子。 “我……我是一个粗人,不方便来打扰王爷。” “又说这种话!”萧暮寒不满地瞪他一眼。 苍夜不好意思地笑笑:“好,我再不说了。只是,我不习惯拘束,还是免了吧。” “好,好,我不强求你,只要你高兴时来看看我就行了。” 正说着,门外侍卫禀道:“王爷,南宫家公子南宫俊与小姐南宫雨陌求见。” 萧暮寒又惊又喜,腾地站起来:“快快有请。” 苍夜连忙道:“王爷有客,在下还是……” “他们是我的好朋友,不拘小节的,我正想引荐你们,不必回避。” 苍夜暗道,大王不止要夺下大凤江山,而且要征服大凤武林,现在我的貔貅堂已消灭、吞并不少门派,增添了许多大凤的武功高手,底下发展了几个分堂,改称为门。南宫家,若是我猜得不错,应该与南宫世家有关,对他们多些了解,我也可以随机应变。 于是定下心来,静等萧暮寒的贵客进门。 ##第十二章 谎言 认识萧暮寒时,南宫俊十七岁,萧暮寒十八岁,南宫雨陌才十岁。在进入朝廷之前的两年内,萧暮寒曾与南宫俊多次来往,那时候南宫雨陌还小,可对这位潇洒出尘的男子,她一直印象很深。 再见萧暮寒,南宫雨陌发现这位二十五岁的男子越发具有成熟的魅力,多年统率三军的经历,让他举手投足间都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度。五年前就是武林翘楚,现在高居庙堂之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就更加符合他的身份了。 “暮寒兄。”南宫俊在轮椅上张开双臂,而萧暮寒毫不犹豫地上去拥抱了他。 “南宫,自从我来京城,就只见你的信,不见你的人了。”萧暮寒捶了南宫俊一把,“今天是什么香风把你吹来了?还把令妹也带了来。”说罢回眸去看南宫雨陌,像兄长般亲切地笑道,“雨陌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这男子打扮真是俊美无俦,一路走来,不知迷死多少女子?” 南宫雨陌不觉红了脸,羞涩地道:“王爷取笑了。” “什么王爷?我是你哥的朋友,你还像幼时那样,叫我一声萧大哥便是了。”萧暮寒一边说,一边招呼他们进去,“来,我们到书房坐,正好我来了一位朋友,和他前几日一见如故,今日上门来看我,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亲手推着南宫俊的轮椅,将他推进书房。 “夜,这是南宫俊,我在江湖上的挚交好友,这是他小妹雨陌。南宫,雨陌,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名字叫做夜……” 萧暮寒在说什么,南宫雨陌已经听不见了。不仅听不见,她也看不见。眼前一片空茫,视眼里只有那张脸、那双眼睛,还有那个让她辗转反侧,满含幽怨、愁苦,却又无法释怀的人。 “夜……”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唇中逸出,然后看到对面那双从震惊到平静的眼睛急速黯沉下去,忽然觉得心痛如绞。怎么,不想见到我,是么?已经不声不响地离去了,却不料在此不期而遇。南宫雨陌,你真傻,他既然不想结识,你为什么还要点破?就装作素不相识,不是更好么? “怎么,雨儿,你和夜认识?”南宫俊敏感地问道,萧暮寒也露出同样的疑问。而萧曼吟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只是仰头观察着新来的客人。 “不,我不认识,只是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南宫雨陌掩饰地笑笑,“萧大哥,他没有姓么?” 萧暮寒笑得洒脱而坦荡:“我们才刚认识,到他愿意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的。来,大家坐吧。” 一把捞起萧曼吟,对南宫俊道:“这是我儿子曼吟。”拍拍萧曼吟的头:“儿子,叫南宫叔叔,南宫姑姑。” 萧曼吟挣脱父亲的手,向两人甜甜地笑,脆声叫:“南宫叔叔、南宫姑姑,吟儿给你们行礼了。”有模有样地抱拳躬身,极有江湖作派。 南宫俊忍不住笑道:“这孩子真有趣,暮寒兄,我羡慕你。” “羡慕我?你自己为什么不快点娶妻生子?” 南宫俊摇摇头:“没缘分,我这人不肯将就。” 萧暮寒一挑眉:“别等你家小妹找到心上人,有你在前面碍着她,害她不好成亲。” 南宫雨陌的心突地一跳,那种麻麻的酸痛又像闪电般从心底掠过,双眸不禁看向苍夜。苍夜的眼睛却幽深如潭,看不清他的视点在哪里。 南宫俊微微勾唇,清秀的眉眼不似萧暮寒那么俊朗夺目,只是像一道清泉,温和宁静:“我们家没什么忌讳,小妹找到心上人,我便先替她祝福了。” “好,南宫,五年没见,你还是以前的你,旷达不羁。”萧暮寒赞道。 “你也还是以前的你。”南宫俊露出舒心的笑容,“这身官袍没有改变你。” 萧暮寒朗声笑道:“自然,就算再穿二十年官袍,我也还是本性难移。” 下人沏上茶来,萧暮寒目注南宫俊,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为什么来了?” 南宫俊略有迟疑,苍夜立刻觉得不该再待下去,正想起身告辞,南宫俊已向他看过来,问道:“这位夜兄弟不知是干什么的?” 苍夜一滞,慢慢垂下眼帘,尽管面上表情没变,却让周围的人无端觉得萧索。 “王爷,南宫公子,既然你们待夜为友,夜也不想再隐瞒。”他语声低沉,抬头看看萧暮寒,再看看南宫俊,最后目光仿佛无意地扫过南宫雨陌。 南宫雨陌呼吸一滞,夜的目光,好像带着歉意,好像想要向她解释什么。难道,他有难言的苦衷? “夜是武陵人氏,自有记忆起便是孤儿,到处流浪,十二岁时遇到一个杀手组织的头领,那个杀手组织叫……‘拂衣门’。名字取自于李白的诗《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拂衣门是个古老而神秘的组织,从不对外泄露行迹,但他们消息灵通,有极严密的联络网。只要雇主付钱,他们便去杀人,不管被杀的是什么人。 我被他抓进拂衣门,接受残酷的训练,整整三年,我从受训的杀手中脱颖而出,成为门主器重的杀手。 然后,两年时间,我与其他杀手一样,接生意,完成格杀的任务……” 苍夜的手指慢慢握紧,握得指节泛起白色,脸色也开始变白。本来就白皙的肌肤,现在好像都能看到皮肤下面的根根血管。 “可是我憎恨这种生活,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无辜的人!”纯净的眸子中泛起波澜,苍夜的瞳孔微微收缩,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愿意活在黑暗中……”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肩头,萧暮寒温暖的眼睛看着他:“夜,这不是你的错,是命运的安排。” 苍夜艰难地摇摇头:“我逃出来了,戴着面具或蒙着黑纱,掩盖自己的真面目,到处逃亡。我……”他对视着那双眼睛,带着求恕的眼神,“我的名字,叫做——苍夜。王爷,南宫公子,谢谢你们当我朋友,可我不配。” “不要这么说!”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南宫雨陌,少女美丽的眸子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氤氲,凝视着苍夜,“没有人瞧不起你,只要你自己没有瞧不起自己。你已经脱离了过去,不是么?从此走自己的路就行了。” 心中悲喜交加,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要躲着我,可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的身世啊…… “走自己的路?谈何容易,我一直在逃亡,躲避着人群……” “夜,你不会易容术?”萧暮寒问道。 “我不会。”苍夜苦笑,“我是杀手,杀手是不需要易容的,因为杀手只在夜间活动。”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搬进王府来,相信拂衣门的人不会找到这个地方。”萧暮寒再次提出建议。 “不,谢王爷好意,夜还是习惯了独来独往。” “那好,你留在这里,三天时间,我教会你易容。可能不太精妙,但比你戴面具、面纱要好,这样你躲避拂衣门的追踪就容易得多。” 苍夜沉吟片刻,道:“好,多谢王爷。” “还叫王爷?”萧暮寒笑道,“这名字听着生分,你不如就像雨陌一样,叫我一声萧大哥吧。” 苍夜微微一震,目光掠过南宫雨陌,情不自禁地颤动了两下。 ##第十三章 共谋 “萧大哥。”讷讷地喊出三个字,苍夜垂下眼帘。南宫雨陌从侧面看上去,只看到他一排黑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括出弧形的阴影,坚强而又脆弱的样子。 南宫雨陌心里划过丝丝钝痛。这个人,永远穿着一身冷漠的外衣,把自己厚厚地包裹起 来,可今天,是不是因为他吐露了身世,所以才不再隐藏自己? “既然要留在王府三日,请容夜先回客栈收拾一下随身之物再过来。”苍夜彬彬有礼地道。 萧暮寒微笑:“好的,等你过来,我们中午一起喝几杯。” “嗯。”苍夜点头,转身离去。 南宫雨陌怅怅地看着那个背影,分不清是喜是忧、是酸是甜的情绪如细细的泉水,一点点涌上心来,渐渐泛滥成灾。 夜,老天爷真会作弄人,不是么?你想避开我,我们偏偏在麒麟王府不期而遇。想不到,你竟与萧大哥是朋友,这对我们来说,算不算得上是缘分? “南宫,你这次来找我,是不是江湖上出了什么事?”萧暮寒问道。 南宫俊蹙眉,神情凝重:“江湖中一年之内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武当掌门玄真子、少林戒堂堂主慧仁被杀,‘玉钩山庄’、‘聚龙会’、‘残剑门’、‘七星帮’、‘飞流鼎剑阁’、‘中原铁剑’六大门派先后被灭,其他一些门派的中流砥柱也有无故失踪,尸骨无存,这些竟都成了无头公案,谁也查不出是谁下的黑手。” 说起这些事,南宫俊握紧双拳,清秀的面容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暮寒兄,当年凌霄城为祸武林时,虽然各门派在他们手下死伤无数,可都死得明明白白。他们摆明了就是要称霸武林、为我独尊!可现在,这个组织却从背后下手,手段毒辣,令人防不胜防。我离家之前,家父接到少林掌门慧可大师发出的武林贴,前往少林寺参加武林大会。 可家父命我来京城找你,希望你出面,为江湖除去一害。暮寒兄,你现在已是朝廷中人,与江湖毫不相干,我本不该……” 萧暮寒摆手制止他:“南宫,你说什么话,我虽然进了朝廷,可我本性未变。我早对你说过,只要江湖有事,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事态发展至今,难道杀人者竟没有留下丝毫线索?” 南宫俊道:“听说慧可大师得了一点线索,知道那个组织名叫貔貅堂。” 萧暮寒眼里精光一闪:“貔貅堂?” “怎么,暮寒兄莫非听说过?” “没有,我只是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一样事物,不过应该不会,它们风马牛不相及。” “什么事物?”南宫俊好奇地问。 萧暮寒道:“你知道,我们周围的蛮夷部落大多有图腾?” “是,我知道。” “据我所知,我们西南方的黎国以貔貅为图腾,黎国王宫中,百官上朝的崇仁殿屋脊两端就雕刻着貔貅。” “暮寒兄真是无所不知。”南宫俊忍不住赞道,“以前江湖上谁不知道麒麟公子萧暮寒的大名?只可惜暮寒兄被皇上抢了去,江湖便少了一个传奇。” 萧暮寒笑道:“南宫,你又打趣我。我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凤朝万里江山需要我去保护,我对周边各国的情况都必须了如指掌才是。” 南宫雨陌忍不住用钦佩的目光看着萧暮寒,这位萧大哥忠肝义胆、侠骨柔肠,且满怀报国之志,难怪皇帝如此赏识他,难道哥哥这样敬重他。 正在这时,侍卫又来报,说逸王萧沉璧来了。萧暮寒奇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大家都凑到一起来了?我皇叔正打算结识你,可巧今天遇上了。” 萧沉璧也没料到在这里遇到南宫俊,一番寒喧后,对南宫俊道:“南宫公子来得好快,昨天我还跟令妹说,若是你来寒儿这里,我必定过来与你结识,想不到你今天就到了。” 南宫俊谦和有礼地躬身道:“蒙王爷不弃,小侄万分感激。王爷此来必定有事跟暮寒兄谈,暮寒兄,我们先告退,明日再来拜访吧。” 萧暮寒连忙道:“这怎么成?你们既然来了,必定要在我府上住上几日,我们好好聚聚。不如先到客房歇息会儿,等夜来了,我们一起用餐。” “夜?”萧沉璧喜出望外,道,“他也要来么?” “正是,我邀请他来我王府住上三日。” 萧沉璧抚掌道:“好,好,南宫,你们兄妹二人也要留下来,我们一起痛饮几杯。” 南宫兄妹见他如此好客,不觉微笑,点头称是。 寻常巷陌,不起眼的客栈,苍夜走进自己房间,却见房中已有一人坐在椅子上,而郁离、明轩二人垂手站在他身边,低眉敛目,神情恭敬。 苍夜怔了怔,笔直地跪下去:“师父……” 一身灰衣,普通的脸,却有一双犀利的眼睛,被他看着时,会感觉自己正被一头鹰盯着。苍夜挺直脊背,感觉自己背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这个人,是“无极”魁首独孤玄,负责为黎国王室培养杀手、影卫、侍卫,他平生只收了两位弟子,一位是无极现在的大护法荆离绪,另一个便是苍夜。 本来,所有在无极培训的侍卫影卫,只是王的奴才,在无极魁首、护法眼里是没有地位的。而偏偏独孤玄看中了苍夜,收他做了自己第二位弟子。 苍夜在短短两年内练成绝世武功,不得不说要归功于独孤玄的精心栽培、魔鬼训练。那种训练是残酷的、惨无人道的,可苍夜却坚强地挺过来了,他没有令独孤玄失望。 “夜。”独孤玄开口,声音略带沙哑,像某种器物摩擦在砂纸上,听来却有着奇异的威慑力。 “是,师父。” “你最近动情了,是不是?” 苍夜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辩解:“没有,师父,夜不敢……” “撒谎!”狠狠一巴掌抽过来,苍夜被打得扑倒在地,天旋地转,嘴里尝到浓浓的血腥味。 ##第十四章 无情 “门主!”郁离与明轩脱口惊呼,条件反射一般想去扶苍夜,却被独孤玄一道冷电般的目光逼退,不敢出声。 苍夜眼前发黑,耳边的轰鸣声响了很久才清醒过来,跪直身子,抬起头来。嘴角已经碎裂,发出的声音也含糊不清:“师父……” “说!”独孤玄吐出一个字,面罩寒霜。 “夜不明白师父的话。”少年半边脸上已经高高肿起,双眸却依然澄澈无波,平静地对上独孤玄冷厉的目光。 独孤玄扯了扯嘴角,笑容却没有半点温度:“夜,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是,夜没有片刻忘怀。”苍夜挺直脊背,“夜是大王的影卫、杀手。” “身为影卫与杀手,你的命是属于主人的,服从主人、效忠主人,随时为主人去拼命,这是无极培养侍卫影卫的最高准则,你不记得了么?” “夜刻骨铭心。”苍夜垂眸,眼底的情绪犹如深潭内泛起的波澜,打破了以往的幽深沉静,却悉数被挡在深密的睫毛下。 “可是你为一位大凤的女子轻易动情了。”孤独玄的声音变得严厉,那种刀锋刮过砺石的声音令郁离与明轩都心头一凛,可是两人谁也不能表示什么,只能像石头一样站在原地。 是指南宫雨陌么?难道,那天在湖边与南宫雨陌相遇,被师父看到了?难道因为自己心绪不宁,没有注意到被人窥视?师父的轻功在整个黎国都是绝无仅有的,无极之内也只有自己与师兄两人能够望其项背。 苍夜的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尖锐的刺痛涌上来,可他努力将它压下去。“夜没有。”他暗暗握拳,语声依旧平静,“夜只是大王的工具,除了忠于大王,夜没有别的感情。” 审视的目光落在苍夜脸上,独孤玄的浓眉皱成深壑:“如果没有,你不必急着逃避。” 苍夜一震,果然,一切都落在师父眼里。 “不,夜不是为了避开她,只是不想败露行迹,坏了王的大事。” 独孤玄显然并不相信这种解释,他伸手,掌心摊出一张纸,那是子涵给苍夜的暗杀名单。“为什么先杀刘佑诚?大王给你的名单上,第一个要杀的应该是臣相左思。” 苍夜滞住。那张名单上罗列了大凤皇朝位高权重的文武大臣,排在第一的是臣相左思,排在最后的是麒麟王萧暮寒。子涵的命令是:用各种方式暗杀这些朝廷命官,制造情杀、仇杀或其它原因导致的死亡,让大凤朝廷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让官府找不到真相,惶惶不可终日。 他要让这些朝廷大员的死,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慢慢地、一点点地勒入凤宣帝萧重彦的脖子,让这位精明强干的皇帝充分体会到恐惧到窒息的滋味。 而对于麒麟王萧暮寒,子涵的策略是接近他,然后出其不意暗杀他。因为他知道,萧暮寒的武功深不可测,若是盲目行刺,苍夜可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别人的弱点是权势、财富、美色,那么萧暮寒的弱点只有一个:义气。强大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怀叵测,却被他当作朋友的人。 苍夜没有按照子涵给的顺序去暗杀,他选择的是能够让他下得了决心去杀的人。除了子涵提供的资料,他自己也在调查这些大凤的朝廷重臣。 孤独玄在等他回答。 “只是凑巧,夜先遇到了刘佑诚的儿子,然后才注意到刘佑诚的动向。醉红颜杀人,时机正好,也容易让人怀疑是嫖客之间争风吃醋导致的杀人案,所以……” “夜,你越来越不诚实。”独孤玄的目光仿佛能直接穿透他的胸膛,“若不是我亲自来这一趟,我会以为你的忠心丝毫没有改变。” “师父!”苍夜的声音高起来,眼里有些许抗拒,“夜从未改变对大王的忠心!” “不,你变了,你心软了,你变得不再那么坚定!”独孤玄沉声,一字一句道,“是那个女人改变了你?你心中有了情,所以你握剑的手不稳了,你杀人的时候用了心!” “夜没有……” 孤独玄完全不听他的分辩,唇角的线条犹如刀削,冷峻而深刻:“大王花两年时间整顿朝纲、增强国势,然后派你来大凤,削弱大凤的江湖势力,补充‘貔貅堂’的实力。你该知道,貔貅乃是黎国图腾,代表大王的王权。大王赋予你这项艰巨的使命,是对你无上的信任与恩宠。” 见苍夜抿紧嘴唇,冷漠的脸上露出倔强的味道,他放缓声音道:“这一年你确实做出了很大成绩,貔貅堂发展迅速,你也为大王收集了很多资料。大王对我说过,他很满意你的表现。可现在,我亲眼目睹了你在拂云的表现,我却对你大大失望了!” “夜与那位女子只是萍水相逢,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师父若是不信夜,尽管向大王禀报,夜愿回去接受大王的惩罚,请大王另派心腹过来。” 独孤玄勃然变色,抬手又是一掌抽过去,却被苍夜举手托住:“师父,夜刚取得萧暮寒的信任,他邀夜在王府住上三天。师父要罚,夜不敢逃避,可若是萧暮寒问起,夜无言以对。” 独孤玄收回手掌,面色阴沉,指着苍夜道:“失去大王信任,你就只有以死谢主。若想证明你依然对大王忠心,你就去做一件事。” 苍夜浑身一震,一股寒意迅速涌上心来,侵入到五脏六腑与全身每个毛孔。他狠狠咬牙,压住心头的颤栗,恭声道:“请师父吩咐。” “杀了那个女人!” ##第十五章 冷颜 苍夜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沉入了冰窟中,所有血脉都被冻结,若非死死握紧自己的拳头,靠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提醒自己,他会忍不住牙关打战。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眸色幽深如墨,一字字道:“请师父恕罪,夜已是大王的影卫,唯大王之命是从。” 独孤玄面色一变,眼里闪过针尖般的锋芒,伸手,掌心摊出一块金牌:“这是大王赐的金牌,我是大王的特使。” 苍夜感觉到掌心粘腻,鲜血从指甲里渗了出来,他努力调息,让自己保持冷静,道:“这女子只是一位路人,与夜毫不相干。我们虽是杀手,但也是有目的地杀人……” “你不肯杀她,就证明你在乎她。”独孤玄冷然道,“在无极训练两年,你杀过多少人?他们是与你一同受训的,你都可以亲手杀了他们,何况只是个陌路人?” “正因为是陌路人,我才没有理由杀她。” 独孤玄猛的一脚踢上去,踢在苍夜胸腹之间。苍夜用力撑住自己,才没有向后跌倒。身子晃了晃,一股血腥味涌到喉咙口,他用力将它咽下去,脸色已苍白如纸。费力地跪直身子,苍夜垂眸,让睫毛掩住眼睛里一切情绪。 “狡辩!”独孤玄厉喝一声,“分明是你对那女人动了心,所以你变得软弱,变得优柔寡断!” 苍夜抿紧嘴唇,一言不发,他知道再怎样辩解都已经没用。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来这里,你把她的头颅带来。如果做不到,我会如实向大王禀报。” “这三天夜在麒麟王府,恐怕没机会动手。” 独孤玄冷笑:“想办法解决。”语闭,一股冷风从苍夜身边掠过,独孤玄已失去了踪影。 “门主!”郁离与明轩上前扶起苍夜,急声问道,“门主你伤得如何?” 苍夜摆摆手,费力地道:“我没事。我现在得收拾随身衣物,到麒麟王府去,这三天你们抓紧调查李泊与樊蠡的弱点。如果遇到时机,就杀了他们。” “是,属下遵命!” 麒麟王府,南宫俊已命随从回京云客栈去拿行囊过来,他与南宫雨陌跟王府管家往客房走。南宫雨陌一路看着王府春光,心思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雨儿。”南宫俊叫她,“跟我过来。” 把南宫雨陌叫到自己那间客房,南宫俊抬眼看着妹妹,问道:“雨儿,你和苍夜不是第一次见面?” “我……” “你别瞒我。”南宫俊略带责备的语气中掩饰不住宠溺,“我是你哥,对你不要太了解。你眼神闪一下,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跟这个苍夜绝不是第一次见到,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很关心他,对不对?” 南宫雨陌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南宫俊见她的样子,不禁展颜笑道:“看来我们雨儿真的有心思了,这是好事,干嘛愁眉苦脸的?” 南宫雨陌苦笑:“哥,你什么都不知道!” 南宫俊摊摊手:“是啊,我是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嘛。女孩子的心思,我这大男人怎么猜得到?” 南宫雨陌被他调侃的语气逗笑了,娇嗔地唤了声“哥”,扭头看窗外,眉间泛起怅然之色,喃喃道:“其实,我也不懂……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很特别的人,让我……情不自禁地记挂着。” “那他呢?” “他……他对我若即若离,总是给我很神秘的感觉,好像在躲避我。” 南宫俊皱眉:“难道,这跟他身份有关?” “我想是吧……他是杀手,而我是名门正派的,可我不在乎……我不知道爹娘会不会在乎,哥,你会在乎么?” 南宫俊微笑:“傻丫头,说话语无伦次的,看来果然是动了心,被苍夜迷住了。这人我看着也是不同寻常呢,初见他,觉得他冷漠又孤独,很符合他杀手的身份。可偶尔从他身上流露出少年人的纯净气息,又让人感觉他还是纤尘未染的样子。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手上染满血腥的杀手。” 南宫雨陌不禁露出笑颜,哥哥的话大大鼓励了她。能够得到哥哥的支持,是不是自己离苍夜就近了一步?苍夜,你还在担心什么?还要避着我么? 苍夜来时,脸上已涂过伤药,看不出挨打的痕迹。中午,萧暮寒与妻子、儿子,加上萧沉璧、南宫兄妹、苍夜一起用餐。 苍夜第一次感受到家人朋友聚在一起的温馨融洽。喝过酒后的萧暮寒更加洒脱奔放,而萧沉璧懒洋洋的眼睛里也充满了笑意,南宫俊谈起当初萧暮寒在武林中的光辉历史,讲得神采飞扬。南宫雨陌则噙着微笑,兴致勃勃地听哥哥讲话。 苍夜只是默默看着,他觉得,这样欢乐的场面,离自己那么遥远。 下午萧沉璧回逸王府,萧暮寒兑现自己的承诺,教苍夜易容术。 黎国位于大凤朝西南方,精巫蛊、药物,但不擅长易容。苍夜毫无武功根基,在无极两年,却带着狼一般疯狂的执念,激发出身体全部潜能,去学习武功、轻功。那段耻辱的历史犹如一条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鞭子,令他停不下来,只能拼命奔跑、前进。 他要摆脱那条鞭子,他要重新书写他的人生,他要报答子涵的救命之恩。所以,他对自己苛求到残忍的地步,即使无极的训练没那么残酷,他也将自己逼到了极点。 那个下午,萧暮寒循循善诱的态度、和熙如春风的笑容,令苍夜觉得身边这个人如父如兄。这种感觉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牢牢地压在苍夜心头。 他一次次失神,想到独孤玄的命令,想到那份暗杀名单。 “夜,你走神了。”萧暮寒适时地提醒他,不急不恼,也没有教训的态度,却令苍夜愧疚地低了头,讷讷道:“对不起,萧大哥,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怎么了?” “劳烦萧大哥,夜心里不安…..” 萧暮寒失笑:“夜,你若再跟我这么客套,我可要怀疑你不是江湖人出身了。” 江湖人…...苍夜心里泛起苦涩的滋味,做一个江湖人,可以快意恩仇、狂放不羁,而我没有这种自由。 “是,夜太拘泥了,萧大哥莫怪。”轻轻一笑,苍夜把眉宇间的怅惘一扫而空。 “我把南宫兄妹留下来了,请他们多住几日。”萧暮寒忽然冒出一句话。 苍夜一愣。萧暮寒偏偏头,示意他看窗外。苍夜扭头,看到一个白色窈窕的身影在院门口一闪而逝。 他的脸色不禁更白了。 夜,月色很淡,麒麟王府内星星点点的灯光混合着空气中氤氲的花香,令人觉得份外安心、宁静。 苍夜站在院子里,仰望着穿梭于云中的那弯弦月,唇边展开一抹讽刺的笑容。一名常年躲在黑暗中的影卫与杀手,什么时候有这种闲情逸致欣赏月光了?杀人或被杀,这是你全部的使命,不是么? 记忆慢慢飘往黎国冷宫,想起母亲温柔美丽的容颜,想起母亲教自己琴棋书画,想起十三岁前那些枯寂却平静的生活……风吹过,眼睛有些酸涩。 “夜。”轻柔的语声在身后响起,苍夜的脊背不觉一僵。他慢慢转过头去,看到南宫雨陌穿一身白色的裙裾,静静站在门口。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下来,直垂到腰间,越发衬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夜风拂动她的发丝,带着梦一般的轻柔。 “南宫姑娘。”苍夜微微欠身,彬彬有礼的态度,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南宫雨陌一怔,是表示不欢迎么? “夜,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目注苍夜,南宫雨陌的眸子又黑又深,交织着月光与灯光,些许迷离、些许忧伤、些许期盼,“那天我在京云客栈喝了酒,是不是你来过?” 苍夜侧着身子,一半面容隐在黑暗里,另一半面容在灯光下有些模糊,他的声音一如他此刻清冷的目光:“我没去过京云客栈。” ##第十六章 窥视 没有么?正是在意料之中呢。夜,你仍然在乎你的身份,所以要这样避着我,不肯承认你对我的关心,是么? “你本是住在京云客栈的,后来因为我在那里,所以你才急急退房,对不对?”她走近一步,目不交睫地看着他,想要更加真切地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与你同行的还有两个人,他们是你的同伴?还是在你逃亡途中认识的人?” 苍夜震了震,眸子中骤然掠过一丝寒意,可他没有让南宫雨陌看清他的表情,冷冷道:“南宫姑娘,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是逃亡的杀手,一直在躲避拂衣门的追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京云客栈云龙混杂,来往多的是江湖中人,我避之唯恐不及,怎会住在那里?” 南宫雨陌有些迷惑,难道是我猜错了?难道真的不是他? 心头涌起浓浓的失望,还夹杂着难言的酸楚,她垂下目光,怔怔地看着地面:“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风拂过,暖暖的春意,可她却觉得身上发凉,下意识地想抱住自己的手臂,可却不愿在苍夜面前表现出软弱。抬头看他一眼,轻轻道:“我不打扰了,你……早些歇着吧。” 转身的刹那,她似乎看到苍夜的嘴唇动了动,可是没有发出声音。她脚步一滞,低低道:“不必在乎自己的身份,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既然选择新的生活,我……祝福你。” 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了好几步才听到苍夜的声音响起来:“……谢谢你,南宫姑娘。”那声音,无端又让她想起那天的箫声,心,顿时化作千丝万缕,风中零乱。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脆生生的童音响起:“夜叔叔,南宫姑姑,你们在么?”萧曼吟腾腾腾奔过来,就像一只投林的小鸟,身后跟着萧暮寒和一位提灯的侍女。 南宫雨陌的脸腾地红了,幸好有夜色掩盖,萧暮寒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自然地向苍夜笑道:“夜,我家宝贝儿子跟你投缘,巴巴地来找你呢。” “还有南宫姑姑,我要找的是他们两位。”小家伙扬起脸来,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乱转,看完苍夜看南宫雨陌,就算在灯光中也清楚地看到他亮晶晶的目光。 “小世子,你找我有什么事么?”苍夜问道。 “今天我本来想跟娘亲上街去玩的,你们来了,我就没去成。明天夜叔叔与南宫姑姑带我去逛街好么?我要买好多漂亮的风筝,到浅草坪去放风筝。”萧曼吟一口气说完,根本不容两人拒绝,一手拉住一人的手,扯了扯,“说定了哦,明天我来找你们!” 然后扬起笑脸,眉眼弯弯,露出几颗小白牙,样子说不出的可爱。 萧暮寒在一旁笃定地微笑,一副早有预谋的样子。 南宫雨陌嘴里发苦,她明白,这是萧暮寒在有意促成他们。原来,自己的表情竟那么明显,让哥哥与萧大哥都看出来了么? 可是,心里竟有隐隐的期盼,期盼苍夜同意萧曼吟的提议。她暗暗恨自己,雨陌,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这个人……他根本对你无意,为什么你还存着奢望? 就在这时,她听苍夜答道:“好的,我去。” 南宫雨陌心头一颤,几乎是惊喜地看向苍夜,苍夜却俯身搂了搂萧曼吟,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 第二天上午。苍夜抱着萧曼吟,与南宫雨陌并肩走在京城的街道上。他一身黑衣,南宫雨陌一身白衣,一个好像没有温度的影子,另一个沐浴着春风,犹如枝头初绽的花蕾。 萧曼吟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在苍夜耳边,他有些恍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走在阳光下,感受着人类的气息。周围的一切让他觉得生动、鲜活,而他的心脏在胸膛里跳动,沉稳、有力。 是否,这就是活着的感觉?至少,他身体里的血液流得很畅快。 他们在人群中穿梭,南宫雨陌似乎忘记了一切烦恼,见到新奇之物就上去购买,很快两只手里都提满了东西,最后还提了好几个萧曼吟买的风筝。 王府的侍女下人早就被萧曼吟赶得远远的,他今天好像就吃定了苍夜和南宫雨陌两人。南宫雨陌也不嫌累,对萧曼吟始终露出宠溺的笑容。 两个绝美的“男子”,加上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吸引了街上无数目光。 就在这时,苍夜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南宫雨陌拉到身前。南宫雨陌猝不及防,差点站立不稳倒在苍夜胸口。在贴近苍夜的一刹那,她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杀气。与此同时,练武之人的警觉性令她骤然清醒,有人在窥视他们! 一瞬间,苍夜眼中发出凛洌的光芒,这光芒就像一道出鞘的剑,刺破白昼的空气,激起阵阵寒意。 南宫雨陌心头一紧,顺着他的目光四下搜索,行人如旧,摊贩如旧,来往的车辆如旧,没什么异样。 可她看到苍夜皱起眉头,脸色似乎更白了。 “是不是有人跟踪我们?”南宫雨陌下意识地道,“是拂衣门的人?你被发现了?” 萧曼吟感觉到他们的不安,也变得紧张起来,凑近苍夜道:“夜叔叔,是不是有危险?” 苍夜缓缓摇头:“不是,可能是我过分敏感了。”好像为了缓解气氛,他微微一笑,“不愧是麒麟王的儿子,这么小就懂得危险。没事,有夜叔叔在,保你安全。走,我们陪你去放风筝。” 他没有看到,南宫雨陌在他一笑间失神了。 麒麟王府,一名身穿天青色侍卫服的男子单膝跪在萧暮寒面前。萧暮寒面色凝重,吩咐道:“龙镜阁发现近日京城内有一股暗流涌动,但动向不明。御史刘佑诚之死诸多疑点,拂云府推断不出案情。你带手下在京城内巡逻,若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及时向本王回报。” 侍卫领命而去。 南宫俊坐在轮椅上,看着萧暮寒,道:“不过一桩人命案,暮寒兄何以如此重视?” 萧暮寒看向窗外,眸色深沉,缓缓道:“也许,是我和皇叔的直觉吧。皇叔亲到醉红颜调查过,当日与刘佑诚在一起的女子名叫翩跹,据她回忆,当时刘佑诚侧面对门,而她背对着门。她看到刘佑诚眼里露出迷醉之色,有一瞬间她以为来了其他姐妹,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点昏了过去。 拂云府盘查了当日在醉红颜的所有嫖客,都是醉红颜的常客,与刘佑诚也并无过节。假定凶手不是他们其中之一,而是由外面混入,他能悄无声息地潜入醉红颜,而翩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子,可见他的身法快如鬼魅。而他给刘佑诚服下的毒药,皇叔请专人分析过,竟然查不出它的来源。” 南宫俊的眉皱得更深:“这样说来,凶手绝不是普通人,甚至也不是普通杀手。” “不错,一般杀手都是用刀剑杀人,很少用毒药。” “所以,我觉得此事不可掉以轻心。” 南宫俊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暮寒兄,为什么逸王会关注这件事?他不是……” 萧暮寒笑道:“你一定以为皇叔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富贵王爷。” 南宫俊赧然:“我……我只是听闻。” “好吧,我带你去一次逸王府,你就会知道,你这五年来为我提供的江湖情报最终流向何方。” 南宫俊嗔目结舌:“你是说……龙镜阁?” ##第十七章 沉溺 浅草坪在泊月湖畔,与兰陵酒楼一东一西,遥遥相望。四岁的小世子萧曼吟有着异乎寻常的精力,小身板比同龄的孩子明显健硕,在草坪上奔跑、跳跃,手中扯着一只蝴蝶风筝。虽然那只蝴蝶在众风筝中堪称迷你,可配上他那小小的个子,却是恰到好处。 南宫雨陌忍不住微笑,这孩子,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养得小精灵一般可爱。粉妆玉琢的小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嘴里发出欢快的笑声,像一串音符般洒向湖面。 “夜叔叔,南宫姑姑,你们也来玩啊。”小家伙热情地邀请。 南宫雨陌情不自禁地看向苍夜,她看到苍夜在笑,那笑容就像一缕阳光,破开冻结了千年的冰层,发出绚烂的光芒。其实,只是那么浅浅的笑,可是那么美丽、那么迷人。他的目光追逐着萧曼吟的身影,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迷惘、一丝温柔、一丝宠溺。他好像忘了身边的世界,又好像正陷入一个梦里,获得了暂时的安宁。 看着那个阳光下的孩子,他的眼里也折射出了阳光。 南宫雨陌觉得心口隐隐痛起来,水雾渐渐弥漫了眼睛。就在这时,萧曼吟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南宫姑姑,来,来放风筝。”拉着她跑向苍夜,把她的手塞给苍夜:“夜叔叔,你们一起。” 指尖触到苍夜的掌心,南宫雨陌像触电一般,正想缩手,忽然觉得暖暖的感觉包围了她。是苍夜的手,因为长期握剑,掌心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子,略略有些粗糙。 可是,它悄悄抚平了南宫雨陌心头的颤动,它让她安心。她抬眸看他,目光交汇。她从他眼里看到温柔,还有隐隐的歉意。 他看着她,没有逃避,黑眸很深,像一个潭,吸引着她的目光。她再次有了流泪的冲动,可唇边却绽开笑容。 这一笑,犹如刹那花开,他眼里,再无风景。 夜,如果可以,现在忘掉一切,放开自己。这一刻,就在这一刻,请你,享受快乐。她用眼睛无声地吐露心声。 雨陌,离开王府后,你我各奔天涯。我宁可死也不会杀你,可是,你我无缘,从此不再相见。所以,就让我放纵自己,一会儿,就一会儿,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他的话只能说给自己听,连眼神都不能流露。 “你在京城会待多少天?”他没有放开她的手,轻轻问道。 她顺势拉着他坐下,坐在青翠欲滴的草地上,态度那么自然。眼波明净,就像面前的泊月湖水。“我也不知道,哥待多少天,我就待多少天。你呢?下一步想到哪里?” “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吧。”他随手扯下一根草叶,放在鼻下闻着,“若是走到一个地方,没有人追杀我,我兴许就在那里安家。” “到南宫世家来吧,拂衣门就算再厉害,也要忌惮南宫世家的实力。” “不,我不会向别人寻求庇护,更不打算把灾祸带给别人。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承担。” “夜!”南宫雨陌心痛地唤,“为什么,你要这么骄傲?我们……是朋友,不是么?朋友之间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没有过朋友。”苍夜的声音很平静,可是眼神充满孤寂。 “可我难道不是么?或者,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朋友?”隐隐有些心酸、有些委屈,南宫雨陌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缩回手,低头看着脚下的草坪。 “不是,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不配有朋友,我们只是擦肩而过,然后就消失在人海中……”声音似乎又变得冷漠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无人听出他的语声带着颤音。 这些字句像一把尖利的刀,直直扎进南宫雨陌心里。她忽然愤怒得想笑,想仰天大笑。苍夜,你这算什么!时而温柔、时而冷漠,时而靠近、时而逃避,你当我是什么! 可是她看到了苍夜的目光,那目光温柔得令人沉溺,就像一个深深的湖泊。平静的湖面下,有忧伤化作水草,丝丝缕缕缠绕,缠得人心都碎了…… 两颗晶莹的泪水悄悄滑下长睫,在她收回目光、低眉垂首的瞬间,落入草地。 萧曼吟安静地坐在草地的另一端,托腮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有好奇也有不解。而王府的两名侍女、一名马夫则在远处看着,并不走近。 没有风,周围很静,静得连那眼泪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苍夜的身躯震了震,脸色更白,白得近乎透明。而他的眼里只剩下黑色,黑得犹如夜,深不见底。他看到了那两颗眼泪,它们滴落在地上,却像灼烧在他心上。 “雨陌……”他张了张手臂,想要把她拥入怀中,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其实,还是放不开,还是无法放纵自己,是不是?苍夜,你给不了她什么,又何必去招惹她? 温柔的话语在舌尖数转,出口时却变作了普通的关怀:“雨陌,虽然你有武功,可到底是女子,以后出门要多带点侍卫。” 南宫雨陌怔住,雨陌,他竟然叫她雨陌。不是说不是朋友,只是路人么?为什么,他的声音那么低沉、那么温柔、那么无奈,又那么悲凉? 她想紧紧抱住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她忍住了,忍得心口好痛,好痛。 “嗯,我知道,谢谢你。”她深呼吸,站起身来,拉了拉他的手,绽开灿然的笑容,“我们陪小世子放风筝吧,可别让他闷着了。” 原来,我也可以强装笑颜么?原来,我也可以这样压抑自己…… 逸王府,萧沉璧迎进萧暮寒和南宫俊。萧暮寒躬身行礼:“皇叔,寒儿出卖了你。” 萧沉璧斜他一眼,嘴角却止不住笑意:“臭小子,打量本王不会罚你呢,这么胆大妄为。” 萧暮寒抬头,讨好地笑:“南宫不是外人,他一直是寒儿在江湖安插的眼线,可还不是间接在为皇叔服务?皇叔不能一边利用别人,一边把人蒙在鼓里吧?” 说到“利用”二字时,他满脸促狭的笑意,把萧沉璧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好,好,今天皇叔把老底都揭给南宫公子。”萧沉璧眯着眼看南宫俊,笑得很有狐狸的味道,“来,南宫公子,跟本王过来。” 萧暮寒推着轮椅,三人辗转来到后花园,一幢小楼悄然掩映在花木之中。萧暮寒俯身,连人带椅把南宫俊抱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倒把南宫俊臊得脸红了:“暮寒兄,不要,我下来……” 萧暮寒笑道:“跟我客套什么?怕我抱不动你?” 南宫俊只好噤声。 推开二楼的门,走进内室,南宫俊看到一个高高的架子,用几层红绸密密遮盖着,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看起来这红绸下是极珍贵之物。萧沉璧上去揭掉红绸,南宫俊眼前一亮。原来,那红绸下是一面巨大的镜子,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成,磨得光滑透亮,清清楚楚照出三人的影子。 镜子四周盘着两条游龙,龙须怒张、昂首扬鬣、气势夺人。 “这栋楼名叫龙镜阁,这面叫做龙镜,是皇上亲赐之物。”萧沉璧缓缓道,“我是龙镜阁阁主,负有捍卫皇家、铲除奸佞、维护社稷安危之职。”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萧暮寒道,“皇上圣明,时时把这三个镜字放在心中。故亲赐龙镜,取龙心镜明之意。” “我也希望自己目光如镜,能照出世间丑恶,让奸佞无所遁形。”萧沉璧面容沉肃,完全没了平日慵懒嘻笑之态。那一瞬间,南宫俊觉得他十分英俊,而且气度不凡。 ##第十八章 劫杀 “南宫,京城有隐患,目前我不能轻易离开。但我已派人到少林寺,他们会随时向我传递武林大会的情况。有关貔貅堂的任何消息,我们都不会放过。”萧暮寒双手放在南宫俊肩上,郑重道,“无论朝廷还是江湖,只要是我大凤朝的领域,我就会力保它平安。四海升平、国运昌隆,这是百姓的期盼、皇上的追求,也是我们每个臣子担负的责任。” 南宫俊反握住他的手,一瞬间胸中涌满激动。本来江湖与朝廷犹如隔着一道鸿沟,江湖中人对朝廷天生有一种排斥,对当官的更是嗤之以鼻。可是在萧暮寒身上,他却看到不变的忠义。 这是他吸引他的地方,也让他心甘情愿为他效劳。 萧曼吟玩得筋疲力尽才回到王府,那时候萧暮寒与南宫俊也回来了。两人一个看南宫雨陌,一个看苍夜,脸上的表情出奇的一致,仿佛在问:“进展如何?” 苍夜默然,指甲划过掌心,丝丝疼痛;南宫雨陌垂眸,细密的长睫在眼睑下勾出淡淡的影子,犹如蝶翼,脆弱而忧伤。萧暮寒与南宫俊交换一下目光,彼此眼里都有失望之色。 可是南宫雨陌很快抬起眼帘,眸底绽出明亮的笑意:“今天小世子玩得很开心,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像他这么精力旺盛的孩子。玩疯了,也玩累了,午后恐怕得好好睡一觉。” 柳蝉云在旁边抿着嘴笑:“平日他爹忙于国事,很少有陪他出去玩的,今天可是尽了兴了。” 萧曼吟立刻道:“才没有,才没有,我才没尽兴呢!我要夜叔叔和南宫姑姑在这里住很长很长时间,天天和他们玩!” 南宫俊摸摸小家伙的头,蔼然道:“我们还有事在身,明日就要启程回家了,下次再来京城陪小曼吟玩,好不好?” 苍夜的身躯蓦然一震,掌心一阵刺痛。南宫雨陌的目光迅速掠过苍夜,一瞬间,眼里掀起层层波澜,颤动不已。 是否,一转眼就要隔着沧海桑田?是否,这场相识只是过眼云烟,那些点点滴滴的欢乐与忧伤,就要被岁月的手悄悄抹去?夜,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肯将我的手握在掌心?为什么给我的温暖那么短暂,倏忽而逝? 雨陌,不要用那样的目光看我,我只是活在黑暗中的人,无法给你光明,无法携你的手,与你一起徜徉在阳光下…… 那一夜,苍夜住的客房里飘出幽幽的箫声,一个婉转悲伤的故事,在静夜中流淌了很久。 第二天,南宫俊与南宫雨陌带着侍卫、随从出府时,萧暮寒夫妻与苍夜一起送他们到门外。一夜之间,苍夜的面容更加消瘦、皮肤更加苍白,那双夜色般浓黑深邃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扑扇着翅膀,却脱不出夜的樊笼,徒然地挣扎,最后归于沉寂。 “夜,等你安定下来,不再需要四处漂泊时,给我来一封信,告诉我你的落脚处,好么?”鼓起勇气,她凝望他,眼里充满期待。 他轻轻点头,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我会的。” 犹如得到最美好的承诺,她的眼睛朦胧了。她一步步倒退,退出三步,猛然扭头,快步登上马车。 几缕黑发如流水般拂过,淡淡的清香散落在空气中。终于,垂下车帘,隔绝了那张美丽的脸。苍夜脑子里仍然印着她盈盈的双眸,鞭声起,马车已辘辘而去。 京城外十里,伏丘山麓,一量马车从京城方向驶来,渐渐隐入山林。鸟鸣、山静,远处传来流水的声音,两旁树木高耸、树阴浓密。 三名侍卫紧紧追随在马车之后,三人俱是身姿挺拔、身形矫健。骏马、武士、宝剑在侧,牢牢守护着他们的主人。 就在这时,马车内的南宫雨陌身上陡然泛起一股寒意,她警觉地跳起来,掀开车帘向外看。 “有杀气!”南宫俊的反应并不比她慢。可是一语未了,就听车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好像有人被一刀割破了喉咙,那声惨叫刚一出口,就被生生扼断。 南宫雨陌穿帘而出,飞身掠到车后。就在她落地的瞬间,刀光一闪,一蓬血雨冲天而上。她清楚地看到,她的一名侍卫被一刀割断喉咙,头颅滚落在地,睁大的瞳孔中仍然带着极度的惊骇,还有那种不敢置信的眼神。 而刚才发出惨叫的侍卫早已倒在地上,身首异处。 七条黑影,即使在白日里也形如鬼魅,每人手中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他们的眼睛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被杀的人,可是目光冰冷,完全没有人类的温度。 天地间骤然弥漫了森冷的气息,连头顶的日光也好像失去了颜色。山风呼啸而过,空气中有血腥味飘散开来。 两把刀上都有鲜血淌下来,而第三把刀正与第三名侍卫的剑纠缠在一起。南宫雨陌不假思索地扑过去,立刻有一名杀手迎上她,而另外五名杀手则扑向马车。 南宫雨陌的心猛地沉下去,她想到车中还有他残疾的哥哥南宫俊。她拼命挥舞手中长剑,逼退眼前杀手,不顾一切地向马车扑去。 就在这时,噗噗两声,她看到马车内射出两点寒星,两名当头的杀手手捂脖颈,指缝间露出一截镖尾,鲜血汩汩流出,身子轰然倒了下去。 “哥!”南宫雨陌又惊又喜,是哥哥!原来他竟是会武功的,而她竟然不知道! 南宫家的剑法需要底盘沉稳,而南宫俊自小便下身瘫痪,而且体弱多病,所以从来没有练过武功,可是此刻…… 暗器射出,南宫俊连人带轮椅从马车内扑了出来,一把软剑从腰间解下,迎风一抖,锐利的光芒刺向迎面而来的杀手。 “哥,原来你会剑法,这……这不是南宫家的剑法……”南宫雨陌颤抖着声音,刚才的震惊已被喜悦代替。 “是暮寒兄传授我的。”南宫俊人在半空,声音传来,气息十分沉稳。 只字片语间,三名杀手已缠上南宫俊,南宫俊的轮椅落在地上,长剑划开,疾如流星。就在同时,南宫家仅剩的那名侍卫发出一声闷哼,手中长剑呛啷一声掉在地上。杀手的刀已割上他的右臂,切入皮肉,割断血管,血流如注。 南宫雨陌正想去助他,她的对手已不顾一切地扑向她,对她手中的剑视若无睹,采取的竟是拼命的招式。南宫雨陌一阵心惊,稍一错愕,那名侍卫已死在杀手刀下。 南宫雨陌只觉得心胆俱裂,一股热血冲到头顶,她嘶声怒吼:“你们是什么人?奉谁之命来杀我们?”杀手置若罔闻,只有各自的眼睛里散发出野兽一般冷酷无情的光芒。 南宫雨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恶斗,那些杀手刀法诡异,招招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发出,带着凌厉的杀气,夺人心魄。她觉得胸口窒息,而空气中的血腥味令她恶心欲吐、头脑发昏。 山风凄紧,鸟雀被杀气惊起,四下纷飞。轰隆一声,一名杀手的刀将他们乘坐的马车一劈为二,烈马嘶鸣,挣脱车辕狂奔而去。驾车的马夫刚一坠地,就被杀手的刀劈开头盖骨。 两名杀手逼住他,三名杀手对付南宫俊。她注意到那三人联手出刀,一人攻南宫俊的上身,两人攻南宫俊的下盘。南宫俊坐在轮椅上,行动本来不便,被他们逼住下盘,剑的威力大大削弱。 南宫雨陌见哥哥失利,又惊又急又怒,南宫剑法本来沉稳,此刻已被她使得状如疯狂。两名杀手稍一不慎,身上被她划出几条血痕。招式一缓,南宫雨陌从刀下穿出,扑向南宫俊。 就在这时,她看到南宫俊连人带轮椅腾空飞起,一名杀手挥刀而出,猛地击破轮椅。南宫俊被这股力量冲得直飞出去,人在半空,一把刀紧追而至。 噗的一声,利刃没入皮肉的声音,南宫雨陌如被雷击,她看到她哥哥胸前带着那把刀,直直从旁边崖壁上坠落下去,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 眼前泛起一片血雾,凄厉的喊声从她嘴里发出来:“哥——!”那声音在群山间回响,久久不绝。 ##第十九章 行刺 誉王府中,苍夜正拿着萧暮寒送给他的龙麟匕把玩,而萧暮寒就坐在他对面,忽然,一阵强烈的心悸如电流般袭过全身,他的手猛地一抖,匕首划破手指,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夜,你怎么了?”萧暮寒大惊,苍夜的手一向很稳,现在怎么连一把匕首都握不牢?“你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是不是身体……”下意识地伸手去碰他的额头,动作那么自然,就像是对自己的兄弟。 没有异常,可苍夜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苍夜抬起眼帘,正对上萧暮寒的眼睛,两人的视线近在咫尺。他看到那双眼睛又黑又深,里面盛满担忧与关怀。苍夜的目光躲闪了一下,讷讷道:“我……我没事,刚才突然手颤了一下。谢谢萧大哥,这匕首这么贵重,夜受之有愧。” 萧暮寒脸上露出清风朗月般的笑容,令人觉得舒心:“朋友之间就不必客气了。”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侍卫的声音:“禀王爷,龙镜阁传来消息。”似乎顾忌到苍夜在屋里,来人没有说下去。 萧暮寒道:“上来吧,但说无妨。” 侍卫到门口,单膝跪地:“昨日申时,吏部尚书李泊到禅积寺为他重病的父亲祈愿,被人杀死在寺中,随行的两名护卫、四名家丁都死于非命。” 萧暮寒一惊:“可有僧众或香客看到凶手?” “凶手是两名黑衣蒙面人,光天化日下杀人,出手利落,身形飘忽,一击即中。香客们甚至来不及看清他们的样子,还以为大白天遇见了鬼。” 苍夜面容平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悄悄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好像蒙上了一层阴影。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萧暮寒紧皱双眉,脸上露出深思之色,片刻后道:“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侍卫应声退下,萧暮寒回首看苍夜:“夜,我出去一下,你可以试试我教你的易容术。晚上我命人传膳到客房来,我们好好喝几杯。” 送萧暮寒出去,苍夜缓缓坐下,想起刚才的那阵心悸,有极不好的感觉涌上来,可是自己又摸不到头绪。他把目光投向窗外,整个王府荡漾在春风里,温暖而明媚。静坐良久,觉得有什么东西悄悄在心底滋长,像雨后山林里冒出的菌菇,密密麻麻塞满了胸腔。明明很多,却又觉得很空。 夜晚,萧暮寒果然如期而至,吩咐下人将晚餐送到客房,又搬了几坛酒过来。萧暮寒笑语晏晏,兴致颇高:“这是江南的杏花酒,我专门托人从江南买来的,是十年窖藏的好酒。南宫他们在时没好好尽兴,今日我俩一醉方休。” “出了李泊的案子,萧大哥还有心思喝酒?”苍夜问道。 萧暮寒怪异地看他一眼,挑了挑眉:“京城三天两头发生命案,难道我就整日忧心忡忡?再说,我只管军务,这审案判刑之事,是衙门里负责的,与我无关。” 苍夜自己也觉得问得奇怪,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萧大哥什么都管。” “哈,那样我未免操心太多了,皇上给我的俸禄好像还不足以让我拼命哦。”萧暮寒挤挤眼睛,扮个促狭的笑脸,俊朗的面容因为这一笑而显得格外年轻、光彩照人。 苍夜由衷地笑了,他发现跟萧暮寒在一起,自己很容易就被他感染了。这个人,不愧是大凤朝最出色的将军,一举一动都能影响别人。 唇边刚刚启开笑容,他又蓦然惊醒了,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地、面对何人。怎么可以,自己这些年被千锤百炼,变得坚硬而冷酷的心,怎么可以在敌人面前软化? 那抹笑容收敛得太快,萧暮寒瞥见他的表情,倒酒的动作微微一滞,抬起头来,研究地看着他的脸,直到看得苍夜不安地垂下睫毛,他才绷不住笑道:“夜,自从雨陌走后,你一直魂不守舍、情绪不宁。” “我没有……”苍夜低声嗫嚅,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样子说不出的乖巧。 “别抵赖。”萧暮寒笑,“我目光如炬。”明明是温柔的语气,却让人感觉出强势,苍夜嘴里发苦。“你看,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呢,一会儿喜、一会儿忧、一会儿惆怅、一会儿不安。既然放不下,何不跟雨陌走?” 苍夜几乎吃惊地跳起来:“没,我没有,萧大哥误会了,我和南宫姑娘……只是萍水相逢……” 萧暮寒嗔怪地摇摇头:“你啊,就是口是心非。我是过来人,怎会不明白你的心思?杀手的身份又怎样?谁不为生活所迫?有时候人被迫干一些违心的事,可只要他本性善良,他就可以被原谅。” 苍夜的手轻轻一颤,仿佛为了掩饰什么,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萧暮寒急忙道:“等等,等等,我还没喝呢,要喝一起喝。”说罢把自己那杯也喝掉了,看着苍夜,脸上、眼里都是笑意,“我就知道,跟夜兄弟在一起,喝酒就是爽快。” 接下去轮到苍夜主动为他服务,一次次为他倒满酒,而萧暮寒一次次干掉。 自从逃离大王子子淹的魔掌,被送入无极接受残酷的影卫训练,整整两年,苍夜都没有喝过一滴酒,因为他必须保持清醒。来到大凤,成立貔貅堂后,他更加严谨自持,只是偶尔才碰一下酒杯。 今天似乎是第一次这样放开怀抱,无所顾忌地畅饮。可是他仍然是有节制的,一个念头始终在心底盘旋:这是一个好机会,与萧暮寒单独相处,身边甚至连下人都没有。萧暮寒对他毫不设防,那么,他是否可以伺机出手,除去大王最忌惮的这位对手? 除去萧暮寒,大凤朝的万里长城就轰然倒塌了。凤宣帝失去最有力的臂膀,他靠谁去抵抗黎国大军?大王自从接掌王位,三年来励精图治、增补军需、扩充军容,黎国的实力何止比先王在时强了十倍? 大王若能夺下大凤江山,宇内便再无敌手,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这样,他是否就报答了他的知遇之恩、救命之恩? 苍夜闭了闭眼睛,那些被子淹监禁、蹂躏的屈辱画面闪电般从脑海中掠过,最后定格在子涵对他伸出的修长有力的手上。 “夜,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一只骄傲的、不肯屈服的豹子。大王兄不懂珍惜你,却把你当成泄欲的工具,他真愚蠢。这些年他荒淫无度,才会导致今日的灭亡!”子涵沉着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我赏识你,所以,你肯不肯为我效命?” 定定神,苍夜又提起酒壶,为萧暮寒斟满:“萧大哥既然高兴,夜就陪萧大哥一醉方休。” 萧暮寒回眸看他,目光已经有些朦胧,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语声不清道:“好啊……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尽兴了。远离江湖,就缺少豪情……平日多的是官场上的应酬,那些人……好无趣……来,夜,我们干!” 再喝三杯,萧暮寒的面容就变得模模糊糊,眼神浑沌,眼皮一直在往下沉。苍夜伸手拿下他的杯子,轻声道:“萧大哥,你喝多了,我请侍卫扶你回去歇息吧。” “不,我没事,我还没尽兴……”语声未歇,萧暮寒就软软地趴在桌上。 苍夜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一丝门缝,警觉地向外看了看。萧暮寒带来的侍卫都守在院门口,没有主人吩咐,绝不靠近。 他转身回来,站在萧莫暮寒身后,听萧暮寒迷迷糊糊地嘀咕着什么,可是听不清楚。他轻轻推他,轻轻唤了两声“萧大哥”,萧暮寒纹丝不动。 苍夜从身边取出萧暮寒送给他的龙鳞匕,死死握紧,慢慢扬起。匕首上雪亮的光芒照出他苍白如纸的脸,那张脸上像镀了一层寒霜,冰冷得没有人类的感情。 ##第二十章 不忍 萧暮寒仍然一动不动地趴着,因为喝了酒,呼吸有些粗重。 苍夜的手缓缓地、一点点地往上移,每移动一寸都异常艰难。来到大凤已一年,这一年内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从来都是闪电般出手、干脆利落。可是,面对萧暮寒,面对一个毫无防范、将脊背整个儿露给他的酒醉之人,他却好像面对着极强的压力,手中的匕首重逾千钧。 “我们好像很有缘?不介意的话,请你喝一杯酒。你瞧,都快中午了。”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见到你,我真是愉快极了。” “你身手了得,一看就是绝顶高手,我有惺惺相惜之意,这理由是不是更好?” “愿意交我这个朋友的话,便干了此杯。” “夜,这不是你的错,是命运的安排。” “还叫王爷?这名字听着生分,你不如就像雨陌一样,叫我一声萧大哥吧。” “杀手的身份又怎样?谁不为生活所迫?有时候人被迫干一些违心的事,可只要他本性善良,他就可以被原谅。”…… 从相识到现在,萧暮寒说过的话一一在耳边回响。这个给他温暖笑容的人,这个才华横溢、潇洒出尘的人,这个虽在朝廷,却侠肝义胆、豪气干云的人,这个一见面就把他当作朋友、惺惺相惜的人…… 萧暮寒,他是敌人,是大王最想铲除的敌人。可他却把他当朋友,他与他共饮,他亲切地叫他“夜”,他教他易容术,他为他撮合南宫雨陌,他毫无顾忌地与他畅饮…… 朋友,“我没有过朋友。”他对南宫雨陌这样说,可天知道他内心有多么渴望朋友。他只是不愿,不愿让“情义”二字化解自己心里的坚冰,他需要那层冰来保护自己。 匕首已经举到最佳位置,只要落下,就可以穿透萧暮寒的身体。可是,苍夜刺不下去,他的手不稳,他的指尖在微微痉挛,冷汗从背后冒出来,喉咙里好像有什么气流在冲击着。 他的脸色青白交错,眼底有片片碎裂的光芒,失神地盯着萧暮寒的背。好久,好久,举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掌心已是一层冷汗。他收起龙鳞匕,伸手去扶萧暮寒,在他耳边道:“萧大哥,你醉了,我扶你回去。” 半拖半抱地把萧暮寒挪到屋外,冲院门口的侍卫唤一声:“来人啊!王爷喝多了,快扶他回去。” 侍卫立刻奔过来,两人一左一右驾起萧暮寒,道了声:“夜公子,多谢了。”便扶着萧暮寒走了。 走出院子,转过花丛,萧暮寒站定,回首看了一眼来处。双眸在黑暗中发出明亮的光芒,哪有半点醉意? 侍卫们也不多问,连一点疑惑的表情都没有。萧暮寒默立半晌,发出一声隐约的、低沉的叹息。 月光下四野寂寂,山影朦胧,辘辘车声听来越发分明,间或有鞭声响起,甚是清脆。南宫雨陌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浑身无力,每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酸软疼痛。稍稍吸一口气,喉咙口就涌起腥甜的味道。 头很晕,身下在颠簸,昏暗的光从车帘里渗进来。马蹄声声,沉稳而有力,可以想象出骑士的矫健身姿。 她的意识渐渐清醒,想起在伏丘山上的那场厮杀,想起哥哥被飞刀插入胸膛、坠下悬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掌力击中、隐入昏迷……身上必定是被下了软骨散之类的毒药,令她无法动弹。 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一张口,那股积郁在胸肺间的血终于吐了出来。“哥哥……”黑暗中有泪滑下面庞,灼痛了她的肌肤。 她勉强举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敲打着车壁:“停车!停车!”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得可怕。 马车戛然而止,车帘被掀起,一盏灯笼伸了进来,灯笼后是一张蒙面的脸,只看到一双冰冷得没有人类气息的眼睛。 是那几名杀手中的一个,他们的眼睛给她太鲜明的记忆,刻骨的记忆。南宫雨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那人漠然道:“你中了蚍蜉散的毒,根本没有力气,不要徒劳挣扎了。有什么需要就叫一声,等到了目的地,就会有女的来照顾你。” 南宫雨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时又羞又愤,发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那名杀手,咬牙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我们只奉命行事。”那人简单地丢下一句,就要转头离开。 “等一等!”南宫雨陌叫住他,“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哥的尸体?”几个字艰难地吐出口,一阵气血翻涌。 “我们只要抓住你,不管别人死活!” 南宫雨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既然被抓,那就跟他们到目的地,看看幕后凶手是谁。找出那个人,为哥哥报仇,那么,她即使死也甘心了。 夜,我怎么也想不到,灾难会从天而降。我以为,我会平平安安回家,默默等待,等待你来找我。哥,我从小就被你疼爱、宠溺,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甚至超过爹爹、娘亲,可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丢下我先走了?爹、娘,我要如何向你们交代?如何将这残忍的消息告诉你们? 从黑夜到黎明,马车一直在奔驰,南宫雨陌听出总共有三个人,一人驾车,另外两人一左一右跟随着马车。天亮时那三人找了个僻静的林子,吃了点随身携带的干粮,让马休息。有人用皮囊装了水,从车窗伸进来,对南宫雨陌道:“喝点水吧。” 南宫雨陌摇头,她是女子,叫她如何向这三个男人开口,说出自己的“需要”?所以,除了足够续命的食物和水分,她必须克制自己。 这一整天,她只吃了一点干粮,却滴水未进。她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默默调息。 黄昏前,苍夜向萧暮寒告辞,他已在麒麟王府待满三天,也学会了萧暮寒教的易容术。如他所言,还没到精妙的程度,却也足以掩人耳目。 走在路上,他隐隐有异样的感觉,觉得自己被跟踪了。可是当他想要找出那个人时,又根本无迹可寻。他想,自己是不是变得越发敏感,以至于到了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地步。 回到客栈,郁离与惊风欣喜地迎上去:“门主,你回来了?在麒麟王府过得如何?” 苍夜苦笑,要告诉他们自己心怀不忍,没能杀得了萧暮寒?貔貅堂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了?“萧暮寒把我当成朋友,毫不设防。” 郁离与惊风面露喜色。郁离道:“我们已把李泊杀了,接下去轮到户部尚书樊蠡。只是,属下无能,没有找出李泊与樊蠡的弱点。” “明日我去樊府转转,我自己去找。”苍夜顿了顿,道,“我师父没有来过?” 郁离道:“玄爷来过,说大王急召,他已回穆沧,不等你了。” 苍夜松一口气,既然如此,我是否还可以等到回黎国的机会,当面向大王解释? ##第二十一章 识破 拂云府衙,知府翁叔元一脸阴郁地坐在书房里,面对一叠打开的案卷。因为焦躁,他无意识地一只手敲着桌面,另一只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眉心皱得犹如深壑。 “大人。”师爷方儒和捕头乔适一前一后走进来,看着知府大人焦头烂额的样子,方师爷上前劝道,“大人这样焦虑也于事无补,皇上给了一个月的破案期限,现在才刚开始。” 翁叔元沉沉叹道:“不是期限问题,实在是被杀的这两个人都身居高位,死因没有查明之前,朝中人心惶惶,猜测什么的都有。朝廷一下子失了两大支柱,皇上已经震怒。压在我们身上的责任太重,绝非死一两个市井小民能够相比的。我办案至今,还没有遇到这样棘手的问题。刘佑诚死得诡异,凶手就像幽灵;而李泊死于光天化日之下,凶手同样缥缈无踪…….” 没有说话的乔适谨慎地开口:“大人,这两人会不会出于同一原因被杀?” 翁叔元摇头:“这两人脾气不对路,平时在朝中走得很远,除了同朝为官,他俩简直风马牛不相及。若说他们为同一原因被杀,我实在找不出理由。” 方师爷也道:“是啊,刘佑诚喜欢女色,而李泊不近女色,他们话不投机。刘佑诚死于妓院,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红颜祸水;而李泊死在寺庙,却让人毫无头绪。” 一时三人都陷入沉默,人人脸上都带着凝重之色。 半晌,方师爷道:“大人,依卑职愚见,只有那禅积寺行凶的两人还勉强算得一点线索。凶手杀人手法狠辣、行踪飘忽,看来不是一般人,而是职业杀手。我们可以从这点下手,查一查李泊有没有冤家对头,有没有可能买凶杀人。” 乔适道:“另外,卑职加派人手,在京中各大客栈查问,这几日有无形似杀手的江湖中人出现。” 屋顶上,一条黑影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双眸在黑暗中发出清冷而明亮的光芒,待师爷与捕头双双离去,他的身形犹如叶片般飘起,瞬间消失了踪影。 城东樊府,刚过而立之年的户部尚书府樊蠡正伏案疾书,他的夫人戚氏端着茶托进来,将茶杯放到他面前,柔声道:“老爷,早点歇着吧,伤寒才刚好一点,实在不宜劳神。” 樊蠡看她一眼,温和地微笑:“我没事,夫人只管自己去休息,我还有一个折子要写,急需呈给皇上,很快就好。” 戚夫人心疼地苦笑,上前为他轻轻揉捏着肩膀,埋怨道:“你啊,总是这样卖命。” “夫人说哪里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朝天子仁德无双,我辈有幸事明君,岂能怠乎职守?” 一条黑影紧贴在屋顶,一双鹰隼般犀利、秋水般冷洌的眸紧紧盯着屋里的樊蠡。若是在灯光下,便能看清他眼里不断变换的复杂神色,可是黑暗淹没了一切,谁也看不到。 直到戚夫人姗姗离去,黑影警惕地向四周观望,院子里有几名侍卫在巡逻,还有一名丫环提着灯穿过长廊,走向后院。整个樊府除了书房、厨房与后院还亮着灯,其余地方笼在极淡的月光里,一团模糊。 而书房里只有一名小厮服侍在樊蠡身边,别无他人。那小厮神情恹恹的,站着都好像要打瞌睡的样子。 “拂云府至今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想到两人之死有什么关联,那么,这个樊蠡,我就给他下蛊,让他死得更加不明不白吧。”黑影正是苍夜,刚从拂云府偷听出来,他就下了决心。此刻在樊府窥视,寻找机会给樊蠡下蛊。 在不同场合、用不同手法,制造出扑朔迷离的杀人案,令凤宣帝萧重彦陷入迷雾中,焦虑成狂,让大凤朝廷经受重创,短期内无法复原。这就是子涵颁布密杀令的用意。 而自从师父独孤玄出现,苍夜已不得不出手。他不能总是借助于郁离与明轩之手,一是不忍让他们担负太多的罪孽,二是不愿他们的目标太明显。 他们已经杀了一个李泊,这樊蠡,只能靠自己的手来除去了。所以,在踩踏了樊府的地形后,他选择今夜动手。 就在这时,书房里的樊蠡似乎背后长着眼睛,看到了那名小厮昏昏欲睡的样子,回头道:“小亿,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去睡吧。” 小亿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嗫嚅道:“老爷……” “好了,去吧,你待着也没用。”樊蠡挥挥袖子,“我写完奏折就去睡。” 小亿躬身应是,悄悄退了出去。 苍夜见他离去,而书房内除了樊蠡再无旁人,心中暗道:“这樊府防守如此松懈,想必樊蠡身为文官,平日少有树敌。这个人倒是大大的忠臣,可惜……”可惜,我不得不杀你,我别无选择。 一念至此,苍夜猛地握紧腰畔的剑,感受到剑身透出的冰冷与坚硬,片刻,缓缓松开,漆黑的眸子中闪出一丝杀气。人腾身掠起,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书房门口。 烛火呼的一闪,樊蠡猛然抬头:“谁?”一声惊呼刚刚出口,苍夜的手掌就向前挥了出去。 就在这时,另一条黑影闪电般扑到樊蠡面前,轰的一声,两股掌力相撞,在空中炸出一团气流。苍夜只觉得一股飓风袭来,身形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一声闷哼几乎出口。 一瞬间,他心中的惊骇难以言传,想不到樊府中还有此等高手! 身形方定,就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樊大人,你还好吧?”苍夜的心骤然沉入冰窟: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竟然是萧暮寒,那个口口声声叫他“夜”的萧大哥! 那天在王府没能下手杀了他,而此刻,他们俩竟面对面交锋!萧暮寒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怎会有预防?是他一直在跟踪自己?连自己都没能发现他的行踪,他的轻功该有多出神入化? 大凤朝的万里长城,江湖鼎鼎有名的麒麟公子,当年独挑凌霄城城主欧阳炎的萧暮寒,原来……真的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王爷,是你?”樊蠡惊魂未定,声音犹自颤抖,面色惨白,“这人是……?他为什么要杀我?” “樊大人,你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去,这里交给我。”萧暮寒语声沉着,一双黑眸精光闪闪,盯着苍夜。直到樊蠡退出,他才开口:“夜,我没想到,原来是你!”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在苍夜头上,尤其当他听萧暮寒用那种悲愤、不甘、沉痛的语气唤出那声“夜”,他只觉得五脏六腑被雷电劈中,瞬间烧成了焦炭。那种深入骨髓的痛,痛得万劫不复。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被敌人发现,无非是殊死一拼而已。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 他眼前浮现出南宫雨陌的脸,那双明净的眼睛如浅浅荡漾的春水,温柔地包围着他。可是瞬间,不知从何处涌来的狂涛将他吞噬、将他淹没,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漆黑。萧暮寒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们之间从此隔着光明与黑暗,再也没有可能了……不,不是早就没有指望过什么么?不是早就在避开她,希望与她各自天涯么? “夜,我与你一见如故,我本来当你是朋友。”萧暮寒的语声低沉而艰涩,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我当你是朋友,你知不知道!” 苍夜猛地一震,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冷声道:“你如何发现的?” “我曾经有一点怀疑你,你说你从小就是孤儿,十二岁被拂衣门的人收留,训练成杀手。可你跟我说李白的《侠客行》,初见那天你提到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座仙山。我想,拂衣门的人训练的是杀手,怎会将你训练得如此有才华?可是我没有深入去想,人各有天赋,也许你是自学的。” 萧暮寒一眼不眨地看着苍夜,费力地道:“李泊被杀那天,侍卫在门口禀报,而你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若换作旁人,至少会有一点惊讶,而你就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我想,你曾是杀手,可能天性如此冷漠。 后来我找你来喝酒,你问我,‘出了李泊的案子,萧大哥还有心思喝酒?’......” 苍夜瞬间明白了什么,浑身发冷,一直冷到指尖。这个萧暮寒,真的非常人能比。普通人根本不会想到的地方,他却洞察秋毫。 萧暮寒用近乎悲哀的目光看着他:“如果只是个毫不相干的人,你怎会那么容易、那么自然地说出李泊二字?你只是听侍卫说了一次而已!分明是因为你了解这个人,你甚至在他身上用过心。那时候我多想我只是瞎猜疑,可是……我装醉试探你,你却在我背后举起了我送你的匕首!” ##第二十二章 错骨 如果没有戴着面纱,萧暮寒可以看到苍夜那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冰川般沉寂的眼里瞬间绽开条条裂纹,可是苍夜垂下眼帘,迅速掩住眼里的表情。当他再次正视萧暮寒时,他的眼里重新凝结了冰霜。 光芒都敛在眸底,一双黑瞳深得犹如沉渊,萧暮寒一字字道:“你没有杀我,是因为不忍?” “是时机不够成熟。”苍夜的声音冰冷淡漠,没有一丝感情。 “你的雇主是谁?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放你离去。你只是杀人工具,不是幕后真凶。” 苍夜似乎冷笑了一下,萧暮寒从他眼里捕捉到一点模糊的表情,但看不真切。“王爷,我若是你,就先将我擒下,然后严刑拷打。你跟我说这些,真是浪费时间。” 萧暮寒脸色一变,一道利芒从眼底划过,犹如流星。他的手指已经摁到剑柄上,却没有拔出来:“夜,刘佑诚与李泊之死已经上达天听,一旦抓住凶手,就会直接交到刑部。到时你将被贯穿琵琶骨,不仅武功尽失,还要受尽酷刑。” “大凤朝赫赫有名的麒麟王,原来竟是这样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之人么?那就恕苍夜不奉陪了!”语声未落,身子已向后电射而出。 萧暮寒飞身掠起,剑已出鞘,苍夜的身子还在半空,一道寒光向他逼来,剑气凛洌。苍夜胸口一窒,体内气血一阵涌动,强烈的震惊令他心脏收缩。 在无极,他仅仅学了两年武功,从来没有武功根基的他,却有着无人能及的天赋异禀。加上他像狼一样的执着,近乎疯狂地、残忍地对待自己,拼命练武。短短两年,他的武功甚至超过了他的师兄、无极大护法荆离绪。 除了内力稍逊于师父独孤玄,其它方面他甚至已与孤独玄难分轩轾。 可此刻,他一出手就感觉到了萧暮寒的强大。无极的剑法又快、又狠、又准,招式诡异,往往从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出手,令人防不胜防。可是萧暮寒的剑法加上他博大精深的内力,犹如滔滔江海,连绵不绝。又犹如一张巨大的天网,无懈可击。 萧暮寒平日潇洒飘逸,连出手也是气度雍容,一招一式都有大家风范。此刻他面色凝重,眸中的光芒与剑光交织在一起,整个人与剑融为一体。 对苍夜,他丝毫没有轻敌之心。这场恶战,令他想起当年与凌霄城主欧阳炎的对决。苍夜,他绝非普通的杀手。萧暮寒的内力远远胜过苍夜,而苍夜的搏击能力却犹如荒漠中的狼、天山上的鹰,他对敌人狠,也对自己狠,因为他完全不顾自己的生命。 萧暮寒甚至感觉到他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那种疯狂不但没有像火一样燃烧,反而令人寒冷彻骨。 两人从书房打到樊府的院中,剑锋波及之处,草木俱摧,碎裂之声不断。樊府的侍卫、家丁踪迹全无,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谁也不敢靠近这个雷区。 鲜血从剑尖上划出,点点滴落。热的血,落入尘埃便冷却了,很快凝结。苍夜身上已被划开条条伤口,可是都不深。他感觉到萧暮寒对他手下留情,可是他没有。暗杀失败,要么逃、要么死,落入敌人手中,只会生不如死。 这个时候,他只知道竭力拼杀。他的剑从萧暮寒左臂划过,噗的一声,鲜血飞溅,剑刃割开皮肉的声音,在静夜中听来令人惊悚。 萧暮寒手下一滞,黑暗中只见他眼中光芒大盛,那道光芒令苍夜有种强过剑光的错觉。只在瞬间,萧暮寒一剑直劈过来,空中响起裂帛之声,苍夜陡然觉得一股血腥味涌到喉间。 他身形疾退,避开锋芒。可是萧暮寒如影随形,剑光中只见掌影重重,他竟用那只受伤的左掌向苍夜出招! 一股大力撞上胸口,苍夜的身子被击得倒退数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强行止住脚步,正要还击,身上一麻,已被萧暮寒点中穴道。 血,仍然沿着嘴角流下来,苍夜只觉得气血逆转,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置。 樊蠡不知从哪里奔出来,冲到萧暮寒面前:“王爷,你受伤了?”立刻有家丁举着灯笼过来,灯光照出萧暮寒苍白的脸,他眼里有深深的痛,只是那种痛,似乎远不止伤痛引起的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人奔进院中。为首之人竟是拂云知府翁叔元,而他身后跟着师爷、捕头以及拂云府的几名捕快。 “王爷,臣来迟了!”翁叔元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身后随从呼啦跪了一地。 萧暮寒心头一紧,沉声道:“翁大人怎会来了?” 樊蠡忙道:“是臣怕杀手强悍,才派人去通知翁大人的。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若是王爷有个闪失,臣罪莫大焉……” 翁叔元躬身道:“王爷出手擒下凶手,救了樊大人之命,也解了臣燃眉之急,臣感激涕零。请王爷将凶手交给臣,臣将他暂押府牢,明日即上报刑部。” 黑暗中谁也没有看到,萧暮寒面色一僵,眼里出现暗沉之色。夜……为什么明知道他是杀人凶手,明知道他欺骗了自己,他却仍然不忍? 萧暮寒是麒麟王,拥有天下兵权,可他没有缉凶查案的权力。刘佑诚、李泊的案件,皇帝已限期拂云府破案,而且此案关系重大,一旦抓到凶手,相关案卷就要移交刑部。 “臣派人送王爷回府,王爷需要立刻疗伤。” 翁叔元再次请求。 萧暮寒心情沉重,看苍夜一眼,却对上苍夜冰冷的目光。他暗暗叹口气,道:“我已用独门手法点了他穴道,十二个时辰内他无法自行解开。送到刑部后,请刑部给他服下酥骨散,先行羁押,不得擅自用刑。此事牵扯甚大,待本王明日禀明皇上,再做定夺。” 翁叔元恭声应是,很快将苍夜带走了。 拂云府牢,苍夜被狠狠丢在地上,喉咙口又泛起血腥味。他狠狠将那口鲜血吞下去,漠然地看着翁叔元等人。 乔适随手扯下苍夜脸上的黑巾,然后愣住:“这杀手……”他想说他长得真美,可是苍夜一道冷电般的目光射到他脸上,他顿时觉得如刀锋刮过,立刻噤声。 “大人,此人竟能伤了麒麟王,武功高深莫测。卑职担心,若是他穴道解开……”方师爷小心地道。 翁叔元皱眉,盯着地上的苍夜,问乔适:“乔捕头,有何良策?” “卑职用分筋错骨手,打断他的手脚关节,任他武功再高,他也无法动弹了。” 翁叔元向他点头。 乔适走到苍夜身边,出手如电,三两下就折了苍夜的手脚关节。 苍夜的身躯一阵痉挛、颤栗,俊美的脸庞犹如被扭曲的画布,冷汗刹那间涌了出来。他死死咬牙,忍住冲口而出的惨叫,眼前阵阵发黑,耳边隐约听到翁叔元愉快的笑声。 三个人的脸,在他眼里也像画布一般被扭曲了…… ##第二十三章 支撑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逸王府的大门就被萧暮寒敲开了。睡眼朦胧的萧沉璧一脸不爽地出现在萧暮寒面前,嘟囔道:“臭小子,你皇叔我又不用上朝,这么早你…….”蓦然注意到萧暮寒脸色苍白,眼睑下有一圈淡淡的阴影,左臂鼓鼓囊囊,像是包扎着。他不禁变色:“寒儿,你受伤了?” “我没事。”萧暮寒不仅脸色苍白,而且目光黯淡,刚毅的下巴上渗出淡青的胡子茬,声音干涩道,“本来早该与皇叔商量,只是寒儿还存着一点私心,想等最终确认再来禀告皇叔……” 萧沉壁一把将他拉到椅子上,摁他坐下:“与刘佑诚、李泊的案子有关?你查到眉目了?” “是,昨夜户部尚书樊蠡被人行刺,寒儿抓住了凶手,他……他是寒儿新认识的朋友——苍夜。” 萧沉璧大吃一惊,呆了足有五秒,才清醒过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稳了稳情绪,道:“你慢慢说,从头说。” 萧暮寒讲到自己如何发现苍夜身上露出的破绽,讲到自己装醉试探:“发现苍夜想杀我,我就知道他接近我是怀着特殊目的的,为了揭开他的真实身份,我在暗中跟踪他,查到他住在阊门里一家偏僻的客栈,名叫如归,身边还有两名同伴。昨日白天,寒儿发现他易容出行,在樊府周围查看地形,寒儿联想到刘佑诚、李泊之死,想到他说起‘李泊’二字时的态度,心中骤生警惕。入夜后寒儿一直跟踪他,见他去了拂云府衙,然后再到樊府。他想暗杀樊蠡,我出手拦他,并且喝破了他的行藏。我与他交手,发现他剑法诡异,出手狠决,只是,他的武功好像是短期内突破身体极限练成的,遇上绝顶高手,就会出现后继不足的状况。最后他伤了我的左臂,而我也擒住了他。” “他此刻人在何处?” “樊蠡唯恐我不敌,悄悄通知了拂云府,翁叔元已将苍夜押走,今日便该交到刑部立案了。” “那么你此来……?” “皇叔,刘佑诚、李泊、樊蠡,还有寒儿,杀手的对象都是朝廷重臣,是什么人要杀死这么多朝臣?这分明是对朝廷怀着深仇大恨,想要颠覆朝廷之举!涉及国家安全,这案子更该列入龙镜阁管辖范围。寒儿现在去上朝,请皇叔稍后进宫求见皇上,将此事移交到皇叔手下。”萧暮寒看着萧沉璧,星眸中分明带着恳求之意。 萧沉璧皱眉:“寒儿,你可是仍然对苍夜心怀不忍?” 萧暮寒一怔,眼前浮现出苍夜冰冷无情的脸。可是,自己借酒装醉,苍夜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却没有杀他。这个少年,冰冷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并未冰冻的心啊! “你不过与苍夜相识几天,就这么维护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公私不分了?”萧沉璧板起脸训他。 别看萧沉璧平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可是一板起脸来,立刻就生出七八分威严。萧暮寒低眉垂首,讷讷道:“皇叔不是对夜也有好感么?他只是杀手,杀人不是他的本意。若是落到刑部,以他的性格,结局只有两种:一是自杀,二是死于刑部的酷刑。皇叔本来就已经在关注此事了,何不直接接手,查出幕后真凶,也为皇上扫除隐患?” 萧沉璧默然,双眸慢慢变得幽深,脸上的表情有些怅惘、有些困扰、有些矛盾。他怔然片刻,道:“好吧,你先上朝,我等早朝结束,立刻进宫见皇兄。” 萧暮寒大喜,向他深深一躬:“多谢皇叔!” “傻小子!远离江湖了,可还是不忘江湖义气!”萧沉璧骂了一句,可语气听来分明是宠爱的。见萧暮寒要走,他又追问道,“如归客栈那两个人,你有没有将他们抓起来?” “还没有,但寒儿派人盯着他们。寒儿担心除了他们三人,京中还有他们的同伙。所以想看看他们下一步的行动。我的人会非常小心,不会跟丢的。” 萧沉璧叹气,轻轻嘀咕道:“你这么能干,皇上为何不把这个职位交给你?我老了,也不让我享享清福!” 萧暮寒一本正经地道:“皇叔还不到不惑之年,又保养得这么好,人人都道皇叔是妖孽王爷,哪有半点老态?”说完掉头就跑,气得萧沉璧在他背后吹胡子瞪眼。 待萧暮寒离去,萧沉璧已经毫无睡意,穿戴整齐,梳洗完毕,在客厅徘徊。伺候他的小厮络纬被萧沉璧转得头晕,忍不住道:“王爷莫不是有什么心事?这样转来转去,转得奴才头都晕了。” 萧沉璧瞪他一眼,突然挥挥手:“待在这儿别动,本王去去就来!” 腾腾几步出了客厅,径自往书房走。到书房,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幅卷轴,展开,原来是一幅画像,画中一名紫衣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眉眼与苍夜颇为相像。 萧沉璧呆呆地看着画像,目光温柔得似要融化,喃喃道:“无忧,他不过是个路人,可是长得那么像你,初见他我便无端地想要亲近他、怜惜他。我傻了,这么多年,还是念念不忘……可你没有孩子,也没有跟他年纪相仿的亲人,他一定与你无关。他只是长得像你而已,天下相像之人不计其数,我为什么总在这儿胡思乱想?” 他苦笑了一下:“无论如何,寒儿这小子真的把苍夜当成朋友了,傻小子比我还傻,人家都想要杀他了,他还护着人家。我就当帮他,也为国事,权且进宫一次吧。” 苍夜就像一个破布袋被丢弃在拂云府的大牢里,剧烈的疼痛折磨了他整整一夜,可他竟然没有昏过去。他在黑暗中对自己露出模糊的笑容,苍夜,原来你的命这样硬,意志这样坚强,连昏过去都做不到。果然,无极那两年已经把你训练成机器了。 自己是杀人凶手的身份已被萧暮寒揭破,那么,他肯定也会对客栈中的郁离、明轩下手吧?还好师父回穆沧了,没有被萧暮寒堵到,否则,以萧暮寒的功夫,师父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失手被擒,自己的性命是小事,可破坏了大王的计划。他要留得命出去,回黎国向大王请罪。他不会自杀,因为他的命不是自己的,他没有权力结束自己的性命。 貔貅堂还有一千名兄弟,那是他为黎国积蓄的力量,有朝一日,大凤武林将臣服于貔貅堂,臣服于黎国。 只要还有用,他就必须活下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得活下去。 终于天亮了,牢门被打开,两名狱卒进来,一左一右架起他,将他拖到牢外,塞入囚车。他被分筋错骨手折断的脚擦过地面,剧痛难忍,若不是因为被点的穴道还没解开,他恐怕要倒在地上翻滚、挣扎了。可现在,他只是痛得肌肉颤栗,脸孔扭曲,咬紧的牙关里尝到血腥味。意识却仍然清醒,清醒地煎熬着他的神经。 冷汗浸湿了头发,一缕缕披散在鬓边、垂挂在额前。汗水落进眼睛里,视线有些模糊。模糊的视线中,他依稀看到南宫雨陌的脸。 雨陌,你现在走到哪里了?为什么,事到如今,我还会想起你? 南宫雨陌仍然在马车里,马车往西南方向行进。她除了能够抬起手臂,全身软弱无力。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嘴唇干裂,昏昏沉沉地感受着日月交替与马车颠簸。她心里充满强烈的恨意,这恨意支撑她活下去。活下去,找到凶手,为哥哥报仇、为自己血耻。 耳边渐渐热闹起来,想是到了一个镇上,南宫雨陌想,这些人是要找地方歇脚吧?毕竟这样拼命赶路,人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她动手掀起车帘的一角,果然看到马车行进在一个镇子的街道上,两旁都是店铺,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摊位。 马车再往前走,进了一个幽静的巷子,然后出现一片宅子。门打开,马车驶了进去。 车帘掀起,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探进头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递到南宫雨陌面前。 “你是谁?”南宫雨陌哑着声音道,“这是哪里?” 小姑娘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嘴巴,南宫雨陌心里一凉,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看起来无害的小姑娘,可却是个哑巴。 “你不会说,但听得见?” 小姑娘点点头。 南宫雨陌想起杀手对她说过的话,恍然道:“你是他们找来照顾我的?” 小姑娘再次点点头,转身离开,过一会儿,又拿了一个便盆过来,放在车上。然后又陆续拿来梳洗之物,给南宫雨陌洗脸、梳头,再倒了一杯茶来给南宫雨陌喝。指指便盆,指指自己,摆摆手,意思是:“有我在,可以伺候你方便,你不必忍着。” 南宫雨陌吃过面、喝了茶,见小姑娘收拾了碗筷要下车,她叫住她:“我要见这里的主人。” ##第二十四章 线索 小姑娘细细的眉微微蹙起,大眼睛里露出为难之色。可是看到南宫雨陌脸上坚持的表情,她终于点头,端着碗筷走了。 南宫雨陌靠在车厢上,深深吸一口气,身上被下了药,本就酸软无力,再加上一路颠簸,浑身的骨头好像要散架似的。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侍卫的头颅和鲜血,还有哥哥坠落悬崖的情景,那些画面就像钢锯来回锯着她的脑子,令他头痛欲裂。 刚才小姑娘给她照镜子时,她已看到镜中的她。苍白憔悴的脸,干涩红肿的眼睛,眼圈下还有明显的阴影。 可是她眼底燃烧着幽幽的火焰,犹如岩石深处埋藏的火焰,一旦突破岩石的缝隙,就会冲天而上。她记得她眼里永远是一泓清泉,可现在却藏着太多复杂的东西。 牵动一下嘴角,对自己露出一个苍白苦涩的笑容,她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镇定,南宫家的女儿没那么容易被击败。 车帘被掀起,一个青苍色的身影出现在车前。车外明亮的阳光令南宫雨陌的视觉有些不适,她闭了闭眼睛,然后才看清这个人。 这人就像一个影子一样立在车前,就算沐浴着阳光,他身上也没有半分温度。那是个肤色微黑的年轻人,有一张五官深刻的脸,每根线条都好像是用刀刻出来的,眼神深邃而犀利,盯着别人的时候,会让人感觉他全身都处于机警、敏锐的状态,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可只是瞬间,当南宫雨陌再看他时,却发现他刚才的状态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岩石般的镇定、冰山般的冷漠。这种样子更接近于那些杀手,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杀手眼里没有人类的表情,而这个人的眼睛虽然冷,却还有一丝表情。 至少此刻,当他看着南宫雨陌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你是什么人?这是哪里?”南宫雨陌冷冷地注视着此人,两人的目光相碰,犹如冰块撞击在一起。 “不必问这是哪里,人马只是暂时休息,我们立刻就要离开。也不必问我是谁,我只是奉命行事。” 南宫雨陌沉住气,再问:“那么我们的目的地在哪里?” “一直往西南,到了你就会知道!” “为什么劫杀我们?南宫家与你们有何冤仇?”南宫雨陌嘶吼。 那人似乎怔了怔,看她一眼,缓缓道:“我说过,我只是奉命行事。”说罢刷地一声放下车帘。 南宫雨陌一阵心寒,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是南宫家的宿仇,还是父亲新结的仇人?如果是,杀手为什么说:“我们只要抓住你”?这个人的目的在自己身上,为什么?她初出江湖,根本没有与人结怨,为什么有人要抓她? “一直往西南,到了你就会知道!”那人的声音响在耳边。“西南”、“西南”,南宫雨陌脑子里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可是模糊得无法捕捉,是什么? “据我所知,我们西南方的黎国以貔貅为图腾,黎国王宫中,百官上朝的崇仁殿屋脊两端就雕刻着貔貅。”这是萧暮寒说过的话。南宫雨陌心头仿佛划过一道电光,西南方,黎国,貔貅堂,难道,劫杀他们的人跟黎国有关,而黎国与貔貅堂有关?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些蛛丝马迹联系在一起,只是些零星的字眼,根本连线索都算不上。何况,如果是貔貅堂,他们又为什么要对付她?以貔貅堂目前的所作所为来看,其目的还看不清是要统治还是颠覆武林。 如果他们要对付南宫世家,不应该对她动手。难道, 是因为她相对比较弱,他们要用她来要挟南宫世家,让南宫世家向他们臣服? 种种猜测,一片混乱。 无论如何,休息过一个时辰后,马车又向前行进了。只是车中多了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而车外多了个身穿青苍色衣服的男人。 南宫雨陌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声音。她想从那男人与杀手的对话中听出些什么,可他们根本连一句话都没说。 南宫雨陌看看身旁的小姑娘,问道:“你不会说话,但会写么?” 小姑娘点点头。 南宫雨陌把手掌伸给她:“写给我看,你的名字。” 小姑娘用手指在她掌心写出“菱儿”二字。南宫雨陌又道:“你是跟他们一起的?” 菱儿摇摇头。 “不是一起的,难道是他们临时找的?” 菱儿拉过她的手掌,写道:“那人昨天找到我,要我来照顾你,等到了目的地,他们会付钱给我,放我回家。” 南宫雨陌心中暗道,果然与所料不差。这些人都是冷酷无情的杀手,身边不会带一位弱不惊风的小姑娘。因为抓了她,考虑到诸多不便,他们才临时找了这个小姑娘来照顾她。 由此可以想到一点:这趟行程不会短,否则他们没必要这么麻烦。难道,那个目的地真的在遥远的黎国? 阴暗、肮脏的刑部大牢处处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靠墙的地方胡乱铺着一些稻草。苍夜被掷在那堆稻草上,眼前一片漆黑。好不容易等晕眩散去,他强忍着剧痛把自己支撑起来,靠墙而坐。 头发凌乱地飘落在额前,挡住他一半视线。他眯起眼睛,犹如一只猎食的苍鹰,将目光扫过这间囚室的每个角落。即使现在已经是一只折翅的鹰,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逃生的机会。 被抓进拂云府牢时,身上里里外外都被狱卒搜了一遍,他的剑与暗器都被搜了去。而萧暮寒送给他的那把龙麟匕被他藏在靴子里,狱卒们对他那双被折断的脚没有警惕性,所以略过了那只藏着匕首的靴子。 想到这点时,苍夜竟然悄悄松了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门被打开,一名狱卒端了一碗药进来,径直走到他面前,粗鲁地捏住他的下巴,将那碗药往他嘴里灌去。 苍夜知道,这是酥骨散,他们按照萧暮寒的吩咐,没有穿自己的琵琶骨。只要武功不废,他就还有希望。所以他一点也没有抗拒,一口气把酥骨散吞了下去。 那名狱卒看着他半边脸,似有惊艳之色,伸手去拂他额前的头发,想看得更加真切。苍夜眼里陡然射出冰冷的利芒,将那狱卒吓得倒退一步,几乎把手里的碗摔了。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狠狠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苍夜闭上眼睛,用力咬住自己的牙齿。 漫长的时间在持续的疼痛中过去,再一次牢房响时,他见到几名身穿侍卫服的人进来,前面一人貌似是他们的首领。牢头跟在后面,态度谦恭地对那首领道:“皇甫大人,这就是麒麟王亲手抓住的那名人犯。” 苍夜见那皇甫大人目光炯炯、气宇轩昂,正在揣测他的身份,牢头已向他喝道:“大内侍卫统领皇甫嵩大人奉皇上之命,将你提押天牢,皇上要御审此案!” 苍夜正自愣神,皇甫嵩已大步走到他身边,出手如风,啪啪几下将他折断的手脚重新接好,下令手下:“带走!” ##第二十五章 悲愤 出刑部大牢,苍夜就被放入一辆马车。紧接着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他的脑子里刚刚掠过“迷香”两个字,眼前一黑,人就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渐渐苏醒,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有一个天窗,天窗里射进一束明媚的日光。周围是冰冷的墙壁,四壁空空,连刑具都没有。自己躺在一张床铺上,床铺不高,身上盖着一条被子,身下铺着一条棉絮。床边有一张矮桌,两把椅子。往另一面看,墙角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想必是传递食物用的。铁门紧闭,门外悄无声息。 他慢慢坐起来,由于服了酥骨散,他浑身无力,此刻就是七八岁的孩童也能将他打倒。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上药包扎,连衣服都被换过。现在穿的是一件蓝色的袍子,腰里系着同色的丝绦。 他猛吃一惊,条件反射一般去摸自己的脖子。从小到大,脖子里都挂着一块蟠龙玉佩,那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他连洗澡的时候都不曾摘下来过。 那块玉佩通身碧绿,只有在两只龙眼珠上各呈现一点天然的红色,就像龙眼射出的赤红光芒,更显得蟠龙栩栩如生。 摸到玉佩还在颈中,苍夜悄悄松一口气。然后又发现,自己手上脚上被折断的地方已经敷上了一层黑色的膏药,膏药凉凉的,散发出一股近似麝香的味道,沁人心脾。 苍夜心中疑窦丛生,为什么将他关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不像天牢,倒像一个独立的囚室。是凤宣帝萧重彦要御审他,可为什么对他这么优待?尤其是手脚上敷的膏药,明显是怕他关节受损严重,落下残疾。 脑子里一个闪念,难道是萧暮寒特别为他求情?可是,就算他求情,自己身系两条人命,死的都是朝廷重臣,萧重彦也不该手下留情啊。 再想到郁离与明轩,不知道他们是逃了,还是已经被萧暮寒抓住? 心口骤然一痛,这些生死兄弟,陪在他身边已经一年了,对他从来都是惟命是从。从他们跟他到大凤朝的那一天起,就把他们的命交给了他。 师父已经回穆沧,是大王急召他回去的。可是大王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召师父回国?苍夜想,师父没有告诉他什么事,是怕扰乱了他的心神,从而影响暗杀计划? 师父走了,没有逼自己杀南宫雨陌。雨陌早已离京,只要从此不再交集,他就可以向大王解释,放过南宫雨陌。可是,如果将来面对诛杀或收服南宫世家的命令,他该如何?还是有可能会面对…… 想着,他又不禁自嘲地笑了。能不能活着出牢狱还是个问题,想那么远干什么? 铁门上响起落锁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打开,一道白色的身影带着阳光进来。果然是萧暮寒,永远与光明相伴的人,永远俊朗而坦诚的眼睛,永远像站在云中的神仙。 “夜。”萧暮寒低沉的语声带着磁性。他向他走来,静静站在他面前。漆黑的眉聚拢,目光深邃,直直看着他,“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苍夜回视他,眼底一片冰寒,他慢慢伸手,摸到床边的靴子,从靴子里取出萧暮寒送给他的龙麟匕,递给萧暮寒:“你的匕首,还给你。” “为什么?” “我是囚犯,你是王爷,我们风马牛不相及。我是杀手,你送我匕首,难道唯恐我的剑不够锋利?” 萧暮寒一震,怒意陡然从他眼底涌起,犹如深潭内涌起的波涛,他猛地挥手,一巴掌打落那把匕首,紧接着挥到苍夜脸上。 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间囚室,苍夜被打得身子一晃,几乎扑倒在床上。他的身子维持着被打偏的姿势,呆了几秒,慢慢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落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萧暮寒暴怒的样子,现在才发现,这个人发怒时,就像一只受伤的狮子,带着极度的痛苦,还有毁灭一切的愤怒与哀伤。 “苍夜!”萧暮寒死死盯着他,几乎要把声带撕裂一般,哑声道,“你真的甘愿做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一个没有灵魂、没有血气,只知道杀人的机器?”一把抓住苍夜的胸口,迫使他面对自己,萧暮寒绝望的气息喷到他脸上,“那个拂衣门,它给了你什么,让你这样甘心为他卖命,罔顾自己的良知? 刘佑诚不该死,虽然他平时有些地方缺少检点,可他没有做过为祸百姓的事,他不该死!李泊更不该死,他两袖清风、刚正不阿,他是皇上器重的朝廷栋梁! 是什么人买你杀人?他给了你们多少银两?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颠覆朝廷?改朝换代?你可知道,一旦有人谋朝篡位,最受苦的是谁?是百姓!无论哪朝哪代的更替,都是用血写就的历史,你明不明白!” 一口气向苍夜吼出来,萧暮寒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双眸中射出宝剑的寒芒。到最后,他的声音变得更低,一字字从齿缝中挤出来:“你可知道,我把你当作朋友,甚至……兄弟。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很亲切,在我心目中,你就像原野上吹过的一缕清风,带着春天的绿意,干净、青涩,让人舒爽…...” “不,你错了。”苍夜忽然开口,垂下眼帘,声音依然冷漠,“我只是杀手,双手染满血腥,只为钱而杀人,只为杀人而杀人!” “不是!”萧暮寒的声音颤抖了,“你说过你不喜欢,所以你才脱离杀手组织。” 苍夜冷笑:“那只是骗你的说词,只是为了接近你,然后除去你!” “可你没有杀我,你不忍心。” 苍夜笑得更冷:“萧暮寒,我跟你说过,只是时机还未成熟。” 萧暮寒胸口一窒,心脏好像被钝器碾过,他深吸气,压住那种痛楚,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难言的疲惫。 “夜,只要你招供,我可以为你求情,免你一死。” 苍夜唇角掠过一丝嘲讽:“王爷,这是威逼利诱么?我劝你不要多费唇舌了,它对我没用。我认的只有两样东西:钱,还有杀人的利剑。王爷若要我招供,不妨严刑拷打。” 萧暮寒身上滚过一股寒意,脸色有些发白。 “寒儿,也许,我们应该成全他。”门外响起萧沉璧的声音。苍夜与萧暮寒都没有意外,他们已经知道他来了许久,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朵里。 “皇叔。”萧暮寒低涩地唤了一声,“我……” 萧沉璧盯着苍夜,凤眸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寒儿如此帮你,你还冥顽不灵。看来,我们都错了。”他也曾心软,可面对此刻的苍夜,他只觉得心寒。 江山社稷重于一切,个人的感情因素,也许应该抛过一旁。萧沉璧,你得对得起皇兄,对得起你肩上的职责。 ##第二十六章 拷问 “来人!”萧沉璧一声断喝,身后立刻出现四名身形矫健的侍卫,萧沉璧扬扬下巴,其中一名侍卫奔到墙边,伸手在一块墙砖上一摁。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墙上骤然吐出一对铁环,铁环上垂下粗大的铁链。 苍夜大吃一惊,没想到这间简单的囚室里另有机关。而这个地方显然是萧沉璧在操控,萧沉璧不是不问朝政的闲散王爷么?难道他另有身份?看来,大王算漏了这个人,这个人隐藏得那么好,他的另一个身份必定涉及皇家机密。 有萧暮寒这样所向披靡的“宝剑”在明,萧沉璧这样深藏不露的“匕首”在暗,萧重彦如虎添翼。大王要赢他,恐怕难上加难。而自己刚一出手就败露了,苍夜,你真没用!你愧对大王的栽培! “绑上去!”萧沉璧下令。 “皇叔,他受伤未愈……”萧暮寒忍不住想为苍夜求情。 萧沉璧皱眉,目光瞬间变得严厉起来,瞪着萧暮寒道:“寒儿,你还在感情用事?你一心想救他,可他根本不为所动。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已经严重威胁到朝廷安危,你想清楚你站在什么立场再说话!我能帮你一次两次,可不能一直无限制、无原则地帮你!” 萧暮寒心头一震,皇叔从来没有用这样严厉的口吻跟他说话,看来他真的被苍夜激怒了。 一向从容潇洒的人,此刻变得慌乱起来,低着头道:“是,寒儿知道,寒儿不敢防碍皇叔办案。只是……寒儿怕皇叔的酷刑对他根本没用。” 萧沉璧慢慢眯起眼睛,目光在苍夜脸上转了两圈。苍夜忽然觉得背上发冷,一丝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来。即使在无极面对那么残忍的训练与搏杀,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可是这个猫一般慵懒而散漫的男人,却让他感到了恐惧。 “寒儿,跟我出去。”萧沉璧吩咐一声,开门走出去。 萧暮寒跟出去,叫了声:“皇叔。” “你回府去好好养伤,苍夜交给我。”萧沉璧说着,又加上一句,“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对他滥用酷刑。” 萧暮寒不知道皇叔要用什么法子审问苍夜,想到苍夜那张苍白而冷漠的脸,他心中像灌了浓浓的泥浆,沉重而晦涩。 “我没事,让我留下来陪皇叔审案吧。”萧暮寒请求。 萧沉璧气得,这小子一脸不放心,显然信不过自己。既然信不过,何必来求自己审理此案?他猛地沉下脸,冲萧暮寒吼道:“你若没事,就到如归客栈去抓了那两名同党!” 萧暮寒愕然:“皇叔不想守株待兔了?” “不,苍夜未归,必定会引起那两人警觉。想必他们已经去打听樊蠡的消息,知道樊蠡没死,那么苍夜肯定出事了。就算有同伙在京城,他们也会想办法通知他们,不会再有人贸然自投罗网。为防他们逃脱,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将他们缉拿归案。这样,我们手里有三个人犯,好过只从苍夜一人下手。”尽管生气,可萧沉璧的头脑还是很冷静。 “皇叔说得是。”萧暮寒同意,可心里实在放不下苍夜,故意指指自己左臂,苦着脸道,“可寒儿还伤着呢,皇叔就舍得这样使唤我?” 萧沉璧斜睨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谁叫你能干,不使唤你使唤谁?我没叫你亲自动手,你只要带我的手下人去就成了。”未等萧暮寒抗议,他挥挥手,“还不快去?贻误时机,皇上怪罪下来,我唯你是问!” 萧暮寒觉得不可思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皇叔……我没拿这笔俸禄好不好?我可全是在为皇叔服务。” “是啊。”萧沉璧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那又如何?你不想为皇上效力?” 萧暮寒正想腹诽,瞥见某人笑眯了眼,一脸和蔼可亲,他无奈地应了声:“是,寒儿遵命。”回头看一眼紧闭的牢门,扭头离去。 萧沉璧转身回到牢内,走到苍夜身边,看着他的眼睛。苍夜垂着眼帘,安静地靠在床铺上,一动不动。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以看到血管,整个人好像一座冰雕。 萧沉璧缓缓道:“今天一早寒儿来找我,他说昨晚你被拂云府带走,今日便要交到刑部。他唯恐你在刑部受尽酷刑,所以要我向皇上启奏,将你的案子移交到我手下。” 苍夜抬眸,眼里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麒麟王未免太妇人之仁了。” 萧沉璧淡淡一笑:“你不用试图激怒我,我刚才已经领教了你的伶牙俐齿,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苍夜皱眉,疑惑地看萧沉璧一眼。 萧沉璧盯着他,一字字道:“初步判定,你不是杀手,你是和幕后凶手一伙的!” 苍夜背上的肌肉一僵,尽管面上纹丝不动,这细微的变化也已落入萧沉璧眼里。萧沉璧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就像猎食的鹰,精明而锐利。 “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一直惜字如金。可刚才,你在寒儿面前牙尖嘴利。你一直强调杀手两个字,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认定你是杀手。如果你只是一名为钱卖命的杀手,而我们又问不出你的雇主,线索就会在你身上断掉。”萧沉璧道,“杀手通常不惜命,可像你这样留下命来维护雇主的却十分罕见,我对你的怀疑有没有道理?” 苍夜暗暗吸一口气:“有道理。” “那么,就把你真正的身份说出来吧。” “我只说有道理,但并没有承认你说得对。”苍夜淡笑,“每个杀手组织都有它的规矩,我们的规矩是:组织花费大量心血培养你,你就不能罔顾性命。只要你还有用,就得想法活下去。我的确是杀手,如果王爷不信,我也没办法。只是,出卖雇主的事,我们做不到,这也是我们的规矩。” 萧沉璧点头:“很好,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跟我讲什么狗屁拂衣门,是不是?”气得太厉害,他连脏话都骂出来了。 “不是,拂衣门是我编出来的,我们组织的名字,恕我不能对外泄露。” 萧沉璧嘴角微微抽_搐了一下,冷冷盯着苍夜,盯了足有五秒,厉声喝道:“来人,将他吊起来,扒掉上衣,用鞭子狠狠抽!” 苍夜冷笑,无动于衷。 就在刚才萧沉璧与萧暮寒出去的时候,他已趁守卫不注意,悄悄将自己的蟠龙玉佩塞在床铺下,唯恐受刑时弄坏。 侍卫上前,迅速将他吊到铁环上,仅让他足尖点地。铁链缠住手腕,身体的重量十之八九都转移到两个手腕上,刚刚敷了伤药的腕部顿时一阵剧痛。苍夜狠狠咬牙,没有发出半点呻_吟。 身上那件干净的袍子已被脱去,露出白皙、精瘦的胸膛。漆黑的鞭子挟着凌厉的劲风抽到身上,“啪”的一声,鞭梢扬起,一片皮肉就被鞭上的倒钩带了出来,鲜血飞溅。 苍夜身上原本有伤,刚被萧暮寒包扎好,几下鞭子抽过,就将包扎的白布抽碎。伤口重新被撕开,鲜血猛地涌了出来。然后,鞭子犹如毒蛇般吻上他的肌肤,片刻之间,一条又一条鲜红的血痕就交错呈现在他胸前。 因为只是足尖点地,每抽一下,他的身子就跟着铁链来回晃动,手腕被铁链拉扯着,尖锐的疼痛一波波涌进他脑子里。他努力稳住身子,可身子依然在摇晃、颤栗。他倔强地仰着头,咬紧牙关,齿间尝到血腥味。 铁链、血腥味,挣扎......那些被子淹当作禁脔的日子里,他稍稍反抗,就被子淹锁在床头,鞭打、掌掴、强暴,没日没夜的折磨,将一个充满血性的少年,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此刻,当鞭子狠狠抽到身上,他的身体唤起了昔日那些惨痛的记忆。他睁大眼睛,瞪视着对面的墙壁,目睚尽裂。漆黑的眸子中涌动着悲愤、不甘、屈辱、挣扎,以及无穷无尽的痛苦。一簇幽暗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烧,猛烈地燃烧,却犹如隔着冰层,冲不出、毁不掉那些过去,死死纠缠着他…… 没有眼泪,眼泪早就被烧干了,一丝殷红的血迹沿着他唇角滑落。他笑了,对自己笑,眼里没有旁人、没有世界。 萧沉璧闭了闭眼睛,心中涌过悸动,那种悸动就像电流击打着他的心脏。一阵阵刺痛,一阵阵麻木。这少年,给他异样的感觉。他现在的样子,无端让他觉得心疼。死亡、刑罚、血腥,这些他都已经熟悉,完全可以无动于衷,可为什么,只有这个少年让他静不下心来? ##第二十七章 玉佩 “停!”鬼使神差一般发出的命令,令萧沉璧自己也不由愣住。刚刚还在责怪萧暮寒感情用事,可现在…… 侍卫有些奇怪地看自家王爷一眼,直觉王爷很不对劲,可谁也没有说话,退到萧沉璧身后,垂手侍立。 萧沉璧调整一下呼吸,再次下令:“把他解下来,给他清理伤口。”声音听来十分费力,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来的。 侍卫更加愕然,可表情只是一闪而过,立刻躬身应是,有两人上前去解苍夜,另一人向萧沉璧请示,去拿伤药过来。 萧沉璧点头。见侍卫将苍夜解下来,苍夜咳了两声,鲜血从嘴角涌出。萧沉璧上前搭住苍夜的手腕,发现他脉息紊乱而微弱,看来受了很重的内伤,想必是与萧暮寒交手时中了萧暮寒的掌力。 萧沉璧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解开,拿出一粒白色药丸,塞到苍夜嘴里,沉声道:“你是我们的重要人犯,我不想让你死得太快,等你伤好再拷问你!” 苍夜举手擦去唇边的血迹,冰冷的目光落在萧沉璧脸上,勾了勾唇,又是讥诮的表情:“对待我这样的重要人犯,王爷似乎太仁慈了,看来王爷还是做个富贵闲人的好……” 萧沉璧抬手一巴掌打断他的话,眼里射出凌厉的光芒:“我警告过你,不要试图激怒我,那对我没用。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但我一定会想办法撬开你的嘴!” 苍夜半边脸上掌印迭加,迅速变得紫胀,唇边又溢出鲜血。他慢慢抬头,狠狠盯着萧沉璧,如果目光是剑,此刻萧沉璧身上已添了无数血洞。 萧沉璧向侍卫做一个手势,侍卫将苍夜提到床边,往床铺上一扔,很快为他清理伤口。稍后那名取药的侍卫进来,给苍夜上了药。剧烈的疼痛令苍夜身上的肌肉突突跳动,冷汗从背上蜿蜒而下,可他咬紧牙关,只是漠然地看着屋顶,仿佛别人做的事与他无关。 萧沉璧嘴角抽动了两下,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面对这样一个强横而顽固的囚犯,他竟然会觉得心软,如何去向皇兄交代? 牢房轰然关上,苍夜的意识一下子模糊起来。内伤、剑伤、分筋错骨手、酥骨散、鞭刑,这一连串的折磨,纵然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了。他只觉得浑身像被烈焰焚烧着,每一处都疼。脑子开始发昏,视线渐渐变得朦胧。 这种半昏迷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再次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音,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几名侍卫押着一个人进来。那人浑身是血,被侍卫一推,踉跄着向他扑过来,跌倒在他床前。“门主……”低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听来像是野兽的哀鸣。 苍夜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个人是郁离!他匍匐在他面前,像一具被抽空的皮囊,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味,不知道究竟受了多少伤。 “啪”的一声,一包伤药丢到他床上,萧暮寒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废了他的武功,他胸腹与肋下、右臂、两条大腿上都有剑伤,剑伤很深。你若能动,就给他上药吧。” 苍夜爬起来,靠在墙上,抬头,双目已经变得赤红,咬牙道:“明轩呢?” “明轩?”萧暮寒道,“是你另外那名同伙?他死了,他伤了我两名侍卫,死在我剑下。” 苍夜的身子猛地僵住。郁离努力抬起头,脸上带着血污,看苍夜一眼,想要说话,苍夜示意他噤声。 “谢谢王爷!”四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苍夜的脸孔已经扭曲。那张本来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变得有些狰狞。 萧暮寒似乎叹了口气,对苍夜道:“你好好养伤吧,我去向皇叔复命。”一步步走过来,捡起自己打落在地的那把龙麟匕,目光复杂地看苍夜一眼,“既然你不要,我就收回了。”顿一顿,又道,“你别妄想逃脱,就算出得了牢房,外面遍布机关阵法,你也逃不出去。” 苍夜目光一凛,垂下眼帘,漠然道:“我想死得明白,告诉我,萧沉璧——他是什么身份?” “这个与你无关。”萧暮寒淡淡道。 苍夜忽然想起那夜侍卫来向萧暮寒禀报:“龙镜阁传来消息……昨日申时,吏部尚书李泊到禅积寺为他重病的父亲祈愿,被人杀死在寺中,随行的两名护卫、四名家丁都死于非命。”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直视萧暮寒道,“莫非他与龙镜阁有关?” 萧暮寒立刻明白他如何猜到这一点,喟然道:“你真聪明,只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当今天子乃是明君,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富足,谁有能力推翻朝廷?” 苍夜无语。萧暮寒再次看他一眼,道:“可惜,雨陌看错了人。” 苍夜浑身一震,仿佛被一瓢冷水当头浇落,脸色瞬间惨白,目光变得呆滞了。他没有意识到萧暮寒是什么时候走出去的,只听到牢门哐的一声被门上,然后是郁离虚弱的声音:“门主……” 苍夜从床上扑下来,不顾郁离浑身是血,一把抱住他:“郁离,你还好吗?” 郁离支撑着坐起身,靠在苍夜身上:“……属下死不了……门主……” 苍夜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这牢房里有机关,可能会有人窃听,你小声些。”事实上郁离重伤在身,声音十分微弱,但他还是应了声:“是,属下明白。” 苍夜解开郁离的衣服,为他上药包扎。他服了酥骨散,浑身无力,再加上内外俱伤,所以包扎的过程花了很长时间。两人都忍着痛,一个气若游丝,一个呼吸粗重。 “门主昨夜未归,属下……已飞鸽传书……通知兄弟们……还有大王……向他们示警……”郁离艰难地吐字,喘息道,“属下死不足惜,门主……身负重任,一定要活下去……” “郁离!”苍夜握住他的手,嘶声道,“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你们。” “不,是麒麟王……他太厉害……”一语未了,郁离就昏了过去。 书房内,萧沉璧看着萧暮寒苍白的脸,歉然道:“寒儿,辛苦你了,你的伤没事吧?” 萧暮寒微笑:“寒儿心甘情愿被皇叔使唤,皇叔不必放在心上。” 萧沉璧瞪他一眼,笑骂道:“臭小子,就会计较!因为你是知情人,我才只好劳烦你。” 萧暮寒收住笑容,眼里闪过一丝暗沉之色:“皇叔审问苍夜了?” “对。” “用了刑?” “不错。” “他可曾说什么?” “如果他说了什么,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了。”萧沉璧道,“皇上对这件事十分重视,若有任何线索,我立刻就进宫向他禀报了。” “可我看到苍夜时,他一点也不狼狈,皇叔莫非给他上药包扎了?” 萧沉璧倒有些狼狈,咳了一声:“我也不知怎么了,这小子就是让我下不了手。” “是啊。”萧暮寒叹息,“他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让我心生怜惜,可我就是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正在这时,一名侍卫在门外求见,萧沉璧让他进来,侍卫单膝跪地,道:“王爷,属下在苍夜身上发现一样东西,不知道对王爷有没有用处?” 萧沉璧一愣:“怎么回事?” 侍卫看看萧暮寒,萧暮寒若有所思:“上午我急着去见皇叔,看过苍夜后,便命你为苍夜上药包扎,莫非那时候你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 侍卫道:“是,当时属下守在那间囚室外,麒麟王来后,命属下为苍夜上药。属下在苍夜颈间发现一个玉佩,看样子十分贵重,不像普通人家所有,倒像皇宫之物……” 叔倒俩同时一愣。萧沉璧道:“你快说,那玉佩是什么样子?” “回王爷,那是块通体碧绿的玉佩,雕成蟠龙状,两只龙眼珠上各有一点红色,像是赤色眼珠……” 萧沉璧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第二十八章 难解 萧暮寒与那名侍卫同时吃了一惊。那侍卫显然没想到萧沉璧的反应会这么大,结结巴巴道:“属下……属下见那玉佩是十分罕见的上乘美玉,想来拥有此物之人身份非同寻常,所以……所以才来禀告王爷……” “本王是问那玉的长相!”萧沉璧拔高了声音。 侍卫委屈地看萧沉璧一眼,刚才明明说过了,王爷这是怎么了?“回王爷,那玉雕琢成蟠龙状,通体碧绿,只有龙眼珠上一点红色。” 萧沉璧怔在那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一头雾水。惊讶、费解、疑惑,迷茫,种种表情在他脸上交织,前所未有的丰富。呆了半晌,他才用赞赏的口气对那侍卫道:“提得好,想得周到,不愧是本王调教出来的人。” 那侍卫被他表扬得不好意思,垂了头,讷讷道:“谢王爷夸奖。” 萧沉璧摆手命他下去,呆呆看着地面,再度陷入沉思。萧暮寒忍不住问道:“皇叔可是想到了什么?或者见过这枚玉佩?” 萧沉璧猛地抬头,神智依然游离的样子,眼神有些混乱:“听侍卫的描述……这……这好像是皇兄的玉佩。” 萧暮寒大吃一惊,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难道这个苍夜是皇上的私生子?难道因为恨皇上,所以要颠覆朝廷?猛地打了个寒战,怎么可能?萧暮寒,你想到哪儿去了?皇上从来都是勤政爱民的好皇上,在位十五年,从不曾听说后宫有什么争风吃醋的闹剧,更没有荒淫之举。他怎么可能会有私生子?萧暮寒,你真是想象力太丰富了。 “皇兄十八岁生日那天,父皇亲手赠他一块蟠龙玉佩。父皇道那玉佩尊贵无比,有趋邪避凶之效,皇兄一直戴在身上……”萧沉璧失魂落魄地喃喃,站起身道,“走,我们到牢中看看,我认得这枚玉佩,见一眼就知道了。” “皇叔,会不会是……?难道……?可是,怎么可能?”萧暮寒第一次觉得自己说话像个白痴。 萧沉璧横他一眼:“不许胡思乱想!皇上绝不是那种人!”可他的声音怪怪的,带着无数不确定,还有隐隐的慌乱。萧暮寒不禁皱起眉头,直觉这里有问题。 苍夜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郁离拖到铺上,也不管他身上血迹斑斑。然后在另一头躺下,人一放松,意识就开始飘移。他摸索着从床铺下拿出那枚玉佩,重新挂到脖子里。手掌触摸到那种清凉滋润的感觉,心里稍稍安定。 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黑暗包围着他,身体仿佛飘浮在虚空中,无着无落。精神与肉体的感觉,疲惫与疼痛,也在此时变得模糊。他怀疑萧沉璧刚才给他服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只是这个人为什么这样对他?一会儿严刑拷打,一会儿又给他服药。真的只是因为他是重要人犯,他不想让他轻易死去么? 萧沉璧,你多虑了。我的命硬得很,过去那么耻辱的生活我都可以熬过来,我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他对自己发出凉凉的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稀又听到牢门响动的声音。他想把自己从昏沉的意识中拉出来,可是脑子一片浑沌。 有人走到他身边,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听来很遥远,像是萧暮寒的声音。他勉强睁开一丝眼缝,看出去隐隐绰绰。好像是萧沉璧的脸,面色凝重。然后有一只手触摸到他颈部,他像触电一般睁大眼睛。 “你干什么?!” 萧沉璧迅速点了他的穴道,他再也动弹不得,可是意识在挣扎,脑子清醒了许多,嘶声吼道:“萧沉璧,你要干什么?”声带像被撕裂了一般,气血上涌,喉咙口又泛起血腥味。 萧沉璧不语,从他颈中摘下那枚玉佩,等看清它的样子,他勃然变色。猛地垂下手,将玉佩紧紧握在手中,指尖在颤抖,脸上的肌肉也在抽_搐。他迅速侧转身,没有让苍夜看清他的表情,可萧暮寒看得清清楚楚。他一下子肯定,这枚玉佩是皇上之物! 萧沉璧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稳住心神,慢慢转过头,看着苍夜。 “你现在是清醒的?”语声平静,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失态。 “还没有混乱,你到底想干什么?”苍夜也已平静下来,一双冷洌的眸子紧紧盯在萧沉璧脸上,眼神比刚才清澈得多。 “这枚玉佩看来不寻常,你不是普通人,你出身非富即贵。” “我说过我是孤儿,从小无父无母。” “这玉佩是你随身之物?” “我也不知道它是哪来的,也许小时候当乞丐捡的,也许是偷的,我不记得了。”苍夜淡淡地笑,无所谓的样子。 萧沉璧不再说话,手一挥,指尖拂过苍夜的睡穴:“看来你的意志够坚强,我还是助你好好睡一觉吧,这玉佩我拿去有用。” 苍夜嘴唇动了动,未及发出声音,人已昏睡过去。 “皇叔?”萧暮寒用探询的口气道,“皇叔此刻想进宫么?” 萧沉璧看他一眼,似赞许又似无奈:“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对,我要立刻进宫。你还是回府养伤吧,有事我会通知你。”语声低涩,眼里漫过沧桑。 萧暮寒第一次见到萧沉璧这种样子,心情变得有些沉重,点点头道:“有什么事用到寒儿,请皇叔只管吩咐。” 皇宫,九皇帝阙,圣德殿,凤宣帝萧重彦正在伏案批阅奏折。他今年四十五岁,十五年前登上帝位。刚毅果断、雷厉风行、英明神武,大凤朝在他手里蒸蒸日上,朝野一片祥和之气。 虽是堂侄,但萧暮寒的脸部轮廓与萧重彦颇为相像,相似的五官,凑到一起却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萧重彦的五官更显深刻,眼角眉梢的线条显得冷峻而威严。只有唇型丰厚圆润,可以想象他笑起来时必有春风解冻的效果。 萧沉璧几乎是挟着一股冷风冲了进来,萧重彦第一次见兄弟这样失态,不禁皱眉:“沉璧,你怎么回事?” “臣弟有通报的!”萧沉璧将那枚玉佩牢牢攥在手中,捏得掌心都出了汗,没有去看自己的兄长,声音有些生硬。 “朕不是说这个。”萧重彦纳闷而生气,“朕是说你横冲直撞,哪有平日的样子?” 萧沉璧扑通跪下:“臣弟知错。” 萧重彦仔细盯着他:“是不是凶杀案问不出头绪,所以你心情不好?”自己的兄弟向来是一副懒散的、满不在乎的样子,现在这种没头没脑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这说话的口气,怎么好像带着负气的味道? 萧沉璧抬起头来:“不是。” “起来吧!”萧重彦不悦地摆手,“有话好好说。” 萧沉璧站起来,向前伸出手掌:“皇兄,这可是你的玉佩?” 萧重彦一怔,脸上突然变色,好像控制不住想站起来,但死死忍住了。盯着萧沉璧手中的玉佩:“你……从哪里得到它?”惊疑不定,却强装镇静。 “皇兄先说它是不是你的?”萧沉璧的语气中已带着质问的味道,萧重彦勃然大怒,厉声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今日进宫来发什么疯?是在审问朕么?” 萧沉璧猛地抬头,冷笑道:“皇兄慌什么?不过是一枚玉佩,丢了就是丢了,失窃就是失窃,皇兄据实说便是了,这么急干什么?” 萧重彦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萧沉璧道:“你可是昏聩了,分不清这是哪里,你在跟谁说话?” 萧沉璧怔了怔,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气息有些收敛,放低声音道:“这是皇兄的玉佩,对不对?请皇兄告诉臣弟这玉佩的去向,这件事至关重要。” 萧重彦眸子中有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他慢慢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浅抿一口,平心静气道:“这玉佩早就丢了,你从哪里找到的?” “丢了?”萧沉璧疑惑地问道,“这么重要的东西,皇兄怎么不小心丢了?丢在哪里?什么时候丢的?” 萧重彦再也沉不住气,猛地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怒声道:“不过是个小小的佩饰,朕需要向你汇报么?” “皇兄,不过是个小小的佩饰,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萧沉璧直直地看着他。 “沉璧!”萧重彦沉声喝道,“你究竟从哪里得到它?” “回皇兄,臣弟从那名叫苍夜的囚犯身上得到它!” 桌上的茶杯被萧重彦碰到,茶水溅了出来。 萧沉璧目光一沉,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慢慢将玉佩放到萧重彦身旁的茶几上,缓缓道:“臣弟无意冒犯皇兄,可这玉佩在那么重要的人犯身上,而且,那人犯——他长得很像一个人,让臣弟忍不住胡思乱想……” 萧重彦好像被刺到一般,身躯一震,目光投向萧沉璧,犀利得犹如刀锋。可只是瞬间,锋芒敛去,又恢复幽深如潭:“他……像谁?” “孟无忧。”萧沉璧慢慢吐出三个字,“这个名字,皇兄该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第二十九章 迷茫 “孟无忧。”萧重彦喃喃地、一字字地把这个名字咀嚼过去,脸上深刻的线条慢慢变得松驰,眼角的皱纹一根根浮起来。刚才还冷峻威严的人,瞬间好像被抽空了身体,颓然往后靠,“沉璧,你是说,那个凶手像无忧?可是……怎么可能?”他的声音听来有些恍惚,仿佛飘浮在一个记忆中。而那记忆,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皇兄你……还是记得她的,是不是?”萧沉璧激动起来,语声微微颤抖。 “我怎么会忘记?当初你可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若非她即将成为子擎的妃子,你恐怕早就与她双宿双飞了。”萧重彦已经平静下来,可是语声中透出一丝难言的疲惫。他面色凝重,好像在努力思索着什么,可萧沉璧看不透。 “那么,皇兄,你的玉佩是否给了无忧?”萧沉璧紧紧盯着他。 “朕……不知道,朕只知道,那次从穆沧回来后,这玉佩便找不到了。”萧重彦垂下眼帘,看着桌上的茶杯,语声缓慢,“也许,当时我们三人在幽栖山游玩时,朕不小心把玉佩丢失了。” “那么,玉佩确实是丢在黎国了?”萧沉璧沉吟,“可若是无忧捡到了玉佩,她怎么会没有还给皇兄?” “朕怎么知道?也许,是我们走后,无忧重返灵雨谷时发现的吧?” “那为什么刚才臣弟问到这枚玉佩,皇兄要那么激动?”萧沉璧疑惑地看着萧重彦。 “是你自己太过无礼,朕才会生气。”萧重彦横他一眼,“几十岁的人,君前失仪,朕还生不得你的气么?” 萧沉璧默然,似在回味刚才的情景,判断兄长的话有几分可信。萧重彦看着他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却没有出声。 呆了半晌,萧沉璧抬头看着自己的皇兄,凤眸中隐隐泛起凄怆:“皇兄,你后来派人调查过,说无忧嫁进王宫三年便过世了,这……是事实,对不对?” “是,难道,你认为朕在骗你?”萧重彦皱眉。 “不,臣弟只是在推测事情的来龙去脉。”萧沉璧黯然,“无忧他,也没有子嗣,是不是?” “是。” “那么这苍夜为什么会长得那么像她?又为什么会戴着这枚玉佩?” 萧重彦的眉皱得更深:“沉璧,你最该弄清的,难道不是这个人为什么要来行刺朝廷官员么?” 萧沉璧一滞。 “一涉及儿女私情,你便忘乎所以了,将国家大事抛之脑后。”萧重彦毫不客气地指责道,“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是这样少年心性?” 萧沉璧刚才冲动之下不顾一切,现在冷静下来,听到皇兄的责备,不禁心生惭愧。若是一切如皇兄所言,自己真是太鲁莽了。平生第一次对皇兄这样无礼,原因是为了一个女人。他窘迫地低下头道:“臣弟知错。正是事关朝廷安危,臣弟才会这样失态。实在是那苍夜长得太像无忧,而皇兄的玉佩又骤然出现在苍夜身上。臣弟吃惊非小,任谁都会怀疑……” 萧重彦目光一沉:“怀疑什么?” “怀疑苍夜……”萧沉璧几乎说出怀疑苍夜是你的私生子这句话来,可是终究不敢造次,话到嘴边变成,“怀疑苍夜与皇兄有什么关联。” 萧重彦呵呵笑起来,笑得萧沉璧心里发毛。“沉璧是不是怀疑朕与无忧有什么私情,苍夜是朕的儿子,而玉佩便是信物?”见萧沉璧张口结舌,萧重彦把玉佩拿在手里,轻轻把玩,“这样的推理十分符合逻辑,若是朕,朕也会这么想的。” 萧沉璧哑然。 “你喜欢无忧,所以这样推理之下,必定怒从心起,以为朕与无忧欺骗了你。以至于你刚才那样冲动,口口声声来质问朕,对不对?” 萧沉璧狼狈地看着地面,讷讷道:“是臣弟太浮躁,请皇兄原谅。” 萧重彦正色道:“你我兄弟之间,朕怎会计较那么多?只是你所说的这两个疑点,令朕十分不安。若苍夜果与无忧有关,他便是黎国人。一个黎国人跑到大凤朝来行刺朝廷命官,这背后大有文章。” 萧沉璧一凛:“是,若非有这两条线索,臣弟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大凤内部,以为有什么势力与朝廷对抗,试图颠覆朝廷。现在看来,真相远没有这么简单。这黎国……新君子涵登基三年,政绩卓著。想他当年藏愚守拙、隐忍不发,瞒过子淹与姽王后的利眼,保住自己与幼弟的性命。最终一招击杀,夺取王位。可见是个极有野心、魄力与计谋之人。若说他觊觎大凤朝万里河山,阴谋策划这场行刺案,也不无可能。” 萧重彦微微颔首,唇边却泄出冷笑:“只可惜他弄错了对象,将阴谋玩到朕的头上,真是自寻死路。他若发兵来攻打朕的边关,与朕堂堂正正打一场,朕还敬他是个英雄。如此算计,终究只能是个小人。” 萧沉璧道:“皇兄雄才伟略,自是不耻这种小人行径。可子涵本来就是靠阴谋夺取王位的,对他来讲,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任何手段。只是,这苍夜究竟是什么人?臣弟对他,真是越来越好好奇了。而且,不瞒皇兄,臣弟与寒儿初次见他,便对他极有好感。” 萧重彦的眉心动了动,有片刻的怔忡:“哦?竟有这种事?是因为他长得像无忧的缘故?” 萧沉璧道:“对臣弟来讲可能有这种因素,可寒儿从未见过无忧,他只是单纯觉得与苍夜投缘。” 萧重彦目光渐深,眉心聚拢,思索片刻,道:“事关大局,朕要亲自审问苍夜。沉璧,你派人将他押进天牢,朕即日提审。” “这……”萧沉璧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有何不妥?” “皇兄。”萧沉璧请求地看着他,“若是苍夜的确与无忧有关,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对不起,臣弟有点私心……” 萧重彦微微动容,看着萧沉璧的目光十分复杂。萧沉璧心中一动,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皇兄刚才的态度与现在相差十万八千里。尽管他下意识地选择相信他,可内心深处仍然有隐约的疑惑。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直觉,萧沉璧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皇兄有什么事瞒着他。 他的心起起落落,犹如在水面沉浮。孟无忧三个字鲜明地写在心头,令他更加迫切地想要解开苍夜之谜。苍夜,那个顽固的杀人犯,要撬开他的嘴恐怕不容易。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记起,萧暮寒曾经提过一个朋友,名叫玄浮生,有一种神奇的催眠术,配以迷_幻_药,可控制人的心神,引诱他说出真心话。 正想着,听到萧重彦回答:“好吧,那就仍然将他羁押在你龙镜阁下的牢房,朕亲自到你府中走一趟。” “皇兄再给臣弟几天时间吧,臣弟另有计较。”萧沉璧将刚刚想到的念头讲给萧重彦听。萧重彦欣然同意:“命寒儿立刻去请他这位朋友。” “是,臣弟告退。” 待萧沉璧退出宫去,萧重彦茫然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失魂落魄一般,摁着眉心,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难道老天在捉弄朕?不,不会的……真是荒谬……不会的,怎么可能……” ##第三十章 前尘 听萧沉璧提出要求,萧暮寒立刻面露为难之色:“皇叔,玄浮生性喜游历、行踪飘忽,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时间在外面,寒儿只能派人去找找看,但不敢保证能找到他。” “游历”二字好像掀起了萧沉璧的某种记忆,他有些发愣。萧暮寒没注意,继续道:“何况,像苍夜这样意志坚定的人,催眠术不一定对他有用。” 萧沉璧瞪他一眼:“你以为我没考虑到这个因素么?我不是没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么?你一向无所不能,怎么也想不出主意来了?” 萧暮寒苦笑,摊摊手:“我哪有无所不能?遇到苍夜,我也只能束手无策啊!何况皇叔拿我当外人,有事又不肯跟我说,只知道差遣我,我真苦命啊!” 萧沉璧满头黑线,一脸恶寒:“不是吧?你堂堂麒麟王,做出这副可怜样,跟我撒娇呢?” 萧暮寒理直气壮:“谁叫你是我皇叔呢?我没父亲,不向你撒娇向谁撒娇?” 萧沉璧一个暴栗敲过去:“臭小子,是我惯得你?就会在我面前耍贫嘴!” 萧暮寒笑吟吟地瞧着他,十分乖顺的模样:“皇叔,你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吧。” “什么秘密?”萧沉璧装傻。 “这块玉佩的秘密啊。”萧暮寒瞟他一眼,悠然道,“若是你不告诉我,叫我怎么帮你?” 萧沉璧很是无奈,却不得不向侄儿投降。敛了眉,目光有些黯沉下去:“此事真不知道从何说起,皇兄承认,玉佩确实是他的,可他说他把玉佩弄丢了。我心里没着没落的,总是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皇叔,你敢怀疑皇上?”萧暮寒斜睨他一眼,“若是被皇上知道,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哦。” 萧沉璧却没心情开玩笑,叹口气道:“君心似海,你我怎能猜得透?我就算是他兄弟,也不敢妄惴圣意。可我就觉得他的态度前后变化太快,好像在掩饰什么,他一定有事瞒着我。” 萧暮寒见他神情凝重,便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皇叔告诉寒儿吧,让寒儿为你分忧。” 萧沉璧感慨道:“还是寒儿好,比我的亲生儿子都要贴心。好吧,这件事,我就从头细说给你听。” 身子略略往后靠了靠,萧沉璧微微眯起凤眸,目光变得深沉、悠远,声音中也似乎夹杂着沧桑的味道:“同佑十八年,皇兄二十六岁,我二十三岁,父皇仍然在位,皇兄只是太子。我和他从小一起习文练武,在外人眼里,皇兄严谨沉稳、尊贵威严,是天生的帝王之才。而我生性散漫、洒脱不羁。我俩性格完全不同,可我自小崇拜皇兄,对他比父皇还要敬重,从来没有违逆他的意思。” 萧暮寒知道,这兄弟俩感情非常好,让人不敢相信他们出自皇家。 “皇兄胸怀宽广、志向远大,还在当太子的时候,他就发誓将来当个天下百姓人人敬仰的有道明君。从他二十岁起,他就带着我到处游历、体察民情,回去向父皇禀奏,提出治国之策。 那一年,我们游历到西南方的黎国,发现黎国京城穆沧边上有一座风景瑰丽的大山,名叫幽栖山。我们在山中游玩,无意中闯入一个谷,叫做灵雨谷。谷中住着一位世外高人,名叫寒檀居士。此人幽居山谷二十几年,一直不问世事。他博古通今、智慧超群,我们与他一见如故,他不仅没有排斥我们,反而邀请我们住下,与我们日日盘桓在一起。 住了几天后,谷中又来了一个人,那是一名女子,年纪约摸十七八岁。她长着一双明媚动人的眼睛,盈盈如秋水,波光潋滟,让人瞧一眼就会沉醉其中。她的美丽赛过我们皇宫中任何一位嫔妃,而最让人动心的是,她温婉清纯,不染人世纤尘。 这女子名叫孟无忧,是寒檀居士的一位忘年交。她善音律、通诗词,也是无意中闯入谷中,认识了寒檀居士,两人一见如故,经常一起弹琴论诗。 她是黎国护国将军孟羌的独生女儿,当时已被黎国国君子擎选中,即将入宫为妃。她本不喜宫廷生活,可她生性至孝,不忍违背父母的命令,于是接受了这个安排,默默等待大婚的日子。 但她想在进宫前彻底放松心情,过一段无拘无束的生活。她父亲身为将军,性子也比较豁达,于是便同意她带着使女到幽栖山游玩一阵。 寒檀居士看淡世间一切,所以没有议论她的婚事,也不曾劝她什么。自从无忧来到谷中,我和皇兄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愉快。至今回忆起来,那仍然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我们三人在一起,毫无世俗的忌讳,尽情游玩。我们弹琴、下棋、写诗、做画、打猎、野炊,甚至下湖捕鱼。 渐渐的,我发现我喜欢上了无忧,而无忧看我的目光也有了一丝特殊的意味。我知道无忧即将入宫为妃,所以我很痛苦。从来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我,竟然像年轻姑娘一样自怨自艾、失魂落魄。皇兄看在眼里,几次郑重地劝告我。我知道我和她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所以我只能看着她,把想说的话一次次吞进肚子里。 有时候我俩单独相处,我会从她眼里看到凄然之色,可她沉静内敛,始终不曾对我说什么。我俩就这样相对无言,各自怀着心事。咫尺之间,却远隔天涯……”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萧沉璧已经是四十二岁的人,可当他回忆过去时,萧暮寒还是被他低沉、忧伤的声音感却了。原来,皇叔是这样一个痴情之人啊!他平日嘻嘻哈哈、漫不经心,却原来在他内心深处,有着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记忆。回家之后,我画下无忧的画像,日日思念她,几乎相思成狂。可我对谁也没有说,一直将这段感情埋在心里。皇兄利用太子的权力,派人到黎国,为我打探无忧的消息。我知道她成了子擎的妃子,深受子擎宠爱。于是稍稍有点安慰,我想,只要她过得好,我就别无所求了。 不久父皇为我指婚,我成了亲,后来又有了儿子、女儿。等皇兄登基后,又派人去黎国打听无忧的消息,探子回来禀告,说姽王后的父亲太师尚炳在朝中专权,父女勾结,诛杀朝中功臣。护国将军孟羌被构陷至死,而无忧因为得宠于子擎,被姽王后嫁祸,进宫三年便自缢身亡了。” 萧沉璧的声音低沉哽涩,泪水在他眼里晃动。萧暮寒第一次见他如此伤心,不禁心中涩然,轻轻安慰道:“皇叔,逝者已矣,皇叔不要再伤怀了。” 萧沉璧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眶已经发红,慢慢抬起头来:“第一次在兰陵酒楼见到苍夜,你问我是不是由他想起了什么人或事。那时候,我想的就是无忧。因为……苍夜长得太像无忧了。” 萧暮寒大吃一惊:“苍夜长得像孟小姐?那……那玉佩是皇上的,如今却在苍夜身上,难道……他张口结舌,吃惊的程度与萧沉璧当时相差无几。 “我和你一样怀疑,所以冲进宫去追问皇兄。皇兄先是大怒,斥责我昏愦无礼。后来,当他知道玉佩的来龙去脉,他告诉我,当年他从穆沧回来,玉佩便不见了。想是丢在幽栖山中,被无忧捡了去。” 萧暮寒脑子里像风车一般转起来,如果玉佩只是丢了,那么……他盯着萧沉璧道:“皇叔,当时你与皇上在幽栖山时,孟小姐有没有见过这枚玉佩?” 萧沉璧怔了怔,仔细思索:“让我想想……”突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有一次皇兄到湖里游水,我因为是只旱鸭子,便留在岸上。皇兄解下颈中玉佩交给我拿着,自己下了水。无忧当时在另一边草地上烤我们猎得的野味,后来她大声叫我过去,我便拿着玉佩过去了,她把烤熟的野鸡送到我手里,她的确看到了那枚玉佩,还夸赞它好漂亮……” “你当时没有说那玉佩是皇上的?” “没有。” “那么,假设她把玉佩当成是你的所有物,后来捡到那枚玉佩,把它藏起来,寄托对你的思念,这也不无道理。” 萧沉璧怔住,目光迷离。呆了好久,才颤动着嘴唇道:“是她可能当成是我的东西,所以把它留着,我误会了,还去质问皇兄!” “等等。”萧暮寒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与皇上当年用的是自己的真名么?” 萧沉璧摇摇头:“我们四处游历,一直用的是化名。他叫凤颜,我叫凤璧。” 萧暮寒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一把握住他的手,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皇叔,现在请回答我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与孟小姐,你们是否……有过云雨之欢?” 萧沉璧大怒,猛地甩开他的手:“怎么会?我明知道她要嫁给子擎,我怎么会害她?你当我是如此无耻之徒么?” 萧暮寒连忙陪笑:“皇叔,你别生气,寒儿不得不这么问,因为寒儿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苍夜是你的儿子。” “什么?”萧沉璧惊得睁大眼睛,“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要这么怀疑?” 萧暮寒冷静地看着他:“我们先假定苍夜是孟小姐的儿子,这一点,凭他的长相,以及他手中握着孟小姐的遗物,我们可以大胆肯定。 然后,请皇叔听寒儿分析。其一,孟小姐把玉佩当成你的所有物,一直带在身边,后来又交给苍夜。这么重要的东西,寄托着她对你的情意,她怎会随便交给一个不相关的人?即使这个人是她的儿子!所以,除非,苍夜与你的玉佩,或者说,与她想念的人有直接关系。” 萧沉璧的身躯僵住。 “其二。”萧暮寒双目炯炯,眼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如果苍夜是子擎的儿子,也就是说当今黎国大王子涵的同父异母兄弟,他好歹是一国王爷,怎会沦为杀手?所以,如果苍夜是孟小姐的儿子,他就绝不会是子擎的儿子。那么,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萧沉璧瞬间脸色苍白,慢慢垂下头,呆呆看着地面:“可是,怎么会?我从来没有与无忧……”语声沉痛而纠结。 萧暮寒深深凝视着他:“皇叔,事关重大,你再好好想想。或者,你有没有可能在醉酒的情况,或者神智不清之时……?” 萧沉璧猛地跳起来,看着萧暮寒,目光颤动,唇齿翕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叔,别激动。若是想起什么,请告诉我。”萧暮寒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语声低柔,似乎唯恐惊到他。 “我……”萧沉璧头上冒出冷汗,他猛地握紧拳头,声音嘶哑地道,“有一次我在谷中醒来,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只有皇兄在我身边。他告诉我,我可能太累,无缘无故昏倒了。后来我再遇到无忧时,发现她的目光躲闪着我,好像很害羞,又好像很伤感……我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难道……难道那段时间我和她发生了什么?可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同一时间,在皇帝的寝宫里,萧重彦在窗前徘徊,状如困兽,从来没有过的压抑、急躁、焦虑,迷茫,喃喃的语声从他唇中逸出来:“无忧,这个苍夜究竟是你什么人?为什么会带着朕放在你身边的玉佩?难道那一次……” ##第三十一章 滴血 意识恢复清醒的时候,疼痛就像潮水般铺天盖地涌上来,苍夜皱了皱眉头,忍着痛,费力地坐起身。 牢房里的光线已经暗下来,是黄昏了。 郁离还没醒,苍夜伸手把一下他的脉,脉息有力多了。他恨自己现在服了酥骨散,功力皆无,否则就可以为郁离运功疗伤了。 目光瞥见墙角下那个洞口添了两个饭盆,他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了。他从床上下来,一步步挪过去,将饭盆拿起。打开,发现里面的菜色竟然十分诱人,完全不是他想象中那种连猪食都不如的牢饭。 萧沉璧还真厚待我,他淡淡地笑。到床边,伸手掐上郁离的人中,唤道:“郁离,郁离,醒醒,醒醒。” 掐了好久,郁离才闷哼一声,从昏迷中醒来。失神的眸子渐渐有了焦点,记起苍夜的叮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唤了声:“门主?” 苍夜扶他坐起来,让他靠在墙上。郁离身上的伤被牵动,疼得眉心一阵抽_搐。 “你右臂受了伤,来,我喂你吃饭。” “不,不用,属下自己可以。” 苍夜不容分说把饭菜往他嘴里送,郁离不敢有异议,只能一口口努力吞咽着。好不容易喂他吃完,苍夜又扶他躺下,然后解决自己的食物,再把空饭盆放回到洞口。 就在这时,牢门又响了,进来的却是早上将他从刑部大牢提出,送到这里的那位皇宫大内侍卫统领皇甫嵩。苍夜暗道:“今天这些大人物像走马灯似地来来去去,看来对我还真是关注啊。” 皇甫嵩向他身后的两名逸王府侍卫做个手势:“你们且退到外面去,我奉皇上之命,问他几句话便走。” 那两名侍卫显然因为他有皇命在身,不敢置疑,微微躬身,退了出去。皇甫嵩径自走到苍夜面前,目光灼灼,盯着苍夜,也不说话,突然一把抓住苍夜的手。 苍夜条件反射一般曲肘攻击,可他现在毫无力气,哪里会是皇甫嵩的对手。皇甫嵩牢牢扣住他的手,语声却是温和的:“别动,我不给你用刑。”。 然后他拿出一把匕首,轻轻划过苍夜的手腕,立刻便有鲜血涌了出来。紧接着,苍夜惊讶地发现,皇甫嵩手里多了一个小瓷瓶,他把瓷瓶凑到苍夜腕下,盛接着涌出来的血。 “你干什么?”苍夜震惊地瞪着他,只觉得自己手上流下的血异常刺目。这个画面唤起他脑子里某段痛苦的记忆,他脸色苍白,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两下。 十三岁那年,一群人闯进他与他母亲共同生活的那个冷宫,将他带走,押进一座巍峨华丽的宫殿。那是姽王后的宫殿,他在那里见到了传说中的姽王后以及他的大王兄子淹。 子淹已经二十二岁,长得身材高大、气宇非凡,英俊的五官充满冷酷、傲慢的味道。眼里射出的光芒凌厉而敏锐,就像一只捕食猎物的野兽。当他看着苍夜的时候,目光又变得贪婪而炽热,死死盯着他,好像想要将他一口吞进腹中。 “他就是那个不足月就出生的孩子,想不到还活着,看来孟无忧和这个小杂种的命都很长。”美丽的王后,冷冷的眼神充满轻蔑、不屑,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将全天下的人都踩在脚下。 “若不是儿臣无意中看见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长得这样漂亮的弟弟。小时候的事,儿臣早就忘记了。”子淹的目光投过来,带着追逐的强势与乐趣。 “弟弟?”姽王后冷笑,“还不知道他是哪来的杂种呢。” 两次听到“杂种”二字,苍夜终于忍不住握起拳头,涨红了脸,怒声吼道:“我不是杂种,我是苍夜!” 一声抗议换来姽王后重重一巴掌,然后她立刻吩咐手下滴血验亲。看到锋利的刀片划开自己的皮肤,鲜血流下来,苍夜第一次感到恐慌。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出身会有什么污点。美丽高洁的母亲,就像天山上绽放的雪莲,她怎会让他蒙羞? 验血的结果,他被判定为不是子擎亲生。一个不知道来历的私生子,一个躲藏在冷宫中十三年的“杂种”,一段不堪的身世,终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那时候王宫早就被姽王后与子擎控制,而朝纲则被姽王后的父亲太师尚炳霸占。真正的国君子擎就像一个傀儡,根本阻止不了姽王后的覆雨翻云。 苍夜以为自己和母亲会被处死,可是子淹留下了他。他向他承诺,可以保护他的母亲,把这个耻辱的真相掩藏起来,条件只有一个,让苍夜做他的娈童。 为了自己深爱的母亲,他同意了。在母亲面前,他隐瞒了事实,他骗她,自己被子淹当作书僮,将来子淹称帝,就会把他们母子放出宫去。 然后,就有了两年的屈辱人生…… 皇甫嵩注意到苍夜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瞬间掠过尖锐的痛苦,他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却没有流露出来:“我只是奉命行事,不管其它。” “可是,要我的血做什么?”苍夜莫名地觉得恐惧,那种感觉像毒虫一样沿着他的脊背爬上来,令他忍不住颤栗。想不到无极训练出来的冷血杀手,在这短短一天内,方寸之地的牢房内,已经数度感觉到恐惧。苍夜真想仰天大笑,苍夜,你竟然无能至此! “我不知道,也许,是要验制特殊的毒药,对付你这种人,普通的刑罚根本起不了作用。” 原来如此。苍夜与郁离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目光冰冷。即使两人都苍白着脸,毫无生气,可他们的目光依然令皇甫嵩有了刀锋的感觉。 夜晚,石壁上点起蜡烛,照着冰冷的囚室,恍惚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牢房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萧暮寒。 苍夜知道他左臂上的伤不轻,可这个人无论哪次进来,都是神清气爽的样子,好像那道伤对他根本算不了一回事。而这一次他进来的时候,目光更加明亮,漆黑的双眸幽深如潭。他看着苍夜,苍夜呼吸一窒,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吸进这双眼睛里去。 “夜,好点了么?”萧暮寒微笑,善意而真诚的,语气中微微露出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疼爱。 苍夜蓦然觉得心中一痛,没来由的感觉。他狠狠唾骂自己,总是情不自禁被萧暮寒的外表收买。这个天之骄子,这个人中龙凤,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这个阶下囚示好?他真想朝他吼,叫他滚开,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就是发不出去。 他盯着萧暮寒,一言不发。 “来人!”萧暮寒吩咐一声,“把郁离带到隔壁囚室去,好生待着。” 侍卫应声过来,把郁离架了出去。苍夜一震,还没出声,萧暮寒已温声道:“我是想让你看到他的现状才把他带进来,你们这样重要的囚犯,按理是不能关在一起的。你看也看了,知道他没事,也可放心了。皇叔不会拷打他的,至少在他现在这种重伤的状态下。” 牢房地下,密室里,萧沉璧举起手,悄无声息地挪开一块壁砖,露出一个洞口,洞口上覆盖着一层薄板,有语声从上面传下来。 “我的玉佩呢?”苍夜的声音,冷淡而麻木的。 “哦,在皇叔那儿。”萧暮寒的声音。 “你们要拿它干什么?” “那玉佩是贵重之物,看起来像是皇家所有,我们要鉴定它。” “怎么可能?”苍夜下意识地反对。 “皇叔找制玉的行家看过,这块玉是黎国抱姿出的绿玉,质地纯净、色泽莹润,是块不可多得的珍贵美玉。它是你随身之物,难道你来自黎国?你与黎国王室有什么关系?” 萧沉璧忍不住想笑,这个侄儿,外表谦谦君子,骨子里这么狡猾,引诱的话都不用打腹稿。 “我不是……”苍夜的气息有些不稳,以萧沉璧的敏感,立刻就分辨出来,苍夜慌了。 萧暮寒不管他,气定神闲地道:“真是巧啊,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怀疑到黎国,今天你又让我怀疑黎国。我们与黎国,还真是结下了不解之缘。” 苍夜的嘴闭得紧紧的,可脸色更加苍白。 “你知道南宫兄妹找我何事?是说武林中出了一个貔貅堂,专门诛杀那些大门派,杀人如狂。我当时脑子里有一个闪念,想起黎国的图腾便是貔貅。可我没多想,以为风马牛不相及。今日你身上的玉佩又牵出黎国,让我不得不再次怀疑。” “不……”苍夜终于出声,“我是大凤人,这玉佩也是大凤之物,我从来没去过黎国,怎么会有黎国的东西?” “哦?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玉佩是怎么来的了吧?” “我不知道。” 萧暮寒顿了顿,像是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又道:“你说你是武陵人,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谁?” 萧暮寒一字字道:“孟无忧。” 苍夜像被雷劈中,瞬间僵硬。 ##第三十二章 探秘 萧暮寒心里微微的疼,微微的涩,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一瞬间仿佛被打碎了那层坚硬的外壳,震惊中夹杂着伤痛,从他脸上一闪而逝。 只是一闪而逝,立刻就恢复了冷漠。他垂眼,面无表情地道:“不认识。我从小四处流浪,认识的只是一些乞丐、流浪汉,还有就是杀手和被杀的人。” 萧暮寒失望地道:“哦,这个人在武陵很有名,我还以为你会认识。说起来,你的长相与她十分相像,让人忍不住猜想,你们会是亲戚呢。” 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苍夜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可是心头早已掀起狂澜。从玉佩到母亲的名字,仿佛有一道光芒穿透浓雾,突兀地呈现在他面前,刺痛他的眼睛。 萧暮寒看着苍夜,缓缓吐字:“我有一位亲戚也住在武陵,与这位孟小姐关系莫逆,他的名字叫做凤璧……” 密室里的萧沉璧一下子屏住呼吸,他没想到萧暮寒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这是他当年出外游历时用的化名,也是孟无忧所知道的名字。如果苍夜是孟无忧和他的儿子,那么,苍夜会知道这个名字么? 死一般的沉寂,苍夜没有声音。萧沉璧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心脏毫无频率地跳动,一波急一波缓,脑子阵阵发热。这短暂的、窒息般的沉默无疑宣告着:凤璧这个名字给苍夜带来多么强大的震撼。 “你……究竟想说什么?”喉咙仿佛被砂纸磨砺着,苍夜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他紧紧盯着萧暮寒,瞳孔中仿佛有烈焰在飞舞,可是眼底又仿佛凝结着冰霜。冰与火的纠结,一面想将自己冻结,一面想将自己焚烧。 萧暮寒凝视着他的眼睛,低低道:“我只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我知道的可能比你多得多。” 火焰在渐渐熄灭,灰烬飘落的时候,苍夜眼里只剩下寒冰。他抿紧唇,目光下沉,看着地面:“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萧暮寒一滞,看他半晌,好脾气地道:“那么,你好好歇着,我不打扰了。” 苍夜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王爷,你太客气了。” 逸王府书房,萧沉璧像困兽一样转来转去,满脸懊恼、苦涩、匪夷所思:“寒儿,看来你说对了,苍夜真是我儿子。可是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这么糊涂,怎么会连自己有个儿子都不知道?我的儿子,他竟然是我的儿子?我竟然会和无忧有个儿子?……”他说不清心里是喜是忧,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颜,喋喋不休地道,“可我这儿子怎么会成了杀手?怎么会跑来行刺大凤的朝廷命官?他在黎国经历了什么?” 他忽然停步,一把抓住萧暮寒的手臂,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瞪大眼睛:“寒儿,你说,如果我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会认我么?” 萧暮寒第一次见皇叔这样彷徨无措,像个迷途的孩子,他看着他微笑:“皇叔若肯听寒儿的,寒儿有两个建议。” 萧沉璧急声道:“当然了,你快说!” 萧暮寒道:“其一,你说你曾经在灵雨谷中昏迷,醒来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可皇上是在你身边的,那么,明天你不妨进宫问一下皇上,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沉璧摇头:“皇兄当初告诉过我,我只是无缘无故昏倒了,没有什么事。” 萧暮寒沉吟:“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皇上好像有意在遮瞒什么。会不会……?” 萧沉璧悚然一惊:“你是说,我与无忧发生了什么事,皇兄唯恐我羞愧,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萧暮寒点头:“不无可能。” 萧沉璧颓然跌坐在椅子里,怔怔地看着地面,神思恍惚:“怎么会这样?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另外,我已差人去找玄浮生。苍夜虽然意志坚强,可一旦触及他心底最脆弱的部分,我想,迷_幻_药与催眠术可能对他有用。另外,你不是有孟小姐的画像么?到时把画像拿给苍夜看,再配以玄浮生的催眠术,双管齐下……” 萧沉璧猛地抬头,双眸发亮,夸赞道:“不错不错,寒儿,你真是足智多谋。” 萧暮寒的唇角弯了弯:“其实,皇叔你是关心则乱。能够想到这些,一点也不奇怪。” 第二天早朝时,文武百官都发现,他们的皇帝神色疲倦,面容黯淡,看起来好像昨夜没睡好的样子。萧沉璧想起昨晚侍卫向他汇报,说皇帝差了侍卫统领皇甫嵩到过监牢,见过苍夜,具体问了什么,他却不知道。 看来,皇兄真的有事瞒着自己。 圣德殿,萧重彦呆坐在龙案后,案上堆着高高的卷宗,可他根本无心去看。手中拿着茶杯,看着杯上袅袅升起的水雾,一动不动。直到内侍来报逸王求见,他才如梦方醒,道了声“宣”。 萧沉璧恭敬如仪地行过君臣之礼,站起身看着萧重彦,注意到皇兄脸色憔悴,他关心地问道:“皇兄气色不好,是国事繁重,太过操劳么?” 萧重彦摆摆手,声音干涩:“朕没事。你这会儿进宫,有什么事么?” “皇兄。”萧沉璧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臣弟想问皇兄一件事,请皇兄一定要如实相告。” 萧重彦面色微微一变:“什么事?” “当初臣弟在灵雨谷中,有一次无故昏迷,皇兄可否详细告诉臣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重彦怔了怔,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怎么无缘无故问起这件事?” “……臣弟怀疑,苍夜是臣弟的儿子……” 萧重彦的手颤了颤,茶水几乎溅在他手上,他把茶杯放到案上,盯着萧沉璧,目光近乎犀利:“你为什么这么怀疑?” 接触到他的目光,萧沉璧心头微微一凛,却依然无畏地看着他:“臣弟想起来,在谷中时无忧曾看到臣弟手中拿着皇兄的那枚玉佩。当时臣弟没有解释,无忧必定以为是臣弟的。现在玉佩在苍夜手中,而苍夜不可能是子擎的儿子。寒儿用孟无忧与凤璧的名字试探过苍夜,他表现出来的样子,让臣弟更加怀疑。” 萧重彦眼里陡然升起怒意,沉声道:“你有审问出苍夜的来历与行刺的目的么?自从看到那枚玉佩,你就一直在围绕无忧转。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更重要?你将国事置于何地?就算苍夜与无忧有关系,难道你还想包庇他么?” 萧沉璧呆住。 ##第三十三章 禁果 萧重彦盯着萧沉璧,目注萧沉璧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的眸色也变得灰暗起来,涩声道:“沉璧,苍夜是杀了刘佑诚与李泊的凶手,是朝廷钦犯。如果,他真的是你儿子,你打算将他置于何地?” 沸腾的心绪蓦然降到冰点,萧沉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当看到那枚玉佩,再联想到苍夜酷似孟无忧的长相,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发现苍夜与孟无忧的关系。而当他知道苍夜有可能是自己与孟无忧的儿子时,他那样激动、那样渴望,把一切现实都抛到了脑后。 可是,他真的将苍夜的身世看得高过一切,以至于淡忘了国事。无论如何,苍夜是杀人犯,他身上系着两条人命。不,如果没有萧暮寒,他甚至杀了樊蠡,甚至,他还要对萧暮寒下手。 这样一个给朝廷带来危险的人,他却心心念念着,盼望他是自己的儿子。 “皇兄,也许,关心则乱。臣弟的心乱了,臣弟不该因私废公。可是,在臣弟心中,永远将江山社稷放在首位,臣弟绝不会允许任何为祸朝廷的事发生。即使这个叛逆之徒是臣弟的亲生儿子,臣弟也绝不姑息!”他抬眸,目光坚定,“臣弟只想查明真相,也请皇兄相信臣弟,臣弟之心,可昭日月!” 萧重彦动容地看着他,幽深的眼底交织着种种复杂的情绪,谁也看不透。两人就这样沉默着,殿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过了好久,萧重彦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沉璧,你那次在灵雨谷中昏迷,醒来后的最后记忆是什么?” 萧沉璧皱眉,思索道:“臣弟只记得我们三人一起走进雾林,后面的事便不记得了。” 萧重彦向他招手:“来,沉璧,坐到朕身边来,朕慢慢说与你听。” 萧沉璧的心骤然一紧,他忽然觉得,皇兄在片刻之间老了许多。原先冷峻而霸气的五官,现在模糊了线条,竟给他带来一种衰弱的感觉。他走过去,坐到萧重彦身边。“皇兄,你是不是瞒着臣弟什么事?” 萧重彦苦涩地一笑,目光慢慢内敛,慢慢陷入回忆之中:“朕本来以为,这件事随着无忧的辞世就烟消云散了,现在看来,当初黎国发生的事远不是外界传闻的那么简单。早知如此,朕应该派密探潜入皇宫去,那么,也许能够早点发现真相,也不会导致今日之祸。 你带着蟠龙玉佩来找朕,并且告诉朕,说那个苍夜长得十分像无忧时,朕心里就有了异样的感觉。朕不敢断定苍夜就是你的儿子,不过,朕可以告诉你当年的事,让你自己去判断。” 萧沉璧凝神倾听着,一个字都不肯错过。 “记不记得,当初寒檀居士对我们说过,那个雾林里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老辈人传下话来,劝后人不要随意进去。可是它到底有什么奇异之处,寒檀居士却没有说。我们在谷中的那段日子,他曾经出山访友。你率性不羁,喜欢追逐新鲜之物,天生就有好奇心。知道这个地方后,你一直撺掇朕和你一起去猎奇。可朕不敢轻易犯险,于是寒檀居士走后,你就和无忧讲。无忧同意了,朕不放心,就和你们一同去了。 我们走进雾林,走了很多路,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无忧走不动了,朕建议回头,可你仍然想继续探险,于是朕与无忧便到我们来时经过的草庐里等你。” 萧沉璧努力回忆着,脑子里却始终只有模模糊糊的画面,缥缈难寻,可是他隐隐觉得皇兄讲的事情的确发生过。 “后来你回到草庐,笑着道,原来所谓传说都是无稽之谈,那林子再平常不过,你从这头走到那头,什么也没发现,倒见到不少飞禽走兽,个个长得很漂亮。那林子里的水特别清澈,野花开得特别绚烂,一派宁静详和的景象。 你还带了四颗果子回来,两颗已经熟透,色泽鲜艳、芳香扑鼻,闻着就令人馋涎欲滴,另外两颗只熟了一半。你把熟透的果子给朕与无忧,朕却把熟透的让给你,自己吃了其中一颗半熟的。 你说你走得筋疲力尽,草庐清凉,正好可以休息片刻。朕想让你与无忧单独相处,便一个人走了出去。 朕独自在谷中转了一圈,再回到草庐时,发现你……”萧重彦吸了口气,难以启齿的模样。 “发现臣弟什么?”萧沉璧直直看着他,“皇兄但说无妨,臣弟已做好心理准备。” “发现你倒在草庐门口,紧紧抱着自己的头,身上衣衫不整。而无忧躺在草庐内,两颊酡红、目光迷离。她身上盖着你的外袍,恍惚唤着你的名字,看样子神智不清。而你们当时的样子……分明是刚刚经历一场云雨……” 萧沉璧呆若木鸡。 “朕去扶你,你拼命推开朕,力气大得惊人。朕没办法,只能一掌将你劈昏过去,把你拖到另一边的草地上。朕本想等你醒来再问你发生了什么事,谁知你醒来却把刚刚发生的事忘记了。朕绝不相信你俩会做出苟且之事,但朕想不出理由。朕只是觉得,当时你俩的样子都很异常,这里面肯定还有什么原因。 但既然你已忘了这件荒唐事,那就再好不过了。而无忧回来后神色如常,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朕满腹狐疑,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来,朕无意间在寒檀居士的书房里发现一本手札,里面记载着雾林中一种叫做“青果”的东西,那种果子虽叫青果,成熟后却鲜艳欲滴,它另外有个名字,叫做——‘情果’。”萧重彦长长地叹息,“......青果成熟之后,便有催情作用。食用青果,相当于服了烈性春_药。朕想,当时我们吃的果子,应该便是青果。只不过朕吃的是半熟的,还不具有药性,你俩吃的却已熟透......” 萧沉璧呆了许久,才转动僵硬的眼珠,慢慢看向萧重彦:“那么,寒檀居士的手札中有没有记载青果令人失忆的功效?” 萧重彦道:“没有记载,不过,朕去问过他。他答道,视服用者而异,没有定论。” “那么,也就是说,无忧有可能记得与臣弟发生的事?” “不错。” “难怪……难怪她后来用那种样子看我……难怪苍夜知道凤璧这个名字。”萧沉璧苦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三十四章 恨意 萧沉璧回到逸王府时,萧暮寒正优雅地翘着一双修长的腿,坐在书房前的花架下悠然地品茗。萧沉璧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怎么不去处理公务?整天游手好闲,是你麒麟王该有的样子么?” 萧暮寒轻轻拂掉一片落在身上的花瓣,笑吟吟地瞥他一眼:“我在养伤,皇上准了我的假的。怎么样,皇叔?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告诉寒儿?” 萧沉璧嘴里发苦,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叫他怎么好意思跟侄儿说?可是瞧见萧暮寒一脸“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帮你”的表情,他只好把萧暮寒往屋里一拖,从头至尾将萧重彦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这样说来,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夜就是皇叔你的儿子了。”萧暮寒欣然道,“皇叔那么喜欢孟小姐,上天把夜赐还给皇叔,也算告慰孟小姐在天之灵,告慰皇叔的一片痴情了。” 萧沉璧茫然看着窗外,心里百味横陈,半晌,沉沉叹息道:“我当这个龙镜阁主已经十几年了,第一次亲自审问自己的儿子,亲自下令拷打他。这是老天在惩罚我,惩罚我当年做下的荒唐事。” “此事怎能怨皇叔?”萧暮寒连忙为他开解,“只能说命运在捉弄皇叔与孟小姐。” “可是,如今他是杀人凶手,我纵然知道他是我儿子,又岂能为他徇私?我已在皇兄面前立下保证,一切以国事为重,我现在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苍夜了。”萧沉璧笑得极苦,“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来没有这么懦弱、这么优柔寡断过。” “皇叔先别犯愁,等弄清事实真相,我们再想办法不迟。”萧暮寒语声沉稳,虽然眉间也有愁色,可目光却是坚定、清明的,“夜的背后有整个黎国,这是国与国的对决,不是他一人之过。”他握了握拳,眼里骤然闪过一道寒星般的光芒,英俊的脸上泛起凛然之色,“子涵敢挑衅我大凤王朝,真是自取灭亡!敢利用我的兄弟,更是不自量力!待事情查清,寒儿向皇上请旨,挥师真捣穆沧,掀了子函的王座!” 萧沉璧摇头,好像萧暮寒很不可救药的样子:“死小子,整天打打杀杀,动不动就要灭了人家国家。这暴戾的本性,怎么也改不了了。” 萧暮寒失笑:“皇叔还能开玩笑,证明皇叔没有到一筹莫展的地步。现在怎么办?” “能有怎么办?我去牢里看看夜儿。” 萧暮寒忍俊不禁:“皇叔连夜儿都叫了,真的就笃定他是你儿子?” “这不都是你推理的么?”萧沉璧恨恨地瞪他一眼,“萧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果然半点不假。” 萧暮寒辨不出滋味来:“皇叔,我有错么?” 萧沉璧挥挥手:“没有,我只是自己心里太烦了。” 苍夜坐在床上,背靠着墙,苍白而俊美的容颜犹如冰雪雕成,毫无生气,更没有一点温度。淡淡的日光透过天窗洒下来,给囚牢增添了些许暖意,可却融化不了苍夜眼底的冰寒。 在他沉寂的外表,内心却汹涌着波澜。昨天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太多,令他来不及反应过来,恍惚有做梦的感觉。尤其是昨晚萧暮寒说的那些话,给他带来强烈的震撼,令他整夜失眠。无数次下意识地伸手抚到脖子里,却摸不到他熟悉的玉佩。而那玉佩现在在萧沉璧手里,那玉佩明明不是黎国所有,为什么萧暮寒要说是黎国抱姿之玉?他又如何知道孟无忧与凤璧这两个名字? 凤璧,这个名字恐怕只有母亲与自己知道,萧暮寒他是从哪里得知的?他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你的亲生父亲,他是大凤朝人,他叫……凤璧。”母亲弥留之际说的话犹在耳边回响,那个曾经美若天仙的女子,在耗尽生命的时候,干涩的眼里含着无尽的忧伤与不舍,喃喃祈求他的原谅,“娘对不起你,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因为娘说不出口,娘不忍心伤害你。夜儿,请原谅娘。你的出生只是一次意外,可娘真正喜欢你父亲,不要怪他,将来,等你变得强大,凭着这块玉佩,娘希望你能找到他。原谅娘,娘再也不能陪你了。” 他想告诉她,他早已知道他不是子擎的亲生,他早已被子淹当成“杂种”,关在王宫里尽情蹂躏。他知道她与别人有了他,可他不愿触痛她的心事,所以,他一直没有提起。他想等她亲口告诉他,可是,这一等就是三年。 也许是她难以启齿,也许是她来不及诉说,她就带着他的出生秘密走了。从此,他知道自己真正的父亲是大凤朝人,他叫凤璧。可是,对这个消息,他的反应异常麻木。甚至,他连恨的力量都没有了。他早已被两年屈辱生活剥夺了真实的自我,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而无极的训练,又让他成为无心无情的机器。 可此刻,当他听到“凤璧”这两个字时,他心里竟燃起强烈的恨意。这种恨意犹如地狱的幽火,烧得没有温度,只有冰冷。这一切的一切,岂非都是拜他所赐?对,他给了自己生命,可他也给自己的生命带来无穷的痛苦与折磨。 苍夜只知有母,不知有父。所以,当子涵命他到大凤朝来建立貔貅堂,策划颠覆大凤江山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子涵是他的恩人,而凤璧,只是一个名字。 萧暮寒与萧沉璧,他们为什么要提起母亲的名字?“我只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我知道的可能比你多得多。”萧暮寒还知道什么?关于大王的计划?还是关于他父母? 无论哪个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愿意子涵的计划败露,若是被萧重彦得了先机,挥戈南下,大王会不会还没有准备好,会不会措手不及? 一念至此,他忽然想到,自己只知道奉命行事,根本不知道大王的全盘计划。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毕竟,在大王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杀手,算不得近臣,对不对? 若是萧暮寒知道谁是他的父亲?会有这种可能么?不,没必要,他也不想知道。对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他不屑一顾。他更痛恨他迷惑了母亲的心,令她至死都不肯怨他半分。她应该恨他的,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他努力压下心头躁乱的情绪,暗暗寻思,必须要找到一个逃跑的办法,回到黎国去。他从床上下来,支撑着两条软弱无力的腿,沿着墙角慢慢摸索。这个地方有机关,会不会也有密道?如果能借由密道逃脱,就不会引起狱卒的注意,他就能够多些胜算。否则,以他现在重伤并服用了酥骨散的身子,他根本无力逃脱。 墙上够得着的地方,每块砖头他都摸过去了。除了能够启开铁环铁锁的那套装置,别无异常。他蹲下身,胸口的内外伤同时被压迫,疼得他眼前发黑。缓缓调匀呼吸,在地上一点点敲过去。然后,到床前,伸手到床铺下。 “你在干什么?”牢门顿开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严厉的喝斥。苍夜回头,见萧沉璧与萧暮寒出现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觉得萧沉璧的样子格外阴郁。 苍夜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坐到床沿上。 萧沉璧笔直地走过来,盯着他的眼睛。“不要试图逃跑,你跑不掉的。这牢里的确有机关,但机关内还有机关,机关重重,你根本解不开。” 苍夜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他不再像刚才那样声色俱厉?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目光那样奇怪,好像有责怪、有痛心、有不舍,还有浓浓的悲哀?这样复杂的表情,没来由地令他一阵心悸。 ##第三十五章 血祭 那双秋水般清洌澄澈、华光潋滟的眸,像极了孟无忧的样子。萧沉璧看着那双眼睛,一阵恍惚、一阵心痛又一阵酸楚。曾经从酷似的眼睛里看到柔情,看到如水底光影般交叠的迷离与忧伤,可是现在,他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戒备、疑惑、冷漠与敌意。 这是他的儿子么?他在黎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沦为杀手?为什么会对世界有着排斥一切的绝望? 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想要上前拥抱他,抚摸他那张消瘦俊美的脸庞,想用一位父亲醇厚温和的声音,深情地唤他“夜儿”。 可是他不敢,他怕这些动作会惊醒眼前的梦,怕自己醒来,一切都成了空。他必须要从他嘴里听到事情的真相,确定孟无忧是他的母亲,确定他是一位私生子,确定他只是被人利用,充当杀人的工具。 对他,他束手无策。因为在他面前,他不再是那个表面慵懒散漫,内心果断精明的龙镜阁主,他只是一位惶惶不安又患得患失的父亲。他甚至在心里祈求孟无忧:无忧,如果你在天有灵,请告诉我,苍夜,他是我们的儿子。 他走到床前,缓了缓激荡的情绪,对苍夜道:“躺到床上去。” 苍夜一愣:“你要干什么?” “我替你换药,重新包扎伤口。”不等苍夜反应,他回身唤道,“来人!” 门外立刻走进一名侍卫,手中拎着药箱,到床前放下,向萧沉璧施了一礼,转身退出。萧沉璧看着苍夜,眼里有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可是这种威慑力完全不像一位对手发出的,它没有高高在上的压迫感,只是那么深沉。 萧沉璧的表情,让苍夜错疑他像位长辈。 萧沉璧完全没有注意到苍夜眼里冰冷抵触的情绪,动作利索地解开苍夜的衣襟,为他重新上药包扎。 看到苍夜胸前一条条乌黑狰狞的伤痕,萧沉璧的手颤抖了一下。那些鞭伤是他亲手赐予的,不仅如此,他还亲手抽了他一记耳光。掌心似乎还带着麻麻的感觉,这种感觉蔓延到心里,整颗心都在麻麻地痛。 萧暮寒默默站在一边,默默注视着苍夜。这张脸越发苍白消瘦了,眼睛显得特别大,漆黑的瞳仁像无边无际的夜,仔细看时,会不觉被他吞没。可是他冷若冰霜的表情,将自己封得滴水不漏。苍夜,他把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他的心,究竟冰冻了多久? 他也曾看到他露出少年人特有的青涩表情,纯净得好像山间流过的泉水。那才应该是苍夜,不是么?那才是吸引他,让他欣赏、让他疼惜的苍夜,他还没有得到确认的兄弟。 为苍夜包扎好伤口,又喂了他一粒培元丹,萧沉璧站直身子,目注少年的眼睛,道:“好好想想,能与我们对峙多久。早点坦白,就少受点苦。”威胁的话,却用低缓的语气说出。萧暮寒禁不住想笑,用这样的语气“威逼”一位重犯,简直毫无杀伤力。 而苍夜显然也错愕了。这个萧沉璧,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想让自己的身体经受得住,然后用更重的酷刑来逼供么?到目前为止,他一个字也没有招认,他们还想从他嘴里掏出点什么,所以才不想让他死? 既然你们不让我死,我就活下去,找机会逃走。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南宫雨陌的身影蓦然浮现在他脑海中。心,狠狠痛起来,胸口有什么地方被撕裂了,听到流血的声音。 雨陌,雨陌,这个名字,那么清晰,又那么缥缈。 天窗里射入的阳光一点点移动,白天慢慢变成黑夜,黑夜再一点点转入光明。日子就在这枯寂的牢狱生涯中过去,一天,两天,三天。萧沉璧与萧暮寒每天都会来牢中一次,检查苍夜的伤口。苍夜的的伤慢慢好起来,可是身体却越来越虚弱,总是感觉胸口发闷,提不起气来。走路的时候脚下虚浮无力,只是在牢中转几圈,就会头晕眼花,浑身酸软。 这种情况,已不单是中了酥骨散,倒有点病入膏肓的样子。苍夜想,莫不是自己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生命在一天天耗尽?如果这样,就把命还给老天爷吧。只是愧对大王的栽培,还没有完成他的使命。 刘佑诚与李泊的案子迟迟得不到侦破,群臣私下里议论纷纷。而刑部传出的最后消息是人犯被皇上押解到天牢去了,皇上要亲自审问。可是这些日子过去,皇上按兵不动,没有透露丝毫消息。群臣猜测、费解,又不敢去问皇上。只有臣相、太傅等人旁敲侧击地在萧重彦面前轻轻提几句,萧重彦却讳莫如深。 两位受害者的家属忍不住了,联合刘、李二人的门生、党徒,向萧重彦上书请命。请愿书字字锥心泣血,用最忠诚的语言向皇帝施加压力。 萧重彦再也沉不住气,把萧沉璧与萧暮寒叫到宫中,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九五之尊眼底燃烧着阴郁的怒气,扭曲的面容中似乎夹杂着别人无法理解的痛苦。萧沉璧与萧暮寒只道他痛失重臣,又觉得对不起两人的家属,所以才有这番表现,所以暗暗自责、惶恐不已。萧沉璧更是觉得自己因私废公,对不起皇兄。 萧暮寒百般无奈,向萧重彦禀报:自己已派人到瞀陵罗浮庄寻找玄浮生,玄浮生访友在外,月底方可返还。等他归来抵京,估计还需十天左右。 听了他的计划,萧重彦陷入沉思,脸色异常凝重,两道浓眉紧紧皱成深壑,目光黯沉。 “不行,时间太久了,不能再等。若是所有审案都得使用这种迷幻术,还要我们衙门做什么?还要朕的龙镜阁做什么?!”萧重彦打定主意,盯着萧暮寒,斩钉截铁地道,“将苍夜交到天牢,朕亲自审问!” “皇上!”萧暮寒终于沉不住气,“皇上,其实,臣等还抓了苍夜的一名同伙,叫做郁离,与苍夜一起关在龙镜阁的牢房里。皇上……” 萧重彦一掌拍在案上,震得桌上的茶杯蹦起多高:“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们竟然瞒着朕,你们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立刻将郁离押到天牢,朕要严刑拷问,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苍夜并不知道,郁离被转到了天牢,在天牢经受严刑拷打。 震怒的皇帝眼里凝聚着霸气而阴鸷的光芒,逼问郁离苍夜的身世,以及他杀人的动机。可郁离自始至终牙关紧咬,没有吐出一个字。 他本已身受重伤,再加上被萧暮寒废了武功,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虚到极点,如何再经受得住酷刑的折磨?几次用刑下来,那个沉默而坚强的男人气息越来越弱。当萧重彦得知消息,吩咐停止用刑时,狱卒来报:人犯咽气了! 暴雨如注,漆黑的夜沉沉如被大幕笼罩着。乱葬岗上的野草被风吹得疯狂晃动,犹如暗夜中披头散发的恶鬼。雨水冲刷了一切,连同刚刚从尸体上流出的血。那血迹,如果不是因为雨,一定会蜿蜒得很远。 皇帝寝宫内,萧重彦独立窗前,举头看着深不见底的夜色,冷峻刚毅的面容染满萧索。“苍夜,你是来向朕讨债的?你知道了什么?可是,朕,朕竟不知何去何从,朕真是枉为人君。”喃喃的语声沉重而缓慢,就像冰层下幽咽的泉水。 暴雨的天气时断时续,拂云的天空一直笼罩着阴霾。 第四天晚上依然是风狂雨骤,萧沉璧独坐在书房里,心头也像笼罩着阴霾。他一面心急如焚,迫切想要解开苍夜的身世之谜,一面又不得不压抑自己,苦苦等待玄浮生的到来。 他对着孟无忧的画像,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一次次心头胀痛难当。 狂风拍打着窗棂,院子里的树木在疯狂的舞动。这个夜晚让他没来由地觉得不安,他收起画卷,起身出门。 “王爷,你要就寝么?”侍卫在廓上躬身。 “不,本王去牢里看看。” 他们穿过后堂、走过龙镜阁,走进一个幽深的林子。这座林子包围着整个龙镜阁下属的牢房,内设“天罗”阵法,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 走进林中,萧沉璧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雨水遮挡了一切,可也许是练武之人天生的敏感,他依然觉得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杀气。 他大步奔到牢房,脚下猛地一滞,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看到一盏灯,那盏灯高高挂在牢房门上,上面用血写了一个斗大的苍字。灯光映着血迹,影影绰绰,像一双诡异的眼睛,死死盯着萧沉璧。 “王爷!”侍卫下意识地冲到萧沉璧面前保护他。 萧沉璧上前,轻轻推开他:“进去!” 走廊里飘着浓浓的血腥味,整座监狱已经没有一个活口。所有狱卒,包括专门被萧沉璧派来看守苍夜的王府侍卫都已经死了,这里就像开了一场血祭,到处是血,到处是尸体。每个人都是被一剑毙命,不是咽喉被割断,就是一剑穿胸。 关押苍夜的牢房畅开着,苍夜已经消失不见。 ##第三十六章 悬疑 一阵阴风刮过,墙壁上的烛火呼呼跳动,映得整间囚室分外森然。萧沉璧好像陡然被抽空了五脏六腑,胸腔里又空又冷。这种寒意直透到指尖,手足都在微微发抖。 他从没有比这一刻更恨自己,恨自己的优柔寡断、畏葸不前,为什么不赌一把?为什么白白错过了父子相认的机会?只为自己的一时犹豫,苍夜逃跑了,留下满地的血腥与尸体。这些,岂非都是他的罪孽?仇恨越积越浓,而苍夜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没有体会到半点自己对他的关心与歉意。 他连向儿子说声“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 用近乎麻木的声音,吩咐侍卫找人来收拾残局,通知那些死亡狱卒与侍卫的家属,给予抚恤。萧沉璧一步步往回走,到牢房门口,他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那盏高高悬挂的灯笼。那个鲜血书成的“苍”字,看起来狰狞触目,萧沉璧的心狠狠揪紧。自己的儿子,竟是一位嗜血狂魔? 雨,变小了,风却更大了,从枝头呼啸而过,犹如千万条鞭子抽打着夜幕。 “通知禁军,全城搜捕苍夜与他的同犯!”一道令牌扔到侍卫手中,萧沉璧面色凛然,而凤眸却黯沉得如同夜色。 苍夜服了酥骨散,而萧暮寒为了让他在接受催眠的时候意志更加薄弱,在他的饮食中加了一些令人变得虚弱的药物,苍夜入狱时,全身被彻彻底底搜查过,除了萧暮寒的那把龙麟匕,他确信他身上连一根针都不会留下。 而唯一的利器——那把龙麟匕已被他还给萧暮寒,凭他现在的状态,他根本无法逃狱。所以,萧沉璧断定他有同伙。 而这些人竟然能够找到这么隐秘的地方,突破机关阵法,顺利进入牢狱,救走苍夜,他们背后的组织……萧沉璧脑子里闪过两个词:貔貅堂、黎国。 只差一步,一切谜题都可以解开了。可是苍夜逃跑了,所有线索都被掐断。身为龙镜阁主十数载,萧沉璧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失败。如此沉重的打击,来自于他的儿子兼敌人,这种讽刺,令人心寒。 第二天,圣德殿。 “哗啦”一声,满桌奏折、卷宗被萧重彦扫到地上,连带一个白瓷茶杯也在地上摔得粉碎。 萧沉璧与萧暮寒第一次被皇帝的怒气吓到,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令他们脊背僵硬,低垂着头,额头冒出冷汗。 “皇上,是臣提议对苍夜用催眠术,是臣贻误时机,与皇叔无关。当初也是臣想保护苍夜,才托皇叔向皇上请旨,将苍夜移交龙镜阁的。一切都是臣的错,请皇上治臣之罪。” 得知苍夜逃跑的消息,萧暮寒的心情也十分沉重。自始至终,他们一直在维护苍夜,想要认亲的意愿强过破案的念头。身为皇帝的左膀右臂,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徇私枉法。可是苍夜身上就像带着魔力,从一开始认识他,他就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亲切感。 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他们都太重情义,以至于忘了国家安危这个大局。黎国、貔貅堂、苍夜,江湖上的灭门之祸,朝造命官的无端丧命,这里的关联与背后的阴谋几乎呼之欲出了,可是他们需要从苍夜嘴里得到确切的口供。 他们更想知道的是苍夜的身世。 心软,在这件事上成了他们的致命伤。 派往嵩山的手下已经回来,带回的消息是:武林各大门派统一行动,要共同对付貔貅堂,任何有关貔貅堂的线索,都要及时传递到少林。少林掌门慧可大师一向遵循佛道,与世无争,可这一次由于慧仁之死,激怒了这位高僧。他主动发起武林贴,召开武林大会,表现出强烈的除魔决心。 可他们手中握有的线索仅仅只有貔貅堂这个名字,所以这场诛魔行动仍然只是一个提案,无法付诸行动。 萧暮寒想,如果苍夜真是貔貅堂的魁首,而貔貅堂背后真的是黎国,那么这场风云变化从江湖到朝廷,囊括全局。如果不及时粉碎阴谋,大凤将永无宁日。皇上纵然可以派人保护那些朝廷命官,可焉知子涵下一个阴谋是什么?阴谋还没有败露之前,大凤没有理由向黎国挑起战争。这种局面,就变得大凤在明、黎国在暗,子涵可以在背后覆雨翻云,而他们却只有招架之功。 而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却被自己白白流失了。他暗暗问自己,如果事情从头来过,他仍会选择这么做么?他不知道。 “治你的罪?”萧重彦冷笑,口气从来没有这样严厉过,“治你的罪就可以挽回损失么?”他指着萧暮寒和萧沉璧,“你们一个两个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身为朝廷重臣,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么?朕如此倚重你们,你们就是这样还报朕?!” 两人低头跪着,只看到明黄的衣摆在他们面前疯狂摆动,萧重彦像一只被激怒的困兽,脚步中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气。 这种狂躁、阴郁的样子,让两人觉得陌生。皇帝一向冷静威严,极少失态。可是现在这样子,让他们觉得他愤怒中有一种极度压抑的悲哀。十分复杂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皇兄,臣弟知错……”萧沉璧的语声充满落寞,他呆呆盯着地面,心里麻麻的一片,已经无法确切分辨自己的感觉。 萧重彦愣了愣,低头看他一眼,略略有些震动。这兄弟万事不放在心上,在别人面前是一副贪图安逸享乐的模样,可此刻,他难过的样子竟让他觉得心里一阵酸涩。还有,是不为人知的歉疚。 沉璧,你本来不用这么为难的。本来,这一切都应该是朕去担当。可朕,朕无计可施…… 怒气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散去,萧重彦脱力地坐下,涩声道:“你们起来吧。”苦笑了一下,道,“好在朝中众臣只知苍夜的案子由朕亲自在办理,朕少不得只好放出谣言,说他从天牢潜逃了,丢脸也是丢的朕的脸吧。” 两人站起来,互相对视一眼,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过关。 “皇上?”萧暮寒不确定地看着萧重彦,“皇上打算……?” “追查苍夜的下落,仍由沉璧去办。此事宜暗中进行,不宜公开通缉。”萧重彦沉声道,“沉璧,你通过龙镜阁在各处的分部,寻找苍夜的下落。” 再转向萧暮寒:“寒儿,你通过江湖途径,密切关注貔貅堂的动向。朕自会下令禁军加强戒备,保护皇城安危。” 萧沉璧暗暗松口气,同时心中升起感激之情。皇兄要求将追查苍夜的事暗中进行,可见他仍然顾念苍夜与自己的关系。 两人躬身应是。萧暮寒道:“臣请派得力手下前往黎国,潜入王宫,调查苍夜的身份。” 萧重彦同意。 周围雾气弥漫,南宫雨陌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像飘浮在空中,不能着力。朦胧中看到一双秋水般冷洌的眼睛,与她默默对视着。然后,那双眼睛里一点点泛起温柔,就像湖泊中的涟漪,一点点散开、一层层荡漾。湖心映着柳丝,灵动的影子,带着春的气息。 是夜么?那双冰冷的眼睛,也可以温柔如斯、生动如斯? “夜……”呢喃的语声从她唇中轻轻逸出,飘散在雾里。她看到他一步步后退,漆黑的衣袂无风自动,发丝散开,滑过流水的影迹。然后转身,留给她一个消瘦而孤独的背影。 “夜,别走……”她焦急地发出呼唤。 他止步,默然片刻,没有回头。举步向前走,明明走得很慢,可眨眼已经消失在雾中。 “不!”她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心痛地厉害,想要伸手拉住他,“别走,留下……” “南宫小姐,你醒醒,你醒醒。”谁的呼唤就在耳边,隐隐让她觉得这声音会将她与苍夜分开,意识在挣扎,眼睛却慢慢睁开。 原来,不过是这一场梦。醒来时,半窗明月,一地清光,一盏晕红的灯被伺候她的侍女移到床边。脸上湿湿的,果然是流泪了。刚才的梦境那样清晰,心,一阵刺痛。 她被送来这个地方,那个身穿青苍色衣服的男人连名字都没留下,就在她面前彻底消失了,包括押送她的杀手,她也从未看到。 唯恐那位叫“菱儿”的哑女被杀人灭口,她向那男人提出,将她留下,理由是她已习惯与她“交流”,也习惯了她的照顾。 男人同意,并且又为她派来一位名叫碧霄的侍女。那女孩年龄与她相仿,口齿伶俐,脆生生地说着江南话,口风却极紧。问她是哪里人,这是哪里,她一概不回答。只是笑吟吟地让她安心住下,不要试图逃脱云云。 这地方在一个湖心的岛上,四面环水,必须要驾船才能上岸。除了碧霄与菱儿,另外还有一些守在明处或暗处的侍卫,将她看得很紧。 她已来了两日,却没有见到正主。一路奔波再加上心力交瘁,她一来便感染上了风寒,当夜发起烧来。碧霄移了张床到她房间,就近照顾她。 ##第三十七章 劫难 “南宫小姐,你做噩梦了?”碧霄借着灯光打量她,见她泪流满面,呆怔的双眸中满是哀伤,样子迷离,好像还没从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方丝帕,为她擦掉泪水。摸到她额上,触手依然很烫。 “病中难免胡思乱想,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南宫小姐,既来之则安之,还是保重身体的好。”少女柔柔的声音煞是好听,可南宫雨陌就像什么也没听见,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床顶。 “你看你有多憔悴,再漂亮的人,也经不起这么熬啊。”明明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可碧霄此刻说出的话老气横秋,“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时光最是摧人老,你如果再不珍惜自己,转眼就成昨日黄花了……” 南宫雨陌一愣,这种说话的腔调,怎么让她觉得怪怪的?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感慨红颜易衰?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这女子难道是在富贵人家,见惯主人妻妾成群,而那些妻妾害怕色衰爱驰?或者……是宫里出来的?有谁比皇宫里的女人更怕失去青春美貌? 尽管发着烧,头晕乎乎的,可南宫雨陌的思维并没有因此迟钝。她转过脸来,雾濛濛的眼睛看着碧霄,问道:“你是宫女?” 碧霄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南宫雨陌会由她的话引发猜想,不过她立刻展颜笑道:“南宫小姐急什么?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的。我只是个丫环而已,奉主人的命令在这里服侍小姐,可不敢胡乱说话。” “你主人是谁?就是那天押送我上岛的那位穿青苍色衣服的男子?”南宫雨陌不死心,追问了一句。 这次碧霄倒没推脱,答道:“不是他,他是我们主人的手下。”说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用手掩口,“好困,南宫小姐继续睡吧,我也睡了。”往自己床边走,边走边道,“南宫小姐还是好好养着吧,没有好的身体,就什么都没了。” 南宫雨陌很清楚这一点。自从受伤被擒,又服了蚍蜉散,她的体质迅速下降,再加上一连串的打击,就算再强大的人也禁受不住。可是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再垮下去,她要弄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与敌人的身份,纵然报不了仇,至少要伺机逃跑。 所以她收敛心神,安然闭上了眼睛。 又是两天过去,南宫雨陌的烧退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她可以在碧霄与菱儿的左右搀扶下出去走走。这岛上空气清新,树木苍翠,一群群水鸟从水面掠过,天高云淡,风景宜人。可她不是游人,却是囚犯,再美的风景也无法令她开怀。 又一日,南宫雨陌没有让碧霄或菱儿搀扶,自己慢慢挪到院外。她试着调息,胸口中掌的地方已经不再疼痛,也没有窒息的感觉。蚍蜉散令她全身无力,手脚提不起劲来。就算没有追杀,她一个人也逃不了多远。更何况这个地方在孤岛上,没有船,她也无法离开。 身躯迅速消瘦,穿在身上的衣衫都有些宽松了,养了这么几天,脸上不再憔悴,可面色依然苍白。漆黑的眸子中折射着清冷的光,像一泓秋水。一头如云的秀发披挂下来,直垂到腰际。因为脚步虚浮,她纤细的身子犹如踩在云雾中,有些缥缈。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紫色锦袍的男人出现在南宫雨陌面前,他身后还跟着五名全副武装的侍卫。 那男人大约二十来岁,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皮肤很白,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眼睛狭长而妩媚,可是那双眼睛里射出来的光却锐利而刻薄。他走到南宫雨陌面前,站住了,目光在南宫雨陌身上上下移动。 他的目光就像一把刷子,从头到脚把南宫雨陌刷了个遍。然后勾起薄薄的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比他眼睛里的光更加刻薄。 南宫雨陌回视着他。这个人,她从未见过,可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的时候,她背上泛起一股寒意。 她不说话,只是无声地盯着他。然后她看到男人的眼睛亮了亮,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从他眼底滑过。“你是南宫雨陌?”他问,用的是大凤官话,但明显带着外地口音。 “不错。” 男人抬了抬下巴:“进去。” 碧霄从屋内奔出来,匆忙行了一礼:“五……爷……”男人摆手示意她免礼,然后示意她扶南宫雨陌进去。 那个被称为五爷的人进屋坐下,碧霄立刻送上茶来,男人并不开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目光一直锁在南宫雨陌身上。南宫雨陌坐在他对面,并不看他,双眸沉静如水。这样一个苍白消瘦的女子,却如一朵绽放在枝头的梅花,欺霜傲雪,散发着幽幽的冷香。 好久,男人才放下茶杯,吐出一个字:“好。”伴着这个字,他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南宫雨陌正不明所以,就听男人赞道:“南宫世家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听闻大凤武林中有很多奇女子,我本来一直不信,现在才知所言非虚。” 南宫雨陌一震,大凤武林中?这个人这么说,难道他不是大凤人,难道这个地方真的是黎国? “你是黎国人?”她盯着男人,冷冷出声。 男人似乎一愣,随即笑起来:“果然是个慧质兰心的女子,一猜就中。好,好,兼有闺阁女子的温婉与江湖女子的豪放,南宫雨陌,不错,我喜欢。” 不知为什么,那个笑容像针一般刺痛了南宫雨陌,而听他说“喜欢”两字,南宫雨陌的血刷地一下冲到了头顶。她狠狠握拳,一言不发。 黎国人,究竟为什么要抓她?她百思不得其解。 男人回头问侍卫:“她服了蚍蜉散?” “是,大护法是这么说的。”侍卫恭敬道。 “蚍蜉散只能暂时让她失去功力,我要废掉她的武功!你能办到么?” “是,属下可以。” 男人以颌示意:“去!” 南宫雨陌悚然一惊,然后整颗心沉下去,沉入了阴冷黑暗的深渊。她看一眼那名侍卫,穿着异于另外四人,想必是他们的首领。看他双目中精光内敛,走过来步伐沉稳,却几乎没有声音,这个人的功力十分深厚。 若是武功被废,她还怎样为哥哥报仇?更加没有机会逃出去。 此人走到南宫雨陌身边,出掌如风,迅速击向她全身十几大要穴。 一阵剧痛仿佛将她整个人活活撕裂开来,撕得粉碎。南宫雨陌扑倒在地,全身颤栗,手脚抽_搐不定,脸孔扭曲,冷汗霎时如雨。张开嘴,一股鲜血喷了出来。 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圆睁的双眸怒视着那个男人,瞳孔渐渐扩散。人,陷入了黑暗。 ##第三十八章 襄王 碧霄骇然失色,下意识地捂住嘴,才堵住那声脱口而出的惊呼。菱儿早就躲到门外,靠在廊柱上瑟瑟发抖。而那位五爷的目光却像利箭般向她射过来,问碧霄:“这是荆离绪在大凤找的婢女?” “是……”碧霄的声音止不住打颤,“她是哑女,是大护法为了照顾南宫小姐,才把她找来的。” 五爷向身后的侍卫首领做出一个“杀”的手势,那人立刻上前,拔出佩刀,一刀砍下去。“噗”的一声,鲜血飞溅,菱儿连惨呼都没法发出,一头栽下去,顿时没了气息。 五爷偏头,侍卫们动作利落地将菱儿的尸体拖出去,瞬间收拾好残局,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五爷回身,抱起南宫雨陌的身躯,把她放到床上。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抹去她唇边的血迹,回身命令道:“给她服蚍蜉散的解药,立刻回府找大夫过来,用最好的补药,我要她虽然失去武功,但迅速恢复健康。” 抿了抿唇,他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回头回味似地看南宫雨陌一眼,喃喃道:“本王现在就进宫去……” 这个人,就是黎国国君子涵的幼弟,排行第五的襄王子湘。 黎国王宫,崇仁殿,无极大护法荆离绪笔直地站在子涵面前,青苍色的身影带着种与殿内豪华格格不入的冷寂,低眉敛目:“臣刚刚得知,大王中途召回师父,是为夜狼族人叛逆之事,可是师父至今未归……” “是夜出事,孤又派他赶回拂云去了。” “夜出事了?”荆离绪一惊。 “没事,已经过去了。”子涵摆摆手,又看他一眼,“你对你这位师弟似乎很关心?” 荆离绪刚想说什么,就听殿外报道:“启禀大王,襄王求见。” 子涵示意荆离绪退下。子湘大步走进来,神采飞扬,还没跪下,子涵就对他道:“免。” “王兄,臣弟去看过南宫雨陌了。”在子涵面前,子湘脸上的冷酷、暴戾之气一扫而空,唇角带笑,极亲密的样子,这使他的眼睛看起来越发妩媚了。 “哦?”子涵笑道,“以你之见,这女子配得上夜么?” “难怪夜会喜欢,南宫家的女子的确非同一般。这女子看似柔弱,却极坚强。臣弟命人废了她的武功,她竟连哼都没哼一声。” “什么?你废她武功?”子涵愕然道,“为什么?” “留着武功终究是个祸患,她会想办法逃跑。” 子涵皱眉:“可孤只是拿她来挟制苍夜,只要夜乖乖完成使命,孤自然会放过她的,没必要让她怀恨在心。” “王兄。”子湘有些不满地看着子涵,“夜是王兄一手栽培出来的,他敢不乖乖听命?王兄竟然还要用这女人来挟制他,真是太看重他了!” “孤本来的确以为他是坚定不移的,可自从有了这个女人,夜的心肠就变软了。柔情真是蚀骨毒药,孤没想到,夜这头孤狼,也会有被女人软化的一天。”子涵感慨地道。 “如果他不再忠于王兄,王兄还留着他干什么?他对王兄来说,不过是个工具而已!工具用得不顺手,那就毁了!” 子涵眸光一敛,却没有说话。 “王兄。”子湘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怎么了?”子涵宠爱地看他,“有话直说吧。” “王兄能不能把南宫雨陌给臣弟?”子湘脸上露出迫切的表情。 “什么?”子涵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这个要求,吃了一惊。 子湘道:“这女子有一种特别之处,她吸引臣弟,臣弟想把她带回府去,做臣弟的人。 “胡说!”子涵怒起,喝了声,“她是大凤人。” “大凤人又如何?”子湘挑眉,顶撞道,“王兄将来夺下大凤江山,这世上哪里还有大凤?大凤不就是黎国么?臣弟又没说要纳她为妃,只是暂时收归己有。臣弟府中姬妾无数,多她一个又何妨?” “你府中姬妾无数,还要她干什么?”子涵的声音严厉起来,“你什么时候才能收敛起这种放荡的性子,好好为孤做事?别以为孤宠你,就可以任由你胡来了。这南宫雨陌是孤手里的一枚棋子,孤还要用到苍夜,你不许动她!” 子湘从没被兄长这样严厉地斥责过,一时又羞又恼,口气顿时恶劣起来,冲子涵咆哮:“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以往再重要的东西王兄都给了!为了这苍夜,王兄就这么压制臣弟!苍夜算什么?无极训练出来的奴才,他活着就是为王兄卖命的。臣弟在王兄心目中连他都不如么?” 子涵气得一耳光抽过去:“闭嘴!” 子湘愣住,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挨了打,直到脸上火辣辣地胀痛起来,才如梦方醒地捂住脸。看着兄长暴怒的脸,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后退一步,颤动着嘴唇道:“你打我?你为了苍夜打我?”口气愤怒而不甘。 “孤不是为苍夜打你,是为黎国江山,为孤的宏图霸业!”子涵指着子湘,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你给孤安分些,若敢私自对南宫雨陌染指,孤饶不了你!” 子湘懵了,他与子涵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在黎国王宫中发生兄弟相残的惨剧时,子涵用隐忍的态度把自己缩在角落里,也保护着唯一的同胞兄弟。他装得平庸、懦弱、逆来顺受,却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另外两位王子被姽王后与子淹铲除了,他俩却活了下来。当子涵登上帝王,扬眉吐气时,这位兄弟被封襄王。子涵恨不得把他捧在掌心,对他的宠溺无与伦比。正所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现在,他不过要一个女人而已,却被王兄训斥打骂,子湘简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这样的子涵也是子湘所不熟悉的,他只在他登上王位的那一天,从他眼底看到凛凛霸气。平日他不上朝,只做一个安享荣华的闲王,所以看不到子涵在朝上的样子。私下里相见,子涵总是亲切宠溺的兄长,不是那个一国之君。 ##第三十九章 傲气 垂眸,盖过眼底闪过的一道阴鸷光芒,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隐约露出倔强之色。子湘跪下去,低声嗫嚅:“王兄息怒,臣弟知错了,再不敢忤逆王兄,请王兄消消气吧。” 见兄弟这样放低姿态、虚心认错,子涵哪里还狠得下心来?脸色、声音都不觉放缓,伸手虚扶了一把:“起来吧,我们二十几年兄弟,孤难道还跟你计较不成?” 子湘站起来,仍然低垂着眼帘,闷声道:“臣弟活了二十一岁,还是第一次看到令我心动的女子。” 子涵诧异地看他,带着审视的目光:“你说的是真心话?” “在王兄面前,臣弟哪敢撒谎?”子湘越发委屈,“臣弟见到的女人,要么是那些故作骄矜的名门闺秀,要么是倚栏卖笑的风尘女子,哪有一个像南宫雨陌这样自然纯净、充满灵性的?” 子涵心头一动,能得自己的五弟如此欣赏,这南宫雨陌看来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难怪能够化解夜这样的万年冰川。可是到底不肯轻易赞同子湘的话,肃容道:“你才不过与她见过一面,哪里能够了解这么多?何况你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把我黎国女人说得一无是处,难道孤后宫那些女子个个都是庸脂俗粉? 子湘牵了牵嘴角:“王兄一心扑在国事上,哪里瞧得见后宫那几个女人?那些人无非是替王兄装点后宫而已。王兄管过她们性情如何,是否识情解趣么?” 子涵语塞。从下定决心要夺王位起,他的心里除了那把龙椅,再也装不下别的,对后宫女子确实没有特别钟爱过。 看着自己平素倨傲、眼高于顶的兄弟第一次露出真诚的表情,提到喜欢的女子,而且又不似刚才那样嚣张、任性,他倒有些迟疑了。 子涵脸上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子湘的眼睛,一抹得意之色迅速从他眼底掠过。他带着恳求之意看向子涵,低低道:“南宫世家是大凤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几大世家之一,实力雄厚,若是臣弟真的喜欢上南宫雨陌,将来娶她为妃,对王兄的秋千大业有益无害。至于苍夜,他远在大凤,只要他完成王兄赋予的使命,他对王兄来说不过是个影卫。那时候木已成舟,王兄难道还忌惮他不成?” 子涵沉吟不语,但似乎有些动摇。 子湘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发现子涵的眼睛很深,里面有些东西是他看不透的。他心里有隐约的不安,他以为他们兄弟应该是无条件彼此信任的,可子涵却好像有什么事瞒着他。 良久,子涵终于开口:“不,在孤没有夺下大凤江山前,一切都是未知数,孤必须每一步都走得十拿九稳。你私自废了南宫雨陌的武功,孤已经不追究你了,你想让南宫雨陌成为你的女人,也不是不可以,便你必须等,等孤的计划全盘实施后。” 子湘的手指慢慢聚拢,脸色有些发白,他直愣愣地盯着子涵,说不出是伤感还是愤怒:“我知道,你始终看重苍夜。从你在子淹宫中第一次见到他,你就一直欣赏他。那时候我们自己都活得岌岌可危,可你却一再跟我说,你要救他脱离苦海。”因为激动,他连敬语都忘了,“要不是我知道你心里只有王位,我真以为,真以为你……” 子涵气得脸色发青,恨不得再一巴掌抽过去,厉声喝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刚才还道朕心中只有国事,现在竟把孤当作子淹一样看待了么?”伸手一指殿外,“你给孤滚出去,好好清醒清醒,想明白了再来见孤!” 两人一个脸青、一个脸白,彼此眼里都有受挫的怒意。子湘悻悻地垂下头,目光狠狠盯着崇仁殿的地砖,盯了五秒,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臣弟告退!”转身拂袖而去。 子涵跌坐在椅子里,粗重的呼吸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旁边内侍连忙送上茶来,恭敬道:“大王,消消气,五王爷少年心性,并非对大王不敬。” 子涵接过茶,喝了几口,借以压下心头的怒气。然后开始批阅奏折,批了半晌,他想起什么,扬声唤道:“来人!” 殿外侍卫闻声进来,单膝跪地:“请大王吩咐。” “到子归岛上,将南宫雨陌带来王宫,软禁在纤羽阁,请太医为她调理,不许她出阁半步。” “是,属下遵命。” “慢!”子涵叫住侍卫,“将她蒙昏过去再带来。” “是,属下遵命。” 南宫雨陌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每块股肉、每根神经都在疼痛,她迷迷糊糊地发出一声低哑的呻_吟,咬得血痕斑驳的唇中吐出一个字:“夜……” “南宫小姐,南宫小姐。”碧霄的声音听来十分遥远,她慢慢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很久才聚拢来,慢慢有了焦点。 她看到碧霄手中拿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旁边有一名老人在纸上沙沙地写着什么。这个人是大夫?那个被称为五爷的人,废了自己武功,却还派大夫来给她疗伤? 黎国,这里是黎国,那个关于貔貅堂的猜测,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如果貔貅堂果然是黎国的组织,如果黎国国君有觊觎大凤的野心,那么她又算他们棋局中的哪一步?南宫雨陌不过是个初涉江湖的小女子,连南宫世家半片天空都顶不起,他们抓她来又有什么用?用她来要挟南宫世家么?父亲会因为她而向敌人妥协? 她在心里冷笑,如果黎国国君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么他完全错了。他的父亲是堂堂南宫世家的家主,自当捍卫南宫世家的利益与尊严,绝不会为自己的女儿出卖同门。 意识越来越清醒,她支撑着坐起来,感觉身体里蚍蜉散造成的虚软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废武功之后的空冷无力,就好像身体里的血液都被抽光了一般。 “南宫小姐,你醒了?”经过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碧霄心有余悸,脸色仍很苍白,“大夫已给你看过,开了方子,五王爷吩咐,要尽快让你的身体好起来。他还派人送了名贵的人参、茯苓等补药过来。我立刻给你去煎了,好让你服用。” 五王爷,原来刚才那个人竟是黎国的五王爷。那么,他应该是奉了黎国国君之命来毁自己武功的?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在抓到她之后直接废了她的武功,而要留到现在?这个人的行事真让人难以捉摸。 还有他说的那些话,他笑容中带着攻击与掠夺性的目光,让她心里暗暗生寒。这个人表现出来的冷酷凶残,实在与他俊美的相貌无法比拟。那双眼睛本来带着女子的阴柔与妩媚,可是当他盯着别人的时候,却让人感觉像被凶猛的猎豹盯着。 可是,我已经落入没有任何依傍的惨境,你还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脑子清明的南宫雨陌,神色竟是出奇的平静,连那大夫都看了有些诧异,温声道:“姑娘觉得如何?” “我没事。”南宫雨陌淡淡道。 便是死我也无所畏惧,想让我丢了武功,同时丢掉傲气?办不到。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会与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周旋到底! 她靠在床上,慢慢调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全身的疼痛,可她却想用这个方法让自己保持清醒。 碧霄煎好人参,拿进来,送到她床前。见她凝眸看着窗外,没有绝望,没有哀伤,只是那样沉静,沉静得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她惊讶了,轻轻唤道:“南宫小姐?” 南宫雨陌黑白分明的眸子转过来,仿佛有一道月光照到水底,澄澈透亮,清凉萧索:“请告诉我,刚才那个人叫什么,你们大王叫什么。” 碧霄一愣。 “他都已经承认这里是黎国了,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么?” “这……”碧霄抿抿唇,“大王名叫子涵,五王爷是大王的五弟,名叫子湘,封襄王。” “是你们大王将我抓来的?为什么他至今没有出现?”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奉命行事。” “这是什么地方?在哪里?” 碧霄犹豫了一下,被南宫雨陌那双美丽澄澈的眼睛注视着,她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了压迫,不由自主道:“这是子归岛,在黎国国都穆沧的东面,澜月湖中。” 南宫雨陌点点头,清浅一笑:“谢谢你。” 碧霄呆了,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竟然还能笑得出? 而子湘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南宫雨陌脸上那个笑容。她靠在床上,漆黑的眉眼衬着苍白的面容,因为消瘦,整个人看起来那么纤细,露在外面的一截脖子仿佛一掐就能掐断。可是她的神情那样平淡,好像施加于她身上的那些劫难,对她来说毫无影响。 这样柔弱的身体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坚强? 有一瞬间,子湘脑子里浮起一个词:人淡如菊。他甚至有些妒忌苍夜,以前是妒忌子涵对苍夜的器重,现在则妒忌他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 “我来带你走。”他笔直地走过去,像宣告什么一样,冷酷霸道,不容置疑。 “你?要带我去哪里?”南宫雨陌吃了一惊。 “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第四十章 探底 南宫雨陌不明所以,她只是用一双清冷的眼睛看着子湘,带着淡淡的疑惑。子湘蓦然呼吸一窒,眼前这个女子,犹如绽放在山崖上的一株白花,在风雨中颤动着纤弱的身躯,却绝不低头,而且,依然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胸口有什么东西沸腾起来,他的眼睛也不觉变得炽热。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让他第一眼见到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他是高高在上的襄王,是府中蓄养了一群姬妾的王爷。那些女人对他来说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他却为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子动心了。 他想把她藏到一个无人看到的地方,独自拥有她。他知道这违背王兄的旨意,可他阻止不了自己的冲动。 “王爷?”碧霄迟疑地问道,“王爷这是……奉了大王的命令么?” 子湘目光一寒:“你敢置疑本王?” 碧霄惶然低头:“奴婢不敢……” 子湘横了她一眼,走到床前,伸手就要去抱南宫雨陌。南宫雨陌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却被子湘一把抓住手臂,拖了过来。南宫雨陌只觉得四肢百骸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子湘抱起南宫雨陌,在她耳边低声威胁:“你现在被废了武功,之前又服过蚍蜉散、受过伤,身体虚弱不堪,不要试图挣扎逃跑。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对你好的。”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里又似夹了一丝难言的温柔。 南宫雨陌闭上眼睛,诡异的感觉远甚于受到的屈辱。若不是身上的疼痛提醒着她,她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莫名其妙被追杀,莫名其妙被擒,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又莫名其妙碰上一个喜怒无常的王爷。 这个人究竟想对她做什么?她无法想象。可她已经一点也不害怕了,最坏的结局,就是弃尸于这异国他乡吧?南宫雨陌死不足惜,可如果他们危及大凤……不,有萧大哥在,他们休想得逞! 想着,她唇边掠过一抹傲然的笑意,子涵,你这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我若活着,一定可以亲眼看到你的灭亡! 子湘正好低头,看到她唇边那抹笑意,抱着她的手猛地一紧,南宫雨陌眉心露出一抹痛楚之色,细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子湘眼底有什么东西滑过,像水底的光影。 “走!”向门外跟随的侍卫断喝一声,子湘抱着南宫雨陌大步往湖边走。 “王爷!”值守的王宫侍卫过来拦他,“王爷,请问可有大王手谕?” “是大王口谕!”子湘看都没看他一眼,带着侍卫扬长而去。 等他的船到湖边,子湘抱南宫雨陌上岸,正想上马,恰好看到子涵派来的殿前侍卫从前面赶来。 那三名侍卫见此情景,一字排开,拦住子湘去路。为首之人在马上躬身:“王爷,属下奉大王之命,将南宫雨陌带往纤羽阁,请问王爷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子湘没想到在此被截住,而且自己双手抱着南宫雨陌的样子还被王兄派来的人看在眼里,恼羞成怒,脸上阵青阵白。低头看看南宫雨陌,南宫雨陌已经睁开眼睛,脸色十分镇定,好像周围发生的事完全与她无关。 子湘狠狠咬牙,用耳语般的声音道:“我不会放弃的,雨陌,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南宫雨陌愕然回过神来,瞪视他半晌,用唇形吐出三个字:“你疯了。” 子湘唇角露出一丝决绝的笑意:“是,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疯了,如果是,你该负全责。” 侍卫们惊讶地看着他这种暧昧的姿势,看着他嘴唇翕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一个个木然站立,但决不后退。 正在这时,宫里派出的马车也已赶到,子湘亲自把南宫雨陌送上马车,侍卫道:“抱歉,王爷,奉大王命令,要将南宫雨陌蒙昏了带走。” 子湘冷然道:“不必这么麻烦,你点她睡穴就是。” 侍卫遵命。 子湘目送马车离去,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握紧,嘴唇紧抿,英俊的面容显出几分狰狞。 “回禀大王,属下等已将南宫雨陌送到纤羽阁,派侍卫严密看守,并通知褚太医前去为她诊治。”侍卫回殿,向子涵禀道。 “好。”子涵颔首,示意侍卫退下。侍卫却并没有动,犹豫着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刚才属下赶到湖边,正看到襄王爷想带南宫姑娘离去。” 子涵皱眉,脸上涌起怒意,烦躁地挥挥手:“孤知道了,退下吧。” 南宫雨陌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顶挂着流苏,床幔上绣着牡丹花样,身上盖着红色的锦被。屋里薰着香,很好闻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她侧转头,看到两名宫女站在床前。 她移目四顾,妆台、屏风、绣墩、几案一应俱全,阳光满室。若非知道自己是被囚之身,她真以为回到了自己的闺房中。一样的温馨素雅,洁净无尘。 楼梯上脚步声响,齐刷刷的声音传来:“恭迎大王。” 南宫雨陌轻轻暗暗冷笑,这个子涵,对付阶下囚未免太客气了一点。不仅将自己囚在这么好的地方,还降尊纡贵,亲自跑到这儿来。 等看到子涵,南宫雨陌发现,他和子湘长得很相像,只是五官比子湘深刻、疏朗,眼睛也大得多,注视别人的时候,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两人对视片刻,子涵摆手示意宫女下去,仅留两名侍卫站在门边守卫。他自己负手站在床前,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南宫雨陌看。从南宫雨陌眼里看不到惊慌或愤怒,或任何他认为可能的表情,他不禁有些动容了。 “你很冷静?”低沉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既来之,则安之。”南宫雨陌淡淡地道。 “好,好。”子涵微微点头,这两声好字仿佛带着弦外之音,可南宫雨陌听不懂。 “你是黎国国君子涵?”南宫雨陌问道。 “正是。” “为什么把我抓来?南宫世家与黎国素无瓜葛。” “孤有自己的打算,只是暂时不能向南宫姑娘明言。还请南宫姑娘在这里安心住下去,孤不会伤害你的。” 南宫雨陌平静的面容起了波动,怒意在眼底翻涌:“可是你们杀了我大哥!” “那是一个意外。”子涵心平气和地道,“何况,你也不能确定,你兄长真的死了。” 南宫雨陌心头剧痛,哥哥,但愿上天保佑,你还活着…… “我只要一个理由。”南宫雨陌一字字从齿缝里挤出来,“如果是我们应该背负的债,我愿意去背负。” “不是,你无须多想。”子涵不容置疑地道,“该告诉你时,孤自然会告诉你。你好好休养,有什么需要,就跟宫女说。”瞥南宫雨陌一眼,他转身想要离去。 “你站住!”南宫雨陌盯着他的背,大声道,“那个在大凤武林中兴风作浪的貔貅堂,是不是你黎国的组织?” 子涵的脊背蓦然僵住,呆了几秒,轻轻叹息:“本来孤想留着你,可你既然猜到这个秘密,孤就只好让你永远封口了!” 阳光很好,可那个声音听来异常森冷。 ##第四十一章 释疑 漆黑的夜,浓得似墨,一盏灯笼将昏黄的光洒在这个空旷而幽静的院落,同时映出院子里站着的两条黑衣人影。明明是春季,这个院子里却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冷的气息。连那两名站得像石像般笔直的人影,也是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雨已歇,风未止,夜深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黑暗中听来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慑人心魂的杀气。 远处时还如急风骤雨,近小镇分明放缓了速度,唯恐惊动镇上酣睡的人们。院中那两人惊喜地对望一眼,立刻闪身到大门后。刚一听到敲门声响,他们立刻打开了大门。 七八人牵马鱼贯而入,灯光照出为首之人,高大的身躯却带着种不真实的缥缈,仿佛随时可以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犀利、明亮。这个人,竟是苍夜的师父、无极魁首独孤玄。 他手中还抱着一个人。进院来立刻将他放下,低声问道:“夜,怎么样?” “夜没事。”微颤的声音,昭示着苍夜此刻激动的心情。他环顾四周,一张张熟悉的脸,都是貔貅堂的属下或师父的侍卫。没想到他们从天而降,杀光牢里的狱卒与守卫,救出自己。趁夜潜逃,直奔到此。 这里离京城三十里,是一个僻静的、不引人注目的小镇,貔貅堂在这里设了据点,供传递京城与总坛的信息之用。 “师父,郁离他……?”为什么没有看到郁离?师父不曾救他?一路狂奔,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师父只说,到地方自然会将事情原委讲给他听。 “跟我来。”独孤玄简短地道,又对其他人挥手,“你们各自退下休息去吧。” 众人躬身应是,各自散开,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这里根本没有过那么多人,而这院子也始终如亘古以来那么僻静。 独孤玄带苍夜往后院走,黑暗中一条人影向他们扑来,脚步踉跄:“门主!”熟悉的声音,却已是沙哑不堪。 “郁离?你怎么在这里?”苍夜震惊到极点。 “进去说!”独孤玄低喝一声。 屋里点起灯,苍夜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郁离:那张脸已经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面色枯黄,嘴唇苍白,身上重重叠叠不知道有多少包扎,把整个人捆得像粽子一般。 “门主!”连站都站不稳,郁离却屈膝想要跪下去。苍夜一把抓住他,心头一阵钝痛。被关到另外一间囚室后,他到底受了多少罪?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 “郁离,发生什么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门主,属下没事……”郁离垂下头,不想眼里泛起的泪光被独孤玄与苍夜看到。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却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 “还是我来说吧,郁离,你到床上歇着。”孤独玄吩咐一声,对苍夜道,“说起来,全靠郁离,我们才能把你救出来。四天前,他被调到天牢,由凤宣帝亲自审问。他受尽酷刑,却始终没有吐露半个字。最后他昏死过去,狱卒发现他已经咽了气,便将他丢弃到乱葬岗。 也是他命不该绝,狱卒以为他已死,实际上只是一种假死现象。他被丢在乱葬岗后,残存的意志又令他重新活过来。他在雨里拖着残破的身躯爬行,不知道爬了多久,中途又昏过去几次,天亮时昏倒在山脚下。” 虽然是独孤玄转述,苍夜也听得惊心动魄。原来短短几天,郁离已经历了死而复生的过程,这个过程太过惨痛,令人不敢想象。本来就已被废了武功,而且身受重伤,再加上严刑拷打,就是铁人也经受不住。最后他是凭着怎样的毅力让自己又重新活过来的? 他向郁离投去一瞥,淡漠的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心痛。郁离脸上微露笑意,眼里满是忠诚与敬意。 “那天正好你的手下接到郁离飞鸽传书,得知你行刺樊蠡未归,可能有了危险,飞马赶往京城。无巧不巧,正好碰上昏迷的郁离。 他们迅速将他转移到这里,为他疗伤。本来我接到大王急召,夜狼族谋反,大将军牟竭不善应付他们的巫蛊之术,所以我不及与你见面,就匆匆赶回穆沧。可中途收到你失手的消息,我连忙与大王联系。大王回复道,先设法救你,再回穆沧。” 苍夜黑眸深处掠过一丝震动。 独孤玄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深深看他一眼,那一眼的意思是:大王对你何等器重,还用我多说么? 苍夜缓缓垂下头去。 “于是我折身返还,来到这里,见到郁离,知道你被关在萧沉璧的牢里。感谢这几天的风雨天气,让我能够潜入逸王府,找到那片密林。没想到萧沉璧完全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他在林中设下机关阵法,若不是我曾习过阵法,对天罡地煞演绎的阵法颇有研究,而这林中的阵法与之相似,我还没办法顺利救出你来,只是仍然被阵法伤了……” 独孤玄身上多处受伤,刚刚简单处理过。说到这里,他的面色不禁变得有些凝重:“我们只知道大凤有个麒麟王,没想到还有一个身体特殊的逸王。萧重彦的左膀右臂这么强,大王想实现宏图霸业,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夜与貔貅堂所有下属誓为大王肝胆涂地、死而后已!”黑眸仿佛被点亮,忠诚而坚定的目光令苍夜的面容熠熠生辉,就像一株盛开的曼珠沙华,火焰般燃烧,将他刚才的虚弱状态一扫而空。 独孤玄赞许地点点头:“你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体这么虚弱,看来不止是中了酥骨散那么简单。” “夜本来以为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可是这几天情况没有恶化,夜猜想,可能是萧沉璧给我服了另外一种毒药。可实在想不通,夜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他还要给我服毒干什么?” 独孤玄道:“萧沉璧的做法,连我都猜不到原因。不管他了,夜,你是在哪里中的酥骨散?” “回师父,是在刑部大牢。” “好,明日我回城里一次,潜进刑部大牢,去偷酥骨散的解药。” “不,师父。”苍夜忙道,“城里必定已经戒严,我们只应尽快离开,不能再回去自投罗网了。夜在无极研习过毒药,还记得酥骨散的配方,我们自己配制即可。” 独孤玄摇头道:“世上毒药千奇百怪,就算同是酥骨散,各人配置的也都不相同。弄错一种配方,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我不想拿你冒这个险。” 苍夜心头一暖,这位号称冷血的师父,原来心里也是这样维护我的么? “师父不必担心,我们总坛有精通医术之人,夜回去再请他解毒,这样可保万无一失。” “只是这样路上多有危险。”独孤玄依然有些放心不下,“我送你们到总坛,再回穆沧去吧。” “不,师父。”苍夜连忙劝阻,“夜已经拖累师父了,若是夜狼族闹出什么事来,夜对不起大王。他们那位族长凶残成性,以前还是靠师父将他震慑住的。臣服大王不过两年,现在又蠢蠢欲动。师父赶紧回去吧,千万莫再耽搁了。夜有这些兄弟在,不会出什么事。” 独孤玄见他坚持,便点头同意了:“也好,明日我们分道扬镳。” 苍夜从椅子上滑落,双膝跪于独孤玄面前:“师父……夜违背师父命令,不曾杀掉那位姑娘……夜知罪,请师父责罚……” 独孤玄鹰一般尖锐的眼睛里有光芒一闪,盯着苍夜道:“那位姑娘可是南宫世家家主南宫恒的女儿南宫雨陌?” “……是……” “她与萧沉璧走得很近,想来也跟萧暮寒是朋友。” 苍夜心头一凛,看来,师父知道的并不比自己少。背上发寒,却面色不变:“是。夜在麒麟王府三天,他们也在,夜不愿暴露身份,所以没有对她动手。” “哦?只是由于这个原因?”独孤玄目光如剑,犀利地似要穿透苍夜的五脏六腑。 苍夜胸口一阵窒息,头发晕,勉强支撑着自己,跪得笔直:“夜不敢欺瞒师父。” “很好,只要你心口如一就好。我明日便走,你们也尽快离开。我回去自会向大王详细禀报这边的情形,你静候大王指令,好自为之。”独孤玄肃容,目光中多了几分威压,“至于这位南宫姑娘,既然她是这种身份,我倒觉得暂时可以留她性命。等我回去请示大王,若他有意将南宫世家纳入貔貅堂,倒是给我们增添了很大的实力。” “不,师父……”苍夜心头一阵刺痛,“夜不想再与她发生任何关系。” 独孤玄冷笑:“你这么说,分明是对她仍然有情,否则,只要是为黎国的利益,你只需服从大王命令便好!” 苍夜犹如被当头敲了一棒,身子几乎跪不稳,狠狠咬牙,把自己撑住:“……是,夜遵命,恭候大王旨意!” ##第四十二章 绝处逢生 纤羽阁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那两名宫女的身子微微瑟缩,头埋得更低,不敢去看眼前那个充满压迫感的身影。 南宫雨陌却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子涵阴森的语声中流露的杀气,清洌澄澈的眸子淡淡看向窗外,阳光斑驳地洒在她脸上,为她苍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悉听尊便。”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没有丝毫恐惧。子涵禁不住回头看她一眼,然后怔住。这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面对死亡的威胁时,竟然可以淡定从容到这种程度。南宫世家的女儿,毕竟非同凡响,是不是?难怪,夜会喜欢她。 可是,她竟然这样聪明,竟然会猜想到貔貅堂是黎国的组织?孤的计划还未完全施展开来,貔貅堂的实力还不够侵吞大凤武林,不够与孤里应外合对抗大凤朝廷。在这个时候,孤不能留下她这个隐患。 稍一愣神间,就听楼下有人高声禀道:“大王,大将军牟竭有急报送到!” 子涵神情一震,顾不上处置南宫雨陌,匆匆下楼,直奔崇仁殿。 纤羽阁内凝滞的空气顿时流动起来,那两名宫女用同情的目光看一眼南宫雨陌,其中一人看着她苍白干裂的嘴唇,拿了一杯水来,送到她面前。南宫雨陌感激地道:“谢谢你。” “姑娘看来吃了很多苦?这么消瘦,可是……仍然很好看。” 一丝淡淡的苦笑从南宫雨陌眼底掠过,随之而来的是失神的怔忡。 也许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人世,还没有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还不知道兄长是死是活。而夜……那个在雨庙中令她惊艳的男子,那个温柔似水、又冷若冰川的男子,那个在燃烧的篝火旁衣袂翩飞、仿佛要乘风而去的男子,那个对她若即若离、有情似无情的男子……从此便要天人相隔了么? 夜,如果命运让我重新开始,我一定要拉住你的手,让你跟我一起走。无论遇到多少风雨,我们一起去面对;无论前途有多少凶险,我们一起去化解。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也请你,不要退缩,不要逃避,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是不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当我放开你的手,当我把背影留给你,当我坐上马车绝尘而去,我就注定永远失去了你? 闭上眼睛,两滴晶莹的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唇边却有一丝笑容隐隐浮现。夜,无论如何,遇见你,我便是死也能带着美好的回忆,去九泉下,慢慢品味…… 全身放松开来,等死的滋味,原来也没那么糟糕。因为心底深藏的那个影子,让她觉得一切都无所畏惧。心静如水,听窗外传来婉转的鸟鸣。不知不觉中,她又沉沉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日影早已西斜,纤羽阁中的光线慢慢暗淡下来。楼梯上再次响起脚步声,南宫雨陌想,莫非是子涵派人来杀我了么?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紫衣人影出现在门口,竟是子湘。 “是你?你怎么来了?” 子湘不语,却伸手去扶她。她连忙避开,自己支撑着坐起来。这时才看清子湘的脸,惊讶地发现他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嘴角也已破裂。 南宫雨陌吃惊地低呼:“你……?” “我来带你走!”子湘发狠地说了一句,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动着愤怒、阴郁的光芒。可是怔了半晌,又垂下眼帘,一抹黯淡的阴影从他脸上滑过。 南宫雨陌不觉一愣,这一瞬间,她竟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一丝脆弱的意味。这个冷酷、骄狂又狠毒的男人,竟会让她觉得脆弱?可是,他这脸上,难道是挨了子涵的打?是因为要强行带走自己么? “你是我的。”仿佛在宣告那个并不被承认的所有权,子湘用迫人的目光盯着南宫雨陌,像任性的孩子护卫自己的玩具,“我不会让他杀你!” 见南宫雨陌眼里露出困惑之色,子湘的表情变得柔和了,语气也低柔下来:“我向他保证了,我一定会让你死心塌地地跟我,做我的女人,不会损害黎国的利益。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已经没有武功,你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女人。雨陌,跟我走,我会保护你。” “不,我不会跟你走,我宁可死,也不会做你的女人!” “我会让你改变,一定会!” “不,你只是觉得好奇、觉得好玩,你根本不是喜欢我。”南宫雨陌的面容异常冷静,“你只是吃腻了山珍海味,偶尔想换换口味,吃一点清淡的东西。不要再无中生有了,我是大凤人,你是我的敌人,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人!” 子湘脸上瞬间涌起怒意,盯了南宫雨陌半晌,却又慢慢收敛,牵了牵唇角:“有没有人告诉你,女人不可以太聪明?你想得太多了,我是真的喜欢你。迟早你会明白的,现在,我来带你走。” 说罢不容南宫雨陌置疑,俯身一把抱起她。南宫雨陌想要挣扎,可是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际,就像黑暗中划过一道流星。留下,必死无疑;出去,可许还有一线生机。她不惜命,可是她不甘心。她要弄清子涵的阴谋,她要报仇,她想回家,最重要的是,她盼望重新见到苍夜。 如果没有选择,那就平静地面对死亡;如果有希望,又为什么要自己放弃? 于是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任由子湘抱她下楼。子湘见她顺从,不禁面露喜色。那一瞬间的笑容带了丝孩子气,可惜南宫雨陌没有看到。 暮色中身穿玄色龙袍的人肃容端坐在御辇上,子湘脚步顿住,呆了几秒,抱着南宫雨陌走上去。垂首,并不去看子涵,负气般哑着声音道:“王兄还不放心么?臣弟以性命担保,一定……” 子涵抬手制止他,脸色很不好,声音也有些低涩:“兄弟二十一年,你有过多少要求,孤都满足你。现在你为一个女人违逆孤,而且还是……罢了,你承诺的事你自己做到,若是出什么意外,孤绝不容情!” 子湘抱着南宫雨陌跪下,膝盖重重砸到地上:“谢王兄!” “起来吧。”子涵扬手,一个精致的瓷瓶丢过来,“拿去敷脸。”吩咐一声“起驾!”御辇掉头辘辘而去。 ##第四十三章 阆苑仙葩 两名侍卫抬了一个软榻过来,对子湘躬身道:“奉大王之命,送这个软榻给王爷使用。”子湘怔住,有些不敢相信似的:“这是大王给的?” “正是。” 深宫内院除了子涵,禁止任何人骑马,更不允许马车驶入,子涵这么做,分明是怕他抱不动南宫雨陌。子湘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潮热。而南宫雨陌更是吃惊,看这样子,子涵对这位兄弟十分宠爱,不仅“法外开恩”饶了自己,允许子湘带走她,还这么细心地为他准备软榻。 刚刚还狠狠打了子湘的,到底不忍心。这种情形蓦然令南宫雨陌想起自己的哥哥,想起哥哥对她的百般宠爱与细心呵护。 “我们雨儿芳龄十七了,偏偏眼高于顶,连慕容世伯家的三公子慕容笙都看不上,看来只好自己出门撞姻缘了。”温和亲切的声音犹在耳边,人却不知到了何处。或者,早已不在世上。每一回想起,就让南宫雨陌痛彻心扉,而且有着深深的负罪感。 如果,我再强一点,如果我能打败那些杀手,哥哥就不会掉下悬崖。午夜梦回时,强烈的自责令她身心都仿佛在经受着鞭笞。而心底里仍然不肯放弃那个希望,希望哥哥还活着。 酸痛的感觉慢慢涌上来,慢慢浸湿眼睫。她感觉到子湘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难道,他发现她在伤心,用这种方式安慰她?怎么会,南宫雨陌,你轻易就被他打动了么?竟把这生性凶残的少年想得那么善良?是不是刚才他的表现迷惑了你?不,不是的,他只是迷恋一个刚刚到手的玩具,有着强烈的占有欲。 可是,你必须永远保持清醒,记得这里是黎国,记得貔貅堂是黎国的组织,记得子涵是有阴谋的。得设法通知萧大哥,通知父亲,通知武林同盟,让他们联合起来消灭貔貅堂,粉碎黎国的阴谋。 大凤江山绝不允许外敌窥视,更不允许外敌染指! 两名侍卫用软榻抬着南宫雨陌出宫,宫外停着一辆豪华精致的马车。南宫雨陌被送上马车,子湘也上来,吩咐侍卫:“起程,到阆苑去!”说罢啪的一声放下垂帘,转身坐到南宫雨陌身边。 夕阳余辉中看到子湘眼里的光芒,南宫雨陌有些恍惚,那目光,可以叫做温柔么?她暗暗摇头,却听子湘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你们大凤人把神仙居住的地方叫做阆苑,这名字真好。在我眼里,你就是一株阆苑仙葩,我要把你移到那里去。”他轻笑,带着一丝魅惑的味道,“那是我的别苑。当我厌倦了府里那些女人,我就到那里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安心静养几天。可是,我要带你去,因为,你是最适合那里的。” 南宫雨陌默然,只是静静地看着子湘,目光那样沉静,却与子湘隔着遥远的距离。子湘面上的肌肉僵了一下,眯起眼睛,瞳孔中折射出一丝怒意。由于两边脸颊都肿着,这样阴沉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既狼狈,又有些狰狞的味道。 南宫雨陌以为他会发作,可他却慢慢收敛起怒容,脸上的肌肉也慢慢放松。唇角微弯,竟然挑起一缕笑纹,语带嘲讽地道:“你不用这样看我,我知道你对我恨之入骨。我府里几个女人刚开始也是这样,可她们到最后都觉得我好,再也离不开我。” 南宫雨陌几乎气得笑出来,刚才对他生出的一丝不忍顿时烟消云散,冷冷道:“我不是她们,我是我!” 子湘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紧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时而妩媚、时而冷酷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犹如深潭下涌动的暗潮。南宫雨陌看不懂,她带着戒备的眼神回视着他,一言不发。 “说话,跟我说,怎样才能打动你?”他翕动着薄薄的嘴唇,语毕,嘴唇紧抿,嘴角微微下垂,看来又回到子归岛上初见时的阴戾。 南宫雨陌轻轻摇头,语声沙哑无力,可字字清晰:“不,你做不到。我……有心上人。” “你!”子湘突然暴怒,他当然知道南宫雨陌喜欢的是苍夜,可是他不能提这个名字,因为这个人的身份是绝密的。握着南宫雨陌肩膀的手指猛然用力,他恨不得把这双手移到南宫雨陌脖子上,把那个雪白纤细的脖子生生掐断。可是他做不到,他只是发狠地掐着她的肩膀,咬牙切齿地道,“就算你有心上人,也给我忘了他!我不准你再想他!” 肩膀被掐得剧痛,南宫雨陌咬住唇,忍住呻_吟,脸色更加苍白,觉得自己的肩骨就要被捏碎了。子湘仿佛骤然明白过来,猛地放开她,有些不敢相信似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然后抬起头,眼里瞬间掠过歉意:“抱歉!我不想这样的,是你说的话让我生气……” 南宫雨陌轻轻吐出一口气,把疼痛的感觉顺着呼吸释放出来。这个人,性情真是善变,让人永远猜不透他下一步变化。 “可我说的是实话……”因为疼痛,声音更加虚弱了,带着轻微的颤抖,“我感激你救了我,可是……” 还没等她说出后面的话,子湘的眼睛亮了:“你感激我?你不恨我?” 南宫雨陌看他一眼:“感激是一回事,恨,又是另一回事。我恨你兄长劫持我、杀我哥哥与侍卫,恨你废我武功,可是,刚才你救了我,我确实……感激你。” 子湘似乎被她的话鼓励了,红肿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的笑意。可又好像唯恐被南宫雨陌看轻了似的,这丝笑意一闪而逝。 “我会养好你的身体,只要你乖乖待在阆苑,乖乖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对你。” “不,我是大凤人,我要回去。” “我不许!”子湘斩钉截铁地喝斥,“你不可以离开我,否则王兄肯定会杀你的。” “那是我的事!” “不,我会让你明白,这也是我的事。”子湘忽然伸手握住南宫雨陌一只手,掌心的暖意透过股肤渗进来,南宫雨陌好像触电一般往后缩了一下,却被子湘握得更紧,“雨陌,不要逃开,我希望你留下。” 难言的疲惫涌上来,南宫雨陌虚脱般靠在马车壁上。 “你很累?好,那你休息一下。”子湘轻轻放开手,在南宫雨陌脑后塞了个垫子。 马车走了近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才到阆苑。子湘把南宫雨陌抱进一个房间,立刻有侍女上来行礼。子湘道了声“免”,把南宫雨陌放在床上,替她拉好被子。 侍女大概从没见他如此温柔细心过,睁大眼睛,傻傻地看着他。子湘瞪她一眼:“看什么?给爷和这位姑娘去拿吃的来!” ##第四十四章 何为妖孽 天边才刚刚露出鱼肚白,远处的群山、近处的村郭都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七里镇,厚厚的车帘将马车遮得严严实实。赶车人身穿褐衣,头上扎着粗布头巾,打扮得像个家仆。而马车后另外跟着三名男子,却是一色紧身青衣,做侍卫打扮。 马车内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穿蓝色衣衫,腰系丝绦,身材消瘦,稍嫌孱弱,看起来像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少爷。而他旁边则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慈眉善目,满脸皱纹。 这老者似乎染病在身,脸色蜡黄,而马车驶得很慢,也似乎在照顾着车内的老者。 家家户户的门依然紧闭着,长街寂寂,马蹄踏着石板走过的声音听来越发清脆。少年闭着眼睛,仿佛在倾听外面的声音,又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老者看他一眼,轻轻问道:“门主,你在想什么?” 少年没有睁眼,眉心却有细微的皱褶:“我的玉佩落在萧沉璧手里,它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这两个人,一个是苍夜,一个是郁离。为行走方便,苍夜用了萧暮寒教的易容术,给自己与几名手下简单地易了容。想起来倒觉得讽刺,萧暮寒教会他易容术,他却用它来对抗他。 萧暮寒,想起这个人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想起他俊朗的笑容,想起他亮若星辰的眼睛,还有那双眼睛里流露的温暖与真诚。在狱中的时候,他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骂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是个没有灵魂、没有血气,只知道杀人的机器。那一巴掌打在苍夜脸上,却像烙在他心上。他的话,字字句句如利刃割开苍夜的心。 萧暮寒,如果不是各为其主,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甚至好兄弟,是不是?可惜,我背负着使命,不得不与你为敌。 有时候,最大的敌人可能就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苍夜了解萧暮寒,那种了解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明。 惺惺相惜,可能会在倾盖的片刻产生,也可能会在一场生死较量中产生。 他也会想起萧沉璧,想起他狭长的凤眼。那种淡淡的慵懒与尊贵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眼里闪动的猫一般的光芒,可以在发现敌情的瞬间化作匕首。 玉佩在萧沉璧手里,而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根本无力去追讨回来,他连闯进逸王府都做不到。 为了等郁离的伤势好一点再动身,他们在七里镇的据点待了三天。这三天内,他的手里悄悄出去打探消息,却奇怪地发现,外面风声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紧。从京城到京城外围五十里地盘内,竟然没有见到画影图形通缉他们的告示。 苍夜不明白,连案发当地都不发告示,那么更加不会全国范围内追捕他们了。可是为什么?难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以萧重彦的英明果决,萧沉璧与萧暮寒两人的能干,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还是他们已经掌握了证据,打算直接向黎国讨债?如果这样,一场风波就将降临到大王头上。他心中焦虑,想要返回黎国去,可是没有子涵的命令,他不能自作主张。 于是,只能悄悄返回貔貅堂总坛,化解自己身上的酥骨散之毒,待恢复武功,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他,只要随时待命就好。 独孤玄离开七里镇,返回黎国时,送给他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叫做“吹发”。那把匕首,让他想起萧暮寒曾经送给他的“龙鳞”。如今,这把匕首已经被他还给萧暮寒。 曾经不善于思索,只知道动手的苍夜,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陷入沉思,越来越多地回忆过去。而想的最多的,还是那位笑容清纯如月的女子:南宫雨陌。 想起来的时候会心痛,丝丝缕缕的痛,不如潮水来得痛快,却死死纠缠着他,连呼吸都能被绞住。 苍夜,你什么时候变成这副窝囊相了?难怪师父要生气罚你。昔日那个杀伐狠绝的无极孤狼到哪里去了?大王对你的栽培与信任,就换来你今日的忧柔与软弱么? 他恨自己,恨自己被外物牵绊,一个杀手有了牵绊,就有了弱点,再也不能痛快淋漓地杀人了。他,背离了杀手的轨道。而大王却依旧不减对他的关怀与器重,在夜狼族叛逆与搭救他性命之间,大王选择了先救他性命。 他觉得惭愧,愧对子涵。所以,他对自己发誓,所有的迷茫到此为止,在离开七里镇之后,他将一切从头开始,回到原来的苍夜。 雨陌,忘了我,从此,我们永不交集…… 山路的尽头有一家客栈,门楣上写着“不如归去”四个字。看到这四个字,前来投宿的旅人会发出会心的一笑,然后看到客栈老板和气生财的脸,就算奔波劳累,也会有一丝宾至如归的惬意。 苍夜他们来时,大堂里已经坐了很多用餐的人。问好空房,正想上楼,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有人嗓音高昂地咒骂:“我就不信了,这貔貅堂难道是一群鬼魅?杀了这么多人,我们连他们的影都摸不到?就算是鬼,我他妈也要剥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 “傅兄,小声些。你喝多了,别惊扰到大家。”旁边的人低声劝他。 苍夜的瞳孔中骤然泛起冰寒之意,只一瞬间,他仿佛已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回到了杀手的本色。 可是这表情一闪而逝,他的眼睛又变得平静无波。淡淡地看向发出喧哗的那一桌,大堂内其他人的目光也被他们吸引了过去。 那一桌一共四个人,刚才拍案咒骂之人年约三十几岁,长得颇有几分豪迈的气概,只是现在喝多了酒,满脸通红,眼神早就不清楚,骂人的时候也是舌头僵硬。 另外两人看起来像是兄弟,每人腰里别着一枝判官笔。面色赤红,高鼻深目。 第四人是位二十几岁的青年人,长得剑眉朗目、一脸正气。刚才劝告那位“傅兄”的就是他,此刻见别人注意,他轻咳了一声,对姓傅的道:“傅兄不如先回房去休息?小弟扶你上去。” 姓傅的大摇其头,喉咙里还在咕哝不清地骂着什么,忽然回头盯着那青年道:“你知道么?那个貔貅堂的恶魔是个妖孽,他用美色迷花了别人的眼睛,才能轻易得手。见到他的人现在都死了,都死了……” 苍夜向手下点头,其中一人扶着郁离,跟苍夜一起,坐到离他们四人最近的一桌。 堂内的人听他们讲的是江湖事件,跟各自无关,也就纷纷掉开头去,吃自己的饭。只有苍夜几人装作点菜,暗暗竖起耳朵听着。 姓傅的见自己的同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他呵呵笑起来,笑声听来就像呜咽:“你知不知道,中原铁剑薛放是我的好朋友,他一直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他靠挑战武林前辈成名,十几年来名声久盛不衰。可他死了,死在那个恶魔手里!” 青年愕然道:“可你怎么知道他是被那恶魔迷了眼睛?难道……?” “因为他喜欢男色……这一点只有为数极少的几个人知道。如今,我也不想为他隐瞒了,只要除去那个魔头,他在九泉下也就瞑目了!他死的时候……他死的时候,满脸都是惊艳的表情,就像被夺了魂魄一般……” 那对兄弟发出抽气声,而青年眼里目光大盛,英俊的面容有些扭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这种卑鄙无耻、用魅色杀人的妖孽,若被小爷撞见,一定狠狠划花他的脸,让他这辈子都害不了人!以前凌霄城主好歹是一位枭雄,想不到他死了这么多年,武林中竟又出了这种妖孽!难道是正气不足,所以妖风鼎盛?!” 苍夜身旁的四名手下几乎摁捺不住跳起来,可在苍夜的目光震慑下,丝毫不敢动弹。只有各自握住拳头,握得指节发白。 苍夜唇边缓缓露出一丝冷笑。这个青年,他认识,他是点苍派掌门邱赫风的儿子邱洛伟。点苍,还没有交锋过呢。可这邱洛伟嘴里吐出的那些话,就像一枝枝毒箭射中了他的心脏。 心脏已经被毒性麻痹了,可神智却特别清醒,浑身的血液都已沸腾起来,冷冷地燃烧着。用魅色杀人?呵呵,被污辱的是我,背负罪名的也是我。齿间很冷,那种寒意早已化作身体的一部分,就像藏在他身体里的武器。 那一桌人吃完饭,上楼休息去了。苍夜也推开饭碗站起来,跟在他们后面上去,只是保持着一段距离。 邱洛伟进了左手第二间房,掩上房门,脱下外袍,洗把脸,坐在桌边品茶。这时,他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伙计,正好茶壶里没水了,他想这伙计来得正好。说了声:“进来。” 门开了,一位身穿青衣短袄的少年端着茶杯走进来,送到桌上,轻轻道:“客官,你的茶。” 邱洛伟抬头,蓦然怔住,双眸中刹那间涌起惊艳之色。他像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少年面前,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两人的距离很近,邱洛伟呼出的气息灼热地喷到少年脸上:“你……你是这里的伙计?” 少年缓缓勾起唇,极致的美,仿佛无辜,却充满诱惑:“是。” 邱洛伟浑身一震,目光渐渐变得迷离,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想不到……这荒野小店,竟然有你这种……” 伸手就往少年脸上抚去。少年瑟缩了一下:“客官,你…….请自重……” 邱洛伟一把拉住他,嘴唇几乎凑到他脸上,吃吃道:“你长得这么好,做伙计真是可惜了……” 一语未了,突然喉咙里发出“唔”的一声,身子一僵,双目圆睁,里面充满惊骇、不敢置信的表情,脸上却还带着来不及收去的痴迷,人仰面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的同时,那把叫做“吹发”的匕首被少年拔了出来。 “堂堂名门弟子……那又如何?”冷漠、讥诮的声音轻轻散落。 ##第四十五章 如此正派 当黎明再次来临,安静了一夜的客栈重新热闹起来。客人们开始梳洗下楼,用餐的用餐,出门的出门。脚步声夹杂着后院马厩里传出的马嘶声,还有厨房开始忙碌的声音、伙计应答的声音,陆续响成一片。 苍夜不慌不忙地收拾好衣物,与郁离一起出门,叫上他的四名手下,正欲下楼,就听邱洛伟那个房间里传出“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拉开,撞到墙上。一个人影疯了般冲出来,神色慌张,正是昨晚与邱洛伟一起的那对兄弟之一。 苍夜随意瞟他一眼,脚步未停。 那人从苍夜身边冲过,疯狂地敲打起隔壁的房门,因为紧张、急切,声音竟有些嘶哑:“傅兄起来!傅兄起来!邱公子被人杀了!”喊声惊动整幢楼,房门纷纷打开,一张张面孔探出来,惊疑不定。随即意识到有什么祸事发生,又立刻缩回头去,把门关上。 “大哥,你说什么?邱公子被杀了?”惊骇的、不敢置信的声音,出自那位兄弟之口。 苍夜侧首,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被敲的房门打开了,姓傅的汉子从里面奔出来。可能因为宿醉的缘故,他的面孔很难看,脚步有些踉跄。而乍闻邱洛伟的死讯,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一把推开那位兄长,直奔邱洛伟的房间。 郁离用询问的目光看苍夜一眼,苍夜坦然自若,一步步向楼下走去。依然是那副弱不惊风的样子,纤瘦的身躯略显佝偻。 等他们坐下吃早饭,店堂里已响起一片议论声。掌柜惊慌失措地奔上楼去,伙计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楼梯的方向,脸色苍白。 “伙计,就算出了人命,你也得招待客人啊。”苍夜唤他,低沉柔和的声音,斯斯文文的态度,立刻引起伙计好感,向他走来,点头哈腰道:“客人,您用点什么?” 语声刚落,就见姓傅的与那对兄弟从楼上直冲下来,一人拔刀,两人拔出判官笔,指着店堂里的人,双目赤红,厉声喝道:“铁笔兄弟轩辕伯懿、轩辕仲和与太原霸刀傅况在此,点苍掌门之子邱洛伟邱公子被杀死在客房里,是谁下的毒手?!” 掌柜跌跌撞撞地跟下楼,想要伸手去拉傅况,又不敢动手,苦着脸道:“三位爷,凶手杀了人,怎么还会留在这里等你们抓?既然那位邱公子是江湖中人,就求爷用江湖的方式解决吧。小店本小利薄,经不起折腾。如果被官府知道,小店以后怎么做生意啊?” 三人根本不理他的苦苦哀求,目光凌厉地从店内坐着的客人面上一一扫过。有人已经露出怯色,见过世面的则充耳不闻,继续吃他们的早饭。苍夜与郁离等人埋着头,眼睛盯着饭碗,一动不动。 傅况那双如同噬血的鹰目蓦然扫到苍夜脸上,盯了他两秒,几步冲过来,猛地伸手抓住苍夜的手腕。 “嗒”的一声,苍夜手中的筷子失手跌落在桌上。他抬起头,惶然看傅况一眼,又是惊恐,又想装出胆大的样子,手在微微颤抖,腰板却刻意挺直起来:“你……你干什么?我是读书人,我不是凶手……” 而扮成老者的郁离颤颤地想要扑上来保护自己的儿子,又慑于傅况脸上的杀气,一动也不敢动:“大爷……” 在傅况扑向苍夜的同时,轩辕兄弟也如狼似虎地扑向其他食客,一瞬间,店堂内响起一片稀里哗拉的声音,桌子、椅子被碰翻,有人跌倒、有人惊呼,碗筷撒了一地。 坐在最里面的是两名身上佩剑的武林中人,刚才一直没有开口,此刻见他们如此疯狂的样子,不禁拍案而起,怒声喝道:“洛阳人关磊、关落在此,谁敢放肆!你们这算查找凶手么?分明是野狗咬人!点苍掌门之子又如何?就算点苍掌门在此,也得讲理!” 轩辕兄弟大怒,用判官笔指着关磊、关落,脸孔扭曲:“莫非就是你俩暗杀了邱公子?今天绝不放过你们!”冲上去便与他们厮打起来。 掌柜的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厄运,急得眼泪都恨不得掉下来,连连哀求:“别打了,爷,别打了,事情再闹大就不好收拾了。” 苍夜暗暗冷笑,所谓正派中人,原来就是这样蛮不进理。可是他面上丝毫没有露出来,只是瑟缩地看着傅况。 傅况刚才被关磊、关落引开目光,此刻才回过神来,发现他根本没有内力,悻悻地丢开手,喝一声:“滚!”苍夜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起身倒退着往外走。经过掌柜身边,他悄悄塞给他一锭银子,用极低的语声道:“掌柜的,今天你这里损失惨重,这个给你,算作我们对你的小小帮助。” 掌柜惊喜交集地想要道谢,苍夜用眼神制止,迅速与四名手下退去。 离开客栈的时候,他们还听到里面传出兵器碰撞声、惨叫声,苍夜向门口看一眼,漠然放下车帘,道:“这姓傅的与轩辕兄弟,今日必定要找关磊、关落做替罪羔羊了,否则他们没法跟点苍交代。” “这些正派中人,顶着正义的嘴脸,其实内心也诸多自私、贪婪,背地里多的是鬼蜮伎俩。” 苍夜冷冷一笑,身子往后靠,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没想到我会刺杀成功,因为我不知道这个邱洛伟的喜好,想不到他也是……”眸光一闪,瞬间沉没在黑瞳中。那双眼睛,黑得无边无际,深得犹如寒潭。 郁离看着他,眼里充满敬意,却将同情悄悄埋在心底:“门主便是失去功力,照样能够杀人于无形。” 苍夜无语。 这世上是非对错由谁去评说?可无论如何,他的双手已染满血腥,怎么也洗不掉自己的罪孽。 阳光已经洒遍大地,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马匹渐渐多起来。郁离躺在马车里,看着他们门主清冷的眸子中渐渐露出沉思之色,他想,门主想的可能与他是同一个问题:前面等着他们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被子湘派来照顾南宫雨陌的侍女名叫含笑,十六岁,眉清目秀、心灵手巧。南宫雨陌来的当天,她就伺候她沐浴更衣,为她梳理头发,给她煎药、喂药,服侍妥当后,点起檀香,淡淡的氤氲在屋子里缭绕,让人觉得安心。 含笑搬了一床被褥过来,铺在床下,对南宫雨陌道:“小姐,奴婢就躺在这里,要是晚上小姐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奴婢。” 南宫雨陌觉得不忍,和声道:“不要这么叫,我不是你的小姐,你也别自称奴婢。” “可这是王爷吩咐的。”含笑为难道,“奴婢不敢违背王爷的命令。” 南宫雨陌心下涩然,点头道:“好吧,那我不勉强你。”顿了顿,又道,“你们王爷……他是不是平日待你们极其严苛,所以你这么怕他?” 含笑想了想,摇摇头:“其实不是的,王爷他……他虽然脾气坏,可本心并不坏。” 南宫雨陌微微一笑,这丫头,是怕她与她们王爷有什么特殊关系,所以不敢在自己面前说真心话吧? 服过药后,身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人有一种懒洋洋、昏沉沉的感觉。渐渐的,南宫雨陌觉得眼前的烛光变得模糊了,她闭上眼睛,吐出喃喃的低语:“含笑,我困了,你也睡吧……” 含笑应道:“是,小姐好好睡吧,奴婢也睡了。”却坐在铺上,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她才站起来,走到房外。灯光下子湘颀长的身影站在院中,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王爷,小姐睡了。”含笑低语。 子湘点头,跟她进屋,到南宫雨陌床前,俯身看着她。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只剩下巴掌那么大,安静地闭着眼睛,表情放松,睡得很沉。长而细密的睫毛覆盖着白天充满戒备的双眸,被灯光映着,有一种柔和如梦的感觉。嘴唇轻抿,稍稍添了些润泽,线条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去描摩。 “这安神的药真管用,瞧她睡得多香?”语气竟带着淡淡的欣慰与宠溺,这时候的子湘再次令含笑惊讶了。 “是,王爷对这位小姐真是用心良苦。” “你出去会儿,本王稍后叫你。” “是。” 含笑出去,轻轻带上门。子湘端了张椅子坐到床前,目不交睫地看着南宫雨陌。那双妩媚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神深沉而温柔,完全不似白天那种暴戾的样子。看了很久,他轻轻伸手,轻轻抚摸南宫雨陌的脸,从眉心到眼睫到鼻梁到嘴唇,一点点描绘。 “雨陌,你知道么?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从来没有对哪个人像对你一样,第一次见面就想得到你,想把你……深深揉进我的身体里。”他低喃着,慢慢把嘴唇凑到南宫雨陌脸上,吻下去,蜻蜓点水一般,从脸颊到嘴唇。 “唔……”酣睡中的南宫雨陌感觉到不适,眉心皱了皱。 子湘一愣,想不到她服了药依然这样警觉。他坐直身子,靠进椅子里,带着些小小的满足,唇边露出一丝笑容。雨陌,我会等你身体好起来,你,一定会是我的。 ##第四十六章 花语坚强 一梦到天亮,南宫雨陌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阳光明媚。耳边听到清脆的鸟鸣声,让她有还在做梦的感觉。住在家里的时候,每天清晨推开窗子,就能看到满院花草树木,闻到淡淡的花香,听到悦耳的鸟鸣。那种简单的快乐,让她觉得生命那么美好。 可是现在醒来,自己身在异乡,武功尽废,被软禁于此,想要逃出去,恐怕比登天还难。一时间心中酸涩如潮,可又很快压下去。南宫雨陌绝不容许自己软弱,这软弱,只能留给一个人…… 含笑殷勤为她梳洗,看着镜中那张美丽的脸,笑吟吟道:“小姐昨晚睡得很好,奴婢躺在地上,都没听到你翻身呢。” 南宫雨陌有些恍惚,秀眉微蹙,喃喃道:“是啊,我竟然睡着了,而且睡得那么沉。”这个地方,应该是让自己充满警惕与戒备的,难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子湘改变了印象? 脑子里刚一转念,就见子湘出现在门口。脚步还未跨进来,脸上那个大大的笑容就先映入南宫雨陌眼帘。南宫雨陌一怔,这时候的子湘,看起来就像一个毫无心机的大男孩,那张脸就像屋外的阳光那么灿烂。 这个人,越发让自己看不透了。 子湘在门口停了一下,认真地看看南宫雨陌的表情,见她脸上并没有排斥或憎恶之色,他的眼睛越发明亮:“雨陌,我等你用餐呢。”尾音上扬,显见心情极好。 南宫雨陌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应答,更不知道用何种面目对他。他是她的仇人,她是他的囚犯。他一心想要得到她,把她当作笼子里的鸟,或者,一个宠物。 江湖儿女恩怨分明,可在子湘面前,她发现她失去了绝对的界限。 “你不用上朝么?” 子湘被她这个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明白了,她想眼不见为净。他受挫地皱起眉:“不用!” “那也没有公务要处理?” 子湘勾了勾嘴角,那表情看起来不是轻松,但像讽刺:“我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什么本事也没有,封了爵位,但无官职。” 南宫雨陌默然,子涵对这位兄弟看似很宠,可是没有让他参与朝廷事务,难道并不信任他?或者说,并不信任他的能力?在子湘心目中,这是不是一种冷落和轻视?他的性情会这样喜怒无常,是不是与此有关? 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好像开始关注起这个人来了,至少想要试图了解他。眼里掠过一丝困惑的表情,是对自己。 子湘敏感地捕捉到她脸上的变化,眼睛又亮了亮,似乎觉得这是种不小的进步。走进来,到她身边,眼睛贪婪地在她脸上逡巡,看含笑正给她挽起发髻,他心血来潮地从梳妆盒里拿起一枝金钗,想要亲手插到南宫雨陌头上。 南宫雨陌侧头避开,脸色一冷:“请王爷自重!” 子湘的手僵在半空,嘴角抽_搐了一下,想要发作,却终究忍了下来,放软声音道:“我不过是想让你好看些,你气色不好……好吧,等吃过早饭,我带你到花园走走,给你摘点鲜花戴上,那样才配得上你。” 南宫雨陌没有说话。含笑连忙道:“我们这里叫阆苑,可是丝毫不逊于天上的神仙府第。小姐你出门就知道了,不仅我们这个园子里风景优美,你还能站在这儿看到四周的美景。离我们不远有座山叫幽栖山,又大又深,百姓们都叫它仙山。听说里面住着修仙得道的世外高人,还有仙花、仙果呢。” 子湘见南宫雨陌脸上露出一丝神往的样子,心中一动,许诺道:“雨陌,只要你安心住下来,养好身体,我就带你四处逛逛。还可以进幽栖山,我们一同去猎奇探险,寻找传说中的神仙。” 神仙?南宫雨陌不感兴趣,可是如果能出府去,到那座幽栖山里,自己能不能找到逃生的机会?山高林深,随便躲在哪里,都能逃过搜捕的眼睛…… 想着,她唇边微露笑容:“好。” 一个淡淡的笑容,一个淡淡的“好”字,却令子湘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从见面到现在,他还没有看到过南宫雨陌的笑容,而这个轻轻的好字,就像仙乐一样动听。子湘欣然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南宫雨陌看他,眸子清澈如水,静静道:“好。” 子湘几乎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轻轻摇晃:“雨陌,我真高兴。走,我们去吃早饭。”他自然地伸手去扶南宫雨陌。 南宫雨陌不着痕迹地退开,轻轻道:“我可以自己走,虽然武功被废,可我还没有成为废人。”只是那么平淡的语气,没有怨恨或敌意。子湘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歉意:“雨陌,你是未来的襄王妃,你不需要武功,到任何地方都有侍卫保护你。” 南宫雨陌心中暗暗冷笑,可脸上却没有露出来,只是默然地往前走。 吃过早饭,子湘果然陪南宫雨陌到花园去散步。含笑小心地扶着南宫雨陌,南宫雨陌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那种灰心绝望的感觉再次浮上心来,她几乎流下眼泪。南宫世家的女儿,现在竟形同废人了么?不,她绝不会屈服于命运。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重练武功。南宫雨陌,你不能被命运毁了! 远处重山叠巘、峰峦起伏、一片苍茫。南宫雨陌遥望着那座传说中的幽栖山,心中默默祈祷。幽栖山,如果你里面真的住着神仙,就助我逃离这里吧。 花园里盛开着一丛又一丛鲜花,白色的、粉紫色的、紫色的,花色艳丽,她不觉看得入了迷。想不到在黎国还有这样美丽的花,不知道它叫什么? 子湘见她喜欢那种花,随手摘下一朵,想给她插在头上,又唯恐她反对,伸手交给含笑:“回去插在花瓶中给小姐看。” 然后对南宫雨陌道:“这花在我们这儿很常见,它叫暮落花。” “暮落花?”这名字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 “对,因为它朝生暮落,所以叫暮落花。它还有另外很多名字,叫木瑾、藩篱草或灯盏花等。” “朝生暮落……这么美的花,生命原来这么短暂。”南宫雨陌发出低低的叹息。 “虽然它朝生暮落,但每一次凋谢都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地开放。”一个声音蓦然插进来,三人都被吓了一跳。 “谁?”子湘喝道,“谁敢在这里偷听?” 花树后钻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中握着一把剪子,向子湘躬身道:“王爷,我是府里的花匠,阆苑所有的花都是我在打理,大家都叫我秋嫂。” 子湘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是个再平常不过的老妇人,才放松表情道:“你懂暮落花?” “是,我不仅懂暮落花,我还懂这里所有的花。”她看南宫雨陌一眼,温和地道,“姑娘不必叹气,你看太阳不断地落下又升起,春去秋来四季轮转,却从来没有间断或者停止。暮落花也是一样,今天这批谢了,明天那批开得更加美丽。它的生命力极强,而且鲜艳、灿烂,一开起来就红红火火。它一点也不脆弱,相反,它历尽磨难而矢志弥坚,它是坚强的。” 有一瞬间,南宫雨陌看到她眼里闪动着智慧的光芒。南宫雨陌心中一动,这个老妇人,平常的外表下藏着的是颗并不平常的心啊。 她真心地露出微笑:“谢谢秋嫂,你说得真好,而且,把这园子打理得很漂亮。” “姑娘如果喜欢,以后可以常来。我天天在园子里转,侍弄这些花草。姑娘想要听什么,我就说给姑娘听。” “好。”南宫雨陌点头,“我想听懂这些花,听它们说出的语言。” 子湘痴痴看着南宫雨陌脸上绽开的笑容,只觉得那笑容比满目的鲜花还要动人。心,忽然就温柔起来。“雨陌,我把这花园送给你,以后,就让满园的花为你一个人绽放,让你尽情地去聆听那些花语。” 南宫雨陌心头一颤,对上子湘的目光,想要说:“我不是这里人,我迟早都要离去。”可是看到子湘那种充满期待的目光,她竟说不出口。有时候,也许欺骗或沉默都是不得已的吧?所以她保持沉默。 子湘,不要对我温柔,不要诱惑我,我的心早就交给了那个站在黑夜中的人。如果你一定要强迫我,我们只能仇上加仇。 他们在园中转了一圈,回来时秋嫂还在花间除草。南宫雨陌对子湘道:“我想留下来,陪秋嫂坐一会儿。”子湘同意,又叮咛道:“只是别太累了。” 南宫雨陌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地看秋嫂除草,从她细心的动作中感受到她对花的呵护,她蓦然感动了。她想,她是在用心与花交流吧? “姑娘是襄王第一个带到阆苑来的女人,我在这里三年了,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温柔过。看来,襄王是真的喜欢姑娘。” “秋嫂很了解襄王么?”南宫雨陌禁不住问。 “可以这么说吧。”秋嫂停下手中的活,像在回忆什么,语声中多了感慨,“那个王宫里从来没有太平过,襄王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受尽欺凌。他的大王兄子淹,还有子淹的母亲姽王后,两人联手,把一个王宫弄得处处愁云惨雾、人人自危。 ##第四十七章 生生不息 “当今大王子涵与襄王子湘是邑妃生的,邑妃早年得宠,被姽王后陷害,打入冷宫,后来郁郁成病,不治而亡。子涵排行第二,子湘排行第五,两人虽是王子,却在宫中受尽冷落。幸好子涵是个有智谋的人,装出平庸无能、软弱可欺的样子,逆来顺受、随遇而安,保护着弟弟躲在角落里,他们才得以逃脱魔手。而二王子、四王子以及他们的母亲却被姽王后与子淹害死了。 连先王子擎都被姽王后下了慢性毒药,一点点接近死亡。 从小过着压抑的生活,造成子湘的性格有些扭曲。 突然有一天,他的王兄发起政变,一朝登上王位,立刻变得像虎狼般狠决、冷酷,他血洗王宫,诛杀子淹与姽王后整个家族。子湘被吓到,性子更加偏激。 子涵为王后,百般迁就这位兄弟,把他捧在掌心,却没有让他参与国事。可是子湘不但没有开朗起来,反而变得更加阴鸷、暴戾……” 多少皇室相争的血腥故事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换来后人轻轻一叹,或者淡淡一笑。 秋嫂用一种平缓的语调陈述着这个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故事,眼里却有隐约的沧桑掠过。透过她的眼睛,南宫雨陌看到更深的回忆。那种怅惘、悲凉的意味,就像落入水中的尘埃,慢慢沉淀,沉入湖底,再也看不见。 南宫雨陌不禁想起子湘在自己面前时时流露的浮躁与戾气,那种极端的性子,原来是这样养成的。从极度的压抑到极度的放纵,从极冷到极热,本来就已脆弱的心是会扭曲变形的吧? “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她抬起明净的双眸,注视着秋嫂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白云苍狗的变幻,却淡若无痕。 秋嫂脸上有了笑意:“我是一个过来人,看到的比你多一些,就忍不住说出来。我不会影响你的判断力,因为,你是一位聪明的姑娘。” 南宫雨陌一怔,这个秋嫂,是长着一双慧眼么?不过初次见面,她就这样了解自己? “你可能觉得奇怪,我们才刚刚见面,我怎么好像和你很熟识的样子?”秋嫂问。 “是。”南宫雨陌不觉笑了,跟这样的人说话,她觉得毫无阻碍。这个外表普通而胸藏智慧的女人,她真的只是一名花匠?她说的话,字字句句似在点拨她,给她带来一种会心的感觉。 “因为看到你,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语声低沉下去,带了种深深的缅怀与伤感,不似讲到子湘时那么平淡。南宫雨陌想起她刚才眼里流露的深层回忆,莫非与此人有关? “我与她长得很像么?” “不,你们长得不像。”秋嫂道,“可是,你们俩一样美丽,一样有双清澈得不染人世纤尘的眼睛,仿佛从未经历风雨,却又那么坚强、柔韧……”她把目光移到暮落花上,表情更加柔和,“就像这暮落花,生生不息、无穷无尽,不断凋零,又不断绽放。” “秋嫂!”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南宫雨陌的眼睛不觉湿润了,“秋嫂,谢谢你这么说……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故事么?” “我?”秋嫂犹豫了一下,问道,“听姑娘口音不是本地人?” “对,我是大凤人,我叫南宫雨陌,我是被你们大王派人抓来的。” “抓来的?为什么?”秋嫂愕然。 南宫雨陌苦笑:“问题是,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与我的家族都跟黎国风马牛不相及,可子涵派人劫杀我与我哥,我哥被打落悬崖,至今生死不明。而我被抓到这里,先见到的是子湘而不是子涵。”关于貔貅堂的事,南宫雨陌不想贸然提起,所以轻轻避过。 “若是如此,子湘把你带到这儿来,岂不是违背了大王的旨意?” “正是。” 秋嫂点点头:“看来,他在你身上还真是用心良苦。” 南宫雨陌一口气呛到,连连咳了几声,只觉得嘴里发苦,身子越发酸软无力,胸口有一股虚浮的气息上下窜动。她干脆走到一株大树下,席地而坐,背靠那棵树。试着提气,身体里的真气早已荡然无存,换来的只是心口阵阵刺痛。 她闷哼一声,用手捂住胸口。秋嫂惊道:“姑娘你怎么样?你看起来病得不轻,是不是被他们用过刑了?” 南宫雨陌无力地摇头:“我被杀手击过一掌,抓来黎国。他们给我服了蚍蜉散,我浑身提不起一点力量。那一路上,唯恐男女之间诸多不便,我忍饥挨饿,只吃够自己活下去的一点食物。后来被关在子归岛上,又被子湘废了武功……” 见秋嫂神情大变,眼里露出痛心、同情之色,南宫雨陌轻轻笑了:“我没事,秋嫂,不必为我担心,如你所说,我有足够的坚强与柔韧,我不会轻易认输的。不说我了,我想听听你的故事,你愿意告诉我么?” 秋嫂慢慢走过来,坐到她面前的地上,与她平视,缓缓展开叙述:“其实,我能知道那么多关于王室的事,是因为我以前也生活在那个王宫里。刚才我跟你提的人,她是我的主人,是宫里的妃子。” 南宫雨陌一愣,原来如此,难怪她眼里藏着沧桑,难怪她懂那么多。一个从王宫里走出来的人,她的胸怀与感触是与普通百姓不同的吧? “我在王宫里是一名花奴,整天与花草打交道,没有伺候过人。她是我伺候过的第一位主子,见到她时,她已经被姽王后陷害,打入冷宫。她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有一双醉人心魄的眼睛。她温柔、善良、纯净、多情,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然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她从来没有自怨自艾。她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姐妹一样看待,跟我学习种花种草。我们俩就这样相互依傍、想到照顾,在那个荒凉偏僻的冷宫里默默生活。 她教我识字,教我念诗,她的才气影响着我,让我更加明白王宫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丑剧。可我们只是站在遥远的地方,冷眼看世事沉浮,我们的心很静……” 说到这儿,秋嫂轻笑了一下,柔声道:“你和她真的很像,你的眼睛会说话,就跟她一样。我从你眼里看到她的影子,于是不由自主地想接近你,想跟你说话。在这儿三年,我说的话寥寥无几,而今天我几乎说尽了三年内所有的话。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南宫雨陌向她微笑:“是的,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确有缘分。”顿一顿,又问道,“那么,你后来怎么来到这里,是不是她……?”心里涌过不好的感觉。 “三年前新君即位,她被放出宫去,第二年,她便病逝了……”秋嫂低语,一滴眼泪随着语声滑落下来。 从花园回去,南宫雨陌惊讶地发现,子湘竟然在他房里。“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我在等你。”子湘道,“你与秋嫂聊得好么?” “是的,我们很有缘。” “既然这样。”子湘欣然道,“她不用做花匠了,我让她来伺候你。” ##第四十八章 用强 南宫雨陌没想到子湘会真的兑现他的承诺,而秋嫂真的愿意放弃她的花草,到她身边伺候她。因为秋嫂的到来,南宫雨陌觉得自己的心踏实了许多,这个经历过人世沧桑、心如明镜的人,无声地教会她许多东西。 只要子湘不来纠缠她,南宫雨陌会请秋嫂陪着,在花园里徜徉,呼吸花草的芬芳,聆听花草的语言。她因此认识了许多花,有很多是家乡常见,却从来不知名的。她慢慢沉浸在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里,慢慢觉得自己的心贴近了自然,慢慢变得更加冷静而沉着,学会用一双淡定的眼看世界,坦然无畏。 午后的日光暖暖的,她独坐在临湖的亭子里,远处群山莽莽,近处波光潋滟。风拂起她额头几缕秀发,迷了眼睛。娟秀的脸庞被阳光镀出一层柔和的光晕,不复以前那么苍白。漆黑的眼眸默默凝注着那池湖水,仿佛看到时光在水底流淌,万千沧桑。淡淡的惆怅与思念染上眉间,朦胧了她的表情。 子湘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南宫雨陌以那样一种专注而迷茫的样子坐在凉亭里,他看呆了,目光完全被南宫雨陌的身影占据。他只觉得这园中所有的风景加在一起,都不如南宫雨陌那么动人。 “雨陌。”他唤她,声音很轻,唯恐惊到她似的。 南宫雨陌回头,目光掠过他的脸,没有停留,也没有应声。 子湘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细细的痛,这些日子他一直忍着,连碰都没有碰南宫雨陌一下。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让他这样隐忍,明明就在眼前,却要保持那么遥远的距离。他只能在她药里添加安神的成分,在她睡熟后悄悄看她美丽的容颜,然后一亲芳泽。 开始,这种小动作给他带来乐趣,就好像一个得到新鲜玩具又不愿与人分享的孩子,只在无人的时候才把它拿出来,偷偷把玩。可是这些天过去,他始终被南宫雨陌那双纯净而清明的眼睛束缚着手脚,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被磨光了,这不是子湘。 “今天看你气色不错,想是身子好多了?”他看着南宫雨陌,眼里有隐约的期待。 “是的,谢谢你给我用的那些药。”南宫雨陌的声音淡淡的,对子湘,她已没有最初那么憎恨,反而添了一丝同情,可是他始终处在与她敌对的位置,她无法用对待朋友的态度去对待他。 子湘走过来,坐到她面前,尽量缓解心中的懊恼情绪,声音听来却仍然很沉闷:“你一定要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对我么?你没有一点感情么?我再怎么做都感动不了你?” 见他没有暴怒,反而露出黯然伤神的样子,南宫雨陌隐隐有些不忍,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他,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在我身上花费那么多心思,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会喜欢你的。我想知道,你,不,你们把我抓来究竟想干什么?” “不!现在没有我们,只有我!”子湘激动起来,迫切地盯着南宫雨陌的眼睛,“你听清楚,没有我王兄,没有黎国,只有我这个人!我不管他把你抓来的初衷是什么,现在你可以把这些统统忘掉!你只要记得,你在我这里,你是我喜欢的女人,我想娶你,这就够了。” 南宫雨陌正视着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可是我忘不掉自己的身份与责任,我是大凤人,是南宫世家的女儿,我不能容忍你们做出有损于我家国之事。就算我没有把你当成敌人,我们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该死的!”子湘气极败坏地握紧拳头,脸色发青,咆哮的气息几乎喷到南宫雨陌脸上,“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讲什么大道理?就因为喜欢你,我连我王兄的旨意都违背了。按你们大凤朝的那套清规戒律,我是不是对我王兄不忠,对黎国不忠?去它的礼教、去他的规矩!我才不要活得那么累,我只想为自己活着,可不可以?你呢?你这该死的女人能不能放下你的忠心和孝道,为你自己活一回?” 南宫雨陌无声地叹息:“很抱歉,我们是不同的人,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坚持。何况,就算不考虑家国利益,我有心上人,他已经深深刻在我心上……” 子湘面色一僵,脸上的表情有几秒钟的呆滞,然后突然站起来,俯身一把抱住南宫雨陌。南宫雨陌大惊,用力想要推开他,却被子湘的手臂死死箍住身子,动弹不得。南宫雨陌失声惊呼:“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子湘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吼道,“这些天我忍得太厉害了,现在,我要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说罢抱起南宫雨陌,大路跨下凉亭,向他自己住的院落走去。 南宫雨陌的心猛地坠入无底的深渊,耻辱与绝望犹如最锋利的钢丝,将她的心绞得支离破碎。此刻子湘眼里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脚步震得南宫雨陌的心脏都随之颤动。 他冲进自己房间,喝令守候在屋内的侍女退出去,用脚踢上房门,然后一个转身,将南宫雨陌抛在他那张豪华舒适的大床上。 “子湘,你不能这么做!”南宫雨陌用力爬起来,还未来得及下床,已被子湘一把抓住,迅速解下他腰里的丝绦,把南宫雨陌的手分开绑在床栏上。 “我不能这么做?嗯?谁说我不能这么做?这是我的地方,自然由我作主!”狭长的凤眸中闪过决绝的目光,子湘伸手去扯南宫雨陌的衣服。南宫雨陌抬腿踢向他的手,子湘不怒反笑:“果然是南宫世家的女子,性子这么刚烈,只是你武功尽失......”语声中已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两条腿,狂傲地挑眉,“怎样?要不要我把你两条腿也绑起来?或者,你更愿意再尝尝蚍蜉散的味道?” “子湘!你卑鄙!”南宫雨陌悲愤已极,一张脸上已褪尽血色,终于到了这一步,逃不出子湘的魔掌了么?本以为他还会有一线理智,可是现在……她突然想到咬舌自尽,可是脑子里刚一转念,一拿丝帕已被塞进她嘴里。 “我怎么舍得你死?雨陌,你就这样憎恨我,宁死都不愿我碰你么?可我偏偏舍不得你呢……”尾音低沉下去,沮丧而伤感。南宫雨陌惊愕地看着他,这个人的脸变得好快,她总是无法跟上他的变化…… ##第四十九章 青竹 子湘伸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南宫雨陌的脸庞,南宫雨陌侧头避开,却被子湘一把擒住下巴。狭长的凤眸中有迷乱的光芒闪动,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决绝的笑意,一字字从唇齿间逸出来:“我从来没有这样委曲求全过,我府上那些女人,她们都是贴上来求我。我这几天留在阆苑陪你,不用问,她们早已在府中闹得天翻地覆了,她们为你吃醋。” 他手上用力,南宫雨陌痛得皱紧眉头,清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子湘。子湘忽然愤怒起来,他觉得他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那双眼睛犹如一池寒潭,映出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他缓缓放松手指,轻轻笑了:“不要用这种抗拒的眼神看我,我相信,你自己会觉得舒服,而且食髓知味,慢慢沉迷、贪恋这种享受的。” 显然想到了一个念头,他眼里闪过愉快的笑意:“等我一会儿,我会让你主动来求我。” 南宫雨陌奇怪地见他转身出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心里隐隐生出恐惧。她奋力挣扎,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可是丝绦极其柔韧,她挣了几下没有挣脱,手腕上已被勒出深红的印子。 有一瞬间,她想大声呼喊,希望秋嫂能够听到来救她,可是她忍住了。秋嫂只是这里的仆人,她怎么能与子湘对抗?自己一个人死倒也罢了,怎能拖累秋嫂? 闭上眼睛,绝望的感觉像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她淹没。若非死死忍着,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夜,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逃不掉了,我要被子湘毁了…… 门被推开了,子湘端着一个碗走进来,走到她面前。放下碗,用一条带子将南宫雨陌的两只脚绑住,柔声道:“来,乖,把这碗水喝掉,免得待会儿叫得口干舌燥。” 南宫雨陌听他语声轻薄,不禁又羞又怒,双目喷火地瞪着子湘,只恨口不能语。 “来,喝吧。”子湘将碗凑到她唇边。 南宫雨陌被他脸上那种邪气而魅惑的表情吓到,突然心头一凛,难道,这水里放了媚药? “唔唔……”她拼命避开那个碗,拼命摇头,睁大眼睛瞪着子湘,双眸中已经凝结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 子湘的手僵住,心,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有点酸,有点疼,有点软。那双含泪的眼睛,带着屈辱、带着不甘,还有一种浓浓的失望,仿佛,并不曾预料到子湘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对她,或者,曾经对他还有希望,却在此时此刻完全破灭了。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取下她嘴里的那团丝巾,用哄劝的语气道:“相信我,你会觉得特别美味,把这水喝下去,放开你的怀抱……雨陌,这本来是件美好的事,我不想强逼你。” “子湘,你冷静些。”南宫雨陌挣扎着往后缩了缩,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她深深看到子湘眼底,面容冷静得好像不是在讲自己的事,清清楚楚地道,“如果你毁了我,我再也没有活下去的道理。你可以绑住我一时,但不能绑住我一世。我只要有一点自由,就立刻去死!如果你希望看到我的尸体,那么,请强暴我之后直接杀了我,我会感谢你。” 子湘一震,端着茶碗的手有些不稳,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他忽然发现,南宫雨陌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强。那种坚强仿佛深植在骨头里,渗透进了她的血液。她被绑着手脚,脸色苍白,头发在挣扎中变得散乱,可是她的样子没有半分狼狈。她清瘦的身躯就像一株青竹,傲岸而坚定。 子湘犹豫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急声唤道:“小姐,小姐,你在里面么?”是秋嫂的声音。 子湘紧紧抿了抿唇,深呼吸,沉声道:“她在这儿,等一下!”然后伸手去解南宫雨陌手上的丝绦,放低声音,在她耳边一字字道:“我放过你,但给你一个月的期限。这个月里,你给我养好身子,好好考虑清楚。我的忍耐和宽容只有这么一次,绝无下次!” 虽然是威胁,可声音里隐隐含着挫败的意味。 南宫雨陌心头一松,身子像虚脱了一般,这时才感觉到背上汗津津的,而喉咙口隐隐有些血腥味。长睫垂落的时候,目光中的一闪而逝的温柔。夜,我终于……保住了自己…… 子湘被她眼中那抹光华震到,手顿了顿,心,异常地苦涩。 第一次,有个女人让他心动;第一次,有个女人让他敢于违抗王兄的旨意;第一次,有个女人让他苦苦忍耐自己的冲动;第一次,有个女人让他把到嘴的食物还吐出来…… 子湘暗暗苦笑,子湘,你是不是转性了?把南宫雨陌扶起来的时候,他的左手在身侧握了握。 南宫雨陌,你千万别让我失望,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门打开,秋嫂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南宫雨陌,摸摸她额头,摸到一手冷汗。她用警惕的目光看看子湘,子湘面容淡漠:“我请南宫姑娘过来坐了会儿,她身子不好,你扶她回去,好好伺候着。” 秋嫂应了声:“是。”扶南宫雨陌回到她自己房间,为她擦了把脸,担心地问道:“小姐,是不是……?” “是。不过,最终他放弃了。”南宫雨陌疲惫地闭上眼,心有余悸。 “还好,他的本性并不太坏。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秋嫂的目光从窗子看出去,遥望远处茫茫苍苍的幽栖山,沉吟道,“听我主人说,幽栖山里住着一位世外高人,他叫寒檀居士。不知道这些年他还在不在,你若想逃,就想办法逃进那座山里。” 南宫雨陌眼睛一亮,原来,那座山里真的住着世外高人?一个月,子湘给了自己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已经足够让自己养好身体了。虽然失去武功,可至少还有手有脚,还可以逃跑。 “可是,小姐,你不能再用这种态度对子湘了。”秋嫂郑重叮咛道,“小姐,你要学会保护自己。要保护自己,就得收起你的锋芒,学会虚与委蛇。其实,子湘虽然偏激、暴戾,可我看得出,他对你还是很容忍的。尝试对他好一点,会让他放松戒心。” 南宫雨陌点点头。 重门深院,楼台高锁,透过院墙上的雕窗,可以看到里面参天的树木。房子的风格厚重古朴,又不失雍容典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家悠久的历史与尊贵的地位。 南宫世家家主南宫恒的家。 一位身穿黑衣、面容消瘦的少年静静站在南宫家的后门外,抬头看着院墙里面,似乎想透过层层叠叠的绿茵寻找什么。 ##第五十章 惊起回头 酥骨散的毒已经化解,而另外有一种毒却慢慢地、一点点地渗入他心脏。那种毒,是否应该叫作相思?依然是冷漠的面容,却在无人看见的时候,眼里多了些什么。如果手中的剑有灵魂,应当看到他主人眼里的孤寂与深情。情越深,人越孤寂,而他自己浑然未觉。 他以为他是冷酷无情的,他以为他可以斩断尘缘,做回一个杀人机器,与她,不再有交集。可是他来了,来到南宫世家,驻立在深宅大院后,翘首凝望。 他易了容,只是一名清瘦白皙的少年,沉默得像一个影子。 从早上一直站到中午,那个后门始终紧闭着。树木的缝隙间有阳光穿梭、有鸟雀啼鸣,还有隐隐约约的檐牙高啄,可是没有那个美丽的人影。 “雨陌,你还好么?我来过了,现在,我该走了。”在心里轻轻吐出一句话,他再次看一眼那座深宅,然后转身,打算离去。 后门吱呀呀地被打开了,苍夜迅速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隐没身形。 有两名红衣翠袖的丫头从门内走出来,每人手里挎一个小小的篮子。清脆的语声随着她们的脚步飘入苍夜耳朵里。 “小姐怎么还不回来啊?夫人都想她了,她可是在京城玩得太开心,连家都忘了?” “怎么会呢?小姐从来不是贪玩的人,何况还有大公子跟他在一起。” 苍夜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怎么会?算起来,南宫雨陌起码比他早了十几天离开京城,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回家?已经快一个月了…… “两位姑娘!”他突然从树后走出来,把那两名丫头吓了一跳,齐齐拿眼瞪他,满脸戒备地喝问:“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苍夜收敛起全身的气息,微微一笑。明明是普通的脸,这一笑却让那两名丫头有些发呆:“你……到底想干什么?”语气已是委婉了许多。 “我跟你家大公子有过数面之缘,算得上是朋友,今日经过,想来拜访他。可刚刚我走到这里,却听你们说,他不在家?” 两人见他态度和蔼,语气亲切,顿时放松警惕,一人叹气道:“是啊,我们正在说呢,大公子和小姐都去了京城,快一个月还没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爷从嵩山回来,都已经差人修书到京城去了呢。” “哦。”苍夜的心越发沉重,皱眉道,“他们人不回来,也没一封信么?” “是啊。客官你白来了,不过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们,等公子回来,我们跟他说,让他去找你可好?”小姑娘热心地问苍夜。 苍夜摇摇头:“不必,我会再来找他的,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他说。” 两人点头,向他告辞,姗姗地走了。 苍夜呆怔在那儿,心里涌起浓浓的不祥。南宫兄妹,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 脑子里电光石火般一闪,苍夜蓦然想起,他与南宫雨陌带萧曼吟出去玩时,似曾感觉到被人跟踪。然后想起师父曾经命他杀了南宫雨陌,难道……难道是师父见他不忍,所以亲自动手杀了雨陌?不,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说想收服南宫世家?是在骗他? 南宫雨陌走的那一天,他在麒麟王府曾产生强烈的心悸,从没有过的惶恐,却抓不到任何头绪。此刻,这种感觉再次浮上心来,寒意瞬间涌遍全身,他觉得心脏紧紧收缩、痉挛。 他蓦然飞身掠起,不顾大白天惊世骇俗,从沿街的屋顶上电射而过。就像一缕风,瞬间消失了踪影。 烈马狂奔,一人一马,只有一人一马。这是通往黎国最近的路途,翻山越岭,鲜少人迹。黑色的衣袂在风中狂舞,一双亮若寒星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苍夜抓紧手中的缰绳,整个身体恨不得伏到马上。 胯下骏马是子涵送他的千里马,名叫绝尘。仿佛知道主人的忧心,它张开四蹄飞奔,宛如天马行空。 风从身边呼呼刮过,割得皮肤生疼。苍夜已经完全顾不上,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到穆沧,找到师父,询问南宫雨陌的下落。 四天四夜,几乎马不停蹄、人不下鞍。 狂冲进无极,绝尘长嘶一声,马蹄在地上踏出火花。几名侍卫飞扑过来,见到苍夜,齐齐问道:“夜,你怎么来了?” 苍夜飞身下马,大声道:“我要见师父!” 被苍夜身上凛然的气势惊到,侍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玄爷和大护法不在无极。” “他们去了哪里?”苍夜一句话问出口,旋即想到什么,“是不是夜狼族的叛乱还未消灭,师父与师兄都去了?” “正是。” 苍夜一言不发,牵着绝尘转身就走,再次飞身上马:“我去找大王!” 崇仁殿,一名侍卫正在向子涵禀告:“这些日子王爷都留在阆苑,和那位南宫姑娘在一起。修刃传来的消息道,王爷看来对这位姑娘动了真情,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过。期间他想过对南宫姑娘用强,但后来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南宫姑娘似乎有感于王爷的真心与容忍,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这些日子两人在一起,样子十分融洽,倒像朋友一般。他俩天天一起品茶聊天、游园泛湖,王爷高兴时还会和南宫姑娘喝点酒。南宫姑娘的身子越来越好,虽然没了武功,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可是更加明媚动人了。 府中丫环们私下议论纷纷,说南宫姑娘毕竟是女儿家,经不得王爷柔情蜜意,所以慢慢心动了。王爷那样的人品长相,只要肯在女人身上花点功夫,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他的……” 子涵轻轻颔首,若有所思。正在这时,就听外面有人禀道:“大王,苍夜回来了,正在殿外求见大王。” 子涵一愣,眼里瞬间涌起怒意,但很快敛去,下令道:“宣他进来!” 苍夜已恢复真面目,大步进来,风尘仆仆,倒身下拜:“属下参见大王!” 子涵摆手:“起来吧。”语声和蔼,微微带着感喟,“前段时间,你受苦了,好在有惊无险,孤没有失去你。” 苍夜心头一暖,站起身来,低眉敛目,恭恭敬敬地道:“属下谢大王体恤,属下的命本是大王的,为大王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国难当头,大王不必顾及属下性命……” 子涵微愠,沉声道:“说什么话!你是孤的爱将,也是孤的兄弟,孤怎能置你不顾!以后不许再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 苍夜垂首应道:“是,属下不敢了。”喉头有些哽住。 “你未奉宣召,突然回来,所为何事?”子涵的声音中有了一丝帝王的威严。 “属下……”苍夜再次屈膝跪下,悄悄握紧拳头,“属下擅自回来,甘愿受罚。只是属下有一件事,一定要向大王当面问个清楚。” “哦?”子涵扬了扬眉,似乎有些感兴趣,“你且问来。” “请问大王,可知南宫雨陌的下落?”苍夜直截了当地问道,然后抬起头,看着子涵的眼睛,目光冷静,无人看到他心底汹涌的波涛。 子涵的脸慢慢冷下去,眉心慢慢聚拢,盯着苍夜的目光越来越严厉。苍夜毫无退缩,坦然地直视着他。 可是心却在沉下去,看这样子,大王分明是知情的。他知道南宫雨陌是谁,他知道南宫雨陌与他的关系。那么,一切的一切,是大王布的局?雨陌,她还活着么? “你为了一个女人来质问孤?”愤怒而不敢置信的声音,仿佛自己最忠诚的属下已背叛了他一样。 “属下不敢,属下只想知道真相,雨陌至今没有归家,属下怀疑她出事了,所以…….” “所以你认为是孤下令害了她?”子涵脸上的表情平缓下去,唇边竟隐隐泛起一丝笑意,那笑容无端地令苍夜感到毛骨悚然。 “属下不敢。”苍夜垂下眼帘,一丝痛楚从眼里滑过,涩声道,“只想请大王实言相告。” 子涵忽然哈哈大笑:“夜,你果然动情了,你师父一点也没有说错。” 苍夜浑身一震。 子涵的上身微微前倾,目光牢牢锁在苍夜脸上,一字字道:“告诉孤,是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你打算背叛孤?” “不!”苍夜狠狠握紧拳头,脊背却挺得笔直,回视着子涵,道,“夜绝不背叛大王,只是想求大王放过雨陌,她与大王完全无害。是属下害了她,只要大王放过她,属下愿意与她划清界限,从此永不相见。” 子涵再次笑起来,却有一丝讥诮的意味:“口是心非,这些话,你必定已在你师父面前承诺过了吧?可是结果呢?为了她,你奔波数千里,不辞辛劳地回来质问孤!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孤是不是该对你刮目相看?孤的影卫,什么时候成了如此多情之人?” “大王!”苍夜沉下声,“夜说到做到,求大王……” “哈哈,傲骨铮铮的夜,竟会为一个女人向孤乞求。很好!很好!”子涵站起来,甩袖,扬声下令,“来人!备车!”他走过苍夜身边,冷声道,“还不起来跟孤走?” “大王?”苍夜不解。 “你不是一心想见到南宫雨陌么?孤告诉你,她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且生活十分甜蜜。”微侧着头,从眼角扫苍夜一眼,温声道,“你为她累得快瘫了,孤让你坐上马车,好好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去看看你心中的那位红颜知己,看看她在做什么。” ##第五十一章 亲眼目睹 四天四夜不眠不休的奔驰,一颗心在焦虑中被持续煎熬,就是再强的人也支撑不住,何况苍夜身上的毒刚解。 奔进无极时,他与千里马都已到了强弩之末。现在,当听到南宫雨陌的消息,知道她还活着,苍夜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身子靠在车厢壁上,虚脱了一般。 可是在子涵面前,他不能表现出这种弱势,所以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摆出端正而恭谨的坐姿。 子涵并不看他,好像有意给他一个宽松的空间。他伸手掀起车帘,悠然地欣赏起沿路风光。马车离开闹市,出城门,一路向南。天高云淡,原野茫茫,暮春的风吹在身上,温暖而舒适。 微微阖上眼帘,脑海中浮现出南宫雨陌清澈水润的眼睛,她灵秀的眉宇、她挺俏的鼻梁、她樱花般粉色柔嫩的双唇,她善解人意的微笑,她脉脉含情,带着淡淡的忧伤…… 雨陌,是我害了你,是我无端给你带来这场灾祸。你被劫持到黎国来,一定受了很多苦……心头泛起熟悉的钝痛,自从遇到南宫雨陌,这种感觉已经一次又一次涌现。 可是,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好。 似乎感觉到他仍然在支撑着自己,子涵回头看他。那张脸比记忆中更增添了几分成熟与沧桑,这种特质配着他精致完美的五官,越发具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味道。又长又密的睫毛悄悄垂落,却挡不住眸子中流转的光芒。那对眸子,像两枚黑水晶,神秘而高贵。 脸上已经露出疲惫之态,可是仍然强打着精神。车窗外渗入的光洒在他脸上,可以看到他眼睑下一圈淡淡的黑晕。 “夜,休息一会儿,稍后才能有精神,这段路比较长,差不多要半个时辰。”子涵的声音淡淡飘过来,却不减帝王的威严,“待回去时,孤要治你抗命之罪,你想想,以你现在的状态,你能熬刑么?” 苍夜心头一震,却没有丝毫迟疑地应道:“是,属下遵命。”语闭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没过多久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子涵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此刻的苍夜才像无极出来的影卫,一个口令一个行动,动作严谨得就像机器。 不知道过了多久,苍夜感觉到马车震动了一下,车身停稳。听到子涵的声音道:“夜,你可以醒了。现在,向外看。” 苍夜醒来,困惑地看子涵一眼。子涵坐到他身边,掀起一角车帘,示意苍夜向外看。 窗外是个风景秀丽的园子,假山、池塘、水榭、楼台。及目处有一汪湖水,湖边有个亭子,亭子中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的身后站着两名侍女,一人在为女子斟茶,另一人在为男子倒酒。 亭外种着一丛低矮的灌木,从马车的位置,一眼就可以看到亭中的情形,清清楚楚。 那名女子正是南宫雨陌,而男子却是襄王子湘。两人正在对弈,南宫雨陌执子未落,微侧着头,似在思考。那个动作,温婉中透出一丝娇憨的味道。而子湘含笑看着她,满脸欣赏与宠溺之色。 苍夜的身子猛地一僵,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雨陌与子湘?他们怎么会在一起?雨陌不是被抓来的么?大王并未将她囚禁? “她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且生活十分甜蜜。”这就是大王所说的甜蜜?他本来以为他在讽刺…… “孤的确授意独孤玄,将南宫雨陌带到黎国来,但孤的原意是想劝降她,让她为黎国效命。做夜的女人,她必须是与夜同心的。既然你不愿杀她,那么,就让她为你改变!”子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坚硬与冷厉。 他盯着苍夜,苍夜没有反应,他稍稍放缓语气:“看在夜的份上,孤对她礼遇有加,孤让她住在子归岛上。谁知……” 他语声一顿,深深看苍夜一眼:“五弟对她颇为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让夜动心,于是他去了子归岛。再后来,如你所见,他将南宫雨陌接到这里,这个地方风景如画,并且远离尘嚣,五弟叫他阆苑。他让南宫雨陌成了阆苑中的一株仙葩,孤没想到,他俩这样投缘。” 成功地看到苍夜的目光像被击碎的镜面,瞬间变得支离破碎起来,看着他苍白的脸越发没有一丝血色,子涵继续道:“因为这个,孤没有向他透露你的身份,因为,孤觉得已经没必要了。五弟对孤道,他会娶南宫雨陌为正妃,以后她便是襄王妃了。大凤迟早会成为黎国的天下,而南宫家由于南宫雨陌的关系,已经提前成为黎国的臣民。 这也算是了了孤的一点心愿,孤本来就打算通过你的貔貅堂,一统大凤武林。这次行刺失败,孤暂时不能轻举妄动。而你却可以开始着手吞并武林门派,进一步扩大貔貅堂的势力。去年你灭六大门派,不仅得了他们丰厚的财产,也在江湖上立了威,貔貅堂的实力已今非夕比。 此番回去,你便着手散发貔貅令。这令牌是我们貔貅堂、也是黎国号令江湖的标记……” 就在这时,亭子里的人已注意到他们所乘的这辆马车,子湘愣了愣,站起身,想要走过来,子涵叫过一名侍卫:“去对王爷道,孤只是来看一眼,没什么事。他若愿意,明日叫他进宫来。” 然后吩咐一声:“摆驾回宫!”马车掉转身,出阆苑,原路返还,直奔穆沧城。 自始至终,苍夜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他的目光在眼底凝得很深,眸子黑得仿佛将无边的夜色融了进去。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个缥缈的影子,根本不存在。 死一般的宁静。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王宫、回到崇仁殿的,意识复苏时,他看到子涵坐在御案后,面容冷峻。他慢慢跪下,慢慢垂首:“属下抗令不遵,请大王降旨惩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沙哑了。心里却好像有冰泉流过,一点点流遍全身,格外清醒、格外冷静。 啪的一声,一枚令牌丢到他面前,子涵下令:“拿着,这是貔貅令的样本,回去制造这种令牌,广发江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苍夜答应一声,拿起令牌藏入怀中。 “来人!”子涵一声断喝,“将苍夜拉到刑堂,鞭打五十!” ##第五十二章 受罚 在无极两年,接受的是最残酷的训练、最严苛的刑罚,苍夜对那些形形色色的刑具早就已经不陌生了。被侍卫拉进刑堂,直接剥去上衣,绑到刑架上。紧接着,听到身后凌厉的风声,一鞭子狠狠抽在背上。扬起时,鞭梢的倒钩带起皮肉,感觉有温热的血滴飞溅出来。苍夜猛地握紧拳头,皮肤上滚过一层细微的颤栗。 身上剧痛,有个地方却似乎更痛,好像粗糙的砂纸持续磨砺着心脏中最脆弱的地方,血液慢慢洇出来,慢慢流淌。 他不得不将注意力全部聚拢来,凝注在背后那块挨打的地方。尖锐的、火辣辣的疼痛很快蔓延开,整个背部都好像被滚烫的油煎熬着。粘稠的液体顺着伤口流下去,即使看不到,也能想象那一条条血色蚯蚓在背上蜿蜒爬行。 耳边听到风声与侍卫的报数声,可苍夜的意识却在渐渐飘移,声音听来有些遥远。执刑的侍卫停了手,在他身后轻轻问道:“夜,还好么?” 他被唤醒,疼痛顿时又将他的神经从麻痹中拉扯出来,他想起,这名侍卫是从无极出去的,他认识他。想不到在这个森冷的地方还能听到关心的话语,苍夜唇角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我没事,请继续吧。” “还有二十下,你忍一忍。” 不应该忍不了区区五十鞭的,可是今天的状态……报数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回响,苍夜睁大眼睛,咬紧牙关。 对面是冰冷的墙壁,墙壁上挂着狰狞的刑具。可苍夜眼前却浮现出南宫雨陌执子未落的模样,清丽的面容似乎添了海棠花一样的娇媚,是因为她身上穿着的那些绫罗绸缎么?那些衣服是子湘特意为她做的?一朵江南的梨花,真的成了阆苑中盛开的仙葩? 她在微笑,笑得自然、洒脱、温婉,是子湘给她带来了幸福么? 苍夜闭了闭眼,觉得眼睛胀痛难当,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了。似乎背后的鞭声停了,一双手将他的手腕从绳索中解开,有人扶住他的身子,另一人上来为他穿好衣服。 回到崇仁殿,苍夜俯身跪倒,听那名侍卫的声音道:“回禀大王,执刑完毕,请大王验伤。” 黑色衮龙袍的下摆拂过苍夜身侧,背上的衣衫被撩起,子涵冷峻的目光扫过那个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背,面容缓了缓,用低沉的语声问道:“夜,你可知罪?” “是,属下知罪,谢大王责罚……”一句话刚刚从唇齿间逸出来,苍夜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夜!”谁的惊呼响在耳边,可苍夜已经听不到了。 南宫雨陌根本不知道苍夜来过,她只听子湘嘟囔了一句:“王兄真奇怪,来了竟不见我,只是远远看我们一眼就走了,难道他还在生我的气?”然后眉宇间带了悔意,“这些天我一直在阆苑陪你,都没进宫看他。明日我得进宫了,早点向他禀报我们之间的事,好让王兄为我们择个吉日。” 南宫雨陌一愣,难道这些天对他好言好语,竟让他觉得自己愿意嫁给他了么?她暗暗筹划着如何逃脱,故意做出撒娇的样子:“你承诺我的事都没兑现,倒急巴巴地要成亲了,我何曾答应你?” 子湘被她的样子迷得神魂颠倒,笑着扬了扬眉:“你是说出去郊游么?” “是啊,含笑说那幽栖山如何美丽神秘,我都对它向往很久了。我的身子也已经好得差不多,老在这园子里关着,你不闷我还嫌闷呢,我们出去玩玩吧。” 子湘欣然道:“好,好,只要你喜欢,我愿意带你到任何地方,那明日我从宫里回来就带你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秋嫂端着茶盏进来,南宫雨陌一把拉住她,激动地道:“子湘说明日带我去幽栖山玩,我有机会逃跑了。你说的那位寒檀居士住在哪里?我去找他。” 秋嫂一喜,随即又有担忧之色:“他住在灵雨谷,是我主人进宫前认识他的,算起来,他也该年过花甲了,不知道是否还健在。我主人进宫后再也没有出过宫,将近十九年没有见面,这世事沉浮……” 南宫雨陌握紧她的手,坚定地道:“不管有没有寒檀居士,只要出这个阆苑,进入山里,我就会伺机逃跑。” “可我还是很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又已经没了武功。”事到临头,秋嫂有些犹豫了,这举动未免太冒险。如果不成功,势必会激怒子湘,到时候南宫雨陌就再也逃不出子湘的手掌了。 “我不怕,秋嫂,你也别为我担心。能够逃脱最好,逃不出去,大不了是个死。我虽然没了武功,却不是弱女子。” 秋嫂的眼睛湿润了,她伸手拂了拂南宫雨陌额前的碎发,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慈爱地道:“你这性子,真的跟我主人一样。她也是那样要强,还有小主人……”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哽咽了,南宫雨陌没有听到小主人三个字,她只是被秋嫂的情绪感染了,眼眶也有些酸涩,忍不住抱住秋嫂,轻轻问道:“你主人,她叫什么名字?我想记住她。” “她叫孟无忧。” “孟无忧?”南宫雨陌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无忧,无忧,谁能无忧?她叫这个名字,却一生在冷宫中度过,多少寂寞、多少心酸……” 苍夜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床上,身边坐着一个人,竟是他师兄荆离绪,而这里正是荆离绪的房间。 “师兄?你回来了?”苍夜想要爬起来,却被荆离绪拦住:“别动,好好养伤。”冷漠的眼睛里悄悄流露出一丝关怀,“我和师父刚收拾了夜狼族回来,听侍卫说你来过,便去宫中找你。正好你在崇仁殿昏迷,我就向大王求情,把你带回了无极。” “谢谢师兄。” “稍后师父也会来,你已受过罚,想必师父不会再罚你,只是少不得要责备几句,你就忍着吧。” 苍夜心里一热,正想说什么,独孤玄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苍夜连忙从床上下来,跪倒在地:“师父……” 荆离绪刚想行礼,孤独玄吩咐道:“你出去,我单独与夜说几句话。” 荆离绪应声离去,苍夜抬头看独孤玄一眼,独孤玄从身边取出一颗赤色药丸,递给苍夜,冷然道:“你已经一再令为师与大王失望,要证明你的忠心,就服下这粒药。” ##第五十三章 噬狂 苍夜骤然感到一把冰锥从喉咙口插进去,贯穿了他整个身体,彻骨的寒冷与疼痛。他直直看着独孤玄,漆黑的眸子中有什么东西点点飘落,宛如冰屑。 “师父,这是无极的‘噬心’么?”他面色如雪,却一字字平静地问道。 冷厉的眸子中有黯淡的光芒一闪而过,独孤玄的声音沉了沉,带着西风的肃杀:“不,这是‘噬狂’。” “夜从未听说过。” “你不需要听说,只要服下这粒药。”独孤玄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线,却没有看苍夜,而是把目光移向门外,顿一顿,道,“先起来,趴到床上去。” 苍夜默然站起,重新趴回床上,这几个动作牵扯到背上的鞭伤,疼得他冷汗直冒。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表示出来,清冷的目光注视着独孤玄的背影,一言不发。 独孤玄回过身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夜,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看重你甚至超过你师兄。可你太让我失望,也让大王失望。我救你逃离大凤京都时,你曾对我许诺过什么?而你现在又做了什么?” “师父,夜只是不想连累无辜之人。此事一了,夜自会断绝与南宫雨陌的一切关系。”苍夜说着,眼前掠过南宫雨陌与子湘的影子,他唇边露出一抹萧瑟的笑容,“何况她现在已与襄王在一起,更是与夜无关了。” 独孤玄面色冰冷,沉声斥道:“你心里分明不甘,分明还未斩断对南宫雨陌的情!”他手掌一摊,“这是慢性毒药,如果你从此一心效忠大王,我会每两个月派人送一颗解药给你,你不会毒发。但你若有叛逆之心,我会让你尝够生不如死的滋味!” 苍夜抬头看他,淡淡的日光透过窗棱洒在他脸上,他苍白的面容近乎透明,毫无温度:“是大王的意思,还是师父的意思?” 独孤玄一愣:“……是我的意思,我不想我们无极出现叛徒,不想对不起大王。” 苍夜唇边慢慢露出笑容,伸手把那粒药丸接过,仰头吞了下去。独孤玄及时递上一杯水,苍夜一饮而尽,还给独孤玄,脸上仍然带着笑容。 独孤玄忽然心头一震,这笑容,犹如黑暗中乍放的蔓珠沙华,火一般鲜艳的颜色,带着致命的诱惑,却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悲剧的宿命。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看不懂自己的徒弟。 “师父,大王救夜出火坑,他给了夜第二次生命,夜绝不会背叛大王。” “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若你三心二意,为师第一个取你性命。” “有‘噬狂’在夜的身体里,师父还不放心么?”苍夜垂眸,轻轻一笑,那笑容,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味道。 独孤玄的目光再次暗了暗,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上绽开丝丝裂纹,可是很快消失不见。他一拂衣袖:“你好好养伤,我让离绪来照顾你。”转身走了两步,又停足,“忘记告诉你,服下此药,切忌动情,一旦动情,你会受到万蚁钻心的疼痛。还有,今日恰逢月半,以后,每两个月的月半,若你不能得到解药,你不仅会尝到焚心之痛,还会噬杀如狂、难以自控。所以,你好自为之吧。” 苍夜身躯一僵,随即应道:“夜铭记在心。” 独孤玄走出院子,见荆离绪青苍色的身影肃立在门口。他唤了声:“离绪。”荆离绪转身:“师父与夜谈完了?” 独孤玄点点头,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夜——他变了很多,他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了。” 荆离绪默然,好久才道:“师父,夜与我们是不同类型的人。” “哦?有什么不同?” “夜自小与他的母亲在冷宫中长大,她母亲是个温婉多情的女人,虽然夜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可是一个被母爱呵护的孩子,他的心就算受尽风霜雨雪的侵蚀,也不会变成野外的岩石。那段屈辱的经历,只是让他的心灵被扭曲,让他的热情被冰封,可并没有扼杀他善良的天性。” 独孤玄怔了怔,眼里再次露出冷厉之色,盯着荆离绪,仿佛恨他为苍夜说情:“对我们无极中人来说,这世上无所谓善良与邪恶,只有忠心与背叛。不管夜的本性如何,我只看到他骨子里那种狼一般的执着与烈性,这种特质只能为大王所用。我只要这点,就够了!” 荆离绪摇摇头:“若夜果然是狼,师父就无法控制他了。可他现在……” “你猜到了?” “是。” “你反对?” “离绪知道师父不得不为。” “知道就好。”最后一字留下长长的尾音,似在感慨,独孤玄的人已无声无息地离去,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孤独得好像走在沙漠中的旅人。 阆苑,灯火通明。秋嫂在南宫雨陌房里,为她轻轻梳理着头发。刚刚洗过澡,南宫雨陌穿一身雪白的绸衫,如丝的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 南宫雨陌陷入了沉思,浑然没有感觉身后秋嫂的动作,直到秋嫂的声音把她唤醒:“小姐。” “嗯?”南宫雨陌回过头来,“秋嫂,你唤我?”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我……”南宫雨陌心头泛起隐隐的疼痛,“我在想我爹娘,还有我下落不明的哥哥,还有……”还有那个人,深深藏在心底,不敢去触摸,却从未有一日稍忘。 “明天,你准备好了么?”秋嫂看着镜中的她,眼里饱含着担忧与关怀。 “不需要准备什么,我只要逃出子湘的视线,钻进山里,不让他们找到……”她忽然噤声,警惕地看着门口。 敲门声传来,子湘愉悦的声音响起:“雨陌,我来看看你。” 秋嫂与南宫雨陌对视一眼,上前打开门:“王爷,小姐才刚洗过澡,正梳头呢。” 子湘向南宫雨陌看过来,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艳之色:“雨陌,你这样子……比白日更加迷人了。” 南宫雨陌淡淡一笑:“王爷说笑了,雨陌这样披头散发,未免有失礼仪。” “不会,不会,在本王眼里,雨陌千姿百态,各有各的迷人。”子湘说着,向南宫雨陌走过来。 “王爷有何吩咐么?”秋嫂不着痕迹地挡住她,“小姐想早点休息,明日好陪王爷尽情游玩。” 子湘欣然:“既然这样,你早点歇着吧。幽栖山奇山异水,天然胜地,你我明日正好在山中……尽兴方归。”说到最后四个字,声音便变得暧昧起来。 南宫雨陌配合地红了脸,又羞又怒地瞪他一眼,子湘哈哈大笑。 秋嫂道:“王爷,小姐纤纤弱质,王爷和侍卫们都是男人,丫环们又是细脚伶仃,不方便照料,不如让我明日跟着小姐吧。” 子湘点头:“好,还是你想得周到,就这么定了。” ##第五十四章 幽栖山 自从秋嫂被调来服侍南宫雨陌,她就在南宫雨陌房间的外间搭了一张床,一来方面照顾南宫雨陌,二来保护她,避免子湘的侵犯。 听了秋嫂的劝告后,南宫雨陌学会了与子湘虚与委蛇。她巧妙地用若即若离的态度对待子湘,既不离他太近,也不离他太远。表面上好像对子湘越来越有好感,令子湘放松警惕,以为自己已经渐渐俘获了南宫雨陌的芳心。 他甚至开始憧憬两人大婚的情景,想等南宫雨陌的身子彻底康复,便进宫去向子涵禀告,请他为他们主婚。 秋嫂亲眼目睹了南宫雨陌如何与子湘周旋,心里越发喜欢这位聪慧的姑娘。从她身上,她一再看到孟无忧的影子,同样清姿绝俗的女子,同样有着一颗灵秀之心,又同样有着竹子般坚韧的意志。 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呵护、疼爱,希望她能逃脱子湘的手掌,可又舍不得她离去。明天就算陪她最后一趟吧,有她在,她也许可以逃脱得顺利一些。 “不,不要。”南宫雨陌拉住她的手,清澈的眸子中饱含着感激与祈求,“不要去犯险,不值得,子湘会怀疑你的。无论我是否能够成功逃脱,你都难免受到牵连。” 秋嫂微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里隐隐泛起泪光:“没什么值不值得,只要我愿意就好。我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自从主人出宫,我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了。遇到你是我的福分,我不放心你,我要亲眼看着你安全离开。你放心,我知道怎样保护自己,我这个年纪,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南宫雨陌的眼睛也湿润了,怔怔看着秋嫂,哽声道:“我们一起逃走,好么?跟我回家,换我来照顾你。” “不,我留下来拖住他们,你听我说……”附在南宫雨陌耳边细细叮咛一番,秋嫂加重语气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到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你千万不能再婆婆妈妈、优柔寡断了,照我的话去做,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受到牵连!” 重重握了握南宫雨陌的手,秋嫂眼里射出慈爱的、鼓励的目光,南宫雨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秋嫂……”秋嫂举袖为她擦去泪水,笑嗔道:“傻丫头,受了那么多苦都没掉眼泪,现在倒哭了。不舍得我么?不舍得我就好好活下来,只要活着,将来总有机会见面的。” 南宫雨陌一把搂住她,含泪道:“我会的,你也要好好活着,我们一定要再见面。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秋嫂搂了搂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一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为我恨自己。来,早点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日才有力气逃脱。” 第二天一早,子湘兴冲冲地来见南宫雨陌,告诉她自己即刻进宫去,等他从宫里回来,便与她一起去幽栖山玩。 南宫雨陌在自己房间里等待,从窗口眺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心绷得紧紧的。成败在此一举,南宫雨陌,你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回到父母身边,一定要找到哥哥,一定要……重新见到苍夜。 过了足有一个时辰,子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雨陌,我回来了,我们出发吧。” 南宫雨陌与秋嫂相视一眼,一起出门,子湘春风满面地迎上来,拉住南宫雨陌的手:“走,马车在外面等着。” 到大门外,南宫雨陌猛地一震。她看到四名侍卫全副武装地守候在马车旁边,两人手里各牵着一头身形高大、长相凶猛的狼犬! 南宫雨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来。她从小害怕狼犬,不仅如此,有狼犬灵敏的嗅觉在,自己逃跑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 秋嫂见她瞬间露出畏怯之色,赶紧上前扶住她,向子湘埋怨道:“王爷,你瞧,你无缘无故弄两条狼犬来干什么?把小姐都吓坏了!” 子湘见南宫雨陌吓得脸色苍白,哈哈大笑:“别怕,别怕,雨陌,我们去山里玩,有狼犬开道,多威风、多神气啊。你要是害怕,就乖乖待在我身边,有我保护你,什么都不怕。” 南宫雨陌惊魂未定,忽然感觉自己掌心多了样东西,是一个小小的香囊。她不动声色地握在掌中,知道秋嫂给她香囊,必定有什么用意。 子湘一把揽过她的肩头,大摇大摆地上车,炫耀似地从一头狼犬身边经过。那头狼犬仰头嗅了嗅南宫雨陌,南宫雨陌一阵惊悚。子湘又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雨陌,你可是堂堂南宫世家的小姐,竟然会害怕狼犬?说出去谁信啊?” 不知为什么,南宫雨陌觉得他现在露出牙齿的样子,活脱脱就像一头狼犬。她暗暗吸一口气,忍着被他揽住肩头的不适,顺从地跟他上车,默默做出柔弱、胆怯的样子。 上了车,南宫雨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抚着胸口道:“子湘,你真是……” “嗯?怎么?”子湘挑挑眉。 “这样招摇,哪里像一位王爷?分明就是纨绔子弟!” 子湘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愉悦,他觉得南宫雨陌现在这种薄怒的样子,看起来说不出的动人。七分洒脱、三分张狂地笑了笑,从身边取出一个地图,凑到南宫雨陌面前。图上画着幽栖山的整个地形,一沟一谷、一溪一湖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看看这个,我们到哪里去游玩?” 南宫雨陌接过,装作研究了半天,指着上面道:“这里有个山谷,我们到那里去玩吧,山太高,我也爬不动。” 子湘拿过来看了看,皱眉道:“这个灵雨谷诸多古怪,我们还是不去为妙。” 南宫雨陌奇道:“有什么古怪?” 子湘道:“传说这山谷常年云雾缭绕,进去后极易迷失方向,进得去,出不来。我虽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恐里面会有瘴气。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去冒险的好。” 南宫雨陌像个猎奇的孩子,立刻兴奋起来:“这样最好了,我就喜欢去那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探险。” “不行!”子湘断然否定,“我绝不能让你遇到一点点危险!”仿佛唯恐失去她似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到胸前,不错眼珠地看着她,“你要好好的,永远陪在我身边。” 南宫雨陌一怔,心里隐隐有些触动,却很快让自己清醒起来。她不着痕迹地把手缩回来,道:“好的,不去就不去吧。” 子湘这才满意地笑了。 幽栖山林深幽谧,到处是参天大树,遮阳蔽日,一走进山里,就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子湘取一件梨花白的斗篷,披在南宫雨陌身上,掀起车帘,让南宫雨陌看外面的风光。 南宫雨陌呼吸着山野间的青草气息,一直以来被苦苦压抑的心稍稍舒展开。 灵雨谷位于幽栖山腹地,因为子湘不肯去那里,他们选择了另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叫做“夕月湾”。两座山之间夹着一汪湖水,碧蓝碧蓝的湖水倒映出蓝天白云,美得醉人心魄。 他们临湖而坐,留下两名侍卫守护,另外三名侍卫带着一头狼犬前去狩猎。子湘因为不放心南宫雨陌,便在她身边陪着,剩下的那头狼犬虎视眈眈地看着南宫雨陌。南宫雨陌无意间瞥一眼牵着狼犬的那名侍卫,似乎从他眼里看到一闪而逝的精光。再看时,那人又恢复了沉默木讷的样子,让她怀疑她刚才是错觉。 她依稀记是那名侍卫叫做修刃,而另一名侍卫则是上次在子归岛上奉命废她武功的侍卫统领铭剑。 她见识过铭剑的功力,而这个修刃,虽然没有领教过他的本事,但凭直觉,她可以判定他武功不俗。 何况,他手里还牵着那头狼犬,狼犬紧盯着她的样子,就好像预先被下了指令一样。南宫雨陌背上泛起寒意,可脸上却很平静。 她看着那个蓝宝石般的湖泊,双眸中仿佛映入了湖水的蓝意,幽深而沉静。 子湘已经看得痴了,目光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过了一会儿,南宫雨陌忽然露出窘迫之态,回头看子湘,讷讷道:“王爷,我……我要走开一会儿。” 秋嫂善解人意地道:“小姐,你可是要……?” 南宫雨陌四下看了看,铭剑与修刃正笔直地站在他们十步之外,但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们这边。她赧然地点点头,秋嫂道:“王爷,我陪小姐到那边树丛里……” 子湘点头,叫道:“修刃,保护小姐。”修刃恭声应是,把狼犬交到铭剑手里,自己亦步亦趋地跟在南宫雨陌身后,保持一段距离。 秋嫂扶着南宫雨陌走到一丛灌木后,回身瞪修刃一眼,道:“你站远一点!女孩子家方便,大男人在这里看着像什么话!” 修刃有些尴尬,退后几步,转过身。虽然看不见,他全身的肌肉已进入最佳戒备状态,浑身每个毛孔都灵敏起来。 他是子涵派在子湘身边的耳目,对南宫雨陌的防范比子湘更甚。 ##第五十五章 难逃虎口 在修刃背转身去的时候,秋嫂向南宫雨陌以目示意,用唇型吐出“香囊”两个字。南宫雨陌立刻明白了,这香囊里必定放了特殊的香料,为吸引狼犬的嗅觉。等南宫雨陌把香囊交给秋嫂,香味就转移到秋嫂身上,狼犬就捕捉不到南宫雨陌身上的味道了。 她立刻把香囊交到秋嫂手中,秋嫂向她点头,背转身,目视子湘和铭剑的方向,把南宫雨陌挡在身后。 南宫雨陌伏低身子,轻手轻脚地往树丛里钻。 “小姐,请别走远,小心草丛里有蛇。”修刃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南宫雨陌吓得浑身一凛,赶紧装出既害怕又害羞的样子,道:“我知道,我最怕蛇了,我就在这里,你们帮我看着点,别让人瞧见……” “小姐,没事的,这里除了我们,哪有旁人?”秋嫂安慰地笑笑。 南宫雨陌悄悄解下那件梨花白的斗篷,将它搭在一丛灌木上,这样从反面看,就好像她蹲在那儿一样。 秋嫂扭头看了一眼,配合地道:“对,就在那儿好了,快去快回。” 南宫雨陌钻进树丛,屏息凝神,把脚步放到最轻。也许是逃生的欲望支撑着她,半路上她还有点紧张,此刻反倒一点也不害怕了。她迅速移动身子,走出一段路,回头看看离修刃站立的地方已经有一段距离,便拔腿狂奔起来。 风中隐约传来秋嫂的声音:“小姐,好了么?”她心中暗道:秋嫂,多谢你相助,愿我能够逃离虎口,将来回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保重,一定要兑现你的承诺,千万不能出事…… 泪水渐渐朦胧了双眼,她举袖擦干,脚下毫不停顿地飞跑。风在耳边吹过,树木、藤蔓纷纷倒退,她的视觉已经迷茫,完全顾不上周围的环境,只知道逃跑。 因为武功被废,她的力气已连平常人都不如,可她靠着顽强的毅力,牢牢提住一口气,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感觉已经跑出很远。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越来越沉重,喉咙口隐隐泛起血腥味,她眼前一黑,身子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调匀自己的气息,听不到人声,也听不到犬吠。她想,是不是已经逃出来了? 她再次爬起来,正准备走,忽然一缕寒风刮过,修刃高大的身躯像山一般挡在她面前。南宫雨陌僵住,手脚刹那间变得冰冷,刚才跑得通红的脸颊迅速褪色。她看到修刃眼里闪过利剑一般的寒光,那张脸仿佛岩石刻成,冷峻得没有半点温度。 “小姐,你到哪里去?”修刃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绝望的感觉像水一般淹上来,南宫雨陌看着修刃,深吸一口气:“放我离开,你只是奉命行事,我与你无冤无仇。” 修刃垂眸,面容冷漠。就在这时,风中传来狼犬的叫声,还有奔跑的脚步声。南宫雨陌折身往侧面奔去,修刃竟不追赶,只是冷眼看着她。 南宫雨陌紧跑几步,看清眼前的情景,不禁一愣。脚下是一个斜坡,长长地延伸下去,看不到底。下面会是深渊还是平地?不容她多想,行动已比思想先一步做出决定,她沿着斜坡直冲下去。 身后惊风掠过,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提起,身子腾空。落下时已到平地,修刃又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石刻般的脸上毫无表情。 南宫雨陌喘息未定,就听子湘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南宫雨陌,你这个贱人!”一股凌厉的掌风猛地刮到脸上,南宫雨陌被打得摔倒在地,眼前漆黑,耳边嗡嗡直响,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 胸口被子湘揪住,一把抓起来,南宫雨陌摇摇头,让自己恢复神智。抬眸,看到子湘暴戾、阴鸷的眼神,连眼珠都红了,一张脸气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南宫雨陌,你好,你好!你竟敢算计我,在这个时候逃跑!枉我对你这么好,枉我把你捧在掌心!” 头仍然晕乎乎的,脸颊痛得麻木,南宫雨陌破碎的唇角展开模糊的笑容,讥诮的、嘲讽的:“子湘,你休想强迫我。我南宫雨陌不是弱女子,不会由你摆布。” “哈!”子湘气极反笑,“看来是我对你太客气了……” 南宫雨陌往子湘身后看,没有秋嫂,只有铭剑和那头狼犬。她蓦然一惊,脑子立刻清醒过来,颤声问道:“秋嫂呢?你把她怎样了?这……不关她的事……” 子湘冷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面容变得有些狰狞:“她跟你串通一气,背叛主人,帮你逃跑,我岂能容她?”他做出一个斩杀的动作,“你回去就可以看到她的尸体了。” 南宫雨陌脑子里哄的一声响,喉咙口又涌起血腥味,她脸色煞白,身躯摇摇欲坠,嘶声道:“子湘,你这个魔鬼,她什么也没做……” 子湘不容她再说什么,给铭剑使个眼色。铭剑立刻上前点了南宫雨陌的穴道,子湘打横抱起她,下令道:“招呼他们三人,我们回去。” 马车驶上回程的道路,南宫雨陌被点了穴道,不能动、不能说话,嘴里还堵了一块白布。她的头发已经散乱,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还留着血痕。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清冷澄澈,连看都不看子湘一眼,只是直视着前方。 子湘死死盯着南宫雨陌,怒意在眼底翻涌,脸色一直是铁青的。他向南宫雨陌挨过来,南宫雨陌冷眼看着他,满脸戒备与抗拒之色。 子湘狠狠握紧拳头,咬牙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我绝不再对你手软!我会让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一语出口,他的手就伸过来,猛地撕开南宫雨陌身上的外袍。 “你若回心转意,好好配合,我便原谅你,重新疼你。否则,我玩过你之后,就挑了你的手筋脚筋,把你丢到水牢里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恶毒的恐吓,声音里却带着强烈的挫败与恨意,子湘英俊的面容在南宫雨陌面前扭曲,然后慢慢放大。 南宫雨陌目睚尽裂,眼角隐隐泛起泪光。 子湘放低声音,阴恻恻地道:“不要再试图用眼泪软化我,经过这件事,我不会再心软了。我……不会犯傻了,那些伤害我的人,都会得到报应的……” 他猛地扑到南宫雨陌身上,将她整个儿压住。 ##第五十六章 天外飞仙 一股血腥味从南宫雨陌喉咙口冲出来,她眼前一黑,头一歪,陷入昏迷中。 子湘怔住,他看到南宫雨陌的脸已经苍白如纸,一缕殷红的血迹从堵在她嘴里的白布中渗出,沿着嘴角滴落。她美丽的双目紧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留下一圈惨淡的阴影。她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无声地向命运宣示着不屈。 “该死的!”子湘恨恨地一甩衣袖,眼里戾气暴涨,刷地掀开车帘,大声下令,“加速进程,快快回府!” “小姐,小姐。”耳边听到谁的呼唤,开始时遥远而模糊,渐渐清晰起来。当意识恢复的瞬间,南宫雨陌像被鱼叉叉到的鱼,猛地跳了起来。“不要!走开!”凄厉的喊声冲口而出,在安静的房间里久久回荡。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南宫雨陌愕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上各连着两条铁链,另一端锁在床栏上。 一只手强硬地摁住她的身体,紧接着另一只甩上来,重重抽了她两个耳光。“闭嘴!你再大喊大叫,我立刻封住你的嘴!” 火辣辣的疼痛提醒南宫雨陌,她正面对着丧失理智的子湘,她慢慢抬起眼帘,唇角血迹未干,又有新的血丝流下。胸口滞痛,隐隐想起,自己昏迷前曾呕出一口血来。 含笑畏怯地看着子湘暴怒的模样,身子悄悄往后挪。她不敢相信,一直对南宫雨陌那样温和耐心的子湘,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可怕。 子湘向后挥手,厉声吼道:“出去!把门关上!” 含笑吓得脸色发白,躬了躬身,逃一般跑出去。 南宫雨陌的意识已完全清醒,她定定神,看着面目狰狞的子湘,唇边慢慢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子湘被她的笑容激怒,猛扑上去,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咆哮道:“该死的女人,你还还敢嘲笑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被你耍得团团转,还拿你当个宝?” 喉咙被掐得一阵剧痛,南宫雨陌直直地看着子湘,语声艰涩,面容却很平静:“我没耍你,是你强迫我在先,我只是想要回我的自由。”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心里只有一种放弃一切的淡然,这样的淡然在子湘看来更像嘲讽。 “子湘,我可以忘掉你废我武功的仇恨,但你若要污辱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不放过我?”子湘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狭长的眼睛里露出张狂的笑容,“你现在在我手里,你打算怎样对付我?” “我现在没办法对付你,但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会回来报仇。” 子湘慢慢松开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指,慢慢凑近她的脸:“你以为我还会放你离开么?我要做个笼子,把你关起来。现在,我要先尝尝你的味道。你最好学会讨好我,乖乖做我的宠物。我本来想让你做我的王妃,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谁叫你不识趣,谁叫你背叛我?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南宫雨陌睁大眼睛看着子湘,眼里没有一丝恐惧或挣扎,只是那样平静和傲然,仿佛根本无视她即将受辱的事实。 这种表情更加激怒了子湘,可他又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魔,只觉得胸中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将南宫雨陌连皮带骨吞进肚子里去。 他一把抱住南宫雨陌,伸手去撕她身上的中衣,动作粗鲁得像一只疯狂的野兽。他呼出的气息喷在南宫雨陌颈部,灼痛了南宫雨陌的肌肤。 南宫雨陌闭上眼睛,心底有一个绝望的声音嘶喊着苍夜的名字,眼泪顺着喉咙口倒流,呛得喉咙火辣辣的疼痛。 就在这时,一缕微风拂过,扑通一声,什么东西倒在地上,南宫雨陌觉得身上突然轻了。 她吃惊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雪白的影子站在她面前。强烈的视觉冲击令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一声惊呼几乎脱口而出,却在瞬间被那人点了哑穴,将她的声音堵在喉咙里。 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白的,他穿着宽大的白袍,白发、白须,连眉毛都是白的,脸上蒙着白布。只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是黑的,瞳孔很深,目光清明,完全看不出老态。 子湘已被他打昏,身子倒在床下。 “你叫南宫雨陌?”苍老的声音,有一种看过沧桑后的平静、悠远,令人安心。 南宫雨陌点头。 老人迅速用床上的被褥卷起南宫雨陌,一把抱起,飞身掠出房间,就像一只投林的乳燕,宽大的长袍在风中猎猎飞舞。 “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几名侍卫飞奔而来,为首之人正是侍卫统领铭剑,他大声疾呼,“你们快去看看王爷怎样了!”立刻有两人奔向子湘的房间。 老人长袖飞扬,嗤嗤几声,什么东西从他手中飞出,去势如电,瞬间击中奔在最前面的铭剑与他身后两名侍卫。三人吃痛地捂住胸口,两人脚步稍滞,铭剑却持剑直冲过来。 南宫雨陌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老人稳稳抱着,耳边听到铮铮的声音,发现老人手持一枝玉笛,竟用这枝玉笛为兵器,去抵挡铭剑手中的长剑。 玉笛与剑刃相撞,火花四溅,老人轻轻笑了声:“好功夫,称得上黎国一流高手,只是为何甘心为一位废物王爷卖命?” 铭剑一言不发,可南宫雨陌从他的剑势上感觉得出,他已被激怒,出手更快更狠。老人神态从容,玉笛连挡,袍袖宛若云卷云舒,自有一种出尘的潇洒。 这时,南宫雨陌看到修刃也带着几名侍卫向这边飞奔而来。 老人并不恋战,一连几下击退铭剑,身形腾空掠起,大鹏展翅一般向院墙的方向飞去。穿过庭院、长廊,飞过甬道,掠上凉亭,人在半空,足尖点在湖面,层层涟漪散开,他的人影已如掠水惊鸿般飞向湖的另一边。 等铭剑、修刃他们追到时,老人已抱着南宫雨陌飞上墙头,倏忽间不见了踪影。铭剑腾身掠起,半空中只见前面一道白影像一缕轻烟般逝去,眨眼消失在茫茫原野中。四下寂寂,只有风声鸟鸣,好像刚才那个人根本没有来过。 铭剑颓然跃回地面,脸色灰暗。修刃看他一眼,脸色更难看。铭剑只是无法向子湘交代,而他却是无法向子涵交代。 “雨陌!雨陌!”被侍卫救醒的子湘狂呼着奔过来,侍卫们齐刷刷跪下:“王爷……” 子湘怒容满面,整张脸都黑了,一把揪住铭剑的衣领,厉声喝道:“为什么不去追?为什么放他逃跑?!” 铭剑垂眸:“王爷,属下不是那老人的对手,他的轻功太高了,我们根本追不上。” 子湘狠狠两巴掌掴上去,还不解恨,回身又抽了修刃两巴掌:“滚!都给我滚到刑房去,每人领三十鞭子!” “王爷。”铭剑愧疚地垂下头去,“是属下无能,大王若是怪罪,属下甘愿领罚。” 子湘大声笑起来,笑声尖锐而悲怆,眼圈都红了:“你以为本王怕大王责罚?我只是恨南宫雨陌,这该死的女人!所有辜负我的人都该死!我不会放过她的,绝不!” ##第五十七章 救命恩人是谁 “慢着……”在铭剑和修刃转身之际被子湘叫住了。 “王爷,请问还有和吩咐。”铭剑和修刃双双跪下恭敬的说道。 “受罚之事稍缓,现在最重要的是查出那位老人的身份和南宫雨陌的下落。”子湘沉默了一会淡淡的说道,他一定不会让她就这么离开他的,既然敢辜负他的一番情意,他是不会轻饶她的,南宫雨陌你等着吧,他子湘是不容任何人对不起他,你也不例外。 铭剑和修刃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双手抱拳,“是……”,之后才大步的离开,留下独自发呆的子湘,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其实第一次见到南宫雨陌时,他就被她深深的吸引住了,她独特的美丽让他控制不住空虚寂寞的心,虽然他是至高无上的王爷,但是遇到一个真正让他满意的女子还真是少之又少,自从她出现后,他就为她着迷,为了她他愿意付出。 当她对他投怀送抱时,他别提有多高兴,他决定要让她成为他的王妃,可是没想到一切都成空,她只是在利用他。 不行,他是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他一定要让她知道利用他的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子湘的双眸变得冰冷,手握得咯咯作响。 夜已经悄然降临,满头的繁星布满了整个天空,耀眼的星光依稀照在空无人烟的山头,一位白发老人怀里夹抱着一床被褥,被褥里包裹着一位头发凌乱年轻貌美的女子。 “老前辈,你把我放下来吧!”南宫雨陌感激的说道,她本以为自己的清白就会葬送在襄王子湘手里,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那么好,居然在关键时刻会突然被救,难道这是命中注定吗?注定她还能有机会和苍夜在一起吗? 苍夜他还好吗?近日她的脑海里一直出现他那张美得过分的俊脸,她真的很想他,特别是在面对襄王的时候这种想念仿佛变成一种痴迷,她多希望那个伴随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可是这一切似乎只是她的奢望,他虽然对她有些许的不同,但是他真的喜欢她吗?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只要他愿意,她恨不得立刻扑向他冰冷的怀抱给他一丝温暖,她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一生被仇恨所蒙蔽,她希望他能过自己的人生,只是这一切都能如愿吗? 南宫雨陌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徒增烦恼,她看着黑压压的山头,有一丝疑惑,这不是她才刚去过的幽栖山吗?老前辈怎么会带她来这? “老前辈,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吧,这山路也不平稳,再加上我的重量我怕你吃不消。”虽然不知道老前辈救她有何目的,但是至少是他把她脱离了虎口,她还是很感激他的,只是一直任由他这样抱着,她也有些不舒服,而老前辈毕竟年龄大了身子骨肯定不如年轻人,在这崎岖不平的山头,万一出了意外可不好。 “小丫头,看不出来你的心还是挺善良的。”老人看了一眼南宫雨陌眼里带着一丝赞许,或许他这么做是对的。 “老前辈,我记得你在救我之际问过我是不是南宫雨陌,请问是谁让你来救我的呢?”南宫雨陌考虑了一番还是问出了口,她知道她并不是意外得救,而老前辈肯定也是她不认识的人,但是萍水相逢的他为什么要来救她呢,而且还知道她的名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难道是苍夜吗?一想到这个名字南宫雨陌的心不能再镇静下来,这里是黎国,她实在是想不出会有谁来救她,而且这位老前辈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不是一般人,只是真的是他吗?他的心里真的有她吗? “小丫头,别想了,今日救你也是随时兴起而已。”老人随意说道。 南宫雨陌深深的看了一眼老前辈,想继续追问但是又觉得不太礼貌,毕竟别人刚刚冒险来救她,于情于理她都该好好感谢别人,而不是一再追问,虽然知道事有蹊跷,但是也只好把心中的想法放下。 “老前辈,谢谢你今日救命之恩,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清白不保。”说道这南宫雨陌的声音梗塞了起来,换做任何一个女人在面对这样的事情都会心有余悸、内心不安,这可是关乎女子的一生,如果当时身子真的被襄王给霸占了,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她是真心的感谢老前辈。 “好了,丫头别在想了,如今之际还是先给你找个暂时栖息的地方,等你的身子养好一些就赶快回大凤朝吧,黎国不适合你。”老人最受不了别人哭哭啼啼的。 “对不起,是雨陌失礼了,还望前辈不要见怪。”南宫雨陌擦了擦眼泪,“只是这里不是幽栖山吗?我们来这做什么?” “这幽栖山有一个山谷叫灵雨谷,老夫带你去那藏身几日,襄王肯定会派人来寻你,而这将是最安全的地方。”老人指着前方的山谷说道,只是因为天太黑虽然有星光照射,但是还是看不清楚。 “这灵雨谷不是常年云雾妖娆,外人进去一般都会迷失方向吗?”南宫雨陌忽然想起襄王的话,之前来这山上时,她就想去这里来摆脱襄王,可是他不愿意来说怕有瘴气而拒绝了。 “哈哈哈……老夫是谁还会迷路吗?”老人大笑一声,然后继续夹抱着南宫雨陌飞身起来,直接朝山谷飞去,老人的内力极深轻功更是了得,抱了个人在黑夜里居然还能疾步飞翔,无奈冲力太大,南宫陌雨又被废了武功现在相对于一个平常人,所以有些受不了的闭上了双眼,但是疾风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到了……” 老人的话让南宫雨陌睁开了双眼,一幢独立的茅草屋出现在她的面前,墙壁是用山竹捆绑而成,周围群山环绕、云雾妖娆,让人有一种置身仙境般的感觉。 老人把南宫雨陌放了下来,“里面有简单的衣物供你换洗,你在这先歇息几天,几日后我再来接你。” “老前辈,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一听老前辈要走,南宫雨陌就有些担心,她不是不知道他们一路来这费了多少时辰,再加上现在天黑山路崎岖,他就算再厉害毕竟也是个凡人,能经受得住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吗? “小丫头,你就不用担心老夫了,老夫去也……”老人也不再和她继续说下去,直接飞身起来,他白色的身影在空中飞舞,速度很快,短短几分钟时间已经消失在南宫雨陌的眼前。 “谢谢你老前辈……”南宫雨陌对着老人消失的地方大声喊道。 老人在空中的身子顿了顿,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南宫雨陌在外面待了一会,感觉身上凉飕飕的,所以决定先进屋,而且这几日和襄王周旋她也累了。 “咯吱……”一声,南宫雨陌推开了屋门,里面是一些简单的陈设,竹床、桌椅、柜子,看来麻雀虽小应有尽有,只是上面扑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来此屋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南宫雨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把床整理好就躺在了上面,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五十八章 易容 “别走……”南宫雨陌拉住苍夜的手,手掌传来的冰冷让她身子冷颤一下,但是苍夜冷漠的表情刺激了南宫雨陌。  她愣了一下,手自然的松开了他冰冷的手,瞬间苍夜离她越来越远,直至变成了一个小圆点……  南宫雨陌反应过来了,连忙追上去,可是只剩下她一人,她再也找不到苍夜,她蹲下来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抽泣起来,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苍夜别走……”  猛的一下南宫雨陌睁开了微红的双眸,直直的坐起身来,额头上布满了大粒大粒的汗珠,汗侵湿了她的衣襟,她手捂住心口,待几分钟后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简单的陈设让她想起来昨晚的一切,原来是在做梦!  不过她怎么会梦到苍夜离他而去呢,难道他们真的有缘无分吗?  眼角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滴落下来,滚烫的泪珠滴在了她的手背上,她一愣梦居然如此真实,连忙用手擦掉泪痕。  算了,不想了!  南宫雨陌起身,随意在衣柜里找了件衣服穿上,虽然有些大不合身但是还是将就,只是她又疑惑了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女子的衣物在这里,但是又想到老前辈,他肯定是不会告诉她的,对于别人的隐私她还是不要去触碰。  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南宫雨陌摸了摸干瘪瘪的肚子这才想起这几日被襄王关了起来,别说吃饭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昨日又因为太累了直接睡了,现在是觉得又饿又渴。  南宫雨陌一双漂亮的眼睛扫视了一下房间,昨晚只是匆匆一鄙,并未看清楚,今日看来虽然陈设简单,但是都很精致,甚至连桌椅上都刻有纹路,这里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女子的闺房,之前的主人究竟是谁呢?  肚子传来的饥饿感让她无暇再想其他,直接推门出去,绕着走廊来到了厨房,一推门,灰尘满天飞舞,南宫雨陌用手捂住鼻子,一手不停的在空中挥舞着,这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有用过了,看来这几天得靠她自己了。  来到屋外,四面环山,屋子处于山顶,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进了南宫雨陌的鼻子,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没想到这里的空气这么好,让人心旷神怡、似乎能忘记一切烦恼。 只是这里除了树就是花草,她要上哪找吃的,还想再洗个澡,不过既然这里之前有人生活过那就说明有水源有吃的,山上或许青菜不多,但是野果子肯定多,打定好主意南宫雨陌在沿着林子找到了水源和野果。 这几天日子还算过的不错,难得的悠闲让南宫雨陌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不再整日的发呆,虽然心里也很想苍夜,但是她一直克制自己的心让她不再去想。 这一天南宫雨陌一如既往的去了树林,回来后房门已经被打开,她捧着手中的野果马上跑了过去,刚准备进屋时,看见老前辈坐在木凳上似乎在想些什么,难道这里以前住着他心爱之人吗?可是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难道她已经去世了? 哎……她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可是这一切都能成真吗?她也能达成心愿吗? 其实在南宫雨陌回来时他就感觉到了,只是有些触景伤情罢了,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老人恢复了昔日的冷静,“丫头,你回来了。” “嗯,老前辈,让你久等了。”南宫雨陌走了进来,递给了一个野果子给老人。 老人没有接过果子,看了一眼南宫雨陌,小巧的脸蛋,精致的五官、肌肤如雪,虽然着一身宽松且普通的衣物但是还是遮不住她的美丽,这样一个绝色难怪会让那些人魂不守舍。 老人把桌子上的包袱递给了南宫雨陌:“这几日城里到处张贴满了你的画像,正在全城通缉你,凡是出城的女子都一一检查,看来襄王对你是依依不舍呀!这些是男子的衣物,你先暂时换上。” 南宫雨陌接过手中的包袱点了点头,有些尴尬的说道:“老前辈可否请你先暂且回避?” “老夫失礼了。”然后大步离开了屋子出去了。 几分钟后,南宫雨陌换好了衣服,一个偏偏少年出现在老人面前,老人摇了摇头,她虽然是着男装可是这异常俊美的脸还是会让人生疑,更何况是襄王,看来他之前的打算是对的。 “丫头过来……”老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南宫雨陌一粒药丸,“这是易容丸,吃了后会让你的容貌发生变化,只是药性会持续1个月左右,但是吃了后会脸部胀痛,你要忍忍坚持一会就没事了。” 南宫雨陌接过药丸毫不犹豫的咽了进去,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这点点疼痛算什么,如果真的落入了襄王的手里她还有命活吗? “丫头,你不怕这是毒药吗?”老人眼里的欣赏更浓了,这丫头的性子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老前辈我相信你。”南宫雨陌眼里没有一丝杂质,虽然这才是第二次见这位老前辈,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家中的长辈,没有任何危害,其实自己闯荡江湖也有一段时日也知道世道险恶,人心隔肚皮,但是她就是相信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救过她一次。 老人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有如此气度,要是男儿身不知有多好! “啊……”南宫雨陌的脸忽然疼痛起来,而且是剧烈疼痛,感觉脸部的骨骼在移位一般,这种疼痛有些超乎她的想象,她想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可是没有办法她实在是受不了,娇小的身子躺在地上蜷缩着,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脸。 “丫头,你再忍忍很快就好了。”老人也有些着急,其实他知道这药丸的威力,一个人若想改变相貌是谈何容易,所以他只是说有些胀痛,而普通的易容术是很容易被人察觉的,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地上的南宫雨陌疼的满地打滚,脸色惨白,额头上冒着豆粒大的汗珠。 大约过了半刻钟,疼痛慢慢消退直至完全消失,南宫雨陌缓缓的站了起来,只是还有些虚弱,身子有些踉跄不稳,老人马上走上前一步扶起她,他曾经也体验过一次这种疼痛真的是让人生不由死,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挺过来了,让他心生佩服。 “我没事了。”在休息了一会,南宫雨陌身子恢复了,只是这种疼痛让她心有余悸,要不是强烈的意识支撑着她,她怕自己也断然挺不过去。 而此时的南宫雨陌不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了,完全看不出之前惊艳的影子,俨然变成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青年男子,而且肤色也不再白皙而变得黯淡无光,唯一能辨别的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她现在这副模样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断然认不出她来。 “老前辈,我变成什么样了?”咦,这是她的声音吗?她柔细的声音也变得粗哑了,她刚刚对没有注意,难道也是这药的功效吗?这老前辈究竟是何人,不仅武功高强居然还懂药理,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来她在江湖上闯荡的时日还是太短。 老人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似乎是看出了南宫雨陌的疑惑,“这药是老夫费了多年才研制而成的,世间知道的人为数不多,而且不仅能改变容貌连声音也会改变。” ##第五十九章 通缉 “老前辈你究竟是谁?”虽然想过不再过问但是她实在是好奇的不得了。 老人笑了笑不作回答,南宫雨陌看见老前辈不想告知,也就没有再问了。 “老夫今日就把你送到山脚下吧,至于今后的事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多谢老前辈搭救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南宫雨陌对着老前辈鞠了三个躬。 “好了,走吧!”老人也顾不上礼节直接背起南宫雨陌纵身一跃,朝山下飞去,南宫雨陌紧闭着双眼,只感觉风在脸上狂刮着扯着脸皮生生作疼,可想而知老前辈的速度有多快。 很快就到了山脚下,老人把南宫雨陌放了下来,“丫头,今日就此一别,你自己好自为之。” “老前辈,你要走了吗?那在哪里能找到你呢?”南宫雨陌有些不舍,虽然相处时日很短,但是他对她的大恩大德她是永远也不能忘记的,希望将来有回报他的一天。 “丫头,有缘再见!”老人说完飞身离开。 南宫雨陌想再叫住他,可是他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哎,算了!就像老前辈所说如果有缘一定会再次想见的,更何况她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如果再和前辈在一起说不定还会连累他。 叹了一口气,南宫雨陌决定先回大凤朝,黎国是不宜久留。 因为之前来过这里,所以南宫雨陌并没有绕多大圈子,按着记忆中的路走去,或许是相貌改变了的原因,这一路上并未受到其他人的关注,她也享受着难得的惬意。 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街道两旁全是小吃,小贩的叫卖声传进了南宫雨陌的耳朵里,她垂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看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咽了咽口水,她这几日全是吃的野果子根本不顶事,本来肚子不觉得饿可是看到这么多好吃的,肚子就咕噜发出不满的响声。 好饿呀,可是囊中羞涩,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包袱里的硬东西,她心一惊,连忙打开包袱,一个胀鼓鼓的钱袋出现在她面前,她连忙收了起来。 奇怪,她记得在换衣服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这个钱袋,难道是之前离别时老前辈放的,南宫雨陌触碰到心底的柔软,没想到老前辈想得这么周到,如果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的感激他,南宫雨陌在心里暗暗发着誓。 既然现在有银子了,那她就先吃顿饭,然后再买些干粮准备上路。 坐在一个面摊刚点了一碗面,大街上就出现了很多官兵,个个凶神恶煞,手里还拿着一张画像对经过的女子都一一查看,南宫雨陌心里一惊,故作镇静的吃着碗里的面条,其实心里害怕的要命,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她可不想被抓回去。 岂知那些官兵在经过南宫雨陌时看都不看她一眼,然后就疾步离开了。 看着离去的官兵,南宫雨陌紧张的心稍稍松懈了一下,看来老前辈的易容术很厉害,那她可以安心了,只是一个月以后就会恢复原样,她必须在一个月内回去。 心里又想起大哥了,自上次大哥掉下悬崖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虽然她也直到生存的希望很渺茫,再加上大哥的双腿残疾,生存的机会就更加少了,她也曾一度的认为大哥死了,但是只要没有见到尸体她就不承认,永远不承认,或许这样想心里还好受些。 还有秋嫂,都是她害了她,如果她不帮她逃走的话,她怎么会因为她而死,没想到襄王会这么残忍居然下得了手,不过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她,秋嫂对不起,如果有来生的话她愿意补偿。 南宫雨陌心里越想越不好受,直到被邻桌的对话声打断。 “你说最近城里城外怎么那么多官兵,而且对过往的女子都一一查看?”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说道。 “这你还不知道呀,听说襄王被一个女刺客刺伤了,现在满街大巷都是那女子的头像,襄王发话了说只要发现此人马上报官的话赏银1000两。”另一男子说道。 “是不是真的,这么多赏银,看来襄王伤得很厉害呀,要是我发现的话就发大财了。” 听到这南宫雨陌再也听不下去了,没想到这襄王居然找了这么烂的借口来抓她,看来她得尽快离开。 南宫雨陌直接付了银子,还了一些水和食物就往城外走去。 刚到城门口的时候,出城的人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对于出城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官兵都一一查看。 南宫雨陌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虽然她现在易容了,但是还是很心虚。 “修护卫,你怎么亲自来了?”门口的官兵忽然低头哈腰的对着一位男子说道。 “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那个、还没有……”那位官兵唯唯诺诺的说道,生怕说错话。 “记住这个女人十分狡猾,她肯定会易容或者是扮男装,反是体型相似的人都必须一一审问。”修刃严厉的说道,这几日襄王催得越加紧了,要是再这样下去难保有人会遭殃。 “是……” 一阵阵的对话声传进了南宫雨陌的耳朵里,她心一紧,那位被成为修侍卫的男子不就是修刃吗?难道他也来了,这下怎么办,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她知道修刃就是襄王的一只手臂,而且武功高强,听到刚刚话里的意思已经知道她有可能会易容,这下怎么办,要是她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南宫雨陌马上垂下了头,豆粒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后背的汗水已然侵湿了她的衣襟。 官兵一边拿着手中的画像对着排着队的男男女女进行查看,发现有体型相似的人都单独叫了出来,当他走到南宫雨陌身边时,她的心都落在了嗓子沿上。 “你、出来……”官兵看了一眼南宫雨陌指着她说道。 南宫雨陌心里咯噔一下,手心里全是汗,犹豫着。 “你、出来……”显然官兵已经失去了耐心,大声的吼道。 而这一吼也让南宫雨陌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恰好不好的修刃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南宫雨陌真是后悔死了,闭上眼睛大步跨了出来,横竖都是死,那她就堵一把。 “官大爷,请问有何贵干?”南宫雨陌故作畏缩的从衣袖里拿出一锭银子偷偷的放在那个官兵的手里。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有古怪,居然送我银子。”官兵把手中的银子举得高高的,一副正义的说道。 南宫雨陌心里又是一阵懊悔,看来她又把事弄巧成拙了,不是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她主要是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忽略了现在对于官兵最重要的差事就是邀功,别人可以等赏银1000两,她这几两银子别人看得上吗? “对不起官大爷,小人只是因为有要事急着出城。”南宫雨陌低头赔不是,其实心里都害怕的要命,如果修刃不在的话她大可不必担心老前辈的易容术,而刚刚听到的让她害怕了起来。 难道修刃是故意这么说的,这招引蛇出洞的伎俩用的真是好了,只是可惜了,居然是襄王的下属,要是换做其他英明的主子,说不定他还能有一番作为。 岂知这位官兵连看都不看南宫雨陌一眼,直接走到修刃的身边,讨好的说道:“修侍卫,那位男子有些可疑,而且体型和画中之人极为相似。” 那位侍卫边说边指着南宫雨陌说道,修刃半眯着眼睛又再一次细细的打量了南宫雨陌一番,然后点了点头。 南宫雨陌用余光瞄了一眼,心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天啦,老天爷不会对她那么残忍吧。 在南宫雨陌的担忧中,修刃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冷冷的说道:“把头抬起来!” ##第六十章 成功逃离 南宫雨陌知道不能再做出一丝让别人察觉的事,也就乖乖的抬起头来,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略显泛红的肤色。 修刃邹了邹眉,然后大掌在南宫雨陌的脸颊寻摸着,可是让他失望了,根本没有人皮面具,但是此人的身形确实和南宫雨陌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雨陌马上跪了下来,全身颤抖起来,断断续续的说道:“小人,李大。” 修刃听到这粗哑的声音后,眉头邹得更紧了,这人虽然体型差不多,但是长相完全不同,他特意检查了他的脸部根本没有发现人皮面具,而且就算易容了这声音也不像,这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 “起来,你可以走了。” 一听到修刃让她走,南宫雨陌马上站起来大步大步的像城门走去。 修刃看着南宫雨陌走路的姿势心中更疑惑了,连忙说道:“站住……” 南宫雨陌愣了一下,马上止住了脚步,背脊一阵发凉,难道她被发现了吗?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这心里更加紧张。 “修侍卫,有人发现了画中女子。”突然一名官兵跑了过来,神色慌张的说道。 修刃看了一眼南宫雨陌的背影,然后说道:“走……” 一听到修刃离去的脚步声,南宫雨陌的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是此地不宜久留,马上迈开步子离开…… 在走出城门一里路的时候,南宫雨陌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手不停的拍着自己的心口,真是有惊无险,就差一步就被发现了。 她往后看了看发现并未有官兵跟上来,这才完全的放下了心,朝着大凤朝的方向走去…… 襄王府 “砰砰砰……”的声音从大厅里传了出来。 子湘正大发雷霆的摔着东西发泄着,“废物,真是一群废物,这么多人居然连一个小女子都找不到。” 修刃和铭剑齐齐跪了下来,“请王爷息怒!” “息怒、息怒,你们让本王如何息怒,都快十天了,一个人影都没有找到。”子湘气愤的又把桌子上的茶具推倒在地,南宫雨陌看来本王真是小看了你,先是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秋嫂帮助你离开,接着又是一个武功高强的老人救你,而现在他用了这么多官兵都没有找到你,看来你的本事不小,不过你别得意,他子湘发誓找不到你誓不罢休。 “王爷,或许南宫雨陌已经不在城里了。”修刃忽然说道,城门那个身影一直徘徊在他的脑海中,不管是走路或者是身形都跟南宫雨陌一模一样,虽然长相和声音完全不同,但是只要有心都是可以改变的。 更何况上次救她的那位老人武功极为高强,或许易容术也超越出群呢? “修刃你想说什么?”子湘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在城里我们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她,说不定她早就出城了。”修刃故意隐瞒了在城门发生的一段,他怕他说出来依照襄王的性格肯定会责罚他的。 “继续说下去。”子湘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 “依属下看,上次救她的那位老人肯定是一位世外高人,既然他的武功那么厉害区区城门怎么会拦得住他,或许他早在当天晚上就把她送出城了,而南宫雨陌的家在大凤朝,那她肯定会回去的。”修刃恭敬的说道。 “言之有理,那本王就派你去把她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子湘凛冽的说道,狭长的眸子里带着一丝阴狠,南宫雨陌别怪他阴狠手辣实在是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耐心,既然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特别是苍夜…… “是,那属下告退……” “等等,如果她真回到了大凤朝那你做事可要谨慎一些,毕竟南宫世家在大凤朝的地位非同一般,如果贸然去杀人被人发现是本王做的会对本王不利,若有必要的话就把这一切推给苍夜,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本王身上。”子湘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南宫雨陌别怪他不忍,谁让你不识好歹得罪他,而苍夜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本来就是个野种居然也敢在黎国耀武扬威。 “是……”修刃恭敬的退了出去。 “哈哈哈……”子湘看着修刃离去的背影笑得更猖狂了,要不是迫不得已的话他还真是舍不得南宫雨陌,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就这样消香玉陨的话,他还真是有点不舍,她也是第一个能让他看得上眼的女子,不管是容貌还是气度都让他钦佩不已,可是如果一个南宫雨陌能除去苍夜的话也是值得的,女人嘛多的是,他可是从来不缺的。 在修刃走后,铭剑站了出来,“王爷,苍夜现在是在为大王做事,我们这样贸然的除掉他的话,大王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 “大王?你认为大王会为他撑腰吗?大王只不过是利用他而已。”子湘不屑的说道,他还会不了解大王吗?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的心思他会不懂,他不过是借助他帮他完成霸业而已,大王才不会真心对他好呢? 见襄王这么说,铭剑也不再说什么,退到了一边。 子湘目光看着前方,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苍夜,你等着吧,你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离绪,师傅让你来看着我吗?”苍夜毫不客气的说道,这几日他去哪里离绪都一直跟着他,甚至是连上厕所时他也是形影不离,肯定是师傅让他这么做的。 “夜,你不要想太多,师傅是让我好好照顾你。”荆离绪知道什么事也瞒不住夜,只好大方承认,师傅确实让他好好看着苍夜,怕他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 虽然这几日夜都乖乖的在房里养伤,但是他知道他的心里肯定不好受,自从服用了噬狂以后,他原本就少的话语变的更少了,平时几乎都不和他说话,而现在居然主动提起,他知道他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想说而已。 要是换做他的话可能会有些受不了,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已经够可怜了,而现在居然还要沦为别人的棋子,荆离绪叹了叹气,在无极这几年夜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他比起其他师兄弟真的是够努力,每日每夜的苦练武功,进步也是最大的。 照顾?苍夜冷笑了一下,他岂会不知道师傅的心理在想什么,现在他还能选择吗? 这几日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心,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个娇小身影,可是无论他如何控制自己的心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着她,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像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里,自从第一眼见她时,她男扮女装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可是还是被他一眼识破,当时他觉得这个女子很有趣。 但是后来的接触中他深深的为她着迷,虽然他嘴巴上不愿意承认,但是心却已经出卖了他,他知道他的身份独特不能有爱,那只会害了她,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他不仅一次在心里问自己,究竟爱不爱她? 可是每当他否认时,他的心就像是被刀刻一般难受不已。他知道她也喜欢自己,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她,不是不想是因为不能,他不能那么自私。 忽然身体像万蚁啃噬一般疼痛,苍夜蜷缩着身子让自己忽视这种疼痛感,但是依然毫无作用,痛蔓延直至全身,他的心也随着疼痛一起坠入悬崖。 ##第六十一章 噬狂发作 “啊……”苍夜再也坚持不住那种噬心的疼痛尖叫出声,身子更是躺在地上打滚,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扭曲,大粒大粒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知道是因为噬狂在他体内发作了,师傅对他说过如果他再动情的话就会出现这种撕裂般的疼痛,可是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去想她。 “夜,你怎么了?”荆离绪站在旁边干着急,想去扶他,可是却被他推开了,他知道噬狂的毒发作了,他也无可来回,只能靠他自己了。 “夜,噬狂因为你动情而发作,你现在要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她,只有这样疼痛感才会消失。”荆离绪急着团团转,夜是如何坚强的一个人,以前受伤从来不哼一声,如今却被噬狂折磨成这样,他这心里也是于心不忍。 可是此时的苍夜哪还能听到别人的劝告,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迷了心智,大约持续了半刻钟的时间,苍夜再也坚持不住双眼一黑陷入了黑暗中…… “夜,你这又是何苦呢?”荆离绪直接抱起昏迷中的苍夜放在了床上,目光锁住那张异于常人俊美的脸颊,叹了叹气。 夜是他见过最坚强的男子,自从他来了无极后一直努力练功,他的实力和他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造化弄人,这样的男子却有着别样的身世,因为他的身世也让他吃尽了苦头,可是他依然不折不饶,让他打从心眼里佩服,可是终究敌不过一个情字。 难怪世人常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虽然他还未经历过情,但是从苍夜的他已经有所了解,这几日他形影不离的跟随在他身边,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中,噬狂几乎每天都会发作一次,他知道这是他动情的原因,可是今天似乎发作的时间更长,要是再这样下去,难保会让他彻底迷失,如果控制不住的话,那夜真的可能就会变成传说中的魔鬼。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夜变成这样,一定有办法解决的,对了,师傅,既然这毒是师傅下的,那师傅肯定有解药。 荆离绪看了看床上虚弱的苍夜,心里默默做了决定,他一定要帮夜,然后转身离去。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月亮悄悄的从天上露出了头,像个害羞的小丫头慢慢的显露出来,一个神色慌张的人影在走廊上穿梭着。 师傅究竟去哪里了,他已经把屋子周围都找遍了,可是还是没有看到人影,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苍夜怎么办?荆离绪心里着急的不得了。 “离绪,你在这干什么?”威严的声音传进了荆离绪的耳朵。 荆离绪顿时心中一喜,太好了师傅终于回来了,“师傅,求你救救夜吧!” “夜会变成那样全是由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别人。”独孤玄邹着眉头冷冷的说道,其实这几日夜的情况他全都了解,虽然心底还是有些不忍,但是大丈夫成大事者怎么能因为一个情字就全军覆没,所以他故意不去看他。 “夜他已经够可怜的了,为什么师傅你要如此绝情呢?”荆离绪有些不解,师傅应该是最了解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而且七情六欲并不是谁想能控制就能控制得住了,其实夜也没有错,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而已,为什么老天要对他那么残忍如此的折磨他呢? “离绪,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独孤玄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功夫,离绪居然开始同情苍夜了,情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望。 “师傅,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大王似乎有些太过于无情,我们是用生命在为他效力,可是他呢?他真的把我们当作人来看待了吗?夜他何错之有,出生又不是他能选择的,而为什么现在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荆离绪越说越激动,他是认命可是也不允许别人不把他们当人,只要是人都会有情。 “啪……”清脆的声音在走廊中久久徘徊。 荆离绪看着怒气冲冲的独孤玄,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师傅,就算你打我,我也要说,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大王而死吗?在大王眼里我们只是一枚棋子,即使我们为他牺牲了他会关心一句吗?要是换做你没有了利用价值,大王还会在多看你一眼吗?” “离绪注意你的用词,要是这句话被传到大王耳朵里不仅是你会没命,还会连累无极所有的师兄弟,大王就是黎国的天、黎国的地,我们身为黎国人本就应该为大王效力。”独孤玄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只是他没有想到平时一向顺从的离绪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他心里清楚大王的为人,但是他们做为黎国的子民为大王分担本就是应该的。 离绪沉默了,确实如师傅所说,如果因为他害了所有无极的师兄弟他会自责的,或许他太冲动了,“对不起师傅,我知道我不该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独孤玄负手没有再说话,其实他知道离绪并没有错,每个人都想要过自己的生活,他只是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其实他何尝不希望他们都能自己选择,可是现实就是现实,他也不能左右。 “师傅,那你能不能救救夜?这几日他被噬狂折磨的快不成人形了。”荆离绪知道师傅表面严厉,但是内心还是会为他们担心,所以他这才敢来向师傅求解药。 “离绪,师傅也并没有解药。”独孤玄也有些无可奈何,当初他让苍夜吃噬狂之时就已经告诫过他,千万不要动情,可是他就是不听,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呢?当初师傅不是说每过两个月就会给苍夜一次药吗?”荆离绪也有些吃惊,师傅怎么会没有解药呢,可是看师傅的模样似乎不像是在说谎。 “解药在大王身上,每两个月要给夜的解药只是暂时压制毒性。” “怎么会?”要是解药在大王那里的话,肯定不会轻易给夜解毒的。 “其实还有一种办法能让夜不再受这么噬心的疼痛。”独孤玄又继续说道,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忘情,只要让夜忘掉那位女子的话就不会再受这种痛苦了。”一个人的情欲是无法控制的,但是只要忘记自己心中的那个人,那么噬狂就不会再发作了。 “可是情真的那么容易忘记吗?”如果夜能轻易忘掉的话那噬狂就不会发作了,荆离绪叹了叹气。 “忘情丹,能让人忘记世间的一切情爱,即使是再相爱之人服用了之后也会视对方为陌生人,只要夜服用了的话那他将会忘记和那个女子之间的一切。” 荆离绪听了独孤玄的话有些心动,要是苍夜真的服用了忘情丹那他肯定不会再动情,噬狂也没有机会在发作,可是这心里也有些担心,要是被苍夜知道的话,他会不会拒绝,从这几天观察看来,苍夜对那个女子的非常痴情,即使在面对噬狂时也仍然去想她,这样的夜会顺从吗? 就算成功了,但若苍夜知道了会不会责怪他呢? “离绪,作为无极的人苍夜不应该有情爱,这只会害了他,如果他因为情而得罪了大王,那他就真的死路一条了。”独孤玄虽然也想过苍夜会不同意,但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会危机性命。 要是夜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继续动情,那噬狂就会不断的发作,那他的身体也承受不了,还不如让他忘记。 见离绪不再反对,独孤玄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拿出一粒药丸递给荆离绪,“这药就在这里,你去给苍夜服用吧!切忌一定要对他隐瞒这一切,这药效我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但是对于现在的苍夜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只有遗忘他才能安心的为大王做事,或许日后完成任务后大王会把解药给他,否则的话他只有死路一条。” ##第六十二章 忘情 荆离绪接过药点了点头,独孤玄终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其实这几日他一直在纠结之中,苍夜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自从他来到无极后,虽不多语但是从他的眼中他看得出来这孩子的毅力,他是他见过最用心的一个,虽然平时他对他很严厉,但是这也是为了他好,希望他能活得更久一点。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这次去大凤朝居然会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要知道他们是随时都可能失去性命,情爱只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会成为他的障碍,更何况他喜欢的女子不是一般人,是大凤朝南宫世家的女子,苍夜身上沾得鲜血太多,要是被知道他就是刺杀朝廷命官之人,或许他们之间的阻碍更大,还不如将这一切抹灭,让他不曾发生。 在回苍夜房间的路上,荆离绪不直一次问自己究竟该不该这样做,如果做了事后被苍夜知道了会不会责备他,可是在苍夜的性命和责备之间做选择的话,那他宁愿被他怨恨一辈子也行。 打定好主意,他加快了脚步来到了苍夜的房间。 而苍夜还没有醒,他俊美的脸上仍然苍白不已,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嘴巴里还不停的喃喃自语,“雨陌、雨陌……” 荆离绪凑近了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原来在梦中苍夜仍然忘不了那个女子,看来必须要让夜忘情,忘掉他和那个女子之间的点点滴滴。 踌躇间,荆离绪把手中的药丸喂进了苍夜的嘴里,夜你不要怪我无情,只是你不能再继续动情了,再这样下去你会连性命也丢失了,以后若是要怪就怪我吧! 药丸像棉花糖一样沾水即化,很快滑进了苍夜的喉咙流入腹中,和血液紧紧融合在一起…… 翌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苍夜睁开了双眼,三千青丝散乱的披在身后,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一双剑眉下是一双美丽而细长的双眸,肤色白皙,即使在那静静的坐着,也遮盖不了身上耀眼的光芒,他就像是坠入凡间的天使一样美丽,吸入眼球。 只是他的美丽的双眸里带着一丝冰冷,脑袋有些胀痛,似乎自己遗忘了什么,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了,荆离绪走了进来,看到苍夜已经醒来,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离绪,你来了,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苍夜扯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 “夜,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荆离绪问的很小心,忘情丹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也不知道服下后会有什么反应,但是更多的还是担心。 “嗯,没什么了,背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看是时候该去大凤朝了。”苍夜摇了摇头,虽然头还是有一点痛,但是他在这已经耽误了一些时日,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夜,你的头没事吧?” “离绪,你想说什么?”刚刚因为头还有点疼没有注意到,今天的荆离绪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他脸上写着担忧二字。 “没有,只是这几日噬狂在你体内发作的厉害,担心你的身子而已。”荆离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说道,“既然已经没事了那就好。” “离绪,你在说什么?噬狂怎么会发作,师傅不是说要动情才会发作吗?”苍夜摇了摇头,记得那日师傅对他说的很清楚,噬狂只会在他动情之后才会受万蚁啃噬之痛,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又怎么会发作呢? 荆离绪有些错愕,难道夜连这几日毒发之苦也忘记了,既然这样也好,那他又会恢复成以前的他。 “夜,这次我们一同前往大凤朝吧,这样也好有个照应,不过之前你的身份已经在大凤朝被人有所察觉,所以此次前去我们得易容,只是这普通的易容术比不过大凤朝很容易被人发现,所以这次得改头换面。”其实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能让他有情,即使是友情也不允许,上次就是因为他和麒麟王萧暮寒之间建立了友谊,所以他才下不了手,而这次有他在,他一定会监督他的。 苍夜想了想点了点头,他的身份确实已经被暴露了,虽然上次有幸逃脱,可是运气并不是每次都有的,而且大凤朝的逸王爷萧沉璧已经怀疑他和黎国之间有某种联系,虽然他极力否定,但是以他的智商又怎么会猜不到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呢? 而且麒麟王萧暮寒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和他之间又有结交,他是一个胆识过人智勇双全之人,他很欣赏他,而如今他的身份已经被他知晓,或许以后他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朋友了。 苍夜的心中有些遗憾,但是所处的立场是对立的,他也不必再继续纠结。 “离绪,你有什么计划?”既然离绪会这么说那肯定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荆离绪点了点头,昨晚他一夜未免就是在想如何完成这个任务,最主要的是夜已经被发现了,而且他那张异常俊美的脸蛋走到哪都会被发现,如今之际只有改头换面,这才能瞒天过海,“夜,这次可能要委屈你了。” “离绪,我们师兄弟之间需要这么客气生疏吗?而且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关心,师傅虽然平时对我很严厉但是也是为我好,我都明白,只是平时或许我有些冷漠,但是并不是无情。”其实他心里都很明白,他在无极这两年师傅虽对他百般刁难,但也是为了他着想,不然他也不会进步那么快,他也很清楚自己在黎国的地位,虽然大王现在重用他,可是都只当他是一枚棋子。 不过他都无所谓了,只是为什么心中好像有什么牵绊一样,脑海里怎么老是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隐隐约约能辨别出是位女子,她是谁?难道他们之前有某种联系吗? 苍夜摇了摇头,他并不是儿女情长的男子,或许是做梦吧! “夜,你变了。”荆离绪看着苍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以前的夜很美,美得让人不敢接近,而现在夜的容貌未变,只是性格有些变化,变得有人情味了,以前总是冷冷的,而现在居然有情绪变化了。 “嗯?”苍夜有些不明白,但他还是他。 “自从你去了大凤朝后,变得容易接近了,以前你总是把自己的心封起来,而现在你敞开了自己的心。”荆离绪会心的一笑,这都是南宫雨陌的功劳吗?原来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不过他很高兴夜有这样的变化。 在无极的这两年,夜说话的次数连十根手指都能数的清,真是少之又少,而且每天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情,甚至在杀人时眉头都不会邹一下,但是现在变得更像个人了。 苍夜被离绪的话给震惊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第六十三章 同路 见苍夜又不说话,离绪只好接着刚才的话说道,“这次你的身份是一位普通的商家之女,我将会扮演你的爹,虽然有些委屈你,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如今只有你改变性别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你这张脸过于美丽,所以必须整日用面纱遮脸,而且脸上必须贴上一块丑陋的疤痕,即使无意面纱脱落也无妨。” 扮成女人?虽然苍夜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为今之计只能这样,也不必担心会被人发现。 “只要我们完成了大王的任务你就可以恢复自己的身份了。” 身份?他能有属于自己的身份吗?苍夜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谢谢……” “那你准备一下吧,我们明日就出发……”离绪被谢谢两个字震惊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神色,夜你真的变化太大了,不过这样的夜他喜欢。 苍夜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苍夜和荆离绪向大凤朝出发了…… 而先一步出发的南宫雨陌此时已经徒步走了好几天,以前身上有武功走起路来也不觉得费劲,没想到现在才几天她都已经累的不成人形了。 骄阳似火,烈日炎炎…… 南宫雨陌抬头望了望天空,刺眼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全身已经被汗侵湿了紧紧的贴在身上,她已经记不清几天没有洗过澡了,这几日她整日赶路,也没有在客栈中住过一晚,每天都露宿,只是这炎热的天气和她差劲的体力在一个月之内赶回去是不是有些差强人意? 要是有辆马车就好了,刚想到这里从后方就传来“蹄踏、蹄踏”的声音。 南宫雨陌马上转过身来看向疾风而来的马车,老天真是对她太好了,没想到她刚刚想马车,马车就来了。 在马车快要靠近她时,她站在了马路中间,张开双手不停的挥舞着,“停下、停下……” “老爷,小姐,前面有一位男子拦着咱们的马车,要停吗?”赶车的李师傅转过头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 车里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和以为妙龄的女子,该男子一身色泽鲜明的绿袍,整个人显得特别的精神,特别是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 而那位女子一袭鲜红色的长裙,腰带上镶嵌着一颗耀眼的红宝石,显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好一个绝色女子。 若不仔细一看还真不知道其实车里坐的正是乔装过后的荆离绪和苍夜。 荆离绪淡淡的说道:“直接走,不用管他。” “可是这只有一条路,而那位男子若是不走的话会直接撞上去,万一出了意外可不好。”李师傅有些为难的说道,他本不想打扰这位老爷和小姐,可是毕竟是一条人命,如果真的撞上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他只是一个车夫,并不想惹上什么麻烦,而且前面过去就是大凤朝的领域,万一那人是大凤朝人,他这是有口难辨。 “停车吧!”苍夜漂亮的双眸看向车外的风景,仿佛刚刚的话并不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般,不知道为什么他离大凤朝越近,心就越来越不安,似乎那里有值得他牵挂的人,可是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人值得他这样。 荆离绪看了一眼苍夜,既然他同意的话那他也没什么话说,毕竟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师傅,停车吧!” 仿佛是得到特赦令,李师傅高兴的停下了马车。 南宫雨陌在听到“吁……”一声后才睁开了双眼,眼前放大的马脸让她吓了一跳,马上退了几步,其实她刚刚也是在赌,赌马车会不会停下来,开始她注意到这个马车的速度很快,当她张开手臂拦时它的速度依然没有停下来,本以为会被马践踏在脚底,没想到运气又一次站在了她的身边。 “师傅你好,我准备前往大凤朝,可是路途遥远身上的银子又不多,可否行个方便搭个便车?”南宫雨陌恭敬的说道。 “小伙子你好,我只是被雇佣的师傅,行不行还得问过雇主。”李师傅老老实实的问答道。 “谢谢你师傅……”南宫雨陌对着李师傅行了个礼,然后放大了音量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你好,我是赶路的路人,不知车里的好心人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坐个便车?” “对不起,小伙子,老夫和小女有要事在身不方便。”荆离绪想也不想的拒绝,他知道苍夜不喜欢被打扰,而此行他们有任务在身,接触的人越少越好。 “前辈,在下实在有要事,而且此去大凤朝路途遥远,再加上太阳毒辣,体力有些不支,前辈可以放心,在下只要坐在前面就行,不会打扰前辈和小姐的。”要是换做平时南宫雨陌被拒绝就不会再祈求,可是现在她身体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她怕她再继续走下去,还没有回到大凤朝就已经中暑。 “小伙子,还请你让路,老夫也有要事。”荆离绪再一次拒绝,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理由他都会拒绝。 “前辈,求求你行个方便……”南宫雨陌情绪有些激动,要知道她在这走了这么久来往的马车是有,可是每次都被拒绝,她也是没有办法,如果再搭不到车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一个月内赶回去,她知道襄王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她的。 “小……”荆离绪再一次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苍夜打断了。 “你就坐在车夫旁边吧!”当苍夜说出这句话时自己也愣了一下,他并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心里就是有些不忍,所以再荆离绪拒绝之前答应了。 荆离绪有些诧异的看着苍夜,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而苍夜没有解答他的疑问,双眼又飘向车外,欣赏着外面美丽的风景。 “谢谢,谢谢小姐……”在得到同意后南宫雨陌不停的道着谢,她终于不用再走路了。 “小伙子,你还泛什么傻,还不快上来……”李师傅也很高兴,看着乐坏了的南宫雨陌笑了笑,这小伙子真是高兴过头了,别人答应他了,他倒傻了也不知道上马车。 “呵呵,是……看我这猪脑子。”南宫雨陌尴尬的笑了一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爬上了马车,又对着后面的马车里的人道了谢,才安心的坐在上面。 “驾……”李师傅手甩着手中的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马儿一吃痛疾步的跑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 形同陌路 风吹过南宫雨陌的脸颊带来了丝丝的凉意,南宫雨陌闭上了双眼享受着这难得的舒坦。 “小伙子,想不到你还挺懂得享受的。”李师傅打量了一下南宫雨陌,瘦弱的身板,平凡的长相,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耀眼的地方,但是从他身上传来的气质让他不能忽视。 “师傅,我徒步走了几天,这太阳太毒辣了,好不容易你们肯载我一程,所以我就享受一下难得的幸福。”南宫雨陌感激的看着李师傅,现在人情冷漠,她在路上走了这么久也没有人愿意搭理她,所以她特别感激他们。 “小伙子算你运气好,遇到了好心人。”李师傅满脸皱纹的脸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师傅,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南宫雨陌知道再过不远就是大凤朝的边境了,如果马车的主人也是去大凤朝的话,那她就能多搭一程了。 “小伙子不得不说你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这老爷和小姐也是要去大凤朝,可以多载你一段路程了。” “真的?”没想到老天如此眷顾她,出门遇贵人,照这样的速度下去,相信在一个月内她就能回家了,不知道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和大哥遇难的事,希望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南宫雨陌不停的在心里祈祷着。 李师傅点了点头,之后没有再和南宫雨陌说一句话,专心的赶着马车。 这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马路上笼罩起金色的寂静,大地沐浴在余辉的彩霞中,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也变得火带一般鲜红。 黄昏真是好美呀,南宫雨陌看着都有些痴了,肚子在此时突然咕咕的叫了起来,她才想起来在今天早上时所买的干粮已经吃完了,现在肚子正发出抗议声了。 南宫雨陌有些尴尬的看向李师傅,李师傅被南宫雨陌可爱的表情又给逗乐了,要知道他本来就是一个多话爱笑之人,这次出车的雇主是两个不爱讲话的人,他一路也憋屈的很,也不敢多说话,生怕别人会扣他工钱,因为他之前就遇到过这样的雇主。 “小伙子,饿了吧,如果不介意的话老夫坐位旁边有个袋子,里面有些馒头和水。” “这怎么好意思呢?”虽然她很饿也很想吃,但是毕竟萍水相逢不但免费坐了马车,还要去免费吃别人的东西,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小伙子,出门在外就不要计较太多,现在填饱肚子才是正事。”李师傅常年在外为别人赶车也见识了不少的人,也知道南宫雨陌的心思,他是不好意思,所以劝解道。 “师傅,真是谢谢你了。”南宫雨陌也不再客气,直接拿出包里的馒头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要知道她还是真的饿了,虽然馒头又干又硬,但是在此时却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 李师傅笑了笑,又看了看天对着车内之人说道:“老爷,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必须要找个地方歇歇了,这里我来过很多次,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歇歇脚。” “嗯……”荆离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驾……”李师傅加快了马车的速度,很快就到了他说的地方。 南宫雨陌率先跳下了车,把过道让了从来,“前辈、小姐可以下车了。” 荆离绪率先下了马车,然后苍夜才缓缓的从车里走了出来,荆离绪用手扶着他下马车。只不过他现在是她,而且脸上还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眸子。 当南宫雨陌无意间对视了一下苍夜的目光,一种奇怪的感觉布上心头,这双眸子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她在黎国并没有熟悉的人呀? 对了,是夜,夜的眸子和她很像,也非常的漂亮,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眼睛了,南宫雨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夜你在哪里?你是否和她一样也会想起她吗? 南宫雨陌对着天叹了叹气,或许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夜明明已经明确的拒绝她了,她还在想什么呢?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是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期盼,她想夜之所以会拒绝她就是因为身份悬殊的问题,他总是说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是一个杀手,怕连累了她。 可是她真的不介意,只要两人在一起开心就行了,而且他们南宫世家在大凤朝还是有一定的威望的,外人是不敢随便动他们的,或许他说这些只是一个借口,拒绝她的借口而已。 “喂,小伙子,你在想什么?”李师傅拴好马儿后,给马儿喂了一些草发现南宫雨陌还站在原地发呆,就叫了他几声。 “呃,没什么,只是想家了。”南宫雨陌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道,虽然对方帮助了她,可是她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份随意告诉别人,万一给别人惹来祸端可就不好了,更何况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也不能随便相信别人,“对了师傅,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就你那瘦弱的小身板就像没有长大的小孩,能帮得上什么忙,赶快进去休息一会吧!”李师傅摇了摇头,看他那弱小的身子就知道肯定是家境不好,吃得不好才没有发育好。 南宫雨陌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她本来就瘦弱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不停的奔波,让她的身子骨变得更瘦了,而现在她的外表又是男子,所以在外人眼里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发育不好的小伙子。 南宫雨陌也不再说什么,直接跟着李师傅走进了一间破屋,没有门,从外面看直接一无遮拦把里面看得清清楚楚,屋子空荡荡的堆放着一些杂草,房子可能比较旧了,墙壁已经开始脱落,屋顶也有几处破烂的地方。 或许是看出了南宫雨陌的迟疑,李师傅以为她是嫌弃这地方,“小伙子,出门在外就将就一点,更何况这至少能遮风避雨,赶快进来吧!” 南宫雨陌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师傅,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嫌弃这里。”然后大步跨了进去。 “那就好。”李师傅也不再理她,拿出了包里的馒头就啃。 南宫雨陌找了个角落的地方坐了起来,脑袋里一直浮现苍夜那张美得不像话的脸蛋,哎……看来她真的是无法自拔了,现在脑袋里无时无刻出现的总是他。 几分钟后,荆离绪和苍夜走了进来,李师傅马上起身从包里拿出吃的递给他们,可是却被他们拒绝了。 “不用了,我们有带吃的。”荆离绪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食盒,打开食盒一股浓浓的香味飘在了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开。 南宫雨陌也被这种香味给吸引住了,目不转睛的盯着荆离绪手中的食盒,要知道她有多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食物了。 荆离绪拿出一块精致的糕点递给了苍夜,然后自己也吃了起来。 看得南宫雨陌不停的咽着口水,而似乎是感觉到南宫雨陌的目光,苍夜朝南宫雨陌的方向看去。 当注视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时,苍夜忽然震住了,这双眸子好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努力回想着,可是依然没有任何结果,他的心里总有一种感觉,似乎在他这次受伤后似乎遗忘了什么,但是就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他的头忽然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努力强忍着,但是脸上的苍白和额头上的汗珠还是被荆离绪发现了。 “你怎么了?”荆离绪着急的问道,难道噬狂又发作了?可是不应该呀,师傅说噬狂只会在动情时才会发作,而夜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一切。 “头忽然疼了起来,好像要炸开了一样。”苍夜也不瞒着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当要想起什么时头就会无缘无故的疼痛起来,他记得他的头部并未受伤过,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放轻松,不要想太多,一会就没事了。”荆离绪眼里有些担心,是不是忘情丹的原因?但是他不敢说出来,这件事夜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不然就白白浪费了他们的苦心。 苍夜点了点头,让自己不再去想任何事情,疼痛感慢慢的缓和了下来,只是他仍然有些疑惑,“我之前脑袋是不是受过伤,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我忘记了。” ##第六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强盗 荆离绪心一惊,夜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啊,或许是噬狂让你产生了错觉吧,不要想太多了。”荆离绪随意扯了个借口,就算他怀疑也不能告诉他,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苍夜点了点头,或许离绪说的对,只是他想得太多而已。 而在墙角另一边的南宫雨陌,自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进来后,她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可是她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特别是她那双足以魅惑千万人的双眸。 苍夜,对就是苍夜,她的眼睛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天底下她从没有见过比谁的眼睛像苍夜的一样漂亮,没想到还有一个女子跟他的如此相似,不知这位女子和苍夜是否有关系,那如果真有关系的话是不是能通过她找到苍夜。 这个大胆的想法仿佛在南宫雨陌的心里扎了根似的,思前顾后了一番,然后站起身朝她走去,“你好,很抱歉打扰了两位,只是在下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两位。” 荆离绪点了点头,“小伙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南宫雨陌在得到许可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可是刚要开口时又退缩了,万一他们没有关系的话,那不是希望又落空了。 仿佛是看出了南宫雨陌的犹豫,荆离绪又继续说道:“小伙子,是不是饿了,这有些糕点如果不介意就拿去吃吧!” “多想前辈,不过在下不饿,是有一事想问。”南宫雨陌深呼吸了一下,正决定问出口时,门外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荆离绪马上把食盒放在地上,说道:“这地方有些不太平,请几位还是在赶快找个地方躲躲吧!” 李师傅一听吓得嗖的一声站了起来,他确实是听说边境地区不太平,常有强盗出没,可是之前来过几次都并没有发生意外,没想到这次居然会遇到。 相比之下南宫雨陌倒是没有表现的太过于害怕,她出走江湖也有一段时日,对于这些事已经司空见惯了,只是她现在因为武功被费,所以心里还是有些许担心。 “小伙子,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跟我躲起来。”李师傅看着一动不动的南宫雨陌,心里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她一看就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男子,现在有危险了她还傻站着。 “哦……”南宫雨陌哦了一声跟着李师傅躲在了杂草后面。 而苍夜只是坐在那一动不动,仿佛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几分钟后,破屋里来了十几个镖头大汉,高高大大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大刀,领头的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满脸的刀疤,凶神恶煞的眼神为他更增添了一份恐怖。 “哟,今日运气不错居然遇到了一个美娇娘。”领头的大汉在看到苍夜时,露出了猥/琐的目光,脸上更是笑开了花。 当南宫雨陌听到这时,心忽然担心起来,刚刚她只顾着自己躲起来,居然把那位小姐的遗忘了,她想出去,可是却被李师傅拉住了,悄悄的在她耳边说道:“小伙子,那位老爷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既然他让我们躲起来我们还是照做,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南宫雨陌一听觉得有理,更何况那位前辈看起来应该不像是普通人,不管是神态还是体魄都应该是练武之人,她还是静观其变吧,更何况她现在没有武功去了也只会帮倒忙。 “哈哈哈,老大你不是正缺个夫人吗?我看那位小姐就不错,要不绑回去做大嫂吧!”一位长相粗犷的男子说道。 “嗯,老三说的不错,小娘子你可愿意给我回去?我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大汉说着脚慢慢的靠近苍夜,一双咸猪手也伸向他,准备掀开他的面纱。 “啊……”一声惨叫声忽然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只见他的脸变得扭曲,瞳孔放大,左手死死的扭住自己的右臂,右手手掌已经不翼而飞,献血不断的从伤口处流露出来。 其他强盗也被这情景吓了一跳,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们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而老大的武功在他们中算是顶尖的,可是一只手就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他们本来就是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之人,所以纷纷丢下手中的刀恐慌的窜逃出去,只留下疼的在地上打滚的强盗头子。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英雄好汉放过我一条狗命吧!”强盗头子也顾不上手上传来的疼痛,直接跪在地上求饶道。 荆离绪冷哼一声,他最讨厌这种欺软怕硬之人,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递了出去,“如果你吃了这药丸的话,我就放你走。” “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再也不敢了。”强盗头子并不笨,知道这肯定是毒药,要是吃了他还有命吗,所以他不敢去接,只是磕着头不断求情。 “既然给你的止血药不吃的话,那我就无可奈何了。”荆离绪说完,从怀里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来,不停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有些玩味的看着地上求饶之人,他一向是很善良的,喜欢给人选择,虽然横竖都是死,但是死法却不同,那么感觉就不同了。 荆离绪笑了,笑得很邪魅。 看着强盗头子心一紧,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不停的滴落下来,他知道今天他算是完了,可是他不想死呀,少了一只手总比失去性命要强的多吧,“英雄,大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放我走吧!” 强盗头子看着荆离绪,左手悄悄的从怀里拿出暗器,他在这行干了这么久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知道对方是不可能放过他了,既然都是死那他还不如放手一搏,还有生存的希望,只见他对准荆离绪的心脏,手里的暗器像剑一样飞了出去。 苍夜冷笑一声,真是不知死活,只见他轻轻挥动了一下衣袖,强盗头子扔出去的暗器在空中徘徊了一下然后调转了方向直直的朝强盗头子飞去,直直的飞进了他的额头,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有些后悔今日贸然冲动出来打劫,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在后悔中倒地,全身抽蓄,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几分钟后七孔流血身亡。 荆离绪笑了笑,其实算这些强盗今晚走运,要不是因为他们现在不想引起注意,那些逃走的强盗早死了。 “两位请出来吧!”荆离绪对着后面躲起来的南宫雨陌和李师傅说道。 南宫雨陌这才缓缓的从后面走了出来,看到地上的尸体愣了一下,虽然她藏在后面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没有听到打斗声,有些惊讶这位前辈的功夫居然这么厉害,而旁边那位小姐居然神色自若,看来也不是泛泛之辈,南宫雨陌不由得心生佩服。 ##第六十六章 疑惑 李师傅推了推正在发愣的南宫雨陌,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小伙子,接下来的事情就轮到我们了。” “师傅,你不害怕吗?”南宫雨陌有些惊讶,这个赶车的师傅看起来就是一个凡夫子,应该是不懂武的,为什么他会如此镇定,难道她又看走眼了吗? “小伙子,这种事情我已经见怪不怪了,要不是那位老爷身怀绝技的话死的就是我们了。”李师傅解释道,自他赶车已经几十年了,死人还是见过不少,看来运气还算不错,这位老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要是换做他人,他们可能已经被强盗给打死了,他可是听说这一带的强盗都很心狠手辣,抢了银子后一般都会杀人性命的。 南宫雨陌点了点头,然后和李师傅一起走过去,准备把尸体搬出去,虽然不是很怕,但是大晚上的摆着一具尸体看起来还是挺阴森的,可是当他们正准备出手抬时,荆离绪阻止了,“别动,他全身都是剧毒,若是貌似碰到的话也会中毒身亡的。” 吓得南宫雨陌和李师傅马上把手缩了回来,有些后怕的看着荆离绪。 荆离绪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其实刚开始他就有些怀疑这些强盗的真实身份,毕竟现在已经天黑,而且才刚来这间破屋就有强盗出没,这会不会太巧了,而且他现在中的毒并不是一般的毒,难道有人要他们的命,他和夜才刚出来就被人盯上了?会是谁呢?难道会是大王吗? 可是大王为什么会在这时要他们的性命,难道是因为夜吗?荆离绪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下去,他怕那个答案他会接受不了。 苍夜看了一眼荆离绪,眼里并没有多大的情绪。 南宫雨陌和李师傅就那样静静的站着,等着荆离绪的下一句吩咐。 荆离绪看了一眼苍夜,知道他的心思比他细密一定是看出了什么,但是现在有外人在旁他也就没有多问,然后对着南宫雨陌和李师傅开口说道:“这里不宜久留,看来我们必须连夜赶路了。” “是……”李师傅恭敬的出去了,还是性命要紧,虽然强盗头子死了,可是刚刚逃走的强盗还那么多,万一他们又来报复,那他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李师傅一刻也不停歇的出去准备着。 “多谢救命之恩。”南宫雨陌对着荆离绪恭敬的行了个礼,她知道自己是遇到贵人了,别人既然帮了她道谢是肯定的。 “小伙子,不用客气。”荆离绪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南宫雨陌,虽然他长相普通,衣着普通,可是他却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让人不能忽视,心里有些疑惑起来,难道这一切都是跟他有关吗?他究竟是敌是友?虽然有所怀疑但是他还是表现的心若自然。 南宫雨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那双摄人心魂的双眸真是越看越熟悉,可是自始至终都很少听见他开口说话,她如果就这样贸然的去询问的话是不是不妥,而且她现在还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算了,还是不问了,反正这一路还很长,说不定有机会也不一定。 而南宫雨陌的一言一行都看在荆离绪眼里,其实之前他就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夜身上,难道他们认识? “小伙子,你和小女认识吗?” 对于荆离绪的问话,南宫雨陌有些迟疑,究竟该问出口吗?但是如果不问就会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顿了一下,她说道:“其实不瞒前辈,令小姐和我的一个朋友长的很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不知前辈姓什么?请原谅我的唐突。” 荆离绪心一紧,难道他真的和夜认识,夜的眼睛是他见过最美丽的眼睛,并未看到过相似的,更何况还是一模一样,若是真的,那这人不能留了。 “不知你说的那位是谁?”荆离绪不答反而继续问道,要是他真的认识夜的话,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他们这一趟出去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毁在这个人手里的话,那他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她该怎么说呢?是她喜欢的人吗?可是她似乎感觉不到夜的心,而且她现在还是个男人,又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小伙子,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荆离绪看出了她的迟疑。 南宫雨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荆离绪,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而夜的身份是不能随意被人知道的,万一说出来对夜有所伤害的话怎么办,虽然夜和她的眼睛很像,但是夜是男人,而且之前并没有听说他有兄妹,思索了一番南宫雨陌还是决定不那么冲动,世界很大说不定相似之人也很多,更何况只是眼睛,就算再漂亮也不能说没有相似的。 “对不起,我那位朋友的身份有些特殊。”南宫雨陌有些歉意的说道,她开始太冲动了,毕竟和他们只是才刚相识,人心隔肚皮,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荆离绪看到南宫雨陌既然不愿意说,也就不再追问,只是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南宫雨陌。 “老爷,马车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李师傅从外面走了进来,恭敬的说道。 荆离绪点了点头,然后扶着苍夜出去了,苍夜在经过南宫雨陌身边时深深的看了一眼,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心中一惊,难道他们真的认识吗?可是他的脸如此的陌生,更何况他一向过目不忘,苍夜百思不得其解。 夏天的夜还是有些闷热,树上的蝉仍然吱吱吱的叫个不停,又大又圆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当空,南宫雨陌抬头望了一眼深邃的天空,心里对南宫俊的担忧也越来越浓,自从上次大哥掉入悬崖后她就一直没有机会寻找,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大哥可能凶多吉少,但是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从小一直疼爱她的大哥为这样就没有了。 只是她一直不知道大哥居然会武,爹不是说过因为大哥双腿残疾所以不能练武吗?难道他们也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吗?或许是他们怕她担心吧! “小伙子,怎么还不上来?”荆离绪站在马车上伸出自己的右手。 南宫雨陌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可是她因为易容了肤色暗淡,所以不容易被察觉,她不好意思的伸出手,她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不是想爹就是大哥,还是苍夜,如果再因为自己而耽误了行程的话,她会更愧疚的。 荆离绪不经意的划过了一下南宫雨陌的脉象,奇怪,从她脉象看来她似乎不懂武功,难道真的有和夜相似的眼睛吗?或许吧,毕竟这个世界这么大,相似之人肯定也有,然后把她拉了上来,进了马车。 “察觉到什么了吗?”苍夜低声说道。 荆离绪摇了摇头,“你认识他吗?” 苍夜没有回答,南宫雨陌给他的感觉真的很熟悉,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似的,可是他的脸又很陌生,难道他是易容了吗?他知道大凤朝的易容术很是精湛,之前麒麟王萧暮寒曾经教授过他一些,可是他刚刚在经过他时也特意注意了一下他的脸,脸上并没有特别的,难道是他想多了吗? 见苍夜不说话,荆离绪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知道夜不想说的时候是不会开口的。 马车平稳的向着大凤朝驶去…… ##第六十七章 希望 月亮透过云尘,散发出皎洁的柔光,照在大地的每个角落,大地沉睡了,宽阔的田野,碧绿的庄稼,那潺潺流动的小河,那弯曲的伸展在黑夜中的土道,那发散着磬香气味的野花和树叶,那浓郁而又清新醉人的空气,显得分外迷人,给人一种美的感受。 而在大凤朝的一个偏僻的山村里,有一位双腿残疾,满脸纱布的男子此时正透过窗户遥望着这一片黑夜,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他眼里却是浓浓的忧伤,而他正是当日摔下山崖的南宫俊。 “南宫先生,夜已经深了怎么还不休息?”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推开门走了进来,该女子睡眼惺惺的打了个哈欠。 “小丫,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南宫俊转过头看向来人,眼里的忧伤稍稍褪了一些。 当日他摔下悬崖时昏迷不醒,被小丫两父女救了回来,原来他们是靠卖药为生,那日也是在山下准备采药,没想到会因此而救了他,只是他当时伤势过重,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搬了回来。 而他醒来时已经是十日之后了,他非常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他本想出来寻找南宫雨陌,无奈自己的伤势过重,再加上自己的双腿残疾,根本就是有心无力,他只能乖乖的就医,希望快点养好身子,心中不停的期盼着南宫雨陌能平安无事。 “没有,是我自己醒了,又看到你房间依稀有灯光,想到或许你又还没有休息所以过来看看,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小丫的目光紧紧锁住南宫俊的脸,可是脸上缠满了纱布她看不出个啥,不过听爹爹说他伤的很重,不仅受了内伤,脸也毁了。 不知道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可是每次看他痛苦的表情,她的心也跟着难过,一个人居然从山崖摔了下来,想也知道发生不好的事,只是她一直没问,怕他难过。 “我睡不着,小丫现在也这么晚了,你不用管我,我等下就休息。”南宫俊温柔的说道,他真的很感激他们,要不是他们的话他可能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嗯,好吧,那你如果有事记得叫我哦!”小丫确实很困,又嘱咐了南宫俊几句才回房。 南宫俊看着小丫离开后,眼睛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忧伤,他不知道要杀他们之人究竟是谁?不过肯定和貔貅堂脱不了干系,不知道爹和小妹怎么样了。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知道他的脸毁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还活着哪怕是只剩下一口气他也要努力活着,做为南宫家的一员,他有义务承担起南宫家的责任。 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南宫俊就醒了,他不知道昨天晚上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是即使睡的再晚,他早上都会在那时候醒来,自从受伤后他就变得浅眠。 “南宫先生,你又这么早醒了,怎么不多休息休息?”小丫端着洗脸水走了进来,她知道他每次都会这时候醒来。 “小丫,你爹呢?” “爹天还没有亮就出去采药去了,他说治你脸上的药材还差一味,只有山上才有。”小丫回答道,其实她一直不知道他爹医术这么厉害,她从小大到都跟着爹上山采药拿去卖钱,维持简单的生活,爹偶尔也会替村子里的人治治病,但都是一些小病,自从救了南宫先生后,她才知道爹的医术那么厉害,连那么重的伤都能治。 “你们的大恩大德,南宫俊没齿难忘。”南宫俊打心眼里感激他们,他们对他的悉心照顾他在记在心里,要是有机会的话他一定好好报答他们。 “南宫先生你就别客气了,爹出门前让我告诉你,你的脸有机会恢复,只是时间有点长,而且你这腿也有办法治。”小丫把爹出门前对她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南宫俊。 “小丫,你说什么?”南宫俊有些激动的拉住小丫的双手,他的腿能治,这无疑是给了他莫大的希望,虽然以前有过幻想,他的腿能像正常人一样站立起来,可是爹娘为他寻遍了全天下的神医,可是得到的都是否定的话语,当他已经没有任何希望时居然告诉他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如果他的腿真的能治好的话,那他就可以亲自去找南宫雨陌了,而且也能肩负起南宫世家的职责,爹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小丫一张小脸微微泛红,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有身体上的接触,虽然知道他是无心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心里雀跃起来,虽然南宫先生双腿残疾,而且容貌也毁了,可是他的温柔却让她心花怒放,他和村子里的所有男子都不同。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南宫俊松开了手,“对不起,我无理了。” 小丫连忙摆手,小脸涨的绯红,“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介意。” “谢谢,杨伯伯真的这么说吗?”南宫俊不确定的再次询问,毕竟他这腿已经残疾了这么多年,真的能治好吗? “是呀,我爹是亲口告诉我的,只是方法我不知道,但是我爹他从来不打诳语,能做的事才会说,而且他说的很肯定,我想他肯定是研制好办法了吧!” 小丫的话让南宫俊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要是真的话,他这一摔或许还摔出个好来。 “南宫先生,你终于笑了。”小丫从南宫俊眼角看出他笑了,这一个月了她第一次看见他笑,心里也替他感到高兴。 黄昏之际,杨树才回到家里,大声的吼道:“小丫,快出来给爹倒杯水。” 小丫听到爹的声音马上从房里走了出来,大步接过杨树手里的药篓,“爹,今日去采到药了吗?” “你这小丫头真是长大了,居然都不关心一下你爹到底累不累?”杨树轻轻的点了一下小丫的小鼻头,这丫头的心思他岂会不知道,只是那个南宫俊一看就是富贵家的子弟,虽然现在落难了,可是毕竟和他们家也是门不当户不对,心里多多少少为小丫担心,可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爹,你又笑话女儿。”小丫红着脸娇羞的说道,爹也真是的,难道不怕南宫先生听见,要是听见的话会不会多心。 “小丫,爹知道你的心思,自从你娘去世后你就一直跟在爹的身边,你心里怎么想爹岂会不知道,只是你要想清楚,你和他之间……”杨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小丫打断了。 “爹,你别在说了,女儿都懂。”小丫虽然知道她爹的意思,她其实都明白,南宫先生并不是普通人,不管是他的言谈举止还是气质都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说着说着小丫的眼神黯淡了起来。 杨树叹了叹气,他这个傻丫头呀!算了,就依她吧。 “是杨伯伯回来了吗?”南宫俊推着轮椅从屋里出来,这轮椅还是杨伯伯为了方便他出门散心专门制作的。 “南宫先生,我来帮你吧!”小丫一看见南宫俊出来,就跑过去帮他推轮椅。 杨树摇了摇头,哎,女大不中留呀!他回来半天了,她连一杯水都没有倒给他,无奈只好走到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夏天的太阳真的很毒辣,他才出去了一天这身子骨就有些受不了了,或许是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如以前了,而小丫确实也大了,该嫁人了,如果南宫俊也喜欢她的话,那她就顺了她的心吧,毕竟他这个做爹的,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过的好的。 而这一个多月的接触中,南宫俊也确实是一位不错的年轻人,小丫交给他的话他也放心,杨树在心里暗暗的做了一个决定。 ##第六十八章 治愈 “南宫俊,今日感觉怎么样?”杨树连喝了几杯水,待嗓子舒服些后问道。 “多谢关系,我感觉好多了,只是我有一事想问,我这腿真的能治吗?”南宫俊情绪仍然有些激动,要知道自从知道他的腿能治时,今天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等着杨树的回来。 “嗯……”杨树重重的点了点头,虽然他的腿已经废了这么多年,但是确实有办法医治,只不过要费些时日,他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有一种办法能治。 得到杨树的肯定答案,南宫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 “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杨树看了一眼小丫郑重的说道,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必须要为她的将来着想。 “爹……”杨树的话换来小丫的不满,爹今天怎么回事,救人就救人怎么还要条件,更何况对方是南宫先生。 “小丫回屋去,爹有事要和南宫俊说。”杨树一改平时的平和,语气有些严厉。 “爹……”小丫有些不高兴,可是看到爹严肃的神情时,不情愿的回房去了。 “南宫先生,我们外面聊吧!”杨树一脸沉重的说道。 南宫俊点了点头,虽然有些疑惑但是杨伯伯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相信他并无恶意,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之事才不能在这说吧。 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照在西山上,湛蓝湛蓝浮动着一大块一大块的云朵,它们在夕阳的映辉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一阵微风拂过,树叶在空中摇摆着,在夕阳下像是一只只的小精灵偏偏起舞。 杨树负手站在大树下,他的影子被拖着很长很长,显得有些孤凉。 “杨伯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南宫俊知道杨伯伯肯定有什么事,见他一直不说话,所以他才率先开口。 “南宫俊,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是老夫有一事相求,虽然有些过分,但是还请你见谅。”杨树叹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 “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负所望。”南宫俊想也不想的答应,他这条命是他救的,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他有事他一定刻不容缓。 “小丫是老夫唯一的女儿,我知道她喜欢你,也知道你们不是同类人,她高攀不上,但是老夫的命不久矣,她是我唯一的牵挂,我想把她托付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杨树终于把内心的话说了出来,小丫,这是爹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 “杨伯伯,你怎么了?”什么叫命不久矣,他的身体看起来不是挺好的吗?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其实我早已患有隐疾,在小丫的娘去世不久后,我因为伤心过度才会这样,近几年身子越来越不如以前了,这些小丫都不知道,我这么告诉你是因为她喜欢上你了,你也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或许把她托付给你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我知道这件事有点强人所难。”杨树有些歉意的说道,他知道这么要求别人是有些过分,只是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他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所以才会这么着急的把小丫的事安排了。 “杨伯伯,你不用担心,我会待小丫好的,只是我现在还有重要的事要办,可否等解决之后再来找小丫,这是我的贴身玉佩,如果有事你们可以拿着玉佩来江南找我。”南宫俊从腰带中取出一枚玉佩交给杨树,他现在不能答应他,因为他的事还没有解决,如果贸然就把小丫带在身边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的。 杨树接过玉佩点了点头,他相信南宫俊是信守承诺之人,所以他才会义无反顾的为他疗伤。 “你这腿能治,只是要费些时日,而且还是有一定风险,我不能确保一定会成功,不知你是否愿意尝试一下?”杨树又开口说道,毕竟这样的病他还真没有治过,虽然看了医书上的介绍,但是并没有亲自体验过。 “嗯,我愿意尝试一下。”南宫俊想也不想的答应道,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不管成不成他都愿意尝试一下,就算失败了最多也就跟以前一样而已。 “好……”杨树重重的拍了一下南宫俊的肩膀,“从明日开始治你的腿吧,不过这过程有些痛苦,你要坚持住。” 南宫俊点了点头,只要有一分希望他都不会放弃的。 第二大开始,南宫俊就开始接受着治疗,过程真的很痛苦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可是他却连哼都不哼一声,就算是痛的满脸惨白他也没有喊过一声痛,这让杨树心里更加钦佩,而小丫对他的爱慕是越来越重。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南宫俊的腿治疗的很顺利,现在只剩下恢复了,而他的脸已经好了,恢复了昔日俊朗的容颜。 而小丫一直在他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心里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单纯的好姑娘,虽然她并不漂亮,可是她的心却很美,让他心动…… 而杨树是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 一日,南宫俊终于站了起来,高兴的合不拢嘴,大声喊道:“小丫,小丫……” 小丫一听到南宫俊的声音,连忙跑到了他的房里,当看见能站立的南宫俊,激动的哭了起来,“真是太好了,你终于站起来了。” 南宫俊走过去把小丫搂在怀里,头枕在她的肩窝,闻着她身上特殊的香味,深情的说道:“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这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喜悦,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能再站起来的一天,这真是老天垂帘他,没想到他摔下山崖居然因祸得福,多少年了,他一次次在希望中失望,他本以为自己的一身将会在轮椅上度过了,没想到老天爷居然给了他另一个机会,南宫俊高兴的哭了起来。 一向坚强的他从不在外人面前哭泣,而现在他居然大哭了起来,似乎是把这么多年的委屈一次性发泄出来,就算是面对生死时他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没想到现在腿好了居然哭了。 他擦掉了眼角的泪珠,松开了小丫,“不好意思,让你见笑话了。” 小丫也为他感到高兴,轻轻的捶打了一下他的胸口,娇羞的说道:“我们俩之间还需要那么客气吗?” 看着一脸红晕的小丫,南宫俊忍不住俯下身子,吻住了那张诱人的红唇,唇瓣传来的柔软让他想要更深入,他直接撬开她整洁白皙的贝齿,含住她的香舌吸吮着。 小丫有些愣住了,睁大了双眼看向他,他是在吻她吗?唇瓣传来的舒软感让她确信他确实在吻她,红晕布满了整个脸颊,后知后觉的她反应过来了,一把推开了南宫俊。 “对、对不起……”南宫俊也是第一次经历爱情,刚刚吻她也是情不自禁,而现在却陷深深的后悔中,他居然做出了这种不要脸的事情。 “没、没关系,我只是一时……”小丫受不了他深情的目光,害羞的垂下了脸颊,双手不停的搓揉着。 “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南宫俊郑重的说道,他已经深深的喜欢上了这个朴实的女孩,他决定等一切事情结束后就娶她为妻。 “我……”小丫有些紧张不安,不知道如何回答。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南宫俊忽然想逗逗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她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 “没有,没有,我喜欢你。”小丫有些着急的说道,当她抬起头时才看到南宫俊脸上的笑意,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说了声讨厌然后跑回了房间。 南宫俊看着小丫的背影露出了一个笑容,小丫,我一定会娶你的,你一定要等着我…… ##第六十九章 遇见故人 次日一早,南宫俊整理好一切出门了,回头看了一眼那间破旧的茅草屋,心里有些苦涩。 小丫,对不起他的不辞而别,只是他现在有要事在身,等一切结束后他一定会来找你的,小丫,一定要等着他。 停顿了一下,南宫俊才转身朝京城的方向走去。 “只要过了这个城,再过几天就会到大凤朝的京城了。”李师傅转过头去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 繁华的街道上,到处是小贩的叫卖声,而绚烂的阳光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墙之间,那突兀横出的飞檐,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那粼粼而来的车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大凤朝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南宫雨陌眼里带着浓浓的喜悦,她终于回到自己熟悉的国家了,不过算算日子,一个月马上就要到了,看来不能再继续跟着他们了,可是正当她准备开口时,车里的荆离绪探出了个头对着南宫雨陌说道:“小伙子,我们还有要事,而现在已经在大凤朝,离京城也不远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南宫雨陌正想找借口离开,所以没有多说什么,直接道了句谢,然后跳下了马车,看着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里的苍夜一如既往的冰冷着一双眸子,这一路上他没有再开口和南宫雨陌说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特别的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夜,怎么了?”荆离绪也有些疑惑,夜最近真的有些奇怪,但是他怕夜知道忘情丹的事,所以一直小心谨慎着,可是看夜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又忍不住问出口。 苍夜摇了摇头,面纱下的脸看不出一丝情绪。 荆离绪没有再多问,只希望快点完成任务,这样对夜来说或许是最好的。 站在街头的南宫雨陌看了看毒辣辣的日头,南宫雨陌决定先去买身女装,然后去客栈好好梳洗一下,明日再回江南,她不知道她的脸会什么时候恢复过来,反正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吧,她总不可能还穿成这样,而且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因为怕被发现是女儿身,所以都一直没有好好洗个澡,现在忽然觉得身子难受的紧。 决定好后,南宫雨陌就朝着成衣店走去,买了一套便宜的女装,又去了客栈。 天渐渐的黑了,南宫雨陌在客栈的房间里正舒服的泡在浴桶里,她觉得身心一下就舒畅极了,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手上不停的把玩着水,忽然门口出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她心一紧,这么回事?难道她的行踪这么快就暴露了,还是有人一直跟踪她? 不行,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她必须想个办法看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南宫雨陌悄悄的从浴桶里起来,随意套了件衣服,轻轻的来到窗户边打开窗户,然后躲在了床底下,她做的很小心并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咯吱……”一声房门被轻轻的打开了,躲在床下的南宫雨陌心里一紧,看来真的是来找她的,汗不知不觉的从她的额头上滴落下来,她现在不能动,只能静观其变。 “喂,虎子你真的看到来人进来了没有出去过吗?” “老大,你放心吧,我虎子什么不好就眼神好,这小子和画像中人长的一模一样,要是我们能抓住他的话,就能拿到赏金了。”虎子信誓旦旦的说道。 “可是人呢?到哪去了?” “老大,你看这水还冒着热气,说明他刚刚才洗了澡,还有这窗户还打开着,肯定是发现我们了,所以从窗户逃了出去,我们现在追的话或许还来得及。”虎子指着窗户说道,他们又朝窗户看了一眼,外面就是大街,现在天已经黑了大街上只有依稀几个人影。 “嗯,走……” 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南宫雨陌紧张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下来,正准备出来时刚刚的脚步声又回来了,她又只好一动不动,耳边又传来刚刚的粗犷的声音。 “看来他真的离开了,我们走!” 南宫雨陌这次学聪明了,又再等了一会才出来,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点头脑,只是他们是谁?为什么她才刚到这里就被人盯上了?还有什么画像,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记得她这副脸是易容过后的脸呀! 难道一直有人跟踪她吗?会是谁呢?那之前在破屋的那些强盗难道是针对她来的吗?可是既然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呢,是因为那个武功高强的前辈吗?所以他们才一分开马上就对她下手呢? 或许这一切都和襄王子湘脱不了干系,之前她在出城前时曾遇到了修刃,他见过她易容后的样子,当时她记得他就怀疑她,只是那时运气好她逃离了,那说明他后来一直在派人跟踪她了。 南宫雨陌越想心里越没底,不能这么被抓回去,这里也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必须离开。 南宫雨陌也不耽搁,直接收拾好东西就冲冲的下楼,因为心慌所以没有注意前方,“嘭……”的一声直直的撞了上去,鼻尖传来的疼痛感让她邹了邹眉,她捂着鼻子垂下脑袋不停的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雨陌?”慕容笙惊讶极了,自从上次听说她失踪后,他就一直在找人打听她的下落,可是都没有结果,几个月过去了他都有些心灰意冷的,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她,看来他们之间还是有缘分的。 熟悉的声音从南宫雨陌的头顶传来,她疑惑的抬起了头,五官俊朗,一身纯白衣的袍子,一根黄色的金色腰带上面镶着一颗红色宝石,腰间挂了一个玉坠子,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慕容笙怎么会是他呢? 不对,她不是易了容吗?他怎么会认出她来,“慕容笙,你怎么认识我?” “雨陌,你这个问题怎么有些奇怪?”慕容笙眼里有些担忧,双手扶着南宫雨陌的肩头,一双细长的眸子紧盯着她,雨陌是不是因为受得打击过大,所以现在才会有点语无伦次。 南宫雨陌推开了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邹着眉头有些不悦,“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易了容,你怎么会认出我的?” “没有啊,你还是你,样子没有变啊?”慕容笙也疑惑的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她的脸,精致的五官、翘挺的鼻子,灵动的双眸,唇不点而红,肌肤如雪,每次都能让他的心为之一动。 南宫雨陌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是自己的脸没错,难道她恢复容貌了,只是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她本以为恢复时也会像易容时那么疼痛,没想到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心中又有些庆幸,幸好在下午时和前辈他们分开了,不然她还真不好解释自己怎么一下变了一张脸。 “雨陌,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慕容笙直接开口问道,他找了好久都没有消息,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遇到她。 南宫雨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抓住了慕容笙的手臂,“慕容笙,有人在跟踪我,你可不可以帮我,我要回江南看看,不知道爹怎么样了,还有大哥,你有我大哥的消息吗? 慕容笙心一愣,看着着急的南宫雨陌有些犹豫,他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他们家出事了? “你怎么了?难道我家出事了吗?”看慕容笙的表情似乎有些难言之隐,难道他们家真的出事了吗?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有谁会那么大胆居然动他们南宫家,更何况爹的武功高强,不是一般人能动得了的。 “雨陌,你先别激动,先听我说。”慕容笙反手抓住了南宫雨陌葱白的小手,叹了叹气,算了,早晚她都会知道的,还是不要隐瞒她了。 “南宫伯父他去世了。” ##第七十章 纠结的心 “什么?”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南宫雨陌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肯定是搞错了,他爹武功那么好,怎么可能去世,不是真的,她不相信。 “慕容笙,你别开玩笑了,我爹他武功那么好,更何况南宫世家在大凤朝的地位,谁敢动。”南宫雨陌摇摇头,泪从她的眼角流露了出来,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定是慕容笙跟她开玩笑。 “雨陌,我会拿南宫伯伯的性命开玩笑吗?”慕容笙也有些无可奈何,他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事实摆在面前,整个大凤朝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事情就发生在3天前,南宫家的水井被人投了毒,之后所有人都中了毒,而南宫伯伯因为武功高强正在用内力逼毒时,一群黑衣人来了,他们一起群攻着南宫伯伯,所以……”慕容笙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南宫雨陌。 “不,不会的,我爹不会死的。”南宫雨陌此时已经泣不成声,哭着哭着睡着了。 慕容笙心疼的把南宫雨陌抱回了房放在了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温柔的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也为她感到难过。 雨陌,别难过了,看着你这么难受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只要你愿意他愿意用一生来陪伴你。 次日早晨,南宫雨陌睁开了双眼,看着陌生的环境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清醒,转过头看着趴在床头的慕容笙心中有一丝感动,他就这样照顾了她一个晚上吗? 昨天晚上哭过之后,她也想通了,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她应该为爹报仇,首先要找到凶手,她一定要把那个凶手碎尸万段。 她轻轻的推了一下床沿旁的慕容笙,“慕容笙,醒醒!” 慕容笙睁开了双眸,看到南宫雨陌已经醒来,马上坐了起来,“对不起,雨陌我昨晚睡着了,不过请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 “你为什么要负责?” “昨晚看你太伤心了怕你做傻事就一直守在你身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出去会有损你的名节,做为男人我肯定要对你负责。”慕容笙有些歉意的说道,昨晚只是太过于担心,一时也没有想太多,可是这有关乎她名节的事,所以他一定要负起责任来。 “慕容笙,没有关系,你也是担心我。”南宫雨陌并未想太多,现在当务之急她要知道杀害她爹的凶手,“知道杀害我爹的凶手是谁吗?” “据说是貔貅堂的门主苍夜。” 苍夜?怎么可能会是他,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南宫雨陌不停的摇着头,“会不会搞错了,怎么可能是苍夜?” “雨陌,你认识他吗?”看南宫雨陌的表情,慕容笙有一丝疑惑,看她的模样应该和貔貅堂门主苍夜很熟悉,那样一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之人是怎么认识雨陌的? 苍夜,怎么可能是苍夜呢?他为什么要杀她爹,为什么?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一定是的。晶莹剔透的泪水划破她的脸颊,夜不是那种人。 慕容笙看着南宫雨陌有些心伤,虽然她一直拒绝他,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弃过追求她,自从见到她第一眼时,他就认定了她,只有她才够资格做他慕容家的媳妇,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深深的牵动着他的心,他一直渴望有一天她能答应他,而他也相信只要自己的心不变她总有一天会感动的。 这次当得知她失踪的消息,他别提心里有多难受,更顾不上家人的反对,义无反顾的去寻找她,通过各种渠道得知她曾经被黎国的人带走,而且还被襄王看中,即将成为襄王的王妃,他不愿意相信这都是真的,当他处于极度难过时又得到消息她已经逃离黎国,他的心不知道有多开心,他本以为她喜欢那个王爷,可是她的逃离又让他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知道她肯定会回到大凤朝,他也一直让人打听她的消息,而昨天简直是一个意外,他居然和她相遇了,他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垂帘,他以为他们会有结果,可是当提及到貔貅堂门主苍夜时,她的眼神变了,像是一种恋人般的绝望一样,他这才知道她或许喜欢上了苍夜,虽然她没有说,但是从她的表情中他看得出来,他们肯定认识,而且她还喜欢上了他。 难道她看不到他的真心吗?难道她南宫雨陌就不能注意一下一直以为爱慕她的慕容笙吗? 慕容笙脸上露出淡淡的忧伤,是为她也是为他自己…… “慕容笙,你能告诉我,你们是如何判断是苍夜做的吗?”南宫雨陌仍然不死心,她不相信他会那么残忍对他爹,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听说南宫伯伯身上的伤口和苍夜杀人的手法几乎如出一辙,而且还在地上还残留了一下断掉的剑,材质和貔貅堂的一模一样。”慕容笙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那可有人证?”她始终不相信夜是那样一个人,虽然他很冷漠,但是也不至于变得这么不近人情,就算不看生面也要看佛面,她和他也算是朋友,他怎么忍心杀她的爹。 “嗯,听说南宫府还有一位生者,他说他看见了那个人的眼睛,比女人的眼睛还要漂亮,而世上眼睛比女人还漂亮的人除了苍夜还能有谁,而且武功还那么厉害。” 眼睛?苍夜的那一双眼睛确实长得比女人还要漂亮,还要妖媚三分,只是凭一双眼睛就能判断是他的话,会不会太过于武断,更何况她还遇到过另一个眼睛和苍夜相似之人。不,她不相信,除非是亲眼所见,或者是他亲口承认她才会相信。 “雨陌……”慕容笙不忍看到南宫雨陌如此难过。 “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慕容笙又是一阵难过,她真的要和他划分得如此之清吗? “我要回去。”沉默了一会南宫雨陌把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她要回去见爹,而且她还要亲自去证实,如果真的是苍夜杀了她爹的话,她一定不会放过他,即使她现在手无寸铁,她也要为爹报仇,从小爹就一直对她疼爱有加,虽然有时严厉,但是也是为了她好,所以她不能让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我陪你……”慕容笙也暗自决定着,只要南宫雨陌去哪他就要跟到哪,他相信她并不是绝情之人,有句话叫“只要功夫下得深,铁杵也能磨成针”,只要他够努力,她一定会看到他的真心。 南宫雨陌感激的看着慕容笙,现在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能有他帮助的话或许很快就能知道结果,毕竟慕容家在大凤朝的地位也是不可小觑的。 只是心里对慕容笙有些抱歉,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他喜欢她,曾经几次都上门求亲,可是她都拒绝了,她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对他没有心动的那种感觉,一直以来她都当他是兄长,自从第一次见到苍夜后,她就被他那双无暇的双眸所吸引,而他居然也一眼就认出她是女扮男装,当她因为好奇揭开他的面具时,他独一无二的容颜也让她震惊,她知道她已经迷恋上他了。 之后的几次见面让她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他,虽然被他拒绝了,但是她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希望,她也不知道这份希望从哪里来的,但是她就是感觉他的心中应该也有她,或许是因为两人的身份不同吧,她是女人能感觉得到他炙热的目光,虽然每次只是一闪而过,曾经几度让她以为只是她的幻觉,但是她就是那么认为。 说她傻也好,痴也罢,人生苦短,能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是多么的难能可贵,所以她才会如此执着吧! ##第七十一章 大哥回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透过窗户折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南宫雨陌完美无瑕的俏脸上,显得更加的忧伤,让慕容笙心疼不已,他多想把她拥在怀里,让她在他的怀里倾诉着心中的痛苦,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要给她选择的空间,他也会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他对她的爱。 “雨陌,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如果要出发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一些干粮和马车,这样的话脚程也要快些,四天后或许就到了。”慕容笙打破了两人的沉默,现在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房里,她只会胡思乱想。 南宫雨陌点了点头,然后起身。 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南宫雨陌的心情稍微要好一点,但是脑海里始终爹的身影总是闪现出来,他真的很疼她,自小因为大哥的双腿不便,南宫家的胆子就肩负在她的身上,爹也从小把她当作男孩养,虽然对她很严厉,但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只是现在物已人非,爹已经不再了,而大哥更是生死未卜,她究竟该如何是好? “雨陌,雨陌……”慕容笙连叫了好几声,南宫雨陌都没有反应,他叹了口气,心里也十分难受,只是雨陌如果再这样消沉下去的话也不是个办法,他希望她能恢复往日的笑容。 “对不起,我又走神了,你说什么?” “你手上的东西我已经付了钱了,如果还喜欢什么再挑就行了。”慕容笙看着她已经把玩手中的苹果很久了,但是双眼空洞无神,所以叫了她几声,他让她出来的目的就是不让她胡思乱想,没想到这大街上她仍然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哦,不好意思,就这个好了。”南宫雨陌有些歉意的说道,忽然看见大街上的人群纷纷向前方流动,而且他们的脸上似乎都神色匆匆,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南宫雨陌忽然心七上八下的赶忙拉住一个老大爷,“大爷,请问你们这么着急的往哪去呀?” “姑娘,你别拉着我呀,我要到前面去看告示,听说大凤朝来了一位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专杀我国的良官,这不前几日又灭了南宫世家,现在官府贴告示了,全力追捕他。”大爷神色有些紧张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甩开了南宫雨陌的手,跟着人流跑去。 南宫雨陌心中一惊,难道真的是苍夜所为吗?不行,她要去看看,不然她不会相信的,然后她跨着步子跟随着人流而去。 “雨陌……”慕容笙也跟着南宫雨陌朝前方跑去,只是她的速度太快,而人流量太大,把他们分开了,他只能看到她的一个背影。 当南宫雨陌到了贴告示的地方时,那里已经被老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她只能站在后方听着官差复述着告示上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日大凤朝出现一位十恶不赦的亡命之徒,多日刺杀我朝良官,这种恶性为天理不容,如有见到此人请立刻报官,重重有赏。”官差念完之后又说了几句:“各位父老乡亲,此人毕竟狡猾,会易容,如果发现陌生男子在家中的话请一定要报官。” 又交代了几句,官差才离开,而南宫雨陌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挤了进去,画像中的男人不是苍夜还有谁?现在居然已经全国通缉了,难道她爹真的是他杀的吗?他们之间真的有缘无分吗? 当慕容笙找到南宫雨陌时,她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站在那一动也不动,慕容笙看了看告示的内容,知道她心中的苦,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扶着她离开,他知道她现在需要好好的静一静,所以并没有打扰她,希望多给她一点空间。 “啊……”绝望的尖叫声在这街头显得尤为突出,也让南宫雨陌心里一惊,这声音如此的熟悉,她抬起头看向人群,跟着声音的来源穿梭在人群中,大哥,这声音是大哥的,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心中的信念加快了南宫雨陌的脚步,她神色慌张的寻找着,可是依然没有看到人影,她仍然不放弃大声吼道:“南宫俊,南宫俊,你在哪里?” 而在人群中的南宫俊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让他心中一惊,他刚刚来到这个城里就看到了告示,本来以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旁边百姓的对话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才知道他们家已经毁了,爹已经去世了,所以他一时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来发泄自己的情绪,只是没有想到自家小妹也在这里,也让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安慰,只少他还有亲人。 “雨陌,雨陌是你吗?”南宫俊也穿梭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着南宫雨陌的身影。 “大哥……”在茫茫人海中南宫雨陌终于找到了那张熟悉的俊脸,她马上飞奔过去,扑在南宫俊温暖的怀抱里,泪终于控制不住大滴大滴的低下来,没想到大哥真的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南宫俊温柔的轻拍着南宫雨陌的后背,他知道她一个人面临的太多,也承受了太多的痛苦,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当他听到她的声音时心别提有多激动了,幸好她还活着。 待南宫雨陌哭够了以后,她离开了他的怀抱,擦着眼角残留的泪珠说道:“大哥,自从你掉下悬崖后,我的心一直紧绷着,害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傻丫头……”南宫俊宠溺的揉了揉南宫雨陌的秀发。 忽然南宫雨陌感觉到南宫俊有点不同,她下意识的朝他的腿部看去,一脸的惊讶,“大哥,你的腿,它……” “摔下崖后被一位医术精湛的前辈救了,而且他还治好了我的腿。”南宫俊轻描淡写的说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查明真相,他不能让爹就这么枉死,他一定要替他报仇。 南宫雨陌看了看南宫俊,知道事情肯定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他的腿以前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来救治都没有一丝起色,而且摔下那么高的悬崖肯定也受了重伤,不过既然大哥不愿意提起,那她也就不提了。 ##第七十二章 决定 “慕容笙好久不见了。”南宫俊对着南宫雨陌身后之人打着招呼,没想到小妹居然和他在一起,不过这也让他放心不少,慕容笙的为人他还是了解的,不仅家世好、人品好,而且长得也很英俊,对小妹更是一往情深,要是他们能在一起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南宫俊恭喜你……”慕容笙的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南宫俊的双腿,没想到在这么短时间内居然恢复的与常人无意,真替他高兴。 “谢谢你帮我照顾她。” “你客气了,更何况我是昨天才碰到她的,没想到今日是个好日子。”慕容笙笑了笑,他的笑就像冬日里的太阳一样温暖。 “对了,你知道是谁杀了我爹吗?我听说是貔貅堂的门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南宫俊的眼里带着一丝的杀意。 “这事我们就不要在这议论了,前面有一家酒楼,我们去那坐下来谈吧!”慕容笙提议道。 南宫雨陌有些不乐意,她现在就只想快点回家,可是又看了看南宫俊,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大哥早晚都会知道这件事的,还是告诉他吧,至少还有大哥替她分担一下,她的心也不用那么累。 “雨陌,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慕容笙注意到南宫雨陌的脸色不太好,出言关心道。 “没有,只是想快点回家,我想知道杀我爹的凶手究竟是不是他。” “雨陌,那等我们吃了饭再走也不迟。”南宫俊说道,他不是没有看出来小妹的心思,她的心根本就不在慕容笙身上,哎……心里有些替慕容笙担心,这慕容笙对小妹的爱意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而小妹每次都当作看不见,这让他这个当大哥的也挺为难的。 “嗯……”南宫雨陌点了点头,然后三人一起朝酒楼方向走去。 酒楼是一幢三层高的小阁楼,古韵幽香的独立阁楼在这繁华的街口显得异常气派,门口还挂着一个镶了金边的招牌。 刚走进去,小儿就殷勤的接待了他们,“几位客官,这边请……” 跟着小儿他们来到了二楼的邻街的一个位置,从这望出去,大街上的景象全都一无遮拦,看得一清二楚。 根据小儿的介绍点了菜,很快菜就上齐了。 面对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南宫雨陌提不起一丝食欲,她现在真的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她只想知道杀害她爹的凶手是不是苍夜。 虽然心里有无数个声音告诉她自己,不是苍夜,他不会那么残忍对她的,可是现在面对的情况无一不指向他,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杀手那么简单,没想到他居然是貔貅堂的门主,这个组织她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前段时间就是他们杀了大凤朝一些重要的官员,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杀她爹? 难道是因为她的原因吗?这个想法把南宫雨陌吓了一跳,之前她就怀疑过他们怎么会突然遭到刺杀,而且那些人的身手个个都不简单,大哥被打下了悬崖,而她却被带回了黎国,真的有那么巧的事吗? 不会的,她要相信苍夜,她要亲口听他说。 “雨陌,多多少少吃的饭吧,早饭你就没有吃。”慕容笙有些心疼的为南宫雨陌夹了一些菜,才短短时日不见,她瘦了很多,原本就尖的下巴变得更尖了。 “谢谢……”南宫雨陌不想浪费慕容笙的好意,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 “你们听说了吗?原来那个貔貅堂的门主是黎国派来的尖细,黎国的君主野心太大,想吞并我们大凤朝,所以派他们来扰乱朝纲的。”隔壁桌的对话声传入了南宫雨陌他们的耳朵里。 “这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听说貔貅堂的门主长的很妖媚,明明是个男人可是长得居然比女人还漂亮,不过手段也很残忍,凡是得罪他的人全都只有一条路——死路。” “嗯,而且听说有人在京城看到他了。” 南宫俊听到这再也听不下去了,双手紧紧握拳,脸色惨白,他一定要为爹报仇,他改变主意了,先不回江南,去京城,他要查明事情的真相,“雨陌,大哥我先不回江南,我要去趟京城。” “大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现在你的腿才刚好,我不想你去冒险,要去也是我们一块去。”既然夜在京城的话,那她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她要当面问清楚。 “雨陌,这事就交给大哥吧,你难道还不相信大哥吗?大哥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都没有事,你还担心什么?”此次去凶多吉少,他不能让小妹去冒这个险,南宫俊想也不想的直接拒绝。 “大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爹是咱们的爹,我不可能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的,而且南宫家就你这么一个男丁,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那我们南宫家岂不是绝后了吗?”不管大哥怎么拒绝,她都会去找夜的,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她就偷偷跟着去,反正京城这一趟她是去定了。 南宫俊知道南宫雨陌的性子很犟,一旦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而且要是他不同意的话她也会跟着来的,既然这样还不如一起去,至少她在他的身边他还可以看着她,必要时还能保护她。 “好,我同意你去,不过我们得约法三章,第一:没有我的同意不能私自行动;第二:有危险时要记住逃;第三:绝对要保护好自己。” 南宫雨陌重重的点了点头,眼里有些湿润,大哥总是想得特别周到,从小达大一直都很宠她,爹娘也很爱她,她觉得有这样的亲人真的很幸福,只可惜现在爹娘不在了,如果有来生的话她还要做他们的女儿。 “慕容笙,我很感谢你对雨陌的关心,只是现在我们决定去京城,此去肯定会遇到危险,所以我们吃完饭后就此别过,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会再相见的。”南宫俊转过头来对着慕容笙说道,他知道慕容笙对他们很好,所以他才不能因为自己的家事而连累到他。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京城,更何况我还能为你们提供更多的消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他慕容笙岂会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不可能在朋友有事时弃朋友不顾,更何况还是他心爱之人,虽然他一直知道她的心里没有他,而在一开始她就拒绝他,但是没有到最后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南宫雨陌是他慕容笙见过最美的姑娘,也是让他最牵肠挂肚的女子,他爱她,所以他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面对慕容笙炙热的双眸,南宫雨陌有些不自然,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心,只是她的心已经属于别人了,再也容不下一点位置给他,“慕容笙,你知道我们俩根本不可能,为什么你一定要执迷不悟呢,而且这次去京城危险重重,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们如何像慕容伯伯交代呢?” “雨陌,我这次去京城一半是为了你,一半是为了大凤朝,所以你就别再坚持了,而且我的武功也不差,你就不用担心我了。”雨陌就让他跟着你吧,他不想他的人生中留下遗憾,就算他们不能在一起,但是请至少让他看到你幸福,这样他才会放手。 “慕容笙,你别这样,这样会让我的心更愧疚不安的,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家做你的慕容三公子吧!”慕容笙请你别在这样了,她心里已经够觉得对不起你的一片痴情了,如今要是再为了她受伤的话,她的良心会一辈子不安的,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是她对他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她一直当他为兄长,为什么他还那么执着呢? “雨陌,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但是至少也要让我确定你没事,而且有我在你们身边,你们的胜算还多一分。”他不管就算再被拒绝几次,他的答案都一样。 ##第七十三章 身份暴露 看到一脸坚定的慕容笙,南宫雨陌很无奈的点了点头,她知道不管她如何劝解,他要跟他们一起去京城的心都不会改变。 吃过饭后,他们没有在多做停留,买了一些干粮,准备了一匹马车就上路了。 两日后,苍夜和荆离绪的马车刚准备进城时就被一群官兵拦住了。 李师傅被这一阵式吓了一跳,连忙跳下马车卑躬屈膝的说道:“各位官爷,我们只是过往的行人,如果有冒犯之处,请多多见谅。” 荆离绪有些疑惑的看着苍夜,他们这一路的行踪都非常隐秘,怎么会在关键时刻出了状况,而且凭他的耳里他知道外面的官兵至少有上百名,明显是来擒拿他们的。 而夜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早在他们出发之前他就有所料到了,大王在明知道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还是让他们再到大凤朝,或许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吧! “夜,你说会不会在中途那个小伙子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故意和我们同路的?”这一路上除了他,他们并没有和任何人接触,难道他是大凤朝派来的尖细,可是不应该呀,他曾经把过他的脉相,他没有武功,难道是…… 猜到那个答案,荆离绪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因为除了他再也想不到会是谁了,看夜的表情似乎已经知道是谁了。 “离绪,答应我要活着……” “夜,你……” 外面的一位官兵开始大声说道:“马车里是貔貅堂的门主苍夜吧,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躲躲藏藏?” “夜,别出去,对方是有备而来,而我们只有两个人。”荆离绪拉着苍夜的手摇了摇头。 苍夜看着荆离绪露出了一个足以迷倒众生的笑容,他笑的很妩媚,就像是一朵盛开的曼陀罗,随后他掀开了面纱,把繁重的头饰都取了下来,墨绿色的头发像是有引力一样垂直而下,披在脑后,一张绝美的脸蛋暴露在空气中,细长的双眸此刻正泛着嗜血的光芒。 “离绪,事情该有个结果了。”说完苍夜直接飞身出去,站在了马车顶上,傲视着这一切,该来的终归会来的,这就是他的命不是吗?只是他一直不认命才会坚持到现在,现在就让他来结束所谓的命吧! 苍夜突然飞身出来,让官兵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早就有传言说貔貅堂的门主是天底下最漂亮的男人,今日一见确实让他们都为之震撼,这真的是男人吗?怎么可以比女人还要漂亮,刀刻般的五官,一双妩媚的眸子就足以让所有人沉陷,略有些纤瘦的身子,如果有人说他是女人,他们也会相信。 “你们可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皇莆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毫无畏惧的看着苍夜,龙镜阁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没想到这次匿名的消息居然那么准确,看来有人早就看苍夜不顺眼,想至他余死地。 苍夜抬头看了一眼皇莆嵩,之前他们见过,他知道他是侍卫统领,没想到这次他居然亲自出马,看来大凤朝的皇帝对他的行踪了解的那么透彻。 “苍夜,你多次暗杀大凤朝的臣子,今日就用你的鲜血来祭他们吧!”皇莆嵩也不废话,直接提起脚尖朝苍夜飞去,手中的剑也刺了过去。 苍夜冷笑一声,直接张开双臂往后飞去,在剑尖将要刺向他喉咙时,他忽然并指轻轻挡去那一剑,一个翻身踩在剑柄上轻轻一点,一只脚直接踹向皇莆嵩。 皇莆嵩心一惊,他似乎武功又进步了,但是他也不是吃素的,身子微微弯曲头后仰躲过了那一脚,手中的剑又往后刺去。 荆离绪从马车出来,抬头看了一眼苍夜,眼里有些不忍,夜你为什么不出手,你这样下去迟早会死的,难道你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了吗? “老爷……”李师傅艰难的看了一眼荆离绪,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他是个老实人,把每个雇主都看成自己的衣食父母,这一次出车没有想到将会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血已经染满了他的衣衫,他的身子有些不稳的向后倒去。 荆离绪出手接住了李师傅的身子,“对不起……”,可惜李师傅没有听到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荆离绪轻轻的放下他,虽然他们是杀手,但是他们从来不滥杀无辜,这次没想到又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他血红的眼睛看着周围的官兵,从马车中抽出一把剑,毫不犹豫的出手,剑所到之处必见鲜血,一排排的官兵在短短几分钟后全倒了下去。 而在空中的皇莆嵩心中一惊大感不妙,他们只收到消息说苍夜来了京城,可是并未得到消息荆离绪也一同前往了,他不能再恋战了不然性命即将不保,而且一个苍夜已经让他很吃力了,他并没有真正出手,感觉就像是耍着他玩一样,皇莆嵩决定后打算离开,可是荆离绪却不打算放过他,直接一剑朝他后背刺去,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硬深深的接了这一剑,然后倒地口吐鲜血。 “夜,你为什么不还手。”荆离绪直接走过去质问苍夜。 “被你看出来了。”苍夜淡淡的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得赶快离开。”荆离绪直接拉着苍夜进了马车,他坐在了前面赶车,既然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那么他们就没有必要再进城,而且官兵很快会再次赶来,所以现在只能朝人少的地方去。 荆离绪赶着马车朝郊外驶去。 而马车里的苍夜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结束这一切,他本是个不幸之人,他找不到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所以当皇莆嵩剑刺过来时他没有逃避,希望那一剑直接刺中他的心脏,可是在关键时刻脑袋里又出现了一抹娇小的身影,虽然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他的心会莫名的悸动,所以他才会躲开那一剑。 荆离绪朝马车里看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手中的皮鞭再一次狠狠的抽在马背上,马儿一吃痛跑得更快了。 麒麟王府内 “你说什么?” 萧暮寒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这怎么可能,夜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为什么又回来,明明自己的身份已经完全暴露了,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现。 “回禀王爷,属下刚刚说的是千真万确,貔貅堂的门主刚刚在城门口被埋伏,是侍卫统领皇莆嵩亲自带的兵马。”一名侍卫打扮的人恭敬的回答道。 “那现在结果怎么样了?” 萧暮寒着急的问道,他和夜接触过一段时间,他是真心的把他当朋友看待,虽然后来得知他是貔貅堂的门主,但是他仍然狠不下心来讨厌他,更何况他跟他也算是堂兄弟吧,他是皇叔萧沉璧的儿子。 皇莆嵩带的兵马?那是不是说明皇上已经知道了此事,故意隐瞒,所以他才会没有得到消息,难道他想要苍夜的命吗? 不行,夜现在还不能死,皇叔知道消息吗? “你去逸王府通知皇叔,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必须要亲自去城门口看看,不然他的心总是悬着不安,正打算出门时,遇到了李公公。 “参见麒麟王。”李公公鸭公般的声音在萧暮寒的耳边响起。 ##第七十四章 心痛 “不知李公公此次前来有何要事?”刚刚才听说苍夜来京城的事,现在李公公又突然到访,难道也是因为同一件事吗?萧暮寒在心里暗自揣测着。 “咱家是奉了皇上的懿旨,请您追拿嫌犯貔貅堂门主苍夜。”李公公直接说出此行的目的。 听了李公公的话,萧暮寒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既然让来去追拿夜,那说明夜安然无恙,这倒是个好消息,“公公,本王刚刚得知侍卫统领皇莆嵩已经亲自带了兵马前去,那本王还有必要再去吗?” 哎,李公公叹息了一口气说道:“皇莆嵩已经遭遇不测,对方的武功真的是太厉害了,没有办法才会让您亲自出马,而且皇上在奴才出发前叮嘱奴才要劝告王爷一句话:要从百姓的利益出发。” 皇莆嵩点了点头,他身为大凤朝的麒麟王确实应该多为百姓着想,他和夜虽然是朋友但是如果要考虑的因素也很多,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而让大凤朝陷入危险之中。 “咱家的话也传达了,那咱家就先回宫交差了。”李公公对萧暮寒行了个礼,然后退了出去。 看着李公公离去的背影,萧暮寒也陷入了沉思中,第一次见到夜时他就决定要和他成为朋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脑袋一时发热,但是就是想,虽然当时得知他的身份是一名杀手,但是他也毫不担心,因为他相信夜不是那种随意杀人的人,而且在接触中也更一步确认了这一想法。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貔貅堂的门主,而貔貅堂也是黎国在大凤朝设立的一个杀手组织,为的就是瓦解大凤朝的势力,当他知道后心里也有些痛心,后来的调查中居然发现他是皇叔的儿子,这一消息确实也让他震惊不已,本以为上次他逃脱了就不会再来大凤朝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这次回来摆明了就是送死。 但夜一向是谨慎之人,怎么一到城门口就被发现了呢?难道他们中有尖细吗?萧暮寒百思不得其解。 大约半刻钟时间,萧沉璧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寒儿,你让人通知我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夜真的回来了?” 萧沉璧一脸的担心,当他得到通知后,马上就赶了过来,他有些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夜回来了他很高兴,因为他还没有告诉他的身世,可是刚一回来就被发现了,这让他这个当爹的怎么能不担心。 虽然他还未尽过一天做爹的职责,但是自从得知苍夜就是他和无忧的孩子时,他的心别提有多激动了,无忧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她的温柔、她的笑容、她的脸都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里,第一次见无忧时他惊讶于她的美丽,也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她。 可是有一天她却忽然失踪了,他不停的找她,可是却一无所获,没想到她居然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夜和她长得真得很像。 夜是他和无忧的孩子如何能让他不激动,只是他还没有告诉夜真相时,夜又一次消失了。现在夜回来了,他有机会告诉夜真相了,可是却被下令追杀,他究竟该如何是好。 “皇叔,夜确实回来了。” 萧暮寒点了点头,他忽然发现皇叔变了,以前不管面对任何事都比常人镇静的他现在脸上居然出现了恐慌不安,他知道一切都是因为夜,自从皇叔知道夜就是他的儿子时,就变了,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自你让人通知我后,我马上派人去打探了,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回来。”夜,你还好吗?你知道你还有个亲人吗? “夜他没事,只是现在又逃了,刚刚李公公来过了,他通知侄儿追拿夜的事交给侄儿了。”萧暮寒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萧沉璧的神情,生怕让他再担心。 “寒儿,不用担心皇叔,皇叔什么事没有经历过,你只管说就是了。”虽然他担心夜,但是还不至于糊涂,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改做。 “皇叔,既然这件事交给了侄儿,那侄儿也是必须要执行的,只是侄儿不会伤他性命。”萧暮寒保证着。 “谢谢……”萧沉璧真心的道着谢,他知道这件事交给夜也是皇上故意这么做的,皇上既然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让寒儿来做这件事的话肯定有他的原因,或许是把双面刃吧,既然如此看来他有必要进宫一次了。 “皇叔和侄儿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我想皇叔现在肯定还有事,那侄儿就不送了。” 萧暮寒岂会不知道皇叔现在在想些什么。 “知我者寒儿也。”萧沉璧重重的拍了一下萧暮寒的肩膀,然后叹了口气大步离开了。 一刻钟后,萧沉璧来到了皇宫。 萧沉璧看着金碧辉煌的皇宫,每次进宫来都觉得压抑,皇宫美是美可是却一点自由都没有,要不是迫不得已他真的不想来到这深墙之内。 “逸王爷,皇上身子不适,不能接见,还请王爷改日再来。”李公公弓着身子恭敬的说道。 “李公公,麻烦你再去通传一次就说本王有要事相奏。”皇上这还是第一次拒绝见他,虽然他也知道原因,可是他势必要见上一面,不然他这心里不能安心。 “逸王爷,咱家知道你是为何事而来,皇上他也知道,但是这么重要的事也得容皇上仔细想想才行,您说是吧!”李公公也有些无可奈何。 萧沉璧沉默了一会,是呀!皇上也有为难的时候,“那就劳烦公公替本王带句话吧!” “王爷请说。” “替本王告诉皇上,本王心属大凤朝。”说完萧沉璧就大步离开了,他知道夜所犯的罪行不可饶恕,但是做为父亲他也有私心想看着他成亲生子,但是他做为大凤朝的臣子,他不能那么自私只为自己,虽然很痛苦,但是他也不能因为个人私欲弃皇上于不顾。 御书房内,萧重彦心事重重的坐在御桌前。 “皇上,逸王爷已经离开了。”李公公走上前来,又替萧重彦填了一杯茶水,跟随了皇上这么多年,皇上的性子他还是很了解的,也知道他在苦恼什么。 “他可有怪朕?”沉默了一会萧重彦才开口,他也是没有办法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他一直知道黎国的野心,为了国泰安康他只能这么做,他只能对不起萧沉璧了。 “皇上,您的用心奴才明白,逸王爷更明白了,他在走之前还让奴才带句话给您。”李公公安慰道,在这件事上皇上也挺为难的。 “他说什么?” “他说他的心属大凤朝。”李公公把萧沉璧走之前说的话传达给了萧重彦。 萧重彦叹了叹气,用手揉了揉发疼的额头,皇弟这次算皇兄欠你的。 ##第七十五章 坚定 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南宫雨陌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似乎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难道夜出事了?这一路上都有通缉他的告示,那他现在已经成为了整个大凤朝的公敌,而黎国可能也会因此而置他于死地,那夜怎么办? 她相信夜的为人,肯定不是他杀了她爹,一定是有其他原因的。老天爷,求求你保佑夜吧,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不行,她必须要先见夜一面,确认一定爹是不是他杀的,如果真的是他,她会为爹报仇的,如果不是的话必须要给大哥讲清楚,她不想他们反目成仇。 银白的月光洒在南宫雨陌身上,让她看起来更加耀眼,让慕容笙看得有些痴了,只是她一脸的愁容不是为他,他多希望她能多看他两眼,可是她的眼神总是回避着他,他就那么不堪吗?如果她愿意,他甚至愿意为她牺牲一切,哪怕是性命。 忽然一只白鸽从天空中飞了下来落在了慕容笙的手臂上,他从鸽子身子拿出了一张小纸条,脸色沉重的看着纸条上的内容。 “慕容笙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南宫俊看到面色沉重的慕容笙,走了过来。 慕容笙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中的纸条交给了南宫俊,南宫俊看完后直接把纸条捏碎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南宫雨陌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因为赶路他们错过了客栈,只能露宿在郊外了,而她俨然已经习惯了,刚刚看到他们的神情似乎有什么事发生,难道是夜? “苍夜逃走了,此时下落不明,还在追查中。”南宫俊淡淡的说道,没想到苍夜在城门口就遭到了伏击,只是他的武功太过于厉害,杀了官兵逃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南宫雨陌紧张的心一下放松了不少,“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刚刚看他们面色十分凝重,难道还有什么事瞒着她吗? “苍夜的真正身份居然是逸王爷萧沉璧的儿子。”慕容笙开口道,这个消息确实让人匪夷所思,堂堂貔貅堂的门主居然是大凤朝王爷的儿子,这要是传了出去不天下大乱才怪。 “什么?”南宫雨陌也被这一消息震惊不已,这件事夜他知道吗? “我也刚刚得到这个消息,但是真是假也不好判断。” 南宫俊注意到南宫雨陌的脸色不太好,只好安慰道,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喜欢苍夜,在他第一次见苍夜时就从她的表情中看了出来,当时只是以为他是一名普通的杀手,可是没想到他居然是貔貅堂的门主,也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人,而现在居然说他是逸王爷的儿子,那这件事变得复杂多了。 逸王爷之前是否知情,还是他故意隐瞒,而苍夜为什么又替黎国卖命?南宫俊是怎么也想不通。 “是呀,一切都还没有得到证实也不好判断。”慕容笙也安慰道,这两天他才知道原来南宫雨陌喜欢的人是被通缉的那个苍夜,他也明白她心中的苦,要是换做任何一个女子肯定都没有她那么坚强,而她居然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这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呀! 只是他又有些心酸,为什么她爱的不是自己,要是她愿意接受她,他现在就可以带她走,他要给她永远的幸福,只可惜她不喜欢他。 “大哥,我们能不能现在就赶路,我想先一步找到夜,我要从他口中知道是不是他杀了爹。”南宫雨陌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祈求,她现在心很乱,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找到夜,只有找到夜后她才能知道一切的真相,说不定一切都是误会。 南宫俊和慕容笙对望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南宫俊虽然有些不愿意,即使苍夜不是杀他爹的真凶,但是小妹和他在一起能幸福吗?难道要每天在刀尖上过日子吗?其实他觉得慕容笙真的很不错,又对小妹一往情深,这几日对小妹的细心呵护让他这个做大哥的都有些感动,为什么小妹不能选择他呢? “那我们走吧!”南宫雨陌上了马车。 南宫俊和慕容笙也跳上了马车,然后出发了…… 其实荆离绪和苍夜并没有走多远,就弃了马车,因为这样可以模糊别人的视线,现在他们正站在山坡上。 一阵微风拂过,苍夜闭上了双眼,张开双臂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他自有记忆以来,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娘虽然很疼爱他,可是她却遭到奸人的陷害消香玉陨,而他也不得不成为别人的玩物。 之后随后得到大王的赏识摆脱了这一困境,但是还是沦为别人的棋子,他这一生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早就厌烦了这样的生活,仇恨几乎是他坚持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可是现在他却疲惫了,脑海里有浮出一位女子的倩影,虽然模糊看不清容貌,但是他感觉到她的温暖,就像是冬日里的太阳一样温暖着他冰冷的心。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一次次的出现在她的脑中,可是他并不记得人生中出现过这样的女子。 “夜,你在想什么?”荆离绪看着苍夜,心里七上八下的,似乎夜将要离他而去,他不安的摇了摇头,想把这一感觉统统摇出去,他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人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成亲生子,所以他才会把友情看得这么重要,把夜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 “离绪,你说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黑夜中的夜更像是精灵,总能魅惑着别人的心。 为了什么而活?荆离绪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也没有。 “有人来了。”苍夜看着树林的方向,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而他也没有打算离开。 荆离绪也察觉到了,人数很多,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禁卫军吧,只要禁卫军才有那样的身上,看来他们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离绪,答应我要好好的活着,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苍夜忽然来到荆离绪的身后,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然后点了他的穴道,荆离绪一时没有注意到苍夜的动作,所以只能看着苍夜做的一切。 “离绪,我不能让你陪着我一起死,这穴道明天就会自动解开,但是我还是不放心,这颗药丸足以让你昏睡12个时辰。”苍夜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直接撬开荆离绪的嘴唇喂了进去。 不,不要,夜我不准你死,荆离绪很想开口说话,无奈自己被禁锢了,不但动不了还发不出声音。 “离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是我的人生,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苍夜说完这句话用力敲了一下荆离绪的后劲, 荆离绪倒了下去。 苍夜把荆离绪藏了起来,然后飞身朝山顶飞去,而他这一行动也暴露了他,很快树林中的人都纷纷朝着山顶飞去。 苍夜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的笑里包含着很多种情绪:绝望、解脱、期待…… 在山顶上苍夜停了下来,静静的等待着,短短几分钟后,山顶上站满了人,他们身着禁卫服,手持剑,就像看见猎物一般看着苍夜。 而领头之人确实一身白衣,在黑夜里显得尤为突出,他负手站在前面,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第七十六章 大结局 “没想到取我性命之人会是你,不过死在你手里我也算安心了。”苍夜没有想到还有再见到萧暮寒的一天,不过这样也好,死在他手上他心甘情愿,他真的希望他们能成为朋友,不过立场不同,他来杀他,他也不会觉得难过。 “夜,我不想杀你。”萧暮寒脸上露出了不忍,他真的不想杀他,他们接触过一段时间,他真的把他当作朋友来看待,更何况他们还是堂兄弟,这血缘关系是怎么也磨灭不掉的。 “暮寒,你动手吧,我是不会怪你的。”苍夜闭上了双眼,如果能死在他手中也是一种幸福吧! “夜,你……”萧暮寒看夜这副神情,分明是故意寻死,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他认识的夜不是这样消极的人。 “我只是累了,或许我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苍夜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他的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他也累了,或许解脱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夜,你知道你的身世吗?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还活在这个世上吗?”萧暮寒不愿意看到他这样自暴自弃,决定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亲生父亲?对他来说有任何意义吗?就算他活着又怎么样,既然已经消失了就该永远消失的好,他不需要什么亲情,这一生他已经看淡了,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除了她?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倩影。 “夜,逸王萧沉璧就是你的生父,也是我的皇叔,你我之前是堂兄弟。” 虽然已经决定不在乎,可是当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愣住了,萧沉璧?怎么会是他? 可是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上次见面他也并未提起,说明他心中根本就不愿意承受他这个儿子,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通缉犯,整个大凤朝的人都知道他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皇叔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是他不愿意认你,只是时机不够成熟,而且他知道你是他的儿子时,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打听你的下落,而现在他也正在来的路上,所以就算是做为朋友,我请你给他一次做父亲的机会。”萧暮寒不知为何看到苍夜那副受伤的模样时,心也跟着难过,他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他还是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机会,更何况他这次的任务只是追拿他,并没有让他杀他,所以一切都还有转机。 “够了,我不想听,如果要杀的话就赶快动手吧!”苍夜不想听到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而现在心情也因为他的话烦躁起来。 “王爷,切勿再仁慈了,他是貔貅堂的门主,专门暗杀大凤朝的臣子,这样的人应该杀之。”萧暮寒旁边的一位侍卫有些着急起来。 “看吧,对于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话说,直接上吧!”既然你不动手,那就让他来吧!苍夜说完就飞身出去,挥动着手中的剑,所到之处都是一剑封喉,鲜血蔓延在整个山头。 萧暮寒紧紧握拳,他知道这是苍夜故意激他,可是要是他不出手的话就会有更多的人枉死在他手上,思前顾后了一番,他拔出腰间的剑,直接飞身朝苍夜的方向而去。 苍夜看到萧暮寒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顿时山顶上传来一阵厮杀声,站在山下的萧沉璧脸上露出了浓浓的担忧之色,他在得到消息后就直接赶来了,可是山上传来的剑声让他的心一紧,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希望寒儿出事,也不喜欢苍夜出事,两个对他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 萧沉璧直接加快了速度,可是当他刚来到山顶上时,惊险的一幕出现在他的眼中,只见萧暮寒在空中的剑直直的朝苍夜的心脏处刺去,可是苍夜明明可以避免却是硬接下了这一剑,他的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向下坠落,可是他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笑得很美、很美。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不……”萧沉璧首先反应过来,准备去接住他坠落的身子,可是他还是来晚了一步,苍夜的身子朝山崖下坠去,很快就没了身影。 “皇叔,我……”看到伤心欲绝的萧沉璧,萧暮寒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连忙丢下手中的剑朝山崖看去。 “寒儿,你没有错,我看得很清楚,夜是一心求死。”萧沉璧看着山崖低泣道,夜,他的孩子,你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吗?无忧,是他对不起你。 “皇叔,别难过了。”萧暮寒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萧沉璧,因为他的心也一样很痛,很痛。 “大哥,到京城了吗?”马车里的南宫雨陌不停的催促道,她一直心慌慌的非常不安,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一样。 “雨陌,你别着急,就算我们现在到了京城,但是也进不去,必须等待天亮时才可以进城。”雨陌今天怎么了,她今日怎么这么着急,慕容笙心里有些疑惑,但是还是没有问出口,如果她愿意说的话肯定会说的。 南宫雨陌点了点头,可是内心的不安依然存在,她忽然觉得好闷啊,闷的她有些透不过气来,索性她直接打开车窗,感受着丝丝凉意,忽然注意到山顶上灯火明亮,这大晚上的山顶上还有人吗? “大哥,你看前面那个山,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火光?” 慕容笙也注意到了山顶的不寻常,“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一听到出事,南宫雨陌的心忽然一紧,难道是夜出事了吗?消息不是说他逃离了吗?而这离京城也不远,“大哥,我们去看看吧!” “雨陌,现在天已经这么黑了,明天再去行吗?”南宫俊邹了邹眉,这天黑夜高,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大哥,求求你停车,我感觉夜在那。”南宫雨陌忽然急促的说道,一定是夜,夜肯定是出事了不然她这两天为什么心神不宁,夜,你千万不要出事,要等着她。 南宫俊没有办法,只好停下了马车,南宫雨陌马上从车里钻了出来,朝山上跑去。 南宫俊和慕容笙没有办法只好追了上去,“雨陌,你跑慢点。” 可是南宫雨陌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跑的更快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跑就能见到夜了。 一个时辰后,南宫雨陌碰到了萧暮寒,心中不安更重了,她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萧暮寒一见到南宫雨陌时,便把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不,不会的,夜是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一定是搞错了。”南宫雨陌顿时大哭起来,不会的,夜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死去,她不相信。 “雨陌,我也不愿意承认,但是这是真的,对不起,对不起。”萧暮寒内疚的道着歉意,“其实夜他心中是有你的,只是为了保护你而疏离你,还有你爹也不是夜杀的,是有人故意诬陷他的。” 可是知道了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夜已经死了,萧暮寒陷入愧疚之中。 南宫雨陌抱着头蹲下身子不停的抽泣着,这一切都是假的不是真的,夜,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刚刚麒麟王不是说夜只是摔下山崖了吗?夜的武功那么高强怎么可能会死呢,对,一定是这样的。 南宫雨陌拼命的朝山的另一头跑去,夜在等着她,她坚信夜一定不会死的。 一年后,大凤朝派兵攻打黎国,萧暮寒亲自带兵,这一仗打了整整三个月终于以胜利告终,黎国彻底被大凤朝瓦解,黎国国君子涵在当天夜里自杀身亡,襄王暴毙身亡。 江南南宫府 “雨陌,已经一年多了,难道你还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吗?”南宫俊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一年多来雨陌是从未停止过找他,可是一直没有消息,如果人真的活着的话怎么可能没有消息,要不是他亲自把她绑回来,恐怕她现在还在哪个山脚下寻找。 “大哥,只要没有见到尸体我是不会相信夜已经死了,你就别劝我了。”南宫雨陌不想再和大哥讨论夜,直接转过身不去看他。 “少爷、小姐,外面有位男子来求见小姐。”屋外传来管家苍老的声音。 “谁呀?难道又是慕容笙?说我不在。”南宫雨陌想也不想的拒绝。 “雨陌,是我……”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过来,南宫雨陌的心顿时停滞了半拍,她转过身来看向来人,漂亮的双眸里全是泪珠,然后飞奔过去抱住来人,“夜,我就知道你没死……” “是的,我没死!”苍夜紧紧的把南宫雨陌搂在怀里,他摔下悬崖时想起了一切,那个脑海中的女人就是她,怀里的这个女人——南宫雨陌。 南宫雨陌踮起脚尖,凑上红唇,吻住了苍夜性感的薄唇,眼角流出了幸福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