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楔子(一) 十年前 偏僻的山脚下,一间简陋的竹屋,破败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屋前随意围挡的篱笆,屋后就是密密的树林,没有任何多余的人气。 屋后的竹林边,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手中一根树枝在地上戳戳画画,扁平无奇的脸蛋上满是脏污,鼻涕挂在脸上,用力一吸,又缩了回去。 身上的衣服也是补丁缀着,夏日穿的少,不少地方已经露出了肌肤的色泽,也是黑黢黢的,不知道多少日没洗过了。 他才不管那么多,黑瘦的小身体蹲在那,对着蚂蚁窝玩的正开心,面前排成行的蚂蚁可比不远处那大房子里的同龄孩子可爱多了。 “打他,他是外室生的,连封家的门都进不了的野种,男孩又怎么样,打他!” “我们来玩游戏吧,用泥巴丢他,看谁丢的准。” “爹都不给他封家的姓,打死也没关系。” 这些话,是每当他期待地望着那大宅里出来的孩子想一同玩耍的时候听到的话,随后就是各种推打,每次他都好疼好疼呢。 封家是什么?这个问题不会有人问,更不会有人回答,因为封家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天下分为四大主城,每一个主城都有它的领地和管辖,四大主城间互相制衡,也互相依存,彼此斗了上千年。封就是四大主城之一封城城主的姓。封家的人,莫不以能冠上此姓为荣,更以能进入主城修习功法为一生的目标,每十年的城主寿诞日,也就是各家分支努力表现的机会,只要能进入主城,就是分支的莫大荣幸。 可即便是进不了主城的分支,那封姓也是至高无上的,门户阶级也是绝对森严的,嫡系、妾室、外室分的清清楚楚。 这些三岁的他不会懂,他只知道娘亲常常抱着他哭,说什么即便是男孩子都进不了封家的门,命不好什么的。 以前娘亲还会陪他,为他唱歌,哄他睡觉,可是后来娘亲老也起不来床,渐渐的也不管他了。昨日,躺在床上的娘亲被人抬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人管他,他好饿,好饿。 抬起头,他傻呆呆地望着眼前密密的林子,肚子一声声地抽叫着。以前娘亲都是到林子里,不大会功夫就会拎着竹笋告诉他有吃的了,他现在好饿,进林子应该能找到吃的吧? 迈着小短腿,他步履蹒跚地走着,走着,可是吃的呢,吃的在哪? 眼前那个一大坨的是什么? 小短腿好奇地走进,地上一个人影仰面躺着,脸色惨白,和他娘前几日一样呢,发丝散乱,蓝色的粗布衣衫上还有数道剑痕,狰狞的翻卷着肌肤,渗着泊泊的血迹。 是个叔叔呢,岚颜好奇地想着,伸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小屋少有人来,偶尔有人来送米粮,却没有这个叔叔好看。 高挺的鼻梁,眉头深锁,眼角的弧度斜飞着,发丝散乱地批在身侧,长长的如一泓黑瀑。 “哎呀!”看的入神,岚颜没有注意脚下,一个跌扑压在了男子的胸前,男子发出痛苦的无意识咦唔声。 小短腿飞快地爬了起来,糯糯地小心叫了声,“叔叔。” 地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倒是因为这个动作,他的怀中滚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从胸口一直滚到岚颜的脚下。 好漂亮的珠子! 孩子的眼神总是容易被漂亮的东西吸引,瞬间忘记了所有,脏兮兮的小手伸着,拾起那个珠子。 五彩的珠光在珠子上流转,散发着奇异的光芒,握在手心中,有些暖又有些凉,光滑温润,让他爱不释手。 他要带回去给娘亲看,娘亲回来以后也会说这个珠子好漂亮的!小短腿蹒跚地跑着,朝着茅屋而去。 才跑出十余步,他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叫嚷着,“那个外室的野种呢,快出来。” 是那群欺负他的“哥哥们”,小短腿瑟缩了下,迟疑了。 几个衣着鲜亮的孩子叫嚷着,“小野种,快出来。” 他才不要出去,他们会打他。 “快出来,给你带了好吃的。” “他会出来吗?”有孩子小声地问着。 “当然。”领头的孩子坏笑着,“他娘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少城主要来的日子死,爹爹只能找人随便拖出去埋了,家里要接待少城主,谁管他的死活,他一天没吃东西,肯定会出来的,到时候我们就拿石头砸他,这几日在家里憋坏了,正好拿他出气。” 几个人连连点头,眼中露出快乐的光芒。 吃的!被挨打的犹豫比不上肚子饿的诱惑,他慢慢地从树后伸出了脑袋。 “在那!”有眼尖的人看到了他,一粒石子飞快地丢了过来,打在他的身上。 他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揉着被石子打过的地方,讷讷地叫着,“哥哥。” “谁是你哥哥,我们是封家的人,你可不是,爹没给你姓的。”稍大点的孩子叫嚷着,强壮的身体三步两步赶了上来,一把扯住他,瘦弱的小短腿哪里对抗得了他的力量,顿时一屁股坐了在地上,手中的珠子摔到了一旁,骨碌碌地滚着。 “这是什么?”孩子们的眼光顿时被珠子吸引,所有人的手齐刷刷地抓向那珠子,五彩的流光在他们手中传递着,各种声音也交替响起。 “拿走,回去给爹爹,爹爹肯定知道是什么。” “要是好东西,爹爹会表扬我们的,说不定就会传几招心法给我们呢。” “快走。” 小短腿在地上挣扎着,蹦跳着,想要抢回他的珠子,“这个、这个是我的。” “滚开。”有人一把推开了他,他跌倒在地,手却死死地抓着对面人的衣衫,连带着大家摔成了一团。 珠子又一次滚落在地,小孩子们蜂拥地扑上去,争抢。小短腿趴在地上,死死扒拉向近在咫尺的珠子“我的!” 刚刚把珠子扒拉到眼前,也不知道是谁狠狠地压了上来,小短腿的脸“噗”的一声埋进了泥巴里,连带着刚刚抢到手的珠子。 他开口说话,被压,珠子就这么生生地撞进了他的嘴巴里,他想要吐出来,可是身上压的人越来越多,那珠子狠狠地顶进了他的喉咙口,噎在嗓子眼。 他直翻白眼,吐也吐不出来,眼前一片黑。 孩子们爬了起来,面面相觑,“珠子呢?” 小短腿抠着喉咙,干呕着,可是一用力,那珠子不但没吐出来,反而顺着喉咙咕噜一下,被咽进了肚子中。 他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泪鼻涕横飞,一脸泥巴。 孩子们不见了珠子,又看看地上抠着喉咙的小短腿,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个个扑了上去,冲着他拳打脚踢,“把珠子拿出来。” “快拿出来,不然揍死你。” 他们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树后,蓝衣男子孱弱地睁开眼睛,在听到他们的话后,颤抖的手伸向自己的怀中,在发现空无一物后,表情顿时变得惊恐骇然。 他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迈出两步,朝着孩子的方向。 可那脚步才走出两步,他的耳边突然听到了衣袂刮过的声音,还有着隐隐的几人议论声随着风飘入他敏锐的耳内。 “那人受了伤,跑不远的。” “这小子看不出来,居然有能力偷进城主禁地,把我们原家主城里供奉的东西都偷走了。” “哼,敢动原家的东西,他只有死路一条可以走。” “快找,别废话了,要是东西拿不回来,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楔子(二) “这里是封家的领地,不要耽误太久,万一被发现就不妙了。” “怕什么,就算是封家也是旁支,主家根本不在意的,大不了杀了全家,一把火烧了,别人只以为是盗匪打劫呢。” 蓝衣男子听着话语越来越近,手撑着树干急速地喘息着,一提气,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体如落叶般颤抖。 他远远的看了眼那群打闹的孩子,目光深沉,在脚步靠近前最后一刻,纵上了树梢,飞快地掠远。 就在他刚刚离去后,几道人影落在他刚刚站定的地方,看着地上明显被身体碾压过的痕迹,还有未干涸的血迹,眼中露出嗜杀的狠毒。 孩子们还在高声叫嚷着,“快把珠子吐出来,别以为你吞进去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就是,那么漂亮的珠子,一定是你偷爹爹的。” “吐出来!” “爹爹连姓都不给你这个儿子,就是打死你,他也不在乎的。” 叫声吸引了几个人的目光,当听到“珠子”“漂亮”等等字眼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阴鸷起来。 被踢打的小短腿在地上翻滚着,此刻的他肚子里犹如火烧一样的疼痛,那炙热的感觉仿佛把他整个身体都点燃了般,血液都在沸腾,他只觉得热,好热,非常的热,口干舌燥,他要喝水,要喝水。 没有办法反抗的人,蜷缩着身体,抱着肚子,连哭号的力气都没有,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小娃娃,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黑衣男子走到孩子面前,杀气浓重的脸努力想要挤出平和的语气,“什么珠子?” 孩子们停下手,警惕地望着面前的陌生人,“你们是谁?不知道封家的宅邸不准外人随便进入的吗?” 男子眼中杀气一闪而过,“你们是封家的人?” 为首的孩子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你们还不快滚?” 他是妻室所生,又是长子,全家上下无不要听他的,嚣张已是习惯。 男子身边一人手掌如电伸出,一把揪起他,“快说,珠子在哪,不然杀了你!” 再是骄傲,他也是个孩子,看着对方手中的剑,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搭搭的指着地上的小短腿,“被、被他吞掉了。” 几个人的眼睛同时看向地上翻滚着的小短腿,男子手一松,把那肥壮的孩子丢在地上,几个孩子对望一眼,飞快地爬了起来,撒丫子连滚带爬地逃跑。 黑衣人没空管他们,只是看着地上满身泥土,依然打滚的小孩。 小短腿全身汗如雨下,那热气奔涌在他的四肢里,让他无力逃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人越逼越近。 “老大,怎么办?”有人开口了。 “有什么怎么办的,杀了他,开膛破腹把东西拿出来。” “要不要下点泻药,明天也一样能拿到。”有人迟疑了,看着地上的小娃娃。 “一个小孩而已,快点动手,夜长梦多。” 黑衣人一声令下,手下的巴掌举了起来,掌中剑霍霍闪亮,逼向小短腿。 小短腿用尽所有的力气爬了起来,才跑出一步,背心就被揪住,人被高高地举了起来,然后飞向一旁的大石。 “老子杀人无数,但是对着个活着的小孩开膛破腹还是有点下不了手,不如摔死你,也少受点活罪。” 小小的身体重重地撞上石头,猛烈的撞击力让他身体弹了起来,落在地上。 原本身体如火烧一般的疼痛,却在这一撞之下,缓解了不少,他嗯的一声,叫了出来。 “居然没死?”男子惊诧地开口,又是一脚飞踹了出去,那小小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飞出去老远,又一次重重地撞在地上。 肚子里没那么烫了,好、好舒服。 小短腿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他要娘,好想娘的怀抱。 “还没死?”那男子大出意料之外,第一下没摔死后,他那一脚已经加了功力,就是十年老树也踢断了,居然还没踢死这个孩子? 想也不想,他一掌抓去,狠狠地掐住了小短腿的喉咙,将人举了起来,“踢不死,我就捏死你吧。” 瘦弱的腿在空中蹬着,喉咙间紧紧的力量让他再也呼吸不了,双眼翻白,那踢动的小腿慢慢缓了下来,不在挣扎。 “封家之地,居然也有外人放肆?”清冷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入小短腿的耳朵里,朦胧却又清晰。 剑过处,男子颈项间红色血痕现,那双眼不甘地睁着,而手却再也用不上力量,孩子的身躯残破地跌落。 树林边,白色的衣袂行出,如清风白云飘过,优雅无方。冷然的表情,却如万载寒霜,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却已如长者般沉稳,身后跟着一名老者,恭恭敬敬地行在身后。 少年看似缓慢的脚步,实则如电一闪而过,在那残破的小短腿坠跌的一瞬间,他的人已到,那脏污的小孩,就这么落入了白雪似的怀抱中。 小短腿只记得眼前的人好干净,好漂亮,干净的象天上的云朵,那双眼睛仿佛有着无边的吸引力,让他挪不开眼睛。 “小……哥……哥”他艰难地喊着,嗓音嘶哑。 少年单手抱着他,单手执剑,手中的剑锋上,一滴滴正淌着血,优雅的身姿不见杀气,只有高贵。 几名黑衣人看着自己同伴的尸体,警惕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手中的剑举了起来,“你是谁?” 少年面无表情,眸光冷冷地扫过面前几人,“听闻原家守护了千年的镇城之宝不见了,你们不去找东西,却在我封家领地上欺负一个小娃娃?” “我们就是找到……”黑衣人中一人抢话,却被首领生生地打断了,那首领看着少年,“这孩子是我们的人,怎么处置是我们的事。” “是吗?”少年白衣飘飘,仙气出尘,“在我封家的地上,就是我封家的人,所以只好不交给你了。” 黑衣人眼中狠戾之气密布,“你分明是故意的吧,有些东西不是你们想吞就能吞下的,一旦我们城主向封家要人,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护他?小娃娃,你有胆报个名字上来吗?” 少年的袖子擦着他眼角边的泪水,那眼泪水糊着鼻涕,沾着泥土,刹那间雪白的衣衫上就多了一团乌黑,口气随意,“有些东西我想吞,就能吞,至于要人……” 他手中剑慢慢抬起,遥遥指着面前的黑衣人,“杀人灭口,谁还能向你们城主报信?” 几名黑衣人互看了眼,忽然抬起腿,朝着林子外掠去。 几个人,几个方向。 为首一人飞快地跑着,全身的功力施展到极致,他知道那手下被人一招毙命,即便是自己,也不会是这个少年的对手,他只求能跑回去,只要到了原城,将一切告诉城主,自然有人为他做主。 身后,几声短促的呼声接连响起,他知道,那些手下都完了,可他不敢回头看,也不能回头看,只能拼命跑。 眼前一花,白衣少年忽现,手中依然抱着小娃娃,剑锋上的血,却滴的更急了。 白色衣袖挥起,血绽开,他的耳边听到冰冷的声音,“我封千寒,还没有护不了的人。” 封千寒?他是封千寒? 黑衣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体慢慢萎顿在地,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一句话:封千寒,封家少城主,绝世奇才,天人之姿。 人没了气息,封千寒看着怀里一声不吭的娃娃,手指慢慢地点向娃娃的小腹,冰冷的手指才触及软软的小肚皮,那娃娃咯咯地笑了,在他怀里扭了扭,一头埋上他的颈窝,“小哥哥,痒。” 少年身后的老者看着娃娃,“少爷,这个小孩有些诡异。” 刚才那一幕幕,他们都看在眼里,他们原本是为了迎接巡游的城主而来,正巧看到孩子们踢打这娃娃,他完全没想到以自己少爷清冷的性格,最后会为了这么个孩子而出手。那么重的踢打,一个娃娃居然可以这么快的恢复。原家的镇宅灵珠,灵气炽盛,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住的,这么小的孩子,居然马上可以没事人一样。 “我知道。”少年的手在娃娃的小腹上摸索着,瘦弱的小身体虫儿似的扭着,蹭了少年一身脏污。 “少爷,他太脏了,老奴给他洗洗吧。”自己圣洁的少爷居然被这个泥娃娃弄的这么狼狈,他实在看不过眼。 当他伸手想要抱过娃娃的时候,那小娃娃双手奋力地揽着白衣少年,仿佛这是他的唯一般,那两条细细的小短腿,更是死死地盘上少年的腰身,象条吸在墙壁上的四脚蛇,拔都拔不下来。 白色的衣衫上,又多了几道黑色的脏污,外加皱痕。那脏兮兮的小脸蹭着少爷的脸颊,沙伯看的满脸褶子都皱到一起了。 “不用,我来吧。”当小娃娃的唇无意识地亲上千寒脸颊时,那冰玉似的人开口了,“你把这里清理干净,不要留任何痕迹。” 沙伯看着自己如仙人般的少爷,抱着一只猴子般的小东西朝着山下走去,只能一声叹息着,开始处理残局。 溪水旁,白衣少年脱下小男孩破烂的衣衫,目光忽然一窒,盯着光溜溜的娃娃,低低地笑了,一刹那冰雪消融,春色温柔,“原来如此。” “小哥哥,岚颜饿。”娃娃乖乖的站在溪水中,朝着眼前漂亮的哥哥撒娇。 纤秀的手指拈着饼,送到他的嘴边,猴子似的娃娃饿极了,顾不得一切大口吃了起来,而千寒的手,捧起水珠,慢慢淋上他的身体。 这个哥哥的怀抱,和娘亲一样温暖,这个哥哥的笑容,和娘亲一样美丽,娃娃心里想着,忍不住地凑上前,糯糯地亲上眼前哥哥的脸颊。 千寒一愣,眼前的孩子满脸饼屑,却笑的开心,眉眼都弯了起来。 他是少城主,是未来的城主,所有身边的人,对他只有敬畏,只有这个小家伙,无惧无畏的喊他小哥哥,竟然还亲他。 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脸颊,却摸到一脸饼屑,而眼前的娃娃却笑的更开心了,扭动着身体,甩了他一头一脸的水。 封家少爷,何曾为人洗过澡! 不过,也幸好是他洗的。千寒如是想着。 当封家分支的当家人封度山率领着手下匆匆赶来寻找欺负自家爱儿的外人时,只看到身着中衣的少年抱着被白色外衫包裹的瘦弱娃娃从林间缓缓行出,瞠目结舌。 “少、少爷……”他带着人呼啦啦地跪下,头也不敢抬。 封千寒指着怀中已然安睡的娃娃,“他是你的儿子?” 封度山迟疑着开口,“外室所生,未曾给封家姓,不算封家人,如若有得罪少爷的地方,少爷尽管……” “那好。”封千寒冷冷打断他的话,“从今日起,他就是我封千寒的弟弟,封家城主之子,与你再没有任何干系。” 话抛下,人已远,带着清冷的气息,带着肩上酣睡的娃娃。 ##少主岚颜(一) 推开窗,雾气朦朦,除了窗台下一盆仙兰摇曳着翠色的枝叶抖的正欢,远处的花草树木都氤氲在渺渺中看不真切。 空气中饱含着浓浓的水汽,湿漉漉的,说不上清新,倒透着几分寒意。 一个人影懒懒的趴在窗台上,半个身子凑了出去,哼着自编的破烂小调,一个人摇摇晃晃自得其乐。 头发垂在身边,随着动作也一荡一荡正欢,当然不是所谓如瀑布流泻,更象是床头那块破床帏被扯成二三十条,纠结拧成一团,顺道清扫一下窗台几年没清理过的树叶残花。 “哎呀,少主啊,窗台脏啊,您可快下来啊。”堪比公鸡被捏住嗓子即将英勇就义前壮烈的嘶鸣,惊的人差点一头从窗台上栽了出去,将脸贡献给草丛里张开臂膀的仙人球。 两只脚悬在空中不断的挣扎,双手用力的想要找回平衡,眼见着脸蛋与仙人掌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突然凭空伸过来一股力量,揪上他亦或是她的衣服。 刚刚被提起来不过两尺,来者才发现,这件衣服是胡乱披上的,腰带都没系,而这抓着的力量,好死不死揪的是背心之处。 小身子整个从衣衫中漏了下去,光溜溜的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朝着仙人掌亲吻而去…… 宁静的清晨顿时被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打破,“我还小啊,成年礼都没举行啊,扎成了筛子谁还要我啊?我本来就不好看啊,这一脸的窟窿以后可怎么办啊?谁,谁在我窗台下放仙人掌这种东西的?别被我逮着……” “噗!”清润润地一声,象咬着脆萝卜的感觉。 脑后生风,不是落井下石的推他下去拥抱仙人掌,而是揪着他头顶那堆纠结的枯草,没有半点怜惜的回扯。 “哎呀!”屁股结结实实的坐在地上,没有二两肉的屁股蛋子直接把硬硬地面的反弹丢给了瘦小骨头架子,居然还能传出闷响。光溜溜的身体落地同时,那原本扯离身体的衣衫就兜头罩了下来,把他裹在一团凌乱中。 某人龇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屁股,冲着一旁的老者哼哼唧唧,“沙伯,能不要吓人么?” 老者毕恭毕敬垂首,“老奴惶恐,少主您,您还是赶紧起来,这样、这样像什么?” “有什么关系,都是男子嘛。”某人抱着衣衫地坐在地上,根本不管那胡乱的衣衫下自己光溜溜的肩头,揉着发疼的头顶,视线四下游移寻找着,“刚才是谁揪我的头发?” 红衫人如玉,长发飘身侧,华丽的裘氅披在肩头,银色华光绚烂,软绒滚边,优雅地系在颈下,更衬的那容颜冰清剔透,手中一枚红艳艳的梅子纳入口中,汁水染的唇满是绯色,潋滟流光。 闻言,他眼角微挑,揶揄的光划过眼底,又是一声清冽咧的嗤笑,吐出一枚梅子核,随手一抛,不轻不重地打在地上人的脑门间,“还男子,你顶多也就是个男孩。” “嗷!”赖在地上的人猫儿般窜了起来,挥舞着爪子冲到他面前,“凤逍,你什么意思?” 厚氅微摆,修长指尖轻巧地拈了枚梅子丢入口中,狭长的双眼在酸甜中眯出惬意的神情,腰间玉坠敲碰着,叮当悦耳,“恭请少主起身,可要伺候更衣?” 靠近间,兰麝气息扑来,说不出的端庄富贵。那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瘦弱娇小身体,口中啧啧有声。 他毫不客气的拍开他的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是不好看。”他摇摇头,发丝摇出绚烂的弧度,“说男孩都抬举你了,像个风干的老油条,岚颜少主,你说你有什么好看的?” “你……” 该死的凤逍! 岚颜肚子里一堆咒骂的话,生生憋在嘴巴里,对方唇角勾翘,风流生姿的笑容让他肚子里的熊熊火焰燃烧的更加猛烈。 顾不得此刻自己的样子,岚颜想也不想地就往门外冲,“我现在就去找家主,赐我成年冠礼!” “真的!” “真的?” 同样两个字眼,出自两个不同人的口中。 沙良是一脸惊喜,老脸因为激动扭曲着,脸上的褶子交错纵横,老眼中泛起了泪光点点,“少主您终于开窍了。” 另外两个字,则是慵懒着从某人唇缝里飘出来,眼尾抬了抬,将那弧度勾勒的更加斜飞,“少主成年了,可就要回去了。” 被那一眼看的魂摇神荡,岚颜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智,狠狠地咽了口口水,默默地将踏出的脚收了回来,哼了声,“关你屁事。” “莫非少主又和前八次一样,临阵退缩?”凤逍手指托腮,阳光从窗外打入,落在他半侧着的容颜上,只将那手指照的根根透明,如冰似玉。 “谁、谁说的!”岚颜口气依然强硬,只是那个结巴,降低了他不少气势,矮小瘦弱的身形,更是没有半点威慑。 轻笑间,凤逍的手指勾上面前人的下巴,垂首间,发丝打在岚颜的脸上,撩拨的他痒痒的,话语微吐,香甜的梅子味传入他的鼻息里,“要不要问问千寒宫主的意见,是否让你举行成年礼?” 瞬间,那个跳脚的小猫儿从怒到惊再到羞,脸色由白变红,直至将要滴血的颜色,猛地一脚踹向凤逍。 “哎呀,少主使不得。”沙良飞快地挡在两个人中间,生生挨了一脚,苦哈哈地皱着脸,“您可千万不能打凤阁主啊。” “啧啧,封家少主最疼爱的弟弟就这德行,传出去怕不是要丢人现眼。”大氅飞旋,银丝雪白飘起如天际云朵,身影刹那消失,唯留轻笑声声在门边回荡,“千万别说,是我教的礼仪书乐。” “鬼才要你教!”被沙良拉着的人跳着脚,“我就是不学礼仪,我就是不会诗书乐器,我今天就是不出这个门了,你咬我啊。” 龇牙咧嘴的样子活生生是头被激怒的小猫儿,纤细的手腕扭着,他才更像咬人的样子。 门外的声音飘飘而至,“我就等你这句话,今日千寒邀约,正想如何请少主答应允我今日不用授课,如此多谢少主了。” 脚步远去,再也不闻声息。 岚颜呆呆地站在那,似乎还在消化刚才那句话,张着嘴巴,定定地望着关闭的大门。 “少主啊,您怎么能说不要阁主教导呢,阁主风仪是城中数一数二的,诗书礼乐无一不通,您不爱学也不能动手啊,阁主身体弱质,可经不住你打啊。”沙良在旁边絮絮叨叨,重复着千篇一律万年不变的老话。 “他弱质纤纤?”岚颜鼓着眼睛,重重地哼着,“看他说话气都不带多喘一口的,会弱质?他的弱质,只会用在千寒哥哥面前,不是昏倒便是喘息困难,我都看到几次他趴在千寒哥哥怀里了。” 沙良偷眼打量着自己的少主,“我记得您少时还是很尊重凤阁主的,近几年却处处与他作对,是不是因为千寒宫主?” “没有!”岚颜狼狈的转开脸,却是委屈地瘪了瘪嘴。 沙良轻声叹息,拾起地上的衣衫被褥。 少宫主出身的封族外支,既没有出过武功杰出的人才,也没有智谋医术学识出众的人,这样的外支人,根本入不了主家的眼,可也不知道这岚颜少宫主修来了什么福气,偏偏能让少城主呵护备至,犹如手中至宝。 他偷眼看了看一旁还在嘀嘀咕咕不愤的少宫主,那平淡无奇的容貌,那龇牙咧嘴的表情,哪有半点主家人优雅出众的姿态,果然旁支的就是旁支,少主亲养了十年,都没能将他养出高贵气质。 ##少主岚颜(二) 这岚颜少主自小不争气,不学无术,一谈学问就拖拖拉拉,反倒成了整个封家最没用的人,现在人人提及岚颜少宫主,都是嗤笑鄙夷。 少宫主倾慕千寒大宫主是人尽皆知的事,千寒宫主是封家最飘渺无方的人物,虽说封家不在意是男女同修还是男男修炼,只求达到武学巅峰,奠定封家无尚地位。但在这以功力定地位,容貌博目光的封家,少主实在是…… “少主啊,您能不能为千寒少爷着想啊,就算是成年礼,其实也没关系。”沙良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叹息着摇头。 千寒少爷待少宫主好,少宫主若是选择成年,虽然可能被送回旁支家中,但是也有可能…… 他不能说,这是秘密,千寒少爷守了很多年的秘密。 “我是不是很丑?”一张脸伸到他的面前,眨巴着双眼忽闪忽闪的。 “怎么可能!”沙良义正言辞地开口,满面严肃,“封家武学博大,很多武功都是修身练气,一旦身体浊气排出,容颜自然莹润光泽,加上仪态丰姿,少宫主一定是封家主城内最出色的人物。” 岚颜已成了封城的笑话,多少人暗中嘲笑他癞蛤蟆巴望着天鹅肉。可是沙良一直坚信,自己的少宫主,他日一定也会是封家最出色的人物。 虽然,他现在平板的身材平板的脸,小眼睛大鼻子的没有半点出色之处。 但是千寒少爷的眼光不会错,封家百年天才的选择怎么会有误?他就算不相信少宫主,也要相信千寒少爷。 “少宫主啊,他人在您这个年纪,早就择了功法修习去了,您也定一个吧。”他实在不忍心自己的少宫主被人嘲笑一无是处,空有头衔。 “可是……”岚颜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低声小小的,“我不知道千寒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功法,选不了嘛。” 岚颜的话沙良懂,千寒是未来的家主,封家要的,是一个能成为千寒身边最为辅佐的人,总之一切为了千寒而服务。少宫主无法选择,因为太在意千寒少爷。 少宫主,你选什么都无所谓啊,少爷连这别宫都为你修建好了,你还不懂吗?你不知道少爷身边此刻无数眼睛盯着,再这么弱下去,少爷也扛不住家族内的话语啊。 岚颜猛地抬起头,揪着沙良一把雪白的胡子摇着,“啊!刚才那个家伙说什么,他是不是说去找千寒哥哥?” 后知后觉的某人,终于把凤逍临走前的话消化了个干干净净,藏在身体里的烈焰又炸开了。 两条小细腿奔跑在光洁玉质的地面上,重重纱帷后追着手脚忙乱的下人,金碧辉煌的殿堂中不断地回荡着他的叫声,“快,给我换衣服,我要去‘千寒宫’。该死的凤逍,吊着斜眼也想勾引我的千寒哥哥!” 沙良带着一干人追在身后,粗声喘着气,“少宫主,您慢点!还有,凤阁主那是丹凤眼,不是吊斜眼。” 岚颜可管不了他说什么,一溜烟地朝门外奔着,“我说他今天怎么穿的那么华丽,还滚绒大氅,金丝绣腰带,白玉腰坠一样不少,烟视媚行的家伙。” 眼见着某人就要奔出宫门大殿之外,沙良一声吼,“少宫主,您只有一件薄衣!” 某人脚步,顿住。 千寒哥哥说过,他不能在人前光着,就是穿的少也不行! 下人一拥而上,连扑带扯总算拽住了他们暴走的少宫主,穿衣的裹腰带的,十几双手快速的动着,而沙良一边喘着气,一边继续碎碎念,“少宫主,凤阁主穿的多是因为外面飘雪了;还有烟视媚行这样的下作词您可不能说;凤阁主那是尊重千寒少爷,不是……” “嗷,飘雪了?”围在人群中央的某人终于想了起来,自己一夜未眠是因为先是梦到了千寒哥哥,然后看到外面飘雪的美景,才开窗赏雪的,他居然在飘雪的清晨,半裸着身体站了那么久,还飞奔…… 身上的感觉回来,岚颜牙齿咯咯地打架,“沙……伯……给、给我……多……多披……披……件……衣服……阿嚏!” 忙乱的清晨,从少宫主一个喷嚏开始。 ##少城主封千寒 怒马飞踏,空气中流动金色霞光,一辆装饰豪华的车身划过耀眼的光线,飞驰着朝着东方而去。 路上行人驻足,这种车身,唯有封家少爷才能享受,城主之子出游,自然吸引不少目光;只是这目光在看到车身上的印记后,又很快的抽了回来,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诡异的笑容和细细的议论声。 “‘岚颜宫’的车呢,看方向是往‘千寒宫’去的。” “岚颜少宫主那点心思,谁不知道呢?” 彼此挤了个眼神,相视一笑。 “只是可惜了,‘千寒宫’少主那么绝色的姿容,跟岚颜少主在一起,简直是一块云霞流月锦上沾了一坨泥巴的感觉。” “我倒是看过千寒宫主和凤逍阁主同游,真真一双璧人,羡煞了多少城中女子,一个飘渺无垢,一个魅惑无双,奈何却无法亲近半分。” “那容貌,也唯有彼此相配了。”路人聊着,说着帝都流传最多的谣言。 “那也未必呢。”这说法马上被人打断,“上次‘苍灵楼’的泠月姑娘在楼间偶见千寒宫主,泠月姑娘手中的‘风铃花’坠下,被千寒宫主接住,据说两人楼上楼下相视片刻后,千寒宫主抬腿就进了‘苍灵楼’,而泠月姑娘亲自迎接,千寒宫主做了这第一个入幕之宾呢。” “泠月?那个有着依家主家身份的第一美女?传言一曲舞动天地无色的那个泠月?” “当然,这天下间,‘封’‘依’‘杜’‘原’四大城互相牵制互相争斗,偶尔联手都是为了势力,泠月可是依城城主的女儿,论身份配千寒宫主恰恰好呢,如果千寒宫主娶了泠月小姐,咱们封城和依城联手,千寒宫主他日坐上城主之位时,比之前任何一位城主的势力都大呢。” “千寒宫主是泠月的入幕之宾?那他到底是喜欢男身还是女身?” “是啊是啊,泠月的美在女子中真是数一数二的,才情诗书无一不精,平日我们想见一面都难。” “也不知道凤逍阁主和泠月,谁更得千寒宫主的心呢。” 开头说话的人也没想到,自己一句泠月,竟然把大街上的人都聚拢了过来,各自交头接耳着。 谁说凡夫俗子喜欢嚼舌根,自诩‘封城’最高贵的主家族人,也是一样的。 “我赌泠月,据说她可是花家地位最高的小姐,身份高贵,来‘封城’本就是想要结姻九宫中某位宫主的,千寒宫主是地位最高,也最超然的一位,依家封家结姻,最好不过。至于凤逍阁主……” “你们说,那凤逍阁主是什么身份?从地位而言,他明明只是‘岚颜宫’的主事,说的好听喊句阁主,说句难听不过就是个总管,却能在九宫之中来去结交,九位宫主更是待他青眼有加,很是奇怪。” 当这个问题被提出,众人面面相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的议论车内的岚颜是不会听到的,他满心满怀只有一个名字——千寒。 抱着手中的暖炉,还是冷的直哆嗦。封城地数北境,寒意也是蚀骨沁心的凉,于封家而言,是最合适修炼内息武功的地方,而对他这种未修习任何法门的人而言,就要了小命了。 “阿嚏……”又是一个大大的喷嚏,把面前的车帘都吹了起来。 冰雪茫茫的世界中,他呼出一口气,大团的白雾在眼前散开,他漆黑的眼珠顿时亮了起来,撩开身前的车帘,“千寒哥哥在吗?” 宫门护卫俯首拱手,“宫主有交代,他在后院奏琴,若是少宫主来了,径直去便可。” 小眼睛在笑容间顿时找不着了,岚颜等不及下人伸手搀扶,快手快脚蹦下车。可惜他忘记了,今日在他的要求之下,身上的衣服比往日又多了两件夹袄,一件厚氅;这小身子板刚落地,正巧踩在大氅下摆。 “啊!”他双手摇晃着,像一颗圆滚滚的栗子,往地上扑去,看架势还能再滚上两圈,再一路滚下这数十级的台阶。 “少主!”下人想要扶,却隔着宽宽的马车,护卫想要搀,奈何手中还握着武器,眼见着手短脚短的栗子滚向台阶,就要人往低处滚了。 天边岫云飘过,台阶处悄然多了道冰色人影,白袖丝薄,轻巧如窗边霜华,手指探出,一道柔和的风吹过,暖香四溢间,那乱滚的栗子终于停下。 下一刻,岚颜的腰间多了一双臂膀,宽大的袖袍口绣着金丝祥云,垂落间盖上他的脸,也止住了那刺耳的鸹噪叫声。 声音清幽,像雪山间刚解封的甘泉,宁静透彻,“你啊,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当这声音出的刹那,漫天冰雪仿佛都融化了,纯白的世界里仿佛盛放了千姿百色,连空气都充满了暖意。 衣袖下的脑袋拱啊拱,总算从那金丝白袖下探出了半张脸,有些贪婪地望着眼前人,却是怯怯地喊了声,“千寒哥。” 当眼前出现熟悉的白色时,当自己滚落的怀抱里传来冷香的时候,他所有的惊惧都安定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最想见到的人来了。 “岚颜总是这么让人不放心。”袖子的主人摇头,一句无奈叹息,都满是溺宠,眼中柔软乍现,“幸而我听到了马蹄声,知是你来了,若我不来接你,岂不是又滚地葫芦了?” 手指轻弹了下岚颜塌塌的鼻尖,“下次莫要如此冒失了。” 岚颜拼命地点着头,“有千寒哥在,我滚不下去的,如果滚下去,明天千寒哥就会把‘千寒’宫的台阶都铲了。” 厚脸皮的人哪都有,不独独粗人,世家也是一样,比如……岚颜。 千寒浅笑绽放,颇为无奈,但更像默认了他的话。 这一笑,冰裂云开,暖阳灿烂。 岚颜仰望着那张容颜,干张着嘴巴,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更别提从这充满温暖的怀抱中出来了。 “痴儿。”白皙指尖抹过他的唇角,拉起一丝银亮,“十三岁的人了,还流口水,笑煞旁人了。” 惊醒的某人一只手快速地捂上嘴,从千寒的怀中连滚带爬地下来,满脸通红不敢抬头。 他刚刚居然看千寒哥哥看到流口水,太、太、太丢人了。 “岚颜的手怎么这么凉?”直到千寒的声音传来,他才惊觉自己的爪子正在千寒哥哥的手中。 暖暖的,软软的,很舒服,好想、好想再多牵一会。 “流口水难道不是因为你秀色可餐吗?”轻飘飘的声音带着独特婉转的调,还有一粒抛到面前的梅子核,骨碌碌地滚到岚颜的脚下。 门边的人挑着眼,手中的梅子抛起落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岚颜。 “你怎么也出来了?”千寒衣袂划过流水的弧度,朝着门边的人而去,冰凉的袖子划过岚颜的指尖,最后一抹属于他的味道,慢慢消失。 凤逍撑起一缕浅笑,“你的房间太冷,不活动活动不行。” 房间、活动,太有歧义的话了。 千寒的手握上凤逍的掌,“我忘了你身子不好,这‘千寒宫’又是为我练功而建,自比其他地方更寒了些。” 两人并肩,就像墙上两幅画,一幅水墨,一幅工笔,又怎能比较出谁更盛一筹,交相辉映,夺目刺眼。 岚颜看看自己,叹气。 他挤在中间算什么?白墙上的一块脚印子吗? 自怨自艾的情绪刚刚弥漫开,那浅白的人影倏忽转身,含笑间冲他招招手,“还不来?你爱吃的‘黄玉糕’都备好了。” 黯淡的目光瞬间亮过星辰,岚颜狗儿般的窜了出去,才顾不得什么泥巴点子脚印子,哈拉地跟在千寒身边。 葱白手指握上他瘦弱的手,“你啊,怎么吃都这么瘦小,丢在人群中真是找也找不到。” 低头望望自己被牵住的手,千寒暖暖的手心温度让他直觉得整个身体里都是暖洋洋的,偷偷地扬起笑容,紧了紧手,牢牢地与千寒互握着,大步行在他的身畔,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赠礼 石桌边,千寒衣袂如云,身边雾霭飘渺,树木芳草粉绿淡紫,簇簇生姿,人在树丛间,更显得姿态华美无方,仙姿卓绝。 “好吃吗?”他的手指抚过岚颜的发顶,低头询问。 “嗯。”岚颜塞的双颊鼓鼓的,只能发出含糊的音,不住地点头。 “他早饭都没吃,急匆匆的就跑来了,能不好吃吗?”一双含笑的眸子隐藏在氤氲的茶气背后,优雅地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啜饮,而是静静地望着那碧绿的茶水,欣赏着鲜嫩的色泽,转手优雅地递给了千寒。 千寒自然接过,轻啜一口,两人的无间姿态落在岚颜眼中,甜甜的糕饼糊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了。 ——关你屁事! 他以眼神愤愤透露心思。 塞的满嘴的岚颜不说话,凤逍视而不见地伸出手,轻巧地取了枚他面前碟子里的糕点,咬了口。 ——我的! 不满的眼神再度爆发,眼眶里写满岚颜的抗议,凤逍居然吃他的糕饼,那是千寒哥哥特地为他准备的。 “不高兴啊?”凤逍心情显然非常好,兴致高昂。 ——当然! 岚颜用力地点点头,毫不掩饰他的生气。 “那还给你,小气鬼。”手指一抛,那块糕饼又丢回了岚颜面前的碟子里,缺了一块的糕饼上还有着小小的牙印,染着一圈水渍。 混蛋,居然把沾了口水的东西丢回他的碟子里!岚颜恨不能一拳挥上他的脸,把他那漂亮的笑容打回肚子里。 “这是你自己不要的哟。”凤逍在某人呆滞的目光中从容地探出手,拈向他面前的碟子。 那秀气修长的手指,在岚颜的眼中无限放大,眼睁睁地看着他伸向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在被咬过的那块上一晃而过,摸向旁边另外一块。 ——你还想又偷我一块!? 心思表露无疑,人也扑了上去,想也不想地抢过碟子,手飞快地抢过几块剩下的糕点,一股脑儿地塞进嘴巴里,示威般地望向那双停落空中手的主人。 “嗤……”凤逍的手转了个方向,指着空荡荡的白玉盘,“你把我那块也吃了。” “噗!”咬了满嘴的粉末喷了出来,红色的袖子迅疾地挡在身前,脸是躲过一劫,面前的所有糕点茶盏却受了池鱼之殃。 岚颜悲惨地咳嗽着,刚才塞的太多,他都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了,那一喷,似乎还有粉末残渣在鼻腔里,又酸又胀的难受。 笑声肆无忌惮,在整个花园里飘荡,凤逍前仰后俯,“清云,你看到没有,他、他从鼻子里喷出来的。” 他亲昵喊着的,是千寒哥哥的字,岚颜满心酸涩,比嘴巴更难受。 千寒无奈摇首,温柔的眼眸中也尽是笑意。 现在的岚颜没空去理会那个欠扁的人,她满嘴都是粉末,糊的舌头都动不了了。眼见着面前一盏茶,想也不想地端了起来,一口灌了进去。 茶才入口,“哇!”悲惨的一声里,又吐了出来。 可怜的凤逍躲过了上半身的第一次攻击,却躲不过第二次,这口水直接吐在了他的裤脚鞋边,黄黄绿绿的一摊,很像踩着了马儿排泄物般。 岚颜趴在桌边,舌头终于不再黏糊糊了,它……彻底烫麻的没有感觉了。 眼前,一盏茶掀了杯盖,雾气已淡,应该是已经透凉了;再也顾不得许多,一口气灌了进去。 温温的茶水入喉,他一口气灌到了底,直到最后一滴都被舌头卷走,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下茶盏,长长地吐了口气。 “你喝了我的水。”凤逍瞥了瞥那个空荡荡地茶盏,杯沿还沾着几点糕饼的粉屑。 岚颜欲哭无泪,他吃了凤逍咬过的饼,喝了凤逍喝过的茶,不知道现在呸掉,还来得及吗? 一盏茶递到凤逍的面前,千寒手执着茶盏,“你喝我的。” 凤逍接过茶,悠悠然地品了起来。 千寒哥哥喝过的茶,他也好想要!岚颜默默地低下头,诅咒着那个讨厌的吊斜眼。 “疼吗?”手指抚上他的唇瓣,冷香四溢。 他默默地摇摇头,依旧望着凤逍手中的那盏茶,羡慕妒忌恨。 嘴巴里的疼,哪比的上心里面的酸,都快赶上没熟的葡萄了,一滴一滴地拧着酸汁。 “我看看。”低声哄劝的语调,温柔如水的目光,让岚颜不自觉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倒是乖乖地张开了嘴。 检查了一番,千寒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有些红肿,不碍事。” “听闻你窝在宫中习书画音律,还当你这些日子里会修养出些许姿态,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的莽撞。”他的声音震动着胸膛,响在岚颜的耳畔。 呆呆地抬起头,岚颜对上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白皙的手掌揉上他的发顶,口中幽幽地一声长叹,“何时,你才能长大些?” 岚颜,只是傻乎乎地笑着,憨憨的。 他身上弥漫着淡淡的冷香,包裹着岚颜,掌心顺势牵上岚颜的手,“让我见识下凤逍这几日的调教如何?” 啊…… 岚颜的嘴角抽搐,身体呆滞僵硬。 他难道要让千寒哥看自己把箫吹成扫帚?还是把琴划成两截?万一把千寒哥哥吹得吓跑了那可怎么办? 脚下蹭着地,屁股撅着,既不愿展示自己惊人的音律,又不愿忤逆千寒的意愿,唯有磨磨蹭蹭,拖泥带水地提着脚步,“千……千寒哥……” “怎么,不愿意?”千寒眉峰抬了抬,停下脚步。 岚颜的手抠着桌子,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算了,我不听就是了。”千寒摇首,衣衫撩起间坐了下来,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端起了糕点,冲他招招手。 岚颜抽了抽鼻子,乖乖地靠了过去,香甜的糕点送到他的嘴边,糕点的尽头是两根冰玉似的指尖。 他靠在千寒的怀中,被千寒的胳膊环绕着,一口一口慢慢吃着,几次唇碰上千寒的手指,竟分辨不出是糕点更香,还是千寒的味道更醉人。 两人谁也没出声,一个仔仔细细地喂,一个安安静静地吃,树梢间的雀儿歪着脑袋,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回廊下靠在一起的两个人。 “岚颜,我要出去一阵子,待回来,你再奏给我听好吗?”千寒摩挲着他的发丝,轻轻地开口。 “啊!”听到这话,岚颜忘记了说话,黑色的瞳仁里尽是不解,脸上还沾着碎碎的糖粉,像一只被抛弃的狗儿。 指尖轻柔地拭去他脸上的饼屑糖粉,千寒失笑,“你忘记了,十年一次的城贺,各系各支皆要前来拜谒家主,还有其他城中的使者,我要去迎接。” 就十年了吗?岚颜有些怔怔地出神。 时间过的真快,十年前他被千寒带来时的记忆还有些淡淡的影子,转眼又一个十年了。 每一个十年,家主都要在封城接受各家的拜谒,挑选最出色的子弟,封城中也是一片繁华,有斗武的,有赛歌舞的,总之各家都将自己最擅长的展示出来,以显示自己分家的强大。 家主驾临封城,身为执掌封城行政和九宫之首的“千寒宫”宫主,自然是要远赴边陲,将巡游的家主迎回,他就是在上一次的迎接中,被千寒顺道带回来的。 可这些都不是让他失神的原因,真正让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是…… “这一次,会有指婚吗?”他仰头望着千寒,似乎想要从那张华光容颜上寻找答案。 他记得沙良说过,每一个十年,除了挑选杰出的人才,就是挑选灵气出众的女子为少爷择妻,这一次呢,会不会是千寒也要择妻了? “这不是你该想的。”手指划过他塌塌的小鼻子,千寒绽放出绝美的笑容,“你该想的是如何让千寒哥欣赏你的音律。” 提到这个,岚颜一吐舌头,拿起枚糕点埋头苦吃。 千寒哥笑的那么自信,还有心情调侃他,应该不会的! “岚颜,这次家主回来,我为你求个高深的封家禁术可好?”千寒的一句话,岚颜忽然捂上嘴巴,脸皱到了一起。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比让他奏琴吹箫还让他恐惧的事还是让千寒哥说出口了。 如果让家主发觉他资质驽钝,不是可造之材,别说高深的禁术,只怕立即就成为封城的笑话了。 嘴巴好疼,呜呜呜。 疼的几乎连眼泪都出来了,他泪眼婆娑地望着千寒,抽了抽鼻子。 “别躲了。”千寒叹息,“你该知道,能让家主亲自为你指定心法是最荣耀的事,错过这次,家主出巡,就没有机会了。” “微……伸……么?”含着疼痛的唇瓣,岚颜勉强发出声音。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人都逼着他修习。以前沙良提起的时候,千寒哥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他还小由着玩几年就挡了过去,可这一次为什么连千寒哥都开口了呢? 他是不是嫌弃自己烦了?还是觉得他整日无用,丢了他的脸?还是……他真的要娶妻,不想再陪着自己了? “你也说家主可能要指婚了,若是岚颜开始修习心法,千寒哥就和家主说不用指他人,娶了岚颜便是了。” 千寒的口气,淡的就如同这封城的薄雾,倏忽就散了。 岚颜手中半块糕点也落了地,跌在地上摔的粉碎。 他是昨天没睡好幻听了吧,还是被自己的琴声魔音传脑震坏了耳朵,难道是糕饼里有毒,他毒发出现幻觉了? 千寒的手牵上凤逍的掌,一串艳红的珠子顺着千寒的手腕滑上凤逍的手腕间,那红色流转着隐隐的华光,艳色衬托着手腕的白皙,红的夺目,白的耀眼。 “你身体不好,封城寒凉,这‘火碎珠’取自边境万载流火的精华淬炼,带着暖身。”千寒执起珠子尾端,绕了圈,盘在凤逍的手腕间,珠子间轻轻碰撞着,滴答脆响,殷红的穗子随风飞舞。 凤逍眼角在微笑间飞扬的更高,“清云的东西,我便不客气了。” 千寒还以更大的笑容,手指间却是一粒同样的珠子,以金丝线穿了,孤孤单单地吊着。 转首,那粒珠子挂上了岚颜的脖子,“送给你的。” 岚颜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孤零零的一粒珠子,再看看凤逍手中那三五十颗的珠子,手指拨了拨,闷闷地撅起了嘴。 一颗和几十颗,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果然,刚才他听到的话都是幻听,千寒哥哥喜欢的还是这个吊斜眼。 “照拂自己。”千寒简简单单地几个字,凤逍含笑告辞。 走出大门,岚颜的手指勾着珠子,瘪了瘪嘴巴。而他身后的凤逍,则是慢慢攥紧手心中的珠子,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倚着背后的石柱,胸口急促地起伏,一寸寸地滑落…… 发丝散满了白玉的台阶,苍白的手腕间,“火碎珠”光如血,流动着华芒。 ##凤逍的来历?(一) “少宫主!” “少宫主!” 沙良杀鸡般的嗓子又一次回荡在“岚颜殿”中,追着那个光脚狂奔的单薄身影,气喘吁吁地叫着,“那是凤阁主的房间,凤阁主还没起身,您不能随便进去。” “哐当!”门被狠狠地推开,纤细的人影站在门口,呼吸声阵阵急促。 床榻上的人半眯着眸光,眼角漂亮的弧度尽显,长发散落枕畔,千丝蜿蜒。衣衫上有着浅浅的折痕,随着他抬首的动作滑落少许,露出了白皙的肌肤和两道锁骨的弧线,薄被覆在他的腰腹间,竟轻易地描绘了他身体的曲线,从腰至腿,冲击着岚颜的视线。 看到门口瞬间呆滞的人,他只是微抬眉头,“嗯?” 声音里,残留着将醒还梦的慵懒,像一只小爪儿挠在人的心肝上。 “咕噜!”好大一口口水入了肚,岚颜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还教不教我诗书音律,写写画画。” 从他进门,凤逍的表情就始终未曾变过,不因他的突然闯入而惊讶,也不因他此刻话中的意思而诧异。手指拨过额前一缕发,又一个风情万千的动作,“我不是一直在教你吗?” 言下之意彼此都明白,只要他岚颜学,凤逍自然倾囊相授。 “我……”岚颜几度张嘴,又几度闭上,床榻上的人双目微阖,半点也不着急,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终于,岚颜狠狠地跺了跺脚,“他们说你身有隐疾,所以不能修习高深武学,可你应该懂最基本的筑基心法,是不是?” 床榻上的人闲懒地挑了挑眼皮,手指慢慢伸出,却是指向他身后大敞着的门。 反手将门关上,岚颜朝床榻又靠近了几步,“你能不能教我?” 每靠近一步,那兰麝之香就浓上几分,现在门关上了,整个房间里重新充斥满凤逍的味道,这种侵略性的味道让岚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凤逍的掌控中,无法反抗。 “封城之中,武功最高深的是千寒,你要学筑基心法,应该等他回来。”凤逍摆摆手,唇角一缕笑。 这话声入耳,岚颜却仿佛吃了定心丸。他就知道,凤逍一定懂,也一定教得了他。 “我只想跟你学!”他坚定地开口。 “呵。”一声笑冲口而出,“你是想跟我学,还是怕被千寒笑话你根基太差?” 面对他一贯的打击调侃,岚颜却难得的没动怒,“你只说,教不教吧?” “教你可以,但是你不许对任何人宣扬你在跟我学习筑基心法,对沙良也只能说是习画或者音律。” 这是为什么? 岚颜张口想问,却又没问。 凤逍性格古怪是“岚颜宫”中出名的,他只当是凤逍诡异性格里的一种好了,反正只要肯教他就行。 当他点头,凤逍抬了抬下巴,“好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我要起身。” “我等你,你起来就教我。”岚颜固执地站着,满心欢喜地幻想着自己将来也拥有一身武功,名扬封城。 人影长身而起,衣袍如流水刹那泻下,飘荡在精致的脚踝边,冰凉的手指点在他的鼻尖,“第一,我不乐意当人面更衣被人看光。” 岚颜皱了皱眉,“那第二呢?” “第二就是……”那清凉的手指顺着鼻尖而下,带着岚颜的目光,指了指他光溜溜的胸口,“少宫主,你又只穿了一件衣服,你确定就这么学吗?” 目光一路向下,岚颜看到自己半敞着的平板板的胸,柴火棍似的腿,十跟粉嫩嫩地脚趾头踩在地上,挠了挠。 “啊!”冷风侵上身体,岚颜猫窜进凤逍的被褥里,带着凤逍余温的被子裹上他的身体,犹自瑟瑟发抖。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牙齿声敲击响亮,凤逍捂唇,眼角早已眯了起来,高高挑着。 “反正你、咯咯……你也看了我,我、咯咯……看看你、咯咯……也没啥、咯咯……关系。” 他只是容易想事情想出神,前天闷在被子里整整两夜,在这两夜中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成为配得上千寒哥哥的人,当这个念头一落定,他就急匆匆地来找凤逍,根本忘记了一切身外事。 “那关系大了。”凤逍摇摇手指,神色很不以为然,“你看了我,自然是欣赏,可我看你,就像看着一根放了三天的蔫油条,不但不好看,还要想办法洗眼睛收惊,亏大发了。” “你!”气势汹汹的表情下,是牙齿不住的打架,半点威胁感也无。 看着那修长俊朗的人影端坐执梳,慢条斯理地梳着及腰长发的姿态,岚颜暗暗发誓——他日我成年的时候,一定要比他身材好,一定要比他高,一定要比他腿长,一定要比他腰挺,一定要比他屁股翘,一定要比他…… 铜镜晕黄的光芒里,一双丹凤眼将远处床榻间某人的咬牙切齿看了个清清楚楚,唇角无声噙着算计,眼底一抹精光划过。 小轩窗,风缭绕,一串冰玉质地的风铃挂在窗下,在风中悠悠地打了个转,敲碰出清脆的声音,细细地飘荡,说不出的情调雅致。 燕儿在廊下的窝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啾啾两声,抖抖羽毛,舒服地眯上眼睛。 就在这片宁静舒适中,忽然划破一道声响。 “吱!”尖锐又刺耳,像锉子划过铜镜的声音,狠狠地推拽着,刺激着人的耳朵,不断钻入,钻入…… “啪!”薄薄的风铃片上震出蜘蛛裂纹,稀里哗啦跌了下来,碎了满地。 燕儿小脑袋猛地一缩,犹如被施了法术般从窝里跌了出来,摔在地上,小爪子抖了抖,又抖了抖,僵硬。 “嘎!”更猛烈的声音,从窗内飘处,在“岚颜宫”上空回荡。 沙良皱着老脸,问着一旁的下人,“最近厨房为什么老磨锅底?一磨就一天,我老人家的脑子都快被这声音弄疯了,让他们过几天再磨锅底磨刀。” 几名下人捂着嘴,窃窃偷笑,看着老管家眼睛里晕眩的圈圈,笑声更大。 沙良摇摇头,走路的脚步都有些不稳,“这几天梦里都是这个声音啊,太可怕了。” “老总管。”一名婢女扶上颤巍巍的沙良,“这是少宫主在练曲呢。” “啊!”沙良立即挺直了佝偻的背,眼睛里的晕眩也变成了精神抖擞,“少宫主的曲子练的不错,不错。” “啾!”远处怪异的声调破空而来,扭曲着,高亢着。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皱起了脸,痛苦地忍耐着,唯有沙良,揉了揉眼角,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感动,“我就知道少宫主与众不同,就连奏的曲子,都是别人做不到的美妙。” 美妙? 众人面面相觑,无声地转开脸。在老仆人沙良的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少宫主开始习音律了,诗书画也一定在修习,他的少宫主是超脱他人的聪慧,以后一定能超越千寒宫主和凤阁主。他几乎已经看到了少宫主风流倜傥的站在千寒家主身边,卓尔不凡地气度令万民臣服,两人携手并肩,成为封城最优秀的人物。 脸颊上,感动的老泪纵横而下,在深邃的褶子里流淌。 房间里,凤逍正提笔而书,慢写勾描,仿佛没有听到任何怪异的音调,而他身边的某个人,脸色比凤逍桌案上的墨还要黑,直勾勾地瞪着面前的琴。 破败的琴面,像是被利刃摧残过,五条琴弦全部断裂,琴身上还被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一下,他只弹了一下,就毁了一把上好的琴,还有五条琴弦。 ##凤逍的来历?(二) 岚颜哭丧着脸默哀着,失落着。 忽然,他跳起身,冲到书桌边,“喂,你是不是故意的?” 凤逍的手微顿,抬起了眼皮,从容地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手拍上桌面,砚台跳了起来,里面的墨汁泼开,溅在凤逍的画纸上,一角漆黑,一副即将完成的画就这么毁了。 凤逍倒不介意,搁下笔,随手将画揉成一团,那怡然自得旁若无人的姿态令岚颜气结。 “你让我一边行气一边学音律是不是故意的?”冒泡的小小内疚和几天来的不满相比,瞬间被踩到脚底,他理直气壮地伸着脑袋,眼睛瞪的溜圆。 这几天,他已经弹破了七把琴,吹爆了八管箫。是的,不是吹破,是吹爆,从尾部以散花状爆开数十根竹片,有一根还戳破了他的手指头,现在还隐隐做痛。 桌面上,放着十几把小扫帚,它们的前世正是那些可怜的箫,岚颜深深地怀疑,这个家伙是缺竹简著书,以这种方法让他省去了劈竹子的力气。 凤逍起身,将断了的琴弦取下,重新缠上新的琴弦,手指勾挑试着琴音,凝沉低哑的琴声扬起,一切都安静了。 小溪潺潺,凤语喁喁,都在他的指尖下悠悠飘荡,那只地上僵硬的燕子慢慢跳了起来,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一抖翅膀,重新飞回了窝里,安静地伏着。 岚颜瞠目结舌,眼前只看到凤逍的手指在琴弦上钩挑,仿佛看到了松涛阵阵,雾霭散去的明媚。 一根弦,凤逍只用了一根弦,还是被他毁坏的琴,而他…… 什么叫无地自容,什么叫自惭形秽,什么叫羞愧致死,原来练琴的附加好处是,他在文学上的修养也在大踏步地前进,每天都可以找出不同的词来鄙夷自己。 凤逍的名扬封城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未细心去听过凤逍的曲,在他眼中,凤逍是个仗着些许才华处处卖弄的小人,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想做小人,都差着十万八千里。 琴声中,凤逍缓缓开口,“你要筑基,可你性格毛糙好动,定然是求速成,如果转化太多真气却无法控制自如,最终必会反震伤及经脉,我让你弹琴吹箫时行气,就是要你懂得如何掌控自己的真气,如果有一天你能够自如地弹奏曲子不再胡乱释放你的真气,你的筑基才算完成。” “是……么?”岚颜被他一语道破,哑哑地反驳不了。 凤逍将只有一根弦的琴放入他的怀中,“静心,才能引领你的气,再试。” 岚颜的目光看看怀里的琴,又望望那个抱起满桌竹片向外走的人,嗫嚅了下唇,“对不起。” 他不喜欢凤逍,却不代表他是不讲理的人,方才的话字字在理全是为他好,他又怎么会不懂,这些年的任性,从未想过竟会对凤逍道歉。 凤逍摇摇头,举步出门,“我再去为你制管箫。” 人影消失在视线,岚颜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吹爆的这么多管箫,竟都是凤逍亲手削制的,吹爆一管箫不过一口气的功夫,而制管箫,却不知要刨削多久。 视线缓缓下落到手中的琴上,也不知这把入手时崭新的琴,是否也是他制的?自己的一个不小心,会不会又刨断了琴弦,刮烂了琴。 手抬起又落下,再抬起,又落下。 眼角边,一团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正是方才被他脏污了又被凤逍随手揉皱的画。 鬼鬼祟祟地望了眼外面,确定没看到凤逍的身影,他快手快脚地拾起那纸团,铺平在桌面上。 画很普通,不过是一簇花枝斜伸,几瓣欲开几瓣零落的图,只是…… 岚颜正着脑袋望,歪着脑袋看,把画倒过来翻过去看,越看越皱着眉头,这花他没见过。 浓艳的红,如血;这种色泽,在封城中是看不到的,封城临北,花草树木开放少,有色也不过粉淡浅绿,绝不会有这么浓烈冲击眼球的颜色,红的近乎妖异了。 也正是这样的红,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花瓣呈圆弧形,一头稍尖,飞舞在空中像一滴滴的红雨。这样的花型,他也从未见过。 这是什么花?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冷不防耳边传来低语,“这是我家乡的花。” “呀!”偷窥被人抓,岚颜双手盖着画,抬着无辜的眼神看着头顶上方,那个无声无息出现的人。 凤逍手中握着一管竹节,将他的尴尬收入眼底,指尖微抽,将那藏在岚颜欲盖弥彰之下的画卷抽了出来,摇了摇头。 “嘶……”画纸破碎,纷飞化蝶,凌乱飘落。 岚颜看着脚边不成形的纸,惋惜浮上心头,不为那画,只为那画中艳丽的花。 可是,凤逍还是没告诉它那花叫什么啊,等等…… 他刚刚说什么,他家乡的花?他不是封城的人吗?那他又是哪的人? ##依泠月 趴在窗台上,一声叹息从口中飘出,手里无意识地抓着棋子,握紧松开,松开握紧,房间只有噼里啪啦的单调声音不断回响着。 他果然是贱骨头,没有了千寒的管束,没有了凤逍的逗弄,他居然觉得无聊了。 “少主,要不你弹琴吹箫吧?”沙良在旁边搓着手,试图扯回岚颜的注意力,他家少主已经保持这个状态一个上午了,万一要是闷坏了可怎么办? 岚颜抽回目光,呆呆地望了眼沙良,又重新投回了窗外,看着窗台外的几盆花。 “少主的琴弹的好,箫也吹的好。”沙良不依不饶地努力游说,想要挑起岚颜的兴致。 岚颜抽了抹无意识地笑,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只怕整个“岚颜宫”除了沙良,谁也不会赞叹他的琴弹的好,箫吹的棒了。 “没兴趣。”连声音也是懒洋洋的。 他可不愿意说,那是因为他把琴上最后一根弦也弹断了,连带琴也成了两截,而箫,想也不用想也知道开花了。 凤逍突然抱病,已经很多日没有出门了,没人能替他制琴做箫,他还弹个屁,吹个毛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凤逍在收了千寒哥哥的礼物后,脸色就日渐苍白,最后直接病倒了。 岚颜挑了件男袍披上肩头,一头乱草似的头发就这么随手绑了绑,顺着后院的小门溜了出去。 自由的空气自由的人,自由的岚颜连魂都飘飘的快从七窍里脱体飞出,脚步都乐颠颠的,不时还转两个圈。 家主的义子也是家主的儿子,平日里九宫主要是出行,必然是白马华车,伞盖堆簇,两侧人马护卫,盛况超然,这种一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随性,让他开心地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 没有守在边上寸步不离的护卫,没有时时提点自己谨言慎行的教习,更没有繁琐复冗的华丽衣衫绊住脚步,偌大的青石长街头,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街头的小贩的草标上,插着各色的果子,紫溜溜的“云仙果”红艳艳的“裹山赤”沾着糖粉,白里透着诱人的气息煞是可爱,岚颜忍不住地咽了口口水。 在宫里,沙良肯定是不让他碰这些东西的,说是一宫之主要端庄大气,喀喇喀喇又舔又咬这些太没形象,而千寒哥,只会给他吃精致的糕点,这些零食却从来没让他吃过。 也是,千寒宫拥有封城最好的厨子,却未必懂得做这些街头的小吃。 人群围拥在台子前,黑压压地一片,可怜了弱小个头的岚颜,一手举着“云仙果”一手拿着“裹山赤”,伸头——看不到,踮脚——还是看不到,跳起来——看是看到了,但是只有一眼,又落了回去。 待他成年了,一定要长的高高的,站在最后都能看清楚!!! 人群推搡着,怂恿着,也不知道是谁一个胳膊肘拐上,岚颜顿时眼前一片金星,眯起了一只眼睛,想伸手揉,却又舍不得手中的吃食,只能吸着气,龇牙咧嘴。 又是一条天外飞腿,某人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要不是躲的快,差点被踩成饺子馅。 他索性一口叼着“云仙果”,一只手在地上猫着,扒拉着眼前无数的人腿,努力向前钻。 偶尔,他会缩回手,看着上面大大的脚印,苦着脸吹吹;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被他爬到了最前面,仰起头高高地望着。 衣衫凌乱,他也懒得顾及那么多,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咬着自己的战利品。 舞台前,两个小姑娘一着绿衣,一穿黄衫,正亮着嗓子婉转唱着歌曲,嫩嫩的脸蛋飘着红晕,两条小辫子随着姿态甩动,说不出的可爱劲。 看他们衣衫下的羽穗,岚颜猜测她们灵家姐妹花,都说灵家的歌孔家的舞,才不过这么小的两个姑娘,歌声已是动人非凡,听的围观者如痴如醉。 好甜美的嗓音,好甜美的……果子。 岚颜大大地咬下一口,沾了满嘴都是糖粉,有些蹭上了脸也顾不得擦。 难怪凤逍那家伙这么喜欢吃果子,这甜中带酸的滋味在舌尖上翻滚融合,清香弥漫在口中久久不散,美的他不停地咽着泛起的津液,露出快意的表情。 舞台的正下方,一个衣衫凌乱的小破孩坐在地上,仰抬着头,眼神眯着猥琐的光,不断吸着口水,嘶嘶声响亮无比。 身边的人鄙夷地扫过目光,眼中分明闪过三个字:小色胚。 对岚颜来说,他听的最多的是家里高雅的音律,即便是他仰望赞叹的千寒和凤逍,他也只能说高深飘渺,绝没有这种直白的歌曲入他的耳。 市井的人市井的命,为何偏偏有个高贵的头衔? 台上的姐妹歌声落,害羞地朝着台下一笑,引起欢呼阵阵,两个人脸上泛红,互望了眼,甩开大辫子奔向后台,身后的笑声更响,人群炸开了花。 只是这笑闹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从后台棚架处逶迤行出的女子,散开长长的裙袂,“绿蕤献丑了。” 绿色的裙子如碧波层叠千重,像是金丝的线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华彩,她修长白皙的手臂舒展开,丝竹缓缓吹响。 七色的孔雀嬉戏在林间,娓娓低语,交颈缠绵。有一只,却孤独地徘徊着,咕咕呼唤它的情侣,远山空寂,痴痴地遥望却始终不见比翼的伴。清泠泠的歌声从喉间逸出,虽然比不上方才那姐妹的秀丽,伴随着娉婷妩媚的舞蹈,则比那稚嫩的姐妹超出了不少。 岚颜看的出神,抿唇痴痴笑着,谁也不会明白他为何而笑。 这就是孔家的歌舞,传说中封城十九旁支中最为伶俐的一支,他喜欢,非常喜欢。 “让让……” “让让……” 车还未近,喝声已经远远地传来,夹杂着鞭花炸响在空中的声音,噼啪瘆人。 围堵在歌舞台前的人群推搡着,拥挤着想要让开那远来的马车,脚尖踩着脚跟,人群几乎贴上了歌舞台的边缘。 可怜本来坐在最前列的岚颜,咬着“裹山赤”吃的正欢,抬头仰望着台上绿蕤的舞蹈,根本没注意身后的骚动。 天外飞来一胳膊肘,岚颜整个脑袋向前栽倒,咚地敲在台沿上,顿时眼前金星飞舞,小鸟唱歌,啾啾齐鸣。 更悲惨的是,那颗“裹山赤”整颗被拍进了嘴巴里,好悬把下巴都撑脱臼了,活活卡在口中。 “嗬……嗬……”他翻着白眼,想要吐出口中的果子,脸颊边几个腿脚擦过,好悬又被踩成了饺子馅。 他抵挡着,手忙脚乱,人群越发拥挤,可怜地上的蛤蟆是站也站不起来了。 “小哥,上来。”歌舞台上伸下一只手腕,在他眼前晃过,抓住他的胳膊。 岚颜想也不想,借着那手腕的力量狼狈地爬上歌舞台。 “唔唔!”他想要喘气,嘴巴里的果子堵的严严实实,连一个谢字都来不及说,手指抠着嘴巴里的“裹山赤”,哈喇子顺着张开的嘴巴往下淌,好不凄惨。 噗嗤一声笑,手的主人没有将手缩回去,反倒是揉上了他的发顶,露出了一个笑容,脸上两个浅浅的梨涡煞是可爱,正是绿蕤,“你和我弟弟真像,他每次吃山果的时候,也是这样塞的一嘴,最后噎的直翻白眼。” 她的笑意中,岚颜又飞出两枚白眼。 他才不是抢食呢,他是被撞的,被撞的,被撞的! 心头的埋怨间,他忍不住的侧首看去,想要寻找这骚乱的来源,看看到底是什么不识相的人,在这街头打扰他看歌舞。 马蹄飞踏,岫玉车辕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的光芒,幻化莫测,车帘上花蕊的远看是含苞待放,被风儿吹起水皱波纹时,竟慢慢地开放,最后盛艳在众人眼中,车辕上站着两名少女,手中的花篮里花瓣飞出,满街都是花瓣清香和粉嫩纷飞。 “‘依’城城徽的车。”有人惊呼出声,“是泠月姑娘呢。” “一定是的,这是依城主家的‘霞玉花神车’呢,除了泠月公主,谁还配乘?”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见泠月公主。”有人开始翘首企盼,“四城中传说中最美的女子呢。” “看着,说不定有机会。”这次的争抢比刚才更猛,不少人按着前面人的肩膀,试图把自己抬高两寸,只为了一睹车中人的丰姿。 似乎是在呼应众人的期待,那花神车帘被风撩起一个小角,带着众人的期待,翻卷着。 封城的薄雾在车帘撩起的瞬间散去,一双冰肌玉指轻搭在窗沿,修长冰肌浅浅半露已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袖子顺着手腕滑下,露出一截雪腕,几个小小的铃铛穿在银线上,随着动作清脆回响。 马车急,帘子翻起更大,那手指无声地撩起,将那车帘后的容颜完全的展露。 空气中,齐刷刷地一声倒抽气。 秋水明眸含情,流转着波光潋滟,远山黛眉边珊瑚珠串摇曳,贝齿轻咬红唇,嫩嫩的唇瓣如血欲滴,乌发如云,一缕调皮的发微扬,嫣然一笑间,天地无声。 就这种寂静中,一个青嫩的嘀咕声分外清晰,“也就这样,还不如姐姐漂亮。” 好不容易把嘴巴里“裹山赤”挖出来的岚颜,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只手握着绿蕤的手,不住地摇着。 如果不是她伸手快,他肯定被踩扁了。 看到马车驾,岚颜的表情已是不屑中带着厌恶。这泠月驾车的马俊美矫健,毛色纯黑,是最上乘的马匹,这种马与岚颜宫中的极为类似,他自然也更清楚马性。 黑马性烈,速度更是快,如若受惊,更是容易胡乱冲撞;所以即便是封城宫主,也不敢这样在街头驰骋,通常都用性格温顺的白马。泠月没有换马,甚至偏要从人群最拥挤的地方行过,在岚颜看来就只有一个答案。 她在卖弄自己的容颜,在众星拱月和所有人的赞叹声中得到满足,就为了看到他人为了她倾倒的表情,这样的女子当然不及他眼前温柔的绿蕤。 少年的声音尖细,又在如此安静的时刻,当马车驰过歌舞台时,岚颜的话正不轻不重地传到车内。 有人不满地想要反驳,当看到出声的人是一个未成年的娃娃时,只当童言无忌又懒得计较了。 泠月的目光扫过那个瘦弱的身体,眼神很快地掠过那件被踩踏揉皱的宽大衣衫,倏忽转开。 马车很快远去,留下一地赞叹和风中纷纷落地的花瓣,追随着马蹄扬起的尘土飘去。 ##结怨受辱 “姐姐,谢谢你。”扬起诚挚的笑容,岚颜摇晃着绿蕤的手,撒娇意味十足。 绿蕤又是那个揉脑袋的动作,“你真是和我弟弟一样淘气,一个人喜欢到处乱跑,也没个大人陪在身边,这次来封城没带他,几日不见倒有些想念了。” 岚颜傻呵呵地笑着,他好喜欢绿蕤揉发的动作,这会让他想起千寒哥哥,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充满爱护的感觉。 死死地拽着绿蕤的手,“姐姐,我……” 绿蕤的手指擦着他脸上的糖粉,“吃饭没有,看你吃的满脸都是,一会姐姐这里表演完了带你去吃饭,先乖乖在旁边坐坐。” 按下他骚动的身体,不等岚颜说话,她已经投入新的表演中,岚颜干张着嘴巴,呆呆地又闭上。 封城怎么算也是自己的地盘,他居然要外人带自己去吃饭,这个地主是不是有点不够尽职啊? 当舞台上笙箫悦耳时,后台无人的角落里,一名少年双手托腮,喃喃自语着,“封城最有名的酒楼是哪?‘风雪楼’?‘聆雨阁’?还是‘醉乐轩’?上次吊斜眼说千寒哥喜欢‘苍灵楼’,相信千寒哥一定没错的。” 瞧了瞧歌舞正盛,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结束了,他蹭着小短腿从人群中挤出,问清了“苍灵楼”的方向,撒丫子一路跑了下去。 绿蕤是这些年来第一个人让他能感受到别样温暖和亲近的人,他岚颜身无长物,一顿饭还是可以请得起的,只希望能让绿蕤在封城开心。 奔跑间,一座楼宇隐隐出现在眼底,飞檐重檐,铜铃在檐廊下叮叮地响,琴音隐隐飘散在空中。 没有酒旗,没有招呼吆喝声,若不是龙飞凤舞的“苍灵楼”三个字,他差点以为自己跑错了地方。 不愧是封城最顶级的酒楼,半分酒肉气息也找不到,倒像是曲轩舞阁般华丽,岚颜摸了摸怀里的荷包,一头撞了进去。 “啊!”他以比冲进去更快的速度出来了,不是走不是跑,是弹。 某人再度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向上向上再向上,直到脖颈处传来喀喇声,才总算在没抽筋前看到了对方真容。 铁塔一样的汉子,肌肉纠结,青筋突出,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口,将整个大门尽昔堵了个严严实实,一大片身体投影下,蜷缩着揉脑袋的狼狈少年。 “这里被包下了,你换个地方。”人如铁,声音也如铁,冰冷的不带半点感情。 岚颜眨巴着眼睛,内心暗自做着实力对比。 身高,败。 体重,败。 身板,还是败。 看对方那胳膊伸出来比自己腰都粗,去硬和人斗,难道是想试试对方一脚踹过来自己可以飞多远吗? 就在他发呆的瞬间,一道反射的光线刺上他的眼睛,岚颜不由眯了下眼,看向光的来处。 二楼窗边,女子白衣胜雪,肌肤如玉,秀发乌云,钗钏轻摇,金色花钿反射着阳光,当真是艳光逼人,高高在上。 是她!? 如此令人惊艳的容颜还能有谁,正是刚才在长街上呼啸而过引起一团骚乱的依城公主泠月,此刻她手中执着杯盏,正慢慢地掠去浮沫,嘴角挂着甜美的浅笑,看着——岚颜。 算了,既然是人家包了,大不了他换一家酒楼就是了。 岚颜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扯了扯早就凌乱不堪的宽大衣服,准备拍屁股走人。 “哎呀。”女子的惊呼从头顶传来,还不等岚颜抬头看,一个东西正砸在他的头顶,同时,滚烫的水从肩头滑下,直灌入衣衫里。 “嗷!”岚颜一手捂着头,一手扯开衣衫,满地乱跳着,活像个刚刚入油锅的虾子,“烫,烫,烫!” 皮肤表面瞬间紧绷,热流侵蚀着,刹那肩头一片已是麻木。 他拉开衣衫,肌肤表面一片通红,从肩头直到胸口,从绯红到赤红也不过是三两个呼吸间的事。 她该死的端的是开水,而是是刚刚冲泡的开水,他身上的茶叶渣都没来得及被泡开呢。 岚颜怒而抬头,一肚子的怨气正待喷薄而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泠月的口吻歉意十足,手中一朵白色的铃兰饱坠,颤颤犹带水珠。 尽管有楼上楼下的距离,尽管她真诚的让人不忍责怪,岚颜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一瞬间闪过的得意。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之前,他根本没有见过她,唯一一次交道,不过是刚刚在歌舞台上的一句话。难道就是这句话让她对自己泼开水? 这女人好小的心眼。 再看自己的肩头,方才还是赤红一片的地方,已经鼓起了几个水嘟嘟的泡,一个赛一个地大,成片连着,与衣衫摩擦,钻心地疼。 冷风吹过,刮着光裸的肌肤,岚颜忍不住地哆嗦了下。方才滚烫的茶水早已凉透,衣衫吸保了茶水,凉飕飕地贴在身上,冰天雪地里,冻的他直抽气。 “小哥,真是不好意思。”泠月温柔的声音透着满满的不安,“惊雷,快为小哥去买套衣衫,还有药,赶紧拿消肿止痛的药。” 她的脸上尽是惊慌失措,她的眼中似乎还有泫然欲泣的泪水,为自己的行为而深深自责着。 此刻,“苍灵楼”下的街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到此间场景,议论纷纷。 “泠月姑娘真是好心,不过是无意的举动,关切至斯,看那泪珠都快滴下来了。” “真希望烫的人是我,能看到泠月姑娘为我难过。” “人美心善,不愧是四城中第一的女子呢。” “不用了。”岚颜拢好衣衫,清亮的眼神一顺不顺地盯着楼上的女子,唇角一缕似有若无的笑让泠月脸上的温柔僵了僵,“粗鄙之人,要不起姑娘的补偿。” 泠月眨巴了下眼睛,一滴泪水淌下,划过细致的脸颊,挂在尖尖的下巴上摇摇欲坠。 岚颜嘴角又诡异地抽笑了下,转身而去。 身后传来各种大声的指责,“真是不知好歹,泠月姑娘又不是故意的。” “泠月姑娘都道歉了,这小子还摆脸色呢。” “居然连最基础的筑基都没学过,不然也不会被烫伤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穷孩子。”有人冷嗤。 这话,让岚颜离去的脚步顿了顿,脸上挂着的可爱笑容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自己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在封城中筑基练气是最基本的,无人不知无人不会,与地位无关,与身份无关,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孩童,也是自小修习。 他被惯宠着,千寒纵容,凤逍撒手,才导致了今日的情况,封城中人只知道岚颜宫主不学无术,只怕没人知道他连筑基都还没学全,但这在上层中却不是个秘密。 他的脸阴沉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岚颜知道泠月是故意的,却只以为她因为自己歌舞台上的冒犯之言而故意,没想到其中还藏着更深的算计。 他今日的衣衫没有华丽的装饰,却改变不了“云丝锦”的质地,这是九宫宫主独有的身份特征,依城主家的小姐怎么可能认不出? 那杯水的背后,更深一层的含义是什么? 他的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与泠月相对的每一幕,终于,思绪定格在一朵雪白的铃兰花上,依稀想起了什么。 “‘苍灵’楼上,泠月姑娘一只铃兰落下,正入千寒宫主手中,一花定情。” 这是歌舞台前拥挤时,他无意中听到的一句闲言碎语。 真如大家说的善良心软,又怎么可能始终坐在二楼一动不动,有空把玩铃兰花,也没空下来看一眼?她让手下拿衣服给自己换,却不肯开口让他进入酒楼里温暖一下冰凉的身体,是真心还是假意还需要分辨吗? 还有泠月眼中没能藏住的妒忌,都让岚颜十分清楚,她知道他是谁。 至于这妒忌因何而起,就不是他能想通的了,封城数万人,随便拎一个人都只有他岚颜妒忌的份,今日居然被四城公认的第一美女妒忌,他是不是该大笑三声? 岚颜在各种大声的讥讽嘲笑责难中,犹如一只灰老鼠,夹着尾巴仓皇逃跑,没有人注意到,他离去前朝着二楼泠月窗边一株斜伸的老树枝桠上,那算计的一眼。 他性格温和,偶尔还呆呆的,并不代表他会任人欺压不反抗,只是在反抗前,他必须先换下身上这身湿透的衣衫。 皮肤上阵阵灼伤的痛,被湿衣服摩挲着,他才修炼的那一点点灵气根本不足以维持自身的温度,封城的寒冷的空气和风中渐渐飘起的雪花让他不住地哆嗦,手指脚步都变的僵硬。 最近的能换衣服的地方,只有不远处的岚颜宫了。 他想也不想地加快脚步往回奔,冷风从耳边刮过,顺着脖领子灌进去,冰冷和烧烫夹杂在一起,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 连跑带窜,岚颜奔到后门,一边喘息一边推门,只希望赶紧溜回殿,把这身湿湿的衣服换掉。 一推,门没动。 再推,还是没动。 用力推,半点反应也没有。 岚颜无语翻着白眼,心头各种脏话汇聚成河。 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把门闩上了,他出门的时候还特意留了条缝呢,也不知道是哪个该剁手剁脚的家伙,把他回来的路都堵死了。 难道,他要顶着这狼狈的样子从大门口进去? 那他九少爷这最后一点颜面就彻底被踩在脚下碾成了面粉,封城人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个笑谈的资本。 犹豫再犹豫,他在后门徘徊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墙砖下一个小小的窟窿,小小的脸蛋上纠结与挣扎并起。 钻进去吧,反正自己瘦小,狗洞还卡不住身体,只要进去了,马上就能奔向自己温暖的床榻。 可是,堂堂家主九少爷爬狗洞要是被人知道了…… 不会有人知道的,四下无人,正是钻洞上墙的大好时机。 下定了决心,岚颜猫下腰,撅起了屁股,小脑袋凑上小洞,伸了进去,从后面看,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屁股撅着,一点一点朝前蹭。 突然间,那个钻到一半的人影停了下来,准确地说,是僵在了那。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眼睛,黑漆漆、乌溜溜的眼睛。 ##八尾巴狗 狭小的空间里,大眼瞪着小眼,他眨巴眨巴,那双眼睛的主人也眨巴眨巴,彼此互相堵住了洞口,都是进退不得。 那双眼睛弧度完美,斜斜飞挑着,眨巴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扇啊扇啊,岚颜几乎能感觉到那细密睫毛扇起的风打在自己的脸上,白白的绒毛包裹晕在四周,柔软的眼眸温柔的能滴出水。 绒毛?还是白色的? 岚颜一个趔趄,仓皇地把脑袋从洞里拔了出来,脚下连退了几步,踉踉跄跄地靠上身后的墙才停下了脚步。 他、他、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人倚着墙壁呆若木鸡,脑海着不停闪现着那双眼睛,心口噗通噗通乱跳。 那双眼再漂亮,也不是人的眼睛;当他满心欢心爬进狗洞的时候,迎面看到一双眼睛瞪着自己,不吓到才怪。 “嗤。”那个小小的洞里传来一声仿佛是不屑的声音,慢慢探出个雪白的脑袋,绒绒的脑袋上,两只耳朵抖了抖,那双大眼水汪汪的,瞳仁如黑曜石般闪亮。 岚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原来是只大白狗啊。” “啪……”一个巴掌拍上他的脑门,好巧不巧正挠在泠月水杯砸过的地方,岚颜嗷叫了声,捂上脑袋。 那狗儿半个身体探出,白绒绒的脑袋抬得高高的,大有与他对峙之势,那双漂亮的眼里闪烁着火光,燃烧满整个眼眶。 天,他居然可以从那狗儿的眼中读出不满,即便是在封城,如此灵秀的家伙也是极少的。 一巴掌似乎还没打过瘾,那家伙从容的抬起前爪,粉嫩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悠悠然地往前踏了两步。 这两步,藏在洞里的整个身体也彻底露了出来,只看到巨大的毛茸茸地尾巴从狭小的狗洞中抽了出来,一条条飞扬在身后,犹如带着强悍的生命力,摇摆在身后的空中。 与这一条都能比拟围领的尾巴相比,它那漂亮的身躯,则显得有些娇小了。 他家里什么时候多了只这种东西? 眼见着这家伙的前爪又抬了起来,威胁的目光怒瞪着自己,岚颜飞快地摆摆手,“好吧好吧,你不是大白狗。” 那狗儿的嘴角咧了咧,岚颜居然觉得它在笑,一定是他的错觉,一定是的。 “你是九尾狗。”岚颜眼睛一亮,终于想到了一个合理贴切的名字。 “啪。”脑袋上又重重挨了一下,这一次对方全身白绒绒的毛全炸开在身上,像极了一个刺猬,就连身后的尾巴也直挺挺地竖在空中。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炸毛,岚颜总算见识到了。 那狗儿猛地一窜,整个身体压在岚颜身上,后腿踩着他的肚皮,挥舞起两只前爪,左右开弓! “啪、啪、啪、啪、啪……” 清脆,响亮,干净,连犹豫都不带一下的,十几爪拍上他的脸,打的岚颜嗷嗷乱叫,想躲却被压制的死死的,动也动不了,只能看到两个肉呼呼的爪子在眼前翻飞,那两只后爪还不忘记偶尔在他的肚皮上蹬两脚。 “别打那,痛哇。”他死死地捂住脑门上被茶杯砸出的包,哀哀求饶。 衣衫被扯乱了滑下,再度露出肩头几个硕大水嫩的泡,一圈赤红肿胀将肌肤崩的紧紧,看上去颇为惊心。 那狗儿盯着他的肩头,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杀气! 岚颜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杀气。 只是这杀气很快就一闪而过,随着它退开的身形消失殆尽。 岚颜靠着墙坐在地上,脑门上的包包随着他放开的手而更显突出,也是红灿灿的好不吓人。 “什么年头,人欺负我就算了,连狗都欺负我。”他吸了吸鼻子,嘀咕着。 那爪子抬了抬,岚颜警惕地缩了缩身体,它偏偏又落了回去,蹲坐在岚颜面前,斜偏着脸望他。 “人不屑我,狗也不屑我。”他哼哼唧唧。 “哼?” 低低地声音让岚颜倏忽抬头,四下观望着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眼前的大白狗身上,刚才那声冷哼,是它发出来的? “你、你、你?”他的手指都快戳上大白狗的脸了,对方一咧嘴,露出一排森森的牙,某人聪明地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刚才是不是你……?”岚颜打量着眼前的狗,封城千年古城,指不定他碰上的是什么修行的妖精。 狗儿抖抖身后漂亮的长尾巴,一副懒得理他的神情。而他伸着脑袋,有些不甘放弃。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一片口水雾喷了狗儿一脸,洗脸般洒了个结结实实。 白绒绒的毛再度根根竖起,数条尾巴如扇张开,朝着他就卷了过来。 “啊!”岚颜想躲,却没能躲开,眼见着尾巴结结实实地裹上自己,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温暖柔软。 所有的寒冷全部被驱散,这天生的狗皮褥子真好,比自己床上的被褥还要暖和,某人舒服地直叹息,而那狗儿,则狠狠地用爪子抹了把脸,目光愤愤地别开眼,趴在了他的身边。 这下不但有了褥子,还有了靠垫,丝丝热流顺着它包裹着地方涌入他的身体里,看来不需要太久,他的湿衣服都能烘干了。 雪白的大脑袋就在他脸颊边,吞吐着粉嫩嫩的舌头,不但没有兽类原本的腥气,反而有股淡淡的香甜,熏人欲醉。 那舌尖蹭上岚颜肩头的水泡,他想要躲闪,才发现自己被困在尾巴褥子里动弹不得。 狗儿的舌头软软的,舔上时也很轻柔,半点不觉得疼痛,反而有股清凉渗入肌肤,弥漫在肩头。 这是灵气,是自身修炼的灵气! 岚颜不会错认这种感觉,小时候,当他的身体不足以抵抗封城的寒冷时,千寒就会这样灌输自己的灵气到他的身体里。 它是在给他疗伤吗? “你是谁?”岚颜轻抚狗头,试图用亲昵的揉毛表达自己的亲近之情,奈何才揉了一下,他就看到对方咧开了嘴,森森的白牙再度展示。 “小气。”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抽了手,奇怪的是对方不愿意被他揉毛亲近,却愿意为他舔舐伤口。 真是一条麻烦的狗,脾气还不小。 “‘依’城家主的女儿欺负我,狗也欺负我。”他叹息着,检讨着自己的无用。 那舔着他的狗儿停了停,瞥了他一眼,他竟然看懂了是让自己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无形的气势压迫在着他,开始还有点不情愿,在看到满口白牙后,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原原本本交代了个清楚。 那狗儿连头也没抬过,半个脑袋靠在他的肩头,舔着。 温暖的包裹,让岚颜昏昏欲睡,无聊之下,他开始数着卷在身上的尾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最后一个音,是疑问。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八尾而疑惑,从初见面的刹那,他就直觉地断定对方应该是九尾,可理由呢,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就连岚颜自己也答不上来。 揉了揉眼睛,他大胆的手指摩挲着他光滑的皮毛,小心地打量对方的反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耗费了灵气,它慵懒地靠着他的颈项,舒坦地眯起了眼睛,岚颜的抚摸中,它喉咙间发出呼呼的快乐声。 他的舔舐中,红肿无声地消褪,就连水泡,也有渐渐软化变小的迹象。 伤痛好了,人也暖了,调皮好奇的心也回来了,岚颜悄然地摸向它身后,眼睛仔细地数算着。 “一、二、三、四、五……”心头的默念在迟疑,因为他的目光已经点算出了结果,依然是八,八条尾巴。 心头,有个声音在隐隐地呼喊着: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不是九尾呢? 仍然有些不甘心不死心,他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摸向狗儿的身后,想要证明是不是还有一条尾巴被藏起来了自己没数到。 ##好战友,一起做坏事 黑夜降临,灯火阑珊,一点点的光晕在黑夜中分外的显眼。 今夜无月光,巷道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一阵寒风吹过,更觉清冷。 就在角落中,蜷缩着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头探脑。 “我看,你懂个屁。”岚颜按回从脑袋边伸出的白色狗头,小声地警告着,“要是我的计划被发现了,我就扒你的皮做褥子。” 狗儿斜睨着他,那眼神中分明是不屑和嘲笑,口中一声轻嗤,极似人声。 当他说要跑来“苍灵楼”报那一泼之仇的时候,这个家伙无声无息地跟在自己身边,一直尾随到了“苍灵楼”外的巷子里,那双黑曜石的眸子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写满好奇和看戏的光芒。 他按着狗儿的脑袋,手指捏着尖尖的狗耳朵,凑上唇,“你看到那颗‘乐阳树’树杈上的东西么?” 尖耳朵抖了抖,狗儿咧了咧嘴,一人一狗打着无声的哑谜,互望着坏笑。 在下午的时分,岚颜就发现了,泠月泼他水的窗台边,一株“乐阳树”茁壮成长,枝桠已经贴上了窗台,就在枝桠正中,悬吊了一个巨大的“魅蜂窝”。 “魅蜂”性情凶猛,体型如小指大,喜好浓烈的花香,如若遭受攻击,倾巢出动反击,蜂毒更是剧烈,若被蛰上一口,葡萄大的紫黑色疮包最少也要月余才好。 在封城中,“魅蜂”是特别的存在,蜂窝也与其他蜂儿无异,唯一不同的是“魅蜂”身上的条纹比其他蜂儿要深的多,黑的发亮,若不仔细看定看不出。 所以泠月从未察觉过,至于岚颜怎么知道…… 数年前,某人上树掏鸟蛋,不甚捅了蜂窝,本以为是性格温和的蜂儿,岚颜根本没放在心上,结果转眼间铺天盖地的“魅蜂”出现,差点把他扎成筛子,那身上一串串的紫葡萄让他坐不下躺不了,眼睛肿的几日看不了东西,出门就被众人躲着笑,还是千寒的药才让他舒缓了。 那次的教训让他深深记住了“魅蜂”这种东西,更是狠狠下了功夫去了解它们的习性,如今在“苍灵楼”边看到“魅蜂”窝,怎能不暗自欣喜? 依泠月发边簪花,手中也喜欢拿着铃兰,这本身就拥有“魅蜂”最喜欢的味道,剩下的,就看他如何引起“魅蜂”的攻击了。 夜晚的窗纸上,映出一张娉婷绝丽的容颜,手指推开窗棂,她的脸在灯光烛火中明灭,皓腕盈盈托腮,遥望远方的“幽晚湖”。 楼下,有人围观驻足,因为四城第一美女的身份。 而她,享受着这样众星捧月的姿态。 他们的巷子,在“苍灵楼”的另外一侧,大树的遮掩让人瞧不清楚他们,他们却能看清对面。 岚颜拾起地上一枚石子,瞄准“魅蜂”窝,准备丢出去。 袖子被拽了拽,撇脸看去,狗儿正叼着他的袖子,摆了摆脑袋,一爪子拍过来,石子落了地。 “干嘛?”岚颜莫名其妙。 狗儿眨了眨眼睛,一缕坏坏的精光闪过漆黑的眼底,它悉悉索索地从岚颜身边离开,不大会功夫它又蹭回了岚颜的身边,俯首将口中一朵花放入岚颜的手中。 浓香扑鼻,香的让岚颜几乎闭过气去。 “你真坏。”他看着脚边安静趴伏着的狗儿,嘴边笑意更大,“‘夜浓’都被你找来了,这下只怕要闹的哭爹喊娘了。” “夜浓”是一种只在夜间绽放的花,花香浓郁,数里可闻,而“夜浓”偏偏又是“魅蜂”最爱的花朵,“夜浓”会让“魅蜂”更加狂野,攻击性也更强。这狗儿,比他狠毒多了。 狗儿冲他挤了挤眼睛,叼起“夜浓”,无声无息地窜上屋顶,轻灵的不带半丝风声。 岚颜叹息,这世道,连狗的修炼都比他强了。 那狗儿不再张扬着尾巴,而是收敛在身后,身体笔直如箭,一道影子掠过黑夜,轻飘飘地落在屋檐边。 这背影,让岚颜清楚地看清他身体的流线,更清楚地看到,那一条条尾巴的间隙中,有一个位置空隙特别的大,也特别的平整,似是利刃切过的痕迹。 断了一尾吗? 岚颜的心头猛震,仿佛被巨锤擂过,无声地沉闷,但却狠。一瞬间,他呼吸不能,眼底的视线,无限放大着那整齐切过的尾部。 伤痕很小,可见很早就被断了那尾。可是…… 他书懒得读,故事却听的不少,沙良的肚子里,各种玄幻诡异的故事多的很,有时候提及灵物化形,说的最多的便是灵根。 这灵根,就像封城中人修习的真气灵脉一样,只有倚仗它才能修习到巅峰,岚颜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出,这九尾,就是狗儿的灵根。 断灵根,意味着这狗儿永远不可能达到仙法修炼的巅峰,化为人身都极为艰难,而断灵根的痛,不亚于灵魂抽离身体,刮骨抽筋般。 什么人如此狠毒? 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楚从心底弥漫开,从胸口一路蔓延到脸颊,胀着眼角突突地跳着。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似乎有股情感埋藏在身体深处,因为这九尾灵根,而涌了出来,是同情这狗儿还是有更深层的思绪,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狗儿从屋檐上伸出半个脑袋,口松开,那朵“夜浓”轻轻落在泠月身边的窗台上,如此的夜晚,谁有会注意一朵被风垂落的花呢? 香气弥漫,“魅蜂”嗡嗡的声音在渐渐汇聚,不少已经从蜂巢中飞了出来。狗儿悄然落下身体,趴伏在地,一双眼睛勾着看好戏的神情。 挑了块大石头,岚颜狠狠地甩了出去。 石头敲上蜂巢,巨大的力量瞬间将蜂巢带离了树枝,朝前飞去,犹如一个天边飞来的黑球,正正落在泠月敞开窗户的屋内。 蜂巢裂,无数“魅蜂”群涌而出,空气里尽是振动的声音,一人一狗猫下腰,抬起期待的眼睛盯着那扇窗户,若仔细看,会发现他们连眼中的神采都是一样的。 “啊!!!”女人尖利的叫声撕破夜空的寂静,身影在烛光下疯狂地扭动着,双手扑腾,想要驱赶“魅蜂”。 什么形象、仪态,什么端庄、温婉,一切一切都抛到了脑后,烛光明亮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发丝散乱的疯妇,在撕心裂肺地叫着、挑着。 门口的护卫匆忙上楼驱赶着,剑光在房内飞快的挥动,地上落下一片“魅蜂”的尸体,却涌上更多,几名护卫身上刹那间多了几个硕大的紫葡萄。 与他们相比,最惨的是泠月,因为被“魅蜂”追逐最多的人是她,动作最大的也是她,满屋子乱窜的还是她。 “小姐,您别动。”惊雷紧张地保护着她,但是“魅蜂”越来越多,多到他们根本无法控制。 他以为是泠月的冲动才招惹了“魅蜂”的追逐,完全没想到,依泠月自诩出尘无垢,以花为食才是真正的原因,她身上的气息让“魅蜂”疯魔,更别提“夜浓”的催化。 楼下围满了人,个个瞠目结舌,呆滞。 半晌,有人喃喃开口,“那个是泠月姑娘吗?” “应该是。”身边人幻灭的表情如丧考妣,“好可怕。” “这叫声,太刺耳了,我想塞住她的嘴。” 当然,也不乏好心的人,有人张开手臂,“泠月姑娘,快跳下来,我接着你。” “泠月姑娘,有没有马粪啊,烧起马粪,可以把‘魅蜂’熏走。” 草丛中,岚颜揉着肚皮,快乐地直打滚,白狗儿伏在地上,静静地欣赏着“苍灵楼”中的鸡飞狗跳,似乎仍有些意犹未尽。 他懒懒地支起头,爪子挠了挠岚颜的胳膊,将脸指向了“苍灵楼”的后院。 那里是马厩,前院的一通咋呼,早惊了马,长嘶不已。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岚颜轻易地懂了狗儿的意思,一人一狗趁乱摸入了马厩。 “快,快,快!”岚颜迅捷地扑入马腹下——抢屎,热情地捧在手心里,大有下一刻就舔上去的激动。 马儿本就骚动,被他这么一闹四蹄乱跺,嘶鸣着。岚颜小小的身体拱着,不时回头招呼着,“快来啊。” 狗儿巨大的身体站在一旁,鄙视地看他一眼,无声地别开眼,岚颜依稀看到了对方皱眉嫌弃的动作。 今天一个晚上,他被嫌弃了多少次都数不清了,不是说狗吃屎的么,它居然嫌弃马粪脏! 看他发呆,狗儿喉咙间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条尾巴拍上岚颜的后脑,好悬将他拍进面前的马粪堆里去。 岚颜扯下一片衣角,将马粪包了一兜,朝着前院跑去,狗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距离。 前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不时有人出着各种主意,夹杂成一团,堪比闹市。 岚颜小小的个字往人群里一钻,把兜着的马粪甩在地上,“快,马粪,赶‘魅蜂’的。” 话音才落,他立即抓了一团砸向房间里,大喊着,“泠月姑娘,快接着,烧马粪。”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然后就是所有人抓起马粪,一团一团砸向二楼的窗口,砸准了的丢进房间里,泠月凄厉的叫声更响,砸不准的丢的窗框边窗台下炸开,马粪四溅,斑斑驳驳满墙都是。 异样的气味在“苍灵楼”间飘荡,人们奋力地丢着,泠月似乎叫累了,声音沙哑,只是依然惊慌地躲闪着。 头发乱蓬蓬的,发钗也不知道甩到了哪里,衣裙也不知道是自己踩的还是挂的,一道道破裂的口子,脂粉被眼泪冲开,红白交错地糊在脸上,脖子上,手腕手臂上,十数个紫不溜丢的葡萄,一个接一个的挂着,趴在窗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岚颜撅了撅嘴,掂掂手中的马粪,朝着窗口砸去。 “啊!”女人尖利的叫声喊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制止那恼人鸹噪声的,正是一坨烂糊糊软绵绵的东西。 泠月摸摸脸,诡异的味道直钻鼻孔,熏的无法呼吸。 在“魅蜂”和马粪的双重折磨下,她双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岚颜拍拍手,悄然隐退在人群之后。 月亮拨开乌云,照出满楼的狼藉,窗框被扫落楼下,墙壁上满是马粪,地上黑乎乎的马粪堆里,还燃着袅袅的烟雾,中人欲呕,销魂无比。“魅蜂”的尸体在地上堆积厚厚地一层,空中不断传出嗡嗡的声音,让人精神紧张。 人群骚动仍未停歇,岚颜的目光在树丛中寻找着那只白色的大狗,可惜无论他如何找寻,那只狗儿已然不见了踪迹。 心头有些失落,好歹也是一起干了坏事的战友,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抛下他走了,岚颜本打算带回“岚颜宫”与自己作伴,总好过它在外被人欺负,可惜了。 伙伴走了,即便是找回了场子,他也没觉得开心多少,默默溜回了“岚颜宫”。 ##栽赃陷害(一) 一月的时光眨眼即过,岚颜每天在街头玩耍,再是热闹的场景,也看的腻味了。千寒未有归期,沙良只知道让他不停地试拜礼上的礼服,无聊的他甚至开始怀念吊斜眼的冷嘲热讽。 并非他薄情,连凤逍缠绵病榻一月余都不见,而是凤逍脾性古怪,这一月间谁也不见,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小院,就连他都被特别叮嘱,上次岚颜才爬上墙头看了一眼,就被窗子里飞出来的砚台砸了下去。 一边摸着头上的包,一边暗骂着那个家伙不识好人心,岚颜发誓再也不去探望他。 人在街边走着,眼神却忍不住地四下张望,潜意识中,他想要寻找到那个雪白的身影,自从那日别后,他再没有见过它。 他没有和任何人提及那个充满灵性的狗儿,或许是同盟做贼,或许是心头一种隐约的古怪感觉,那狗儿不想别人看到。 至于泠月,在成为了封城茶余饭后的笑料之余,很长时间都未曾露面,让岚颜颇为得意了一阵子,就连走路的步伐,都轻飘飘的。 “小哥,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合意的书?”路边的书贩在招呼着,面前的摊子上,各种书摆着,有琴谱,棋谱,诗书。 凑着脑袋看了一眼,岚颜就瘪着嘴缩了回来,“这有什么好看的,又没特别的。” 这东西,凤逍满屋子都是,看着就想吐。 “要好东西是吧?”老板怪异地打量了眼岚颜,“没发现你小小年纪,就想要……嘿嘿,嘿嘿。” 莫名其妙的话让岚颜不明所以,提步准备离去。 “别走啊。”老板一把扯住岚颜的袖子,鬼鬼祟祟地从桌下摸出一本书,“好看的,有兴趣没?” 岚颜看着他的手在书页上飞快地翻动,书中的图案跳动着,竟然连成了活动的姿态。 男子赤身,相拥而卧,姿势随着老板的手而变化着,极近缠绵,看的岚颜目瞪口呆,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 岚颜抢过书,封面上大大地写着四个字,“双修秘戏” 难道、难道这就是修炼的功法密门?双修也是修炼,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他无声地笑弯了眼睛,这下,即便没有凤逍教他,他也能自己练功了。 “怎么样,小哥喜欢么?”那老板顺杆子爬,用力推销,“还有本男女的,小哥要不要看看,不过这种的可就是孤本了。” 男女?教他功法的是凤逍,是男人,他不需要男女的。 “不用不用,就这个好。”他把书本揣入怀中,摸索着钱袋,忽然…… 岚颜回头,张望了下。 就在刚才一瞬间,他依稀察觉到了两道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可就在他回头的瞬间,那感觉又奇异的消失了。 大街上人来来往往,没有人注意他,也没有他熟悉或者认识的人,是错觉吧?可是方才,那感觉如此真实,直到走出老远,他依然沉思在方才的感觉中。 没有地方去,不如……再去看看绿蕤姐姐吧? 九少爷虽然常被人讥笑不正统的身份,实际上见过他的人却不多,一身随意的衣袍挤在人群中,倒没有人认出他。 在人群之后跳跳跳,挥舞着小细胳膊,歌舞台上的绿蕤流云飞袖正舞着,忽然顿了顿,唇角边笑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温柔的姐姐!岚颜心里的纠结顿时一扫而空,奋力地朝前挤去。 “嗷!”一声痛叫,他皱着眉头看向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抬头,抬头,再抬头,脖子再度发出扭伤前的卡拉声。 铁塔似的壮汉,凶神恶煞的脸庞,生人勿进的气场,怎么看怎么让他觉得眼熟。 这不是……泠月身边那个护卫,叫什么惊雷的? 岚颜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发觉对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换了个方向,继续向前挤。 眼见着挤到了台前,他摊开手中的几个包包,咬着果子,开心地等待着。 这些日子,绿蕤是他唯一的安慰了,温柔又体贴,即便他只说自己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没有半分看不起,给他准备吃食,带他玩耍。 如今,他就是想说自己是岚颜,是封城的九少爷,也找不到机会开口了。 嘴里咬着果壳喀拉喀拉地响,他吃的那叫一个开心,听着乐曲已近尾声,绿蕤的表演即将结束,他吃的更欢了。 一会绿蕤姐姐下来了,他一定要说明身份,不能欺骗温柔的绿蕤姐姐,还有,刚才给绿蕤姐姐准备的礼物,也要记得送上。 人群中忽然有人低呼,“咦,我的钱袋呢?” 一声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声,“我的钱袋也不见了。” 接二连三,不少人开始摸索身上的钱袋,接着就是各种呼叫声,台下一片骚乱,再没人注意台上的歌舞。 绿蕤停下动作,羽族的班主快步走上歌舞台,试图压制住骚动的人群。 “大家稍安,不妨确定下是否真的丢失。”班主脸上也是一片愁容,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底下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么多人的钱袋都不见了,肯定是丢了,直接报封城守卫吧。”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一句,大伙呼啦啦地转身,似乎都觉得这句话在理。 “别急别急。”一道雄浑的声音震在人群上方,顿时将蠢动压制了下去,“那贼人偷了这么多钱袋,想必贪得无厌,说不定还在人群中,大家不要离去,不妨找找那贼人。” 岚颜看向声音的来处,正是那惊雷,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说不出来。 那惊雷有意无意地看了眼他的方向,声音沉稳,“大家想想看,方才看歌舞的时候,有什么人在身边擦过吗?” “有哇有哇。”当即有人跳了起来,“有个小孩从我身边挤过去,还踩了我一脚。” “是的是的,我也记得有个小孩,瘦瘦小小的。” 七嘴八舌的声音,气氛忽然变的诡异起来。 岚颜咬着果核,半晌吐不出来,就在那几个人说话间,他看到惊雷的目光划过自己的身体,闪过一丝狠戾。 果然,一根手指指向了他,“就是那小鬼,刚才从我身边挤过去的。” 他么? 岚颜吐出嘴巴里的果核,正准备开口说话,冷不防女子明丽的声音从旁边插入,“我弟弟才不会偷你们的东西。” 是绿蕤。 碧色的身影从歌舞台上飘落,将岚颜的身体护在自己身后。 岚颜捏着手中的纸包包,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 他没想到,对方才一句话,绿蕤就如此保护自己,护卫一个连她都不知道底细的孩子。 惊雷拨开人群,高大的身体凝结着可怕的力量,低头瞪着绿蕤,娇小的女子紧紧按着身后的岚颜,依然不惧地抬头对瞪,半点不为他的气势退缩。 惊雷冷笑一声,“众目睽睽,不妨让令弟脱下外袍看看,如此多的钱袋只要解开外衫就能看到,如果确实不是令弟所为,我愿意当面致歉。” “凭什么?”绿蕤寸步不让。 “姑娘要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然若等封城神卫到了,事情就没有这么容易了结了。”惊雷冷笑着,再度逼前两步,手指捏的咔咔直响。 岚颜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绝不介意对绿蕤动手,他甚至敏锐地捕捉到,方才在人群中起哄和指认自己的人,都和惊雷有瞬间的眼神交流,脚下无声地移动,将自己和绿蕤围在中间。 ##栽赃陷害(二) 他的眼神,忽然瞄到人群身后高耸的屋顶上,一对漆黑明亮的眼眸,雪白的毛色温暖柔软。 是那狗儿! 但是现在的他没有时间去表达惊喜,也没有空暇去亲近它,他已是自顾不暇,更何况,他看到了惊雷手中捏的一片小小的布角。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的寒凉感,那布角是从他衣服上扯下来的,就是那夜他用来裹马粪时随意扯下的衣料,没想到自己只顾着开心捉弄,却忘记了身为九少,衣衫的布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穿着的。 泠月只怕也知道那夜捉弄自己的人是谁了,那惊雷的出现必然也是有备而来,刚才街头一路尾随的目光,想来也是他的人了。 他不能拖累绿蕤,更不能坑了那狗儿,万一再被人逮着揪成秃毛狗,那就太可怜了。 “姐姐,他们要搜就让他们搜好了。”他轻轻推开绿蕤,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却是朝着房顶上的狗儿摆了摆,示意它赶紧离开。 刚才,他已经悄悄摸过自己的身上,确认没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正当他想要解开外袍的时候,绿蕤却死死地圈着他,摇头,“不行,他觉得你偷窃就该他拿出证据,而不是由你来自证清白,你是好人家的孩子,不该自贱。” 不等岚颜开口,惊雷的手用力挥出,响亮的耳光甩上绿蕤的脸颊,将她纤弱的身体甩向一旁,大掌扯上岚颜的前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手掌大力地扯过,那件宽大的衣袍顿时前襟崩裂,飘落在地。 “当啷。”随着衣袍落地,还有古怪的响声,坠落沉重。 不好! 岚颜心头闪过两个字,方才惊雷的手,分明是放在他的衣袍之下的,到底有什么动作,谁也没来得及看清,更何况他的周围,尽是他的人,身体的遮掩将外人的目光全部挡尽,大家只能听到那沉坠落地的声音。 果然,衣衫一落地,便有人扑了上去掀开他的袍子,高声大喊,“我的钱袋。” 不仅喊,岚颜甚至能看到他的手在掀起衣袍的时候,也有一个极快的动作,果然,当衣袍被掀起的时候,地上又多了两个色泽艳丽的钱袋。 “哎呀,是我的钱袋。” “还有我的,我的。” 人群里挤出两个人,欣喜地抓起地上的钱袋,仔细地翻看着。 “果然你就是那个贼。”惊雷眼中闪过暴戾的光,一巴掌挥上岚颜的脸,“说,其他的钱袋在哪?” 整张脸麻的失去了知觉,眼前金星闪耀,鼻中似乎有热热的东西滑下,岚颜吸了吸鼻子,却是一声冷笑,“其他的钱袋在哪,难道不是该问你吗?” “啪……”又是一巴掌打上他的脸,岚颜的脸颊顿时肿的高高的,口中泛起铁锈腥气。 “不准打我弟弟。”绿蕤扑上前,用力掰着惊雷的手臂,手上的指甲用力挖捏抠掐,娟秀的容颜已憋的通红,“就算他偷了东西,也应该交由封城守卫,这封城中,岂容人随便乱用私刑。” 惊雷的手一松,岚颜摔落在地,白皙的颈项间多了一道紫黑紫黑的手印,艰难地喘息,耳朵嗡嗡响,听到的声音忽远忽近,只看到眼前无数张嘴开开合合,杂乱成一团。 “好啊,就交由封城守卫。”惊雷冷笑。 “不,不用。”听不清,他也能从惊雷的唇齿间读到他的话,岚颜抬起脸,桀骜地报以同样的冷笑,“我交不出其他的钱袋,要么你打死我,要么你让他们打死我。” 当惊雷说出那句话时,岚颜明白了,这一切算计不是为了揍他出气那么简单,而是要让他在封城名声扫地,无颜见人。 一旦把他交给封城守卫,他九少的身份必然揭晓,那时候整个封城都将传遍九少岚颜在街头偷摸百姓钱袋的事,不仅他丢脸,家主丢脸,教养宠爱他的千寒更是丢脸。 他绝不能在万民朝贺的时候给家主丢人,家主的名声不能因他而毁;千寒哥是未来家主的继承人,更不能留下半分污点。 既然惊雷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他就绝不可能让人把自己打死,这家伙承担不起打死九少的罪名,如果真的追究下去,别说他和泠月,就是依城城主,也承担不起。 不就是挨打么,他有什么好在乎的,打完了拍拍屁股,谁还知道他是谁,疼过了几天,依然是活蹦乱跳的岚颜。 那双明亮的小眼睛里火焰四起,将主人的心思表露的明明白白,他擦擦唇角的血渍,笑的无赖,以口型描画着无声地语言,“打啊,你敢打死我吗?” 惊雷出手太快,哑巴亏是吃定了,只是他也不想让对方得意的太舒服。 抽眼遥望房顶,那雪白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岚颜竟然轻轻吐了口气,松下一颗悬着的心。 “你不交出钱袋是吗?”惊雷大笑着,再度将他拎了起来,“封城确实不能滥打私斗,却没说不准我搜一个贼人的身,只要将你扒光了,定然能找出钱袋的下落。” 岚颜脸上的笑容凝结了,眼底如冰封冻。 扒光他搜不出钱袋,却能搜出他“岚颜宫”宫主的令牌,而他答应过千寒,绝不在他人面前袒露身体。他日就算证明了清白又如何,堂堂九宫主被人在街头扒衣裸搜,他永世再无翻身之地。 这惊雷今日,只怕要彻底毁了他! ##千寒之怒 “放开我!”他扭动着身体,想要掰开那摸向自己身体的手,现在的他,恨不能死死地咬住对方,撕下他的血肉。 他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是岚颜,不能! 人群阵阵叫好,都在鼓动惊雷搜身,没有人为他说话,绿蕤的叫声淹没在人群的呐喊中,孱弱无力。 衣衫被扯开一层,再往里,就是他贴身收好的宝贝,而他,也将再无任何蔽体的布料。 冷,不因这飘雪的天,只因心。 “啪……”书掉了,因为他挣扎的力量,没有人注意,因为那不是他们期待的东西。 “叮……”一只凤钗落了下来,斜斜插在雪地中,闪烁着碧油油的光,灵气流转,七彩华芒绽放。 惊雷拾起凤钗举到他面前,“这种锻造工艺是最为顶级之物,若非偷来的,你一个小小的孩童,怎么会有如此贵重的凤钗?说,这是谁身上偷来的。” “偷你妈个头!”岚颜重重吐出一口痰,正中惊雷的脸,唾沫星子带着血点,粉色布满惊雷的脸,“老子送给姐姐的礼物,你他妈的偷给老子看看。” 气急攻心,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地位身份,骂个过瘾才是。 “你送的?”惊雷将凤钗展示给众人看,“你什么身份,竟然拥有这么贵重的凤钗,谎话也要编的像些。” “就是。” “就是。” 七嘴八舌的附和之声,人群大多相信了惊雷的话,对他的指责更是深信不疑。 岚颜此刻才知道什么是众矢之的,他能说这凤钗在“岚颜宫”中一抓一把吗,他能说八位哥哥对自己疼爱有加,但凡什么好东西都送给自己把玩吗?他能说这凤钗是五哥墨璃送来的一堆礼物中的一件,说留给自己赠送喜爱女子的吗? 他!不!能! 一双双鄙夷的眼,一句句侮辱的词汇,还有眼前惊雷令人厌恶的脸,不住地在眼前盘旋徘徊,交替错换。 他日,他若有能力,绝不再受这样的侮辱;他日,他若足以强大,一力抵挡万千口舌也不必再畏惧。 他只后悔,吃喝玩乐的自己,无能。 千寒哥,你在哪? 千寒哥,颜儿需要你的保护; 千寒哥,颜儿以后再也不贪玩了; 千寒哥,颜儿不想给你丢脸,真的不想,可是…… 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摸上自己的身体,恶心的让他想吐。 “咻!”劲气破空,气幻羽箭,从人群的缝隙中绕进,钻入惊雷的掌心,在它堪堪触碰上岚颜身体的时候。 以水凝成的冰箭,晶莹薄透,却爆发着强悍的力量,惊雷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冰气入体,将他整个人带翻在地,掌心被牢牢地钉在地面上。 红色的血,晕开在雪地上,枝头梅花怒放般鲜艳。 岚颜的身体再度跌落,当摔下的一刻,他不是恐惧自己即将到来的冰冷和疼痛,而是开心,开心自己的身份得到了隐藏。 一双臂弯接住了他,将他紧紧地拥在怀中,岚颜努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白色。 白色的天空,白色的大地,白色的——衣袍。 白的近乎透明,因冲力而扬起的袍角此刻才缓缓归落,飘渺清冷。冷的不带半丝温度,高贵的令人难以亲近。 黑色的发,是他身上唯一的颜色,却也是同样的没有温度,冰寒。 可唯有被他抱在怀里的人才知道,那双手,很暖很暖。 岚颜痴痴地望着他,唇瓣微微颤抖着,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安,还有所有的坚强,都在看到他的容颜时,碎裂。 他偎贴着,想要喊那这一个月中无数次挂念的名字,可他却只能咬着唇,呜咽着猫儿般的声音,不能喊。 喊了,他的身份就暴露了,不能,不能。 但是,他想见的人来了,不是么? 想笑,才咧开嘴,又嘶嘶地憋了回去,扭曲着容颜,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温暖的掌抚上岚颜的发端,将那小小的脑袋贴上自己的肩头,“想喊就喊吧?” 岚颜咪呜着,哼着只有自己和千寒才懂的声调,将脑袋埋在他的肩头,抽耸着肩膀。 “这钗,是要送给那姑娘的吗?”那温柔的嗓音轻泻在岚颜的耳边,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更像两人间独特的亲昵。 当松下劲,岚颜才觉脸疼的麻木,张嘴都失去了知觉,只能闷在他的肩头,点了点小脑袋。 修长指尖拈着玉钗,白衣飘逸在绿蕤的面前,“千寒唐突,因仰慕姑娘舞技,托他将钗赠与姑娘,还望姑娘能收下。” 千寒,封城三绝之一,最爱诗书琴棋风雅之事,这话由他口中说出,竟找不出半分瑕疵。 绿蕤愣神,浅笑中两个梨涡格外可爱,“绿蕤谢少城主抬爱。” 千寒抬手,那凤钗插上绿蕤乌云鬓边,映照生辉。那优雅的动作,温柔的举止,浑然天成,挑剔不出一份假意。 人群,寂静无声,活像每个人嘴巴里都被塞了个石榴堵住了。 “守卫来的慢了些,不如由我断这偷窃案如何?”君子如玉,端方清雅,就连声音都充满着无法抗拒的力量,那清润的嗓音让人无法相信,就在前一刻,他才发出了一道冰剑,将人钉在地上。 那内气始终未散,凝结成冰晶尖棱,惊雷的手已经变的惨白,看不到半点血色,脸上的表情也是扭曲着,全身不住地哆嗦。 被誉为封城心法修习最高的千寒多年来出手次数屈指可数,这一次,在闹市街头。 “千寒宫”的宫主,封城实际的指挥者掌权人,他都开口,谁还敢说不,谁又能说不? 千寒的衣袂划过惊雷的脸颊,一双眼冷冷地盯着他,“刚才你说他是贼人,所以才搜身?” 惊雷冻的全身哆嗦,想要开口说话,牙齿咯咯地直打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强忍着点了点头。 那双清寒的目光抬起,一一掠过惊雷身边的那群“失主”,“你们也赞成搜身的?” 几人在他的眼神中讷讷低头,与惊雷一样,忍不住地身体颤抖。 “封城中人自有功力护体,每个人修习不同,武功手法自然不同,这钱袋上用什么手法截断的系带,不难看出。”千寒手挥过,那些钱袋散开,如出一辙的斜切过的锋利痕迹,“这只有‘风刀’起手式才有的手法,而‘风刀’是十五岁才准许修习的武功,他似乎没有资格呢。” 风刀,依城中男子基本的武学,人尽皆知。 抬起脸,他盯着面前几人,“有些人你们可以碰,有些人,你们碰不得!” 话音落,手挥过,虚白的真气闪过,幻化的风刃飞上几人的身体,盘旋,然后收紧。 那些人全力抵抗着,全身的真力张开到极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抖动着,萎顿在地。 十余个钱袋在抖动中从身上掉落,人群哗然。 贼人是谁,已然言明。 温雅的笑声,听在耳内,却是冰冷,千寒的唇角边,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冰封。 那手摇抬,飞快连点,那人犹如抽风般扭动,挣扎,最终惨白着脸歪倒在地,一身修习早已尽废。 岚颜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想说什么,还不等他开口,千寒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已是留情了,警告她而已。” 原来,千寒什么都知道…… “废你们灵脉,之后再也无法修习武学。”千寒的声音清冷如水,清晰地钻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千寒在此立誓,敢伤他,以命相偿。” 岚颜安静地伏着,如此盛怒的千寒,他从未见过。 吻,落在他的额头,“我们回家。” 回家呵,千寒哥说带他回家。 脸,火烧般,也不知是被揍的还是羞的。 千寒哥亲他了,亲他了,亲他了…… 举步,冷不防脚下踢到了什么,一本书在雪地上滑着,拉拽着众人的视线。 岚颜傻呆呆地望着,这本书,似乎是刚才从自己怀里掉出来的。 他的修行秘籍啊,他的筑基术啊,他以后的傲视封城的指望啊,怎么能被人看到呢? 千寒俯下身,拾起那本书,任由岚颜跳着脚步想要争夺却是不给,目光划过封面上几个字,嘴角渐渐拉伸,眼底浮起水波光漓。 “看来,我的颜儿长大了。”他手一晃,岚颜未来的寄托彻底消失在千寒怀中。 他的身后,红衫男子手捂着唇,肩膀抖动,大病初愈的苍白面容上泛起一阵阵的潮红,“是啊,长大了,长大了……” 吊斜眼,他怎么在这? ##被打屁股了 “千寒宫”空旷的殿里,只有三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靠着。 坐着的人,满面寒霜,清冷出尘。 站着的人,耷拉脑袋,弱小瑟缩。 靠着的人,慵懒悠闲,拈梅轻咬。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大殿里一片寂静。 “啪。”一粒梅子核跌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到了岚颜的脚下,凤逍似乎吃累了,闭上眼睛舒坦地休憩着。 这小小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平静,清冷的人紧抿的双唇动了动,“知道你错在哪吗?” 岚颜一哆嗦,抬起眼。 千寒对他,一向是温柔爱护的,极少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从他一路被拉进“千寒宫”起,他就察觉到了,千寒哥哥身上那凝结不散的怒意。 怕归怕,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他讨厌那个女人,非常讨厌。 “说!”千寒一声低喝,“谁让你去招惹依家的?谁给你出的主意,还有谁跟你一起?” 他要招吗?这样的千寒哥哥好吓人,他差一点就张嘴全说出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条可爱的大白狗,就象是一个秘密,他连千寒都不想说的秘密。 依恋的哥哥,和合作的伙伴朋友,是不同的感觉。 千寒是唯一的哥哥,白狗儿是唯一的朋友,都是重要的。 “没有。”岚颜第一次对千寒撒谎了,他大声地回答着,“我自己的主意,而且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没错?” “没错!” 岚颜强硬地回答着,然后他看到了千寒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仿佛是在笑,但是这笑容与脸上凝结的寒冰交融在一起,让他不寒而栗。 “哥哥……”他嗫嚅着,想要求饶,但是不等他全部的话出口,千寒的手拉上他的胳膊,下一刻,眼前世界倒转,他整个人横趴在千寒的膝上。 不等他挣扎,屁股上顿时挨了重重的一下,“啪!” 岚颜只觉得整个屁股火辣辣的疼,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唯一有肉的部位狠狠地弹了下,然后疼痛顺着落点炸开。 “啪!”又是一下,比刚才还重。 “啪!”更猛烈的一巴掌,岚颜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可他想缩,那个强硬按着他的人却不容他缩,一巴掌接一巴掌地落下。 开始岚颜还强撑着,死死咬着嘴巴,可是三巴掌之后,他就撑不住了,因为实在、实在太疼了。 “哇!”惊天嚎啕出口,伴随着眼泪鼻涕,“疼啊,好疼啊。” 靠着休憩的人被这一嗓子惊醒,懒懒地睁开了眼,“噗”的一声笑了。 三个人,一个怒,一个哭,一个笑,还真是各种风景,琳琅满目。 岚颜踢着腿,在千寒的膝头上挣扎着,“疼啊,谁来救救我啊,救命啊!” 什么少爷的矜持,什么宫主的高贵,统统死一边去,只要有人能救他,让他干什么都行。 千寒哥哥打人,原来是这么疼的啊。 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大殿里唯一的外人,即便原来不对盘,此刻若能救他,他就决定再也不跟凤逍做对了。 泪眼模糊的他,看到那红色的长衫落地,人影优雅,渐行渐近,走到了千寒身旁,蹲了下来。 “要我救你吗?”凤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慵懒。 “要!”他嚎着,屁股上又挨了重重的一下,他努力地吸着气,冷不防吹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泡,在凤逍面前炸开。 “哈哈哈哈。”凤逍爆发出一阵狂笑,手指在空中点着,“清云,你看到没,看到没,鼻涕泡!” 千寒的手顿了下,眼中划过一丝又怒又气又好笑的表情,不再那么冰冷。 “你混蛋!”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怒意,所有的不满,都被岚颜转嫁到了那个见死不救还嘲笑他的人身上,他为什么要求凤逍,明知道他是个落井下石不安好心的人。 被千寒哥哥打屁股就算了,居然还是当着他的面打,太、太、太丢人了。 才骂出口,屁股上又挨了一下。不轻不重的拍,是凤逍,“看来没打乖,清云你继续,他太吵了我没办法休息,我去你房里睡会。” 他施施然的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忽然又象是想起了什么,将手伸到封千寒的面前,“你回来了,这东西似乎应该还给你了。” 封千寒点头,轻轻解下了凤逍腕间的“火碎珠”,凤逍一声轻笑,迈着步子,优雅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怒意未消的千寒,和依旧嚎啕的岚颜。 “你知道错了吗?”千寒冷着声音开口。 岚颜想继续犟下去,奈何屁股是在太疼了,他所有的坚持在屁股开花面前都不堪一击,哼哼唧唧的也不说话,呜咽着。 现在千寒停了手,他的屁股反而更疼了,只觉得好烫好烫,一阵阵发胀。那种疼痛感,以屁股为中心,四下散开,现在他不仅屁股疼,连腰背、腿,都好疼好疼。 他的屁股肯定肿了,不、他的屁股肯定裂了,千寒哥哥的手好重,好重。 千寒哥哥一定不喜欢他了,一定是嫌弃他了,觉得一无是处的自己给他丢脸了,所以从来不打他的千寒哥哥揍他了。 某人抽抽搭搭,就是不回答。 “说话。”千寒的手抬起他的脸,摸到一手湿漉漉。 眨巴着自己的眼睛,两泡大大的眼泪水被挤出,岚颜抽泣着,“你不就是想,与其让我被别人打死,不如亲手揍死我这个没出息的。” 千寒身体一僵,紧绷的嘴角渐渐拉伸,终于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连冰冷的大殿里都满满的是春风三月的温暖,不仅又好笑,还有无奈,伸手抚了抚岚颜那满头乱发。 岚颜赌气地摇头,甩开他的手,这一甩,脸也疼了起来。 开始被那群人打的,脸上身上都是伤,本就疼的难受,千寒还这样打他,他现在满心都是委屈,好委屈。 千寒的手又一次抚摸上了他的发顶,“疼吗?” 这一声温柔,岚颜再度哇的一声嚎啕,整个人扑进千寒的怀里,双手死死抱着千寒的腰身,整个大脑袋埋了进去,哭的比刚才更大声了。 千寒抱着他,掌心轻拍着他的背心,某人哭的伤心无比,千寒衣衫的前襟一片湿濡,脏兮兮的脸把那雪白的衣衫也蹭的灰黑一片,皱的不成样子。 千寒一声轻叹,“当年,你也是这样,生怕我抛弃你似的,我只好把你带在身边,这一带就是十年,你啊,何时能长大?” 岚颜一噎,无声地抬起脸。 千寒的袖子已经擦上了他的脸颊,“若我在你身边,自然由你放肆,可是我不在,谁来护你?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今日会是什么情形?我生气,是因为我不敢想,若是我来晚一步,今日的事会是什么结局。” 岚颜不语,默默地垂下头,感受着摩挲在他伤处的掌心,暖暖的,他忍不住蹭了上去,狗儿般的厮磨着。 “答应我,好好修习功法好吗?”千寒的温柔,让他难以抗拒,只能点头。 千寒哥哥眉宇间的担忧,还有化不开的愁绪,才是最后让他释放大哭的真正理由,他不能再玩闹了,为了不再让千寒哥哥为自己担心,他也要变得强大。 “别动,我给你上药。”千寒从怀中掏出药膏,仔细地敷上他脸上的伤,“还有哪疼?” 悉悉索索的声音里,衣衫落地,颈间肩头背心处,到处都有青紫痕迹,胳膊上,一条条一道道,也颇触目惊心。 当他转过身时,千寒从身后拥着他,将他整个揽入怀抱中,满满都是清冽的温柔味道,“也不知道,我还能护你几年安稳太平。” 第一次,他在处事稳重胸有万壑的千寒口中,听到了不确定,听到了无奈。 呆呆的岚颜在千寒怀中,傻傻地开口,“千寒哥哥,屁股凉。” 千寒低头,这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裤子也脱了,翘翘的小屁股上红红紫紫好不灿烂,在这阴冷的季节,脱成这样不凉才怪。 他的手抚着岚颜细腻的肌肤,小家伙撅着屁股,不时在他手中扭一扭。 空气中,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岚颜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妖族的传说 自从挨了打,岚颜开始老实了,不是不想出门,而是没地方可去。 千寒回来后,却比往常更加忙碌,因为城主封南易回来了,当他一回到封城就将千寒喊去,足足谈了数个时辰,之后的结果据说是城主震怒,千寒受罚,但究其原因,却没人知道。 凤逍闭门谢客,他就只剩沙总管可玩了,可是一个老头有什么好玩的?如果他那本双修秘戏没有被千寒哥哥拿走的话,他至少还能修炼一些心法,现在是他想学都没的学了。 朝见城主的日期渐近,所有的人都忙碌着为小少爷准备华丽的衣衫,忙碌异常。当岚颜醒来时,发现身边原本伺候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随意扯了件衣衫披上,他朝着寝间外走去,才走了几步,发现所有的人正围着沙伯叽叽喳喳聊着天,一炉炭火,各自忙着手中的活,忙里偷闲呢。 “沙总管,听说这次少城主被骂,是因为依家的泠月姑娘呢。”高贵清冷的千寒,是封城中所有少女仰慕的对象,她们这些奴婢也不例外,“外面都传开了,说依家这次送泠月姑娘来祝寿,就是为了联姻的。” 话才开口,就被人打断,“我才不信呢,我们少城主想要好姑娘,还怕找不着,为什么要和依家联姻?” “哎呀,你不知道。”连原本拿着鸡毛掸子装样子的人也停了手,“外面说什么泠月姑娘是五脉绝阴体质,若是双修功法,可以让对方功力突飞猛进,甚至超越凡人的境界,得窥天境呢。” “还有这么一说?”无知者面面相觑,将求知的表情看向沙良。 沙良轻咳了下,“传言是有这么一说,凡人中只有女子才有阴脉,这种阴脉对纯阳之气的男子修习是大有裨益的,我们一共奇经八脉,能有四脉是阴脉的女子,就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宝物了,五脉绝阴只怕百年也难出一个,不过泠月姑娘是五脉绝阴体质的事早不爆晚不爆,这个时候突然爆出来,委实诡异。” 他曾是城主身边的人,之后尽心伺候千寒少爷,再被千寒少爷委派照顾岚颜少爷,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他人老,心却通透。 “不就是那女人想嫁千寒少爷吗?”有姑娘哼了声,重重地擦了擦本已明亮如镜的桌子,“说不定我封城的姑娘,还有八脉绝阴的呢。” 一句话,沙良呵呵笑了,“八脉绝阴的女子,只怕根本养不活,这么阴寒的体质,几乎不可能活下来,不过,兴许也有例外。” 老迈的人眯起眼笑,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什么怪异的光芒。 “这么难得啊?”有人长叹着。 “当然,八脉绝阴本就不该存在于人世间,这是妖族的体质,甚至妖族都少有这么纯正的妖脉,若能八脉绝阴,不定能修炼成妖王了。”沙良笑着回答。 妖族? 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突然噤声,彼此互相望着,有人悄悄放下手中的活,把大门关上,再鬼鬼祟祟地窜了回来,几个脑袋凑到沙良的边上,“沙总管,和我们说说当年的故事吧。” 沙良似乎也发觉失言,飞快摆着手,“不能说,这在封城是禁忌。” “说嘛。”娇俏的丫头撒娇,“听说当年封家与妖族一战,都被妖后杀进封城里,险些连城都毁了,还是前前任城主设计才杀了妖后,不过封家也元气大伤,若不是那场战斗,这天下都是封家的,哪有四城割据哟,是不是?” 丫头的毫不顾忌让沙良飞快地伸手捂住,不停地示意小声,奈何童言无忌,根本不听他的指挥。 捂住一个,又凑上来一个,“沙总管,您家世代为封家总管,为表达忠心连封姓都不敢领受,我不信你不知道些秘密,说嘛。” “说嘛。” “说嘛。” 几人的痴缠让沙良没办法,只好点头,“只此一次,以后再也不准提,知道吗?” 几个小脑袋点头如捣蒜,眼睛里充满着好奇的闪光。 沙良的声音压的很低,低的连帷帐后的岚颜要把耳朵竖得高高的才能听清楚,“这些故事我也是小时候听我爷爷谈起的,当年他是前前任城主身边伺候的人,知道的也多些。”沙良老眼一扫,立即有乖巧的下人奉上一盏茶,他呷了口,这才慢慢说开,“其实,当年封城也有一位绝世奇才,就和今日的千寒少城主一样,一直备受期待与瞩目,我爷爷说凌寰少城主风华无双,惊艳绝伦。” “那他是前前任城主?”有人嘴快地问道,可是很快又摇头了,“不对,前前任城主不叫封凌寰啊。” 沙良没有管她的插嘴,自顾自地说着,“凌寰少城主后来结识了一位妖族的九尾妖狐,也就是妖后,为了与那姑娘相守,他宁可放弃城主之位,将城主转让于他的兄长,也就是前前任城主了。” 所有姑娘齐声发出一声赞叹,眼中满是向往与羡慕。 “可前前任城主说,封凌寰的天资与妖后结合,必然也会助长妖后的功力,会对封家产生未知的威胁,凌寰少爷仔细考虑过后,决定将全身功力传于前前任城主,以巩固封家基业。谁知道凌寰少爷将功力传给前前任城主后,前前任城主竟将凌寰少爷囚禁起来,说是封家的灵脉,不能流到妖界。这消息被妖后知道,她一人独自杀入封城,想要救走凌寰少爷。整个封城中人,无人是妖后的对手,封城几乎被杀成废墟,前前任城主只好将凌寰少爷放了,正当他们团聚之时,凌寰少爷却毒发身亡了,原来前前任城主早已暗下决心不能让妖后带走凌寰少爷,宁可毒死自己的亲弟弟。再之后,妖后悲痛不已,趁她失神之际,前前任城主偷袭妖后,将她击杀,可惜妖后临死一拼,也将前前任城主打成重伤,昏死了过去,待醒来时,妖后的尸体和元魂都不见了,就连凌寰少爷的尸身也不知所踪,也许是被妖界长老潜入封城,将尸身抢了回去,不过经此一役,妖界重创再也不复当年,之后封家与妖界约定,每当有八脉绝阴的妖族人出世,立即送往封家,由封家断灵脉,让其不能再修炼到顶尖,就为防止第二个妖王或者妖后出现报复封家。” “您说封城中有妖族人?可是为什么我们从来没见过啊?” 沙良又啜了口茶,“既然是妖族定然是妖态的时候最为厉害,所以通常封家都会用独有的手法封印住他们,让他们不能幻化妖形。若强行幻化,要么折损功力,要么重伤,这样就不敢胡乱反抗封家了。” 房间里先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谁也不说话,之后突然炸开了锅。 “这也太缺德了,人家两情相悦,非要逼到对方杀上门,还有那么卑劣的手段对付自己的亲弟弟,好好的一对就这么被拆散了,还死的如此惨烈。” “要我说,根本就是前前任城主妒忌自己的弟弟,早就想杀死弟弟了,才想的这个办法。” “还有妖族也太可怜了,分明是封家欺人太甚,还要压榨人家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怕自己有对手,就断对方一切希望。”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各种话说的飞快,沙良按住了一个,另一个又聒噪了起来,最后他不得不站起身,用力拍拍桌子,才闭上了那群小麻雀的嘴,“这些都是封家的禁忌,以后谁都不许再说,不然打死了我可不管。” 一伙人鸟兽散,各自忙活开,唯有那站在帷帐后的岚颜,一动也不动。 断灵脉的妖族! 他想起了那少了一条尾巴的白色大狗儿,那通人性的姿态,那充满灵性的眼神,那尾部的深深伤痕。 九尾会有机会成为妖后妖王,所以那狗儿是是妖族送来封城的质子?沙良说妖态是强行幻化的,那它的人形又是谁?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纷至沓来,乱的绞成一团麻,岚颜无法忽略,当他听到这个故事时,心头的一阵阵悲凉,为故事中结局凄美的人,也为那只白色的大狗儿。 当然,还有千寒哥哥! 难道千寒哥哥要娶那个依泠月了吗?前几日千寒宫中无奈的一声叹息,是因为这个事吗?他不要,他不要,他不要! “岚颜少爷,您起来了?”沙良的惊呼声扯回了他的神智,“今日怎么早了?” “我……”岚颜猛地抬起头,“沙总管,您知道爹爹最喜欢什么吗?” 沙良一愣,“您是要为城主祝寿送礼吗?我会为您准备好的,不用操心。” “不!”岚颜坚定地摇头,“有什么是爹爹喜欢,却没有的吗?” “这个……”沙良搔了搔头,“我倒记得千寒少城主曾提过想要抓一匹‘火浪马’送给城主,不过这马实在太稀罕太难找,少城主繁忙,最后不了了之。” “火浪马”岚颜听说过,据说这种马全身纯白,唯有四蹄上长着一圈金红色的毛,四蹄踏空时犹如踩在火浪上,故此得名。但这种稀世罕有的马野性难训,又跑的飞快,根本让人难以下手。 如果,如果他能抓到“火浪马”,是不是爹爹就能开心点,不再追究千寒哥哥的错?是不是就能暂时不让千寒哥哥娶那个依泠月呢? 千寒哥哥,这次就让岚颜为您做点事吧。 ##征服,驾驭 封城这几日都在传扬着一个消息,那个不学无术的九宫主又在闹腾了,这一次不是闹腾吃喝玩乐,而是在郊野四处溜达,也不知道在寻觅什么。 封城中人也不在意,反正这个九宫主就是个笑话,不过给大家又平添一笔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岚颜坐在地上,沮丧地扯了根草,随意蹂躏着。七天了,整整七天他都在田野郊外游荡,别说“火浪马”,就是驴也没见着一头。 哪个该死的报信说这里曾经有“火浪马”的踪迹的?他蹲了七天了,连家都不敢回,觉都不敢睡,他的身上都快发臭了,也没蹲到根马毛出来。 明天就是城主的寿诞了,他如果今天还找不到那马,就只能放弃了,某人悲哀地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 站起身,他拍拍身上的泥土,长长地叹了口气,冲着一旁陪同守候的下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回去。 他已经失去信心了,反正这么多年以来,他一事无成,做什么都不行,就如同那些下人的眼神一样,轻蔑的毫不掩饰。 当他的话说出口,几名追随的下人立即开始收拾那些捕马的器具,留下他孤零零的站在那,无人问津。 岚颜遥望着天边,已是中午过后,难得的冬日暖阳打在脸上,有些刺眼,却不觉温暖,反而是寒意更浓,再过这半日到了黄昏,城主的寿诞庆典就要开始了。 金色的阳光,金色的云霞,金色的……火! 他眯起眼睛,确认般地仔细望着。 是火,一团小小的火焰,移动的火焰。 荒野上着火?这是岚颜的第一反应,但是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别说荒原上不可能突然起火,即便有,也不会有如此快的移动速度。 当那团火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匹马,一匹白色的马,在远处与风景交融时,无法看清马身,只能看到四蹄上火焰一般的鬃毛,就像是滚滚而来的火团。 “‘火浪马’!”这个想法瞬间扑入,他大喊着,朝着马匹冲来的方向冲了出去。 远处的马儿正自由奔放地在荒原上跑着,忽然蹦出一个灰扑扑的人,铜铃似的马眼一凛,蹄子不由自主地收了。 眼前的脏兮兮的人,小不点似的,一头乱草般的头发,真是踩上去都嫌脏蹄子。 “我终于找到你了。”岚颜发出一声欢呼,张开双臂,猛冲。 那马儿一惊,速度再度缓了缓。 就在它迟疑的瞬间,那个小人影居然揪住了它的鬃毛,一跃而上骑在了马背上,一双小手死死地揪住马背上漂亮的鬃毛。 “火浪马”是荒原上最高贵的马匹,充满了灵性,一向自由而睥睨众野物,突然被这么一个耗子似的东西爬上了身体,还被骑在身上,这让它简直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四蹄撒开,炎浪四起,马儿如风一样飞奔起来,它要将这个冒犯它的东西甩下去! “少爷!” “九少爷!”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那雪白的马儿,带着背上的小东西,瞬间远去,不大会功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岚颜的动作都是出自于下意识,当他爬上马背,当那风声呼呼地刮过耳边,眼前的风景如电闪而过的时候,他才开始感到害怕。 太快了,快的那风吹在脸上,他都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太颠了,没有马鞍的马背,颠的他屁股生疼,而且这马儿的毛实在是太顺滑了,顺滑的让他屁股才挨着,就滑开了。 所有的力量,都在两只手上,死死地揪着马儿颈项间的毛,不敢撒开。 掉下去他会死的,不摔死也会被踩死,他绝不能被颠下去! 揪的越紧,马儿越疼,跑的也越快,跳的也越猛。 而他颠的越惨,抓的也越用力,一人一马间无形着展开了一场持久的较量。 它奔。他揪! 它跳。他揪! 它立。他揪! 小小的人,胜在瘦弱,两只手的力量完全能够支撑住他自己,身体左右滑动,上下跳动,他依然死死地攥着掌心。 他的身体忽然一偏,从马背上滑了下来,侧挂在马儿左侧。 “啊!”一声惊呼,才出口就被风灌了回去,还险些呛着自己。身体就像一幅挂在墙上只剩了一个钉子的画,左摇右晃,右摇左晃,几次险险掉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中一把白毛,原来他揪的太紧,竟然生生把马颈上的一片毛拔了下来。 马儿吃痛,整个身体弹跳了起来,纵跃着。 他也随着马儿跳动的身体跳动着,上下颠簸,眼见着右手也越来越松,眼前飘过一缕缕的白色马毛,两只小短腿上下不断蹬着,想要爬上马背。 狠狠地一伸手,左手终于再度攀上马背,在右手完全脱离的瞬间,再度揪住了一缕鬃毛。 马更疼了,跳的也更加猛烈起来,为了捍卫自己可怜生命的岚颜,也更加努力地揪。 于是…… 左手,右手,左手,右手。 无数次交替过后,岚颜忽然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没处下手了! 整个脖子处的毛,都被他拽了一圈,原先一匹骏马,如今看上去,竖着一排,横着一圈,已经完全秃了。 “封城”最为传奇的烈马,荒原上最骏美的骄傲,以飘逸和矫健著称的“火浪马”此刻看上去,犹如一匹秃驴般。 一只手揪着皮,岚颜依然在努力,此刻的他身上原本如雨一样落下的汗水,早在寒风中被吹了干,身体如破麻袋一样挂着。 他不能松手,决不能! 这是他第一次能为千寒哥哥做些事,他要证明,他不是一无是处的,他不要那些人嘲笑千寒哥哥照顾的是一个白痴残废。 不撒手,死也不撒! 千寒哥,你等着,岚颜一定会把这马儿带到城主爹爹面前,讨一个欢喜的赞美,让城主爹爹不再为难你。 他咬着唇,双腿一个用力,竟然反着盘上了马脖子,变成了脚朝马头脸朝马屁的方向,那双手也开始努力朝着马背的方向揪着。 这里还有毛,他就不相信,他把它全部的毛都拔光了,它还能一直坚持地跑跳着。 马背的颠簸,顶着他的胃,他的胸口,呼吸也困难,胃里也在翻搅。他的眼前,从开始的景色电闪到后来的眼冒金星,这个时候已经是完全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算它把他颠下去,他还能揪着马尾巴,某人心里如是想着。 想是这么想的,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致,只怕再一会,他就要被甩下马背了。 手已经麻了,几乎没有了任何感觉,他无法判定自己究竟是抓住了还是没抓住。 “反正都是死,我死也要拉你一起!”倔强冲上心头的岚颜,突然泛起了一阵怒意,伴随着杀气,他一口咬上了马背处被他揪秃了毛的地方,手指艰难地够着靴口,一把抽出了插在靴口的匕首。 这是自从上次被依泠月的手下欺负后,他私藏在身上防身之用的,却没想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血腥气弥漫进口中,有马的,也有开始她咬破自己嘴唇的,一人一马的血互相渗透着。 一旦他若是支撑不住了,他就下手杀了它,他不要别人说他连一匹马都制服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马蹄的速度忽然慢了,耳边呼呼的风声也消失了,打在脸上的飞沙走石也不见了,那颠簸的他想吐的起伏也在渐渐平息。 岚颜艰难地睁开眼睛,发觉一切都静止了,只有清风吹过耳畔,温柔无比。他想动,却完全动不了,就像被数十个人海扁了一顿,所有的骨头都错位般,唯一能动的眼皮,也沉重地快要抬不起来了。 身体,如一个烂麻袋,慢慢地从马背上滑下。 不要,我不要下去! 不要,我下去了,马儿就跑了! 千寒哥哥,千寒哥哥…… 无数声音在心头咆哮着,可他一个字也喊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滑下,跌落在地。 震动袭来,带走了他最后一丝神智,岚颜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昏迷中,依稀有一个温暖而湿润的东西舔舐着他的脸,周身也被暖暖的气息包裹,好软,好舒服。 是谁? 是谁? 是谁? ##妖后遗物 当脸上湿漉漉的感觉终于赶走他的梦意的时候,岚颜懒懒地翻了个身,犹如在家中床榻上一样,双腿双脚绞着棉被。 “咚!” “啊!” 诡异的声音接连响起,某人捂着脑袋,眼中满是不清醒的朦胧,坐在地上,面容扭曲。 看着身旁那块石头,他咬牙切齿,愤怒地瞪着。 不过翻个身,也能撞到脑袋,好痛,好痛。 手下依稀摸到脑门上一个凸起的包包,他龇牙咧嘴,口中不停嘶着气。 明明人家睡的好好的,香香甜甜的,真是打扰好梦啊! 明明昏过去前什么都没看到啊,怎么会多一个石头啊? 抱怨涌上心头,之前的记忆也慢慢回归,他猛地想起来,一个打滚从地上爬了起来,“我的马,马!” 他昏过去这么久,只怕那“火浪马”已经跑远了。岚颜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看向四周。 尖锐的叫声里,一旁白色的影子回头,冷冷地看它一眼,又低下头,悠闲而骄傲地踱着步。 “啊,你没走!”岚颜一声欢呼,扑了上去,搂着“火浪马”的脖子用力地揉了揉,开心地跳了起来。 马儿原本眼中的敬畏慢慢消褪,被鄙视取代,愤愤地扭开,不理他。 它没离开,那他刚才昏睡的时候,裹着他的那个温暖身躯,是属于它的? 这个想法才一入脑海,就被岚颜否定了。 不可能,纵然“火浪马”的毛比一般的马儿柔软,也还是有些硬度的,绝不象他睡梦中感受到的如同棉花团般的蓬松温暖,而且那种淡淡的香气,更不可能是奔跑在荒原中的马儿才有的。 难道是他睡昏了做梦? 不可能,这么寒冷的冬天,他昏睡了这么久,天色都已经黄昏了,依照他的身体,早该冻死了。 岚颜抽了抽鼻子,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身上现在还残留的香气,绝不属于他,也不属于“火浪马”。 那是谁? 带着满心的疑惑和满身的疼痛,岚颜准备跳上马背回转封城。冬日的天色黑的太快,他还来不及辨别方向,就已全暗了。 这怎么办? 刚才马儿那一通乱跑,只怕早已出了几百里地,看着眼前的荒山,他判断着这里应该是封城最边缘的荒凉之地,夜晚北风凄寒,没有人烟,也没有任何食宿之地,他若再不尽快赶回,这一夜会很难熬过去。 他无奈地爬上马背,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栖身之所啊。” 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马儿突然动了,不是朝着城内的方向,而是纵身朝着荒山而去,矫健的马儿在山间纵跃,如履平地,背上的他半点也不觉颠簸。 但是…… “喂,喂,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啊。”他努力地叫着,奈何马儿根本不听他的,带着他一路攀行着,岚颜看不清楚路,唯有伏低身体,抱着马脖子。 几度艰难地行走,马儿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边停了下来,双膝跪地,伏了下来。 岚颜跳下马背,群山的一角,满地碎石枯草,黑漆漆的夜晚,只有晚风呼呼地咆哮而过。 这里真的能避风吗? 他眯起眼睛,努力地想要寻找一个容身的地方,可他的眼前,除了枯黄的藤蔓垂坠着,什么也没有。 这些东西扒拉下来,能御寒吗? 别无他法的岚颜,努力地拽着藤蔓,试图多抓一些裹上身体。 稀里哗啦,枯黄的草被拽下一片,眼前忽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岚颜心头大喜,想也不想地钻了进去,根本不想里面会不会有蛇虫鼠蚁,对于他来说,有一个容身之所,总比冻死强。 行了几步,她的心头猛然一震,仿佛被什么击在胸口般。 不是真实的触感,只是一种感觉,但这个感觉太真实,真实的让她……难受。 她的脚下,不由自主地又走了几步,那种呼唤的感觉更加的明显,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入她的身体,又有什么东西依稀要从脑海深处泛滥而起。 胸口的“火碎珠”突然腾起一道亮光,照亮了眼前小小的世界,却也把这奇妙的感觉冲散了。 岚颜晃了晃脑袋,迟疑着该不该向前。 那个感觉太古怪,但是他一点儿也不讨厌,当这感觉消失的刹那,他甚至有些失落。 神奇的气息在山洞中弥漫开,“火碎珠”的光芒在慢慢被压制,随着他脚步的前行,连光芒都开始渐渐暗淡。 “啪!”像是撞击般的声音,当他眼前看到一道红影,还来不及捕捉影像的时候,那“火碎珠”突然碎裂,四散在他的脚下。 当“火碎珠”暴烈的一瞬间,那道红影的光芒却突然暴涨,映满他的眼眶。 艳红的一件披纱,看不出什么质地,散开在洞中一角,柔柔的光芒如霞,夺目却不刺眼,流霞如水波滚动在纱衣上,充满了灵气。 好美的衣衫! 岚颜惊叹着。更让他惊叹的是,这件衣服藏在这潮湿的洞中,既不见灰尘,也没有被啃咬的痕迹,就像是一件刚从裁缝手中做好的新衣。 即便是穿惯了云锦丝帛的他,也不得不赞叹这件纱衣的精致与完美,腰身侧的穗子,在他的呼吸中,也仿佛轻轻飘动了。 那隐隐的呼唤也愈发浓烈了,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拾起那件纱衣。 当手指触碰到纱衣的一瞬间,一股诡异的气息冲入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脑海中,一道清冷而飘渺的女子声音缭绕盘旋着,“‘妖霞衣’为我妖族至宝,历任妖后随身战衣。我秋珞伽无力回妖族,只望后人能再披战衣,重修我遗留心法,复我妖族。‘妖霞衣’非女子不能穿,心法非八脉绝阴不得修习,愿我妖族后人不再为人欺压,祝我妖族女子不再情恨人间。” 衣衫在岚颜手中飘动,那话在耳边流淌,平静清亮。 岚颜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衣衫,想起了听到过的那个故事。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那妖后的衣衫,却不知为何流落在这里。 脚边,是一粒圆圆的珠子,原本衣衫上流转的光芒正是从它身上透出的。 这是……妖丹吗? 岚颜好奇地碰了碰,那女子的声音再度流淌,“以我最后之力,逼出妖丹,留存我妖族至上心法与我毕生修习,‘妖霞衣’为妖界至宝,可以功力驾驭,穿行人间妖界,望残存之妖气能呼唤我妖族后人能得寻,若有人将此二物交予妖族,我妖族上下将永世供奉,不胜感激。” 声音渐弱,到最后几不可闻的是一声叹息,“凌寰,此生不负,来世莫忘。” 她知道,这是那当年妖后最后遗留的精气之话,封印在内丹上。 只要吃了这个妖丹,只怕顿时就能得到高深的修习,只要披上这件纱衣,就能纵横于人间妖界,可惜…… 他妈的为什么只能是女人穿的?他堂堂男子汉,只能眼馋,望之兴叹。 他不是女儿身啊。 岚颜看看手中的“妖霞衣”,又看看那滚动在掌心里的妖丹,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算了,他只是遇见者,不是那个有缘人,何况,他是封家的男子,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觊觎妖族的心法。 他如果把这件衣服和妖丹给城主的话,城主一定会很开心吧?说不定他这个一无是处的九宫主就能一朝翻身了。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一丝隐隐的悲痛,因为沙良说的那个故事吗? 脑海中,划过那条狗儿灵性的眼睛,还有断尾处的伤痕。 还是不了吧,封家当下如日中天,这妖丹一旦拿到手,妖族将会永远没有翻身之日了,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狗儿受到那悲惨的际遇。 恻隐之心让他不忍心拿走秋珞伽唯一的期待,即便那女子早已化为尘埃消失。可他是封家的男儿,不该留下对封家任何不利的隐患,若将妖丹与‘妖霞衣’送回妖族,一旦他日妖族壮大,会不会如现在封家对待妖族一样对待封家呢? 左右为难的他,心头始终挣扎着。是遵从于自己的身份,还是顺应心间的同情,他无法抉择。 洞外,马儿一丝悲鸣,他回首,那马儿双蹄伏地,口中嘶鸣连连,眼中水光涌动,一滴泪珠滑下。 岚颜明白了,方才洞口那一跪,是因为马儿对妖后的敬畏,也是灵物对妖后的尊重。这地方是“火浪马”带他来的,他又怎么忍心带走妖族唯一的希望。 他放下手中的“妖霞衣”,将它与妖丹重新放好。 既然无法抉择,那就不如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一切依旧放着,他日随缘,无论是封家人拿到,还是妖族的人得到,他岚颜都认了。 他就这么呆坐了一夜,当天色微微亮,他走出山洞,扯了扯枯黄的藤蔓,将洞口遮掩成最初的样子,“火浪马”在一旁歪着脑袋看他,似乎不明白他动作中的意思。 当一切做到完美,他拍了拍马儿的脑袋,翻身跳上马背,“我们走。” 马儿得得的蹄声中,他再度回首看了看那个山洞,心头闷闷的感觉又一次浮了起来。 秋珞伽,那个为了爱人杀入封家的女子,是怎样的不顾一切,痴狂而战的? 若他日千寒哥哥在自己眼前死去,他岚颜会不会也这样毁尽天下,杀了所有伤害他的人? 一人战一城…… 他仿佛看到了一名女子,红衣胜火,傲立城墙之上,冷傲的眼神与笑容中,唯一的温柔,只停留在俊美的男子脸上。身旁,烽烟四起,满城废墟。 他又仿佛看到,女子怀抱着俊美的男儿,在对方颤抖安慰的掌心中,垂首轻吻苍白的唇,红色的火焰吞噬着两人的身躯,扭曲的火舌吞噬一切,却无法吞噬彼此眼中的眷恋。 那男子口轻动,不复声音,唯有唇勉强地动着,“珞伽,此生不负,来世莫忘。” 眼侧,似乎有什么落下。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岚颜捂着自己的脸,吸了口气。 刚才那巴掌抽的有点狠,自己打自己,似乎用力过猛了。 他也不想啊,他只是幻想了下那个场景,没想到那男子的脸,竟然会是“他”,岚颜忍不住就抽了一巴掌。 脸上红红的,也不知道是打的还是恼羞的,他一夹马腹,马蹄飞奔,朝着城中而去。 ##九宫主翻身(一) 天亮了,城主的宫中早已是礼炮齐鸣,所有的人恭敬垂首,等待着城主驾临。 而“岚颜宫”中,却是鸡飞狗跳,连一贯沉稳的沙良,也着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满屋子乱窜。 “少爷呢,少爷人呢?你们这群混蛋,为什么不追上去,如果少爷出了事,我们如何向少城主交代,如何向城主交代?” 在他心中,封千寒绝对是一个比封南易更可怕的存在,如果让他知道岚颜少爷不见了…… 沙良连想都不敢想下去了。 面前一群人如丧考妣,哆嗦着回答,“我们不是不想追,奈何那‘火浪马’速度实在太快,眨眼就不见了,我们追不上!” 沙良在屋子里来回转着,“都怪我,都怪我,和少爷说什么‘火浪马’,说什么城主要抓‘火浪马’,这下少爷丢了,我哪有颜面见城主!” 他错了,他不该在昨天下人回报少爷被“火浪马”带走之后,封锁了消息,只派出了自己手下去寻找。他不是不想通知千寒少城主,可是千寒少城主一直在城主宫中,他不敢惊扰城主啊。 当第一声礼炮响起,沙良彻底绝望了,他遥遥望着前方,眼中满是内疚感,“走吧,我们去见城主请罪。”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出一阵哗然,马蹄声急切,还有少年清脆的嗓音,“沙总管,我的衣服在哪?” 死寂一般的人群猛地爆发出欢呼,“少爷,是少爷回来了。” 沙良看着他一手伺候的岚颜少爷如风刮来,身下骑着一头秃驴,不。是一匹马,秃了毛的“火浪马”。 他的少爷抓着“火浪马”,以自己瘦弱的身躯征服了荒原上最传奇的马,他就知道,岚颜少爷不是废物,他的岚颜少爷是封城中最有能力的人! 老总管的眼角滑落感动的眼泪,狠狠地擦了把脸,沙良扯开嗓门,“快、快、快给少爷更衣,还有梳头,腰带、靴子!” “不用了。”岚颜一把扯过那件华丽的袍子,随手披上肩头,再度跃上马背,飞纵而去,徒留一干人等拿着梳子、腰带、靴子站在当地目送他离开。 “少爷就是少爷,连骑马的姿势也如此潇洒。”老总管又一次感慨地擦了擦眼睛。 身边的人眼神古怪,齐刷刷看向老总管的目光里有着同样的疑惑——少爷那猴子一样扒拉在马背上的姿势,哪有半点潇洒? 而此刻城主的殿中,庄严弥漫,满殿的人分立两侧,寂静的落针可闻。 高大的身影慢慢行过,锦衣华袍,面容威严,一双如电的眼眸看向两侧。即便没有抬头,当他的目光落在某人身上时,那人都会不自觉地紧绷,头垂的更低。 封南易,封城至高无上的掌权人,在当年封城被秋珞伽毁掉之后,封城能够再度笑傲四城,与他这三十年的执掌不无关系。 因为他,封城才有了这辉煌与安定;因为他,封城的疆土才能不断扩大;近十年他在封城坐镇的日子极少,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奔波巡视于各地,说是巡视,更多的是以铁血和铁腕镇压着各种反叛的力量,强势地扩张领地。不少人猜测,即便有一日,他将城主之位交予封千寒,他依然会如此行为。 既不够天分追求所谓天道,那就做个人间霸主,这是他人对封南易的点评,而他显然做到了。 他慢慢走着,每一步踏下,都是无形的威压施展,没有人敢对抗,也没有人能对抗。 短短的十几步,压迫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他慢慢踩上台阶,朝着那象征着城主至高无上地位的座位行去,座位旁白衣如雪,飘渺如仙的男子,是他心中期望值最高的儿子,封千寒。 三步台阶踩上,那无形的压力消失,身后两排人同时无声地吐出口气,只等着城主落座,所有的人开始递献贺礼。 封南易转身,眼眸轻扫,低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内,“岚颜呢?” 所有人又是一阵屏息凝神,只有眼珠子互相传递着心里的消息。 ——这九宫主也太混账了吧,城主寿诞也敢迟到? ——就是,若惹恼了城主,我们也要跟着倒霉。 无数人心头咒骂着,却又不敢表现在脸上,殿中的气氛比刚才还要紧张。 没有人敢开口,而封南易也没有落座的意思,一双虎目在众人脸上又一次巡视过。 “他说为爹准备了件特别的礼物,一定要藏着给爹一个惊喜,所以才没出现。”白衣飘渺的人完美的一个姿势行礼,平静地开口。 封南易看了看封千寒,嗯了声,这才缓缓落座。 他落座了,一伙人的心也落定了,随后就是长长的递交礼品流程。 说是递交礼品,不过是比赛着谁更挖心思,谁更有本事搜刮,什么稀世珍宝,什么绝世灵药,什么罕世心法,一样接一样。封南易的表情始终严肃着,不见太多改变,偶尔在听到一些灵药名字时,看看身旁的封千寒,颔首。 这个动作已然是最大的表扬了,但凡能得到这个动作的人,都喜不自胜着,那分支的封家人,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从此踏入封城——得进主家——展露头角——扬名天下——修仙问道——逍遥三界。 就像每一个穷鬼做梦天上掉金饼,每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幻想着威武帅气温柔专情的贵族少爷一样。 当分支的人逐渐退下,就该九位少爷进献礼物了。 封城的少主,个个都是顶尖绝秀的人物,这是封城人人皆知的事,只可惜在封城中,风头都被两位兄弟盖过了。 仙子般的封千寒,傻子般的封岚颜。 论出色,超越不了封千寒;论丢脸,突破不了封岚颜,注定了名气不够响亮啊。 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剔透与聪颖,从第一个行礼开始,从一个眼神划过千寒脸颊开始,少主们的话就多了起来。 有人说,这是儿子在表达对久未见面爹爹的孺慕之情。 也有人说,这是少主在向城主邀功,努力地博取欢心。 总之,说的温文尔雅,听的不露声色,站的腿软腰酸,不同的人不同的神色,各自心里计较。 当八少主卿泱合上手中的字画恭敬递出,封南易脸上露出赞赏之色时,垂首的八宫主眼中划过一抹无奈。 他已经厚脸皮到把自己写的字画夸了个遍,奈何那个不长脑子的小东西还没出现,大哥啊大哥,老八无能,帮不了你了。 “现在到谁了?”封南易一句话,又是无数眼睛互相瞟着。 封千寒还是平静而华贵地站在那,不急不躁,风吹过他的衣角,飘然出尘,那双朗润眸光,遥遥望着大殿之外。 一阵急蹄声,不甚清晰。 封千寒人影未变,姿态未变,表情未变,唯独那眸光,依稀添了几分春风的暖意。 马蹄声从外传来,急如雨,不少人开始躁动翘首。 城主寿诞,居然有人敢纵马狂奔,胆子真肥! 不多时功夫,大家好奇的胆大包天者就现出了他的真容,华服飘飘,马匹骏健,很有那么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可人近了才发现,马匹骏健没错,可惜从脖子一圈秃着,露着粉嘟嘟的皮肤,象得了瘌痢病一样。马上人华服飘飘是因为那衣服压根就没穿上,两只袖子绑在脖子上,勉强算是披着,头发蓬松凌乱,还粘着干草枯叶,脸上青红白紫黑,颜色斑斓。 眼见着马匹近了大殿,马上的人没有缰绳,索性双手用力一勒马脖子,卡着。马儿也聪明,立即缓了脚步,堪堪停在大殿前。 ##九宫主翻身(二) 刺溜一声滑下马背,长时间保持姿势让他的脚有点麻木,踉跄着冲出几步,一个狗吃屎扑在台阶下。 岚颜想也不想地爬起身,连滚带爬地扑进大殿里,“城主,岚颜来迟。” “外面的马,是你精心为我准备的礼物?”封南易看着地上灰色的耗子。 脏兮兮地脸抬着,黑漆漆的眼珠子望着封南易的脸,脸上可怜巴巴的。与那些衣衫整齐,精心修饰的人群截然相反,却更显得得真挚了,“嗯,蹲了好多天,我还怕抓不到,耽误给城主贺寿了,幸好、幸好昨日碰上了。” “你怎么知道寻这马给我?” 岚颜的眼睛一下滑到了封南易身后的千寒身上,今日的封千寒似乎是为了贺寿讨喜,衣衫不同于往日的雪白,而是缀满了金丝刺绣,高贵的戳人眼。 看他,都是对他的亵渎。 岚颜的心里闪过这么一句话,硬生生地挪转开了眼,笑容挂在脸颊上,“千寒哥哥说的。” 他岚颜不需要功劳,如果这马儿能讨城主欢心,能让千寒哥哥得到夸赞,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封南易的眼神停在千寒身上,点了点头,嘴角露出笑容,“做的不错。” 那目光停在马身上,忽然凝了凝,“这马颈上?” 岚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讷讷地开口,“我抓的时候怕掉下来,只好揪的紧了点,不小心、不小心拔秃了点,不过毛会再长,过阵子就很漂亮了。” “你抓的?”封南易有些意外。 岚颜连连点头,还是那憨憨的笑容。 封南易目光温和了不少,冲岚颜伸出来,“过来。” 岚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台阶,封南易手一拉,瘦弱的小身体跌坐在封南易的膝上。 满殿皆惊,一室无声。 不,还是有声音的,眼珠子和下巴掉在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心里同时闪过一句话——封城最没用的九宫主要翻身了! “不是没择心法修习吗,这么瘦弱的身体去抓马,不怕吗?” “不怕。”岚颜笑着,“为了爹爹,不怕。” 只是心里,默默地加上几个字:还有千寒哥哥。 “过几日,我亲传你心法口诀,封家的九少主,不能被人笑话。”封南易淡淡的说着。 在场人的心里再度闪过一句话——封城最没用的九宫主不仅翻身了,还一步登天了! 亲传心法,远比普通心法,高深心法,甚至禁忌心法要难得多,这是城主自己摸索出来的武功,这些年就算是八位亲儿子,也少有点拨,这句话不仅代表看重岚颜,更将这干儿子的地位等同于了亲儿子。 岚颜呆滞了,脑海中飘起一个个泡泡,有了亲传心法,他日他就可以笑傲封城成为惊世奇才,一举追上千寒哥哥的修为,再成为人人景仰的不世奇才。 一声轻笑,慵懒中带着独特的散漫。 吊斜眼,他怎么在这? 猛一个激灵的岚颜醒了过来,没好气地瞅了眼。人群之后那袭红衣覆身的,不是凤逍又是谁? 只是他似乎病的更重了,满脸苍白不见血色,气息也是惨惨的凌乱,身形愈发清减了,唯独不变的是眼中的揶揄,挑着狭长的眼角,瞅着他。 岚颜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个哆嗦,飞快地别开脸。 “颜儿还想要什么,不妨说。”正巧,他听到了封南易的话。 说,他说什么? 岚颜一阵发呆,眼睛不由自主地再度看象千寒,又如同被灼伤了般猛弹了回来。 他,还不够资格与千寒牵扯上关系,又哪有脸提什么要求? “不、不知道,存、存着行吗?” 封南易大笑着,“好,存着,存着。” 隐约间,又听到了轻笑声,若有若无的,他懒得抬头去寻真相。 而封南易身边的人已经扯起了嗓子,“请各城城主使者。” 最前方的女子袅袅娜娜,也最夺目耀眼,一袭杏色长裙,犹如枝头花蕊娇怯,偏在逶迤而行中,贵气逼人,姿容压制了所有人,她就是最出色的。 可惜出色,却依然是人间的色,想与仙并肩,总是差了些许。 她环佩叮当,明显是盛装而来,娉娉婷婷地站在台阶下,完美的一个行礼动作,大家风范十足,“泠月代表依城城主,献上依城的礼物。” 说是礼物,却又两手空空,婀娜多姿的身上配饰倒是不少,却也不够资格成为城主的贺礼。 无数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依泠月,等着她亮出礼物。 她温婉一笑,“泠月愿以五脉绝阴之躯,助千寒公子修习功法,结两家永世修好,依城这礼物不知可合城主心意否?” 笑盈盈的她,眼眸如水,有温柔有羞怯,一切都表现的那么恰到好处。 在场的人,又一个个瞪掉了眼珠子,脱了下巴。 关于依泠月的传闻他们不是没听说,只是没想到她会把自己当做礼物送了出去,还是封依两家的修好之礼,拒绝她,就是拒绝两家修好。 众目睽睽之下,封南易的回答至关重要。 封南易眼中有着欣慰,看看眼前娇美的女子,沉吟了一会,便启了唇。 “我不答应!” “不行!” 两个声音,抢在封南易之前开了口,几乎是同时,在大殿中回荡。 …… 岚颜话出口就捂住了嘴,他懊恼着自己的冲动,却将同样惊讶的眼神的投向了另一个声音的出处。 封南易的身后,那个清冷的男子。 如果不是太熟悉他的声音,岚颜会以为刚才自己听错了,甚至此刻看到对方那淡然的神情时,他开始怀疑刚才那一声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封南易的目光扫过千寒和岚颜,“理由?”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靠他最近的人才能察觉到,他身上弥漫开的威势,压迫的人喘息无能,尤其是最近的岚颜。 威压让他连抬头都艰难无比,全身犹如被无形的手按着,这种威压不仅仅是身为城主的威仪,还有封南易的不悦。 “岚颜,你说。”听似和蔼的声音里,有着他难以抗拒的严厉。 岚颜几度张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好可怕。 “爹爹。”清冷的声音从一侧发出,解了他暂时的困境,是千寒。 那威压一松,岚颜终于能抬头,当那低垂的脑袋抬起,正对上千寒担忧的眸光,看着他。 封南易脸紧绷,“还没问你,我问他。” 那严厉,忽然变成肃杀,再度压迫上身体,岚颜再度全身动弹不得。 这一次,就想躲开眼神都做不到了。 眼前,是千寒华贵的身姿,担忧的眼神,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缠着,他看到千寒眉头微蹙,再度张了张唇。 似乎千寒今天要违抗封南易到底了。 “我不想千寒哥哥被人说他日的成就靠一名女子达到的。”青嫩的嗓音飘开,顺畅自然。 千寒轻锁的眉头展开,眼眸中一缕笑意,是对他的赞赏,岚颜情不自禁地回了个笑脸。 城主的威压算什么,只要有千寒一个笑容,一切都不再是威胁。 这句话,不仅千寒笑了,无数人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之后就是无声的赞同。 封千寒是封城的骄傲,他的天资是有目共睹的,一旦他接受了依泠月为妻,无论五脉绝阴对他有没有作用,之后封千寒所有的成就,都会被人视为是有了依泠月的襄助。 这就是世人的眼光,千寒成就越高,流言也就越烈。 封南易威严的目光投向封千寒,“你也是这么想的?” 冷漠的人,在与爹爹视线相对时,也是目光清寒,“是。” 封南易轻轻点头,“有道理,他年封城的城主,怎能被人说是靠女子出头?” 依泠月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本以为自己是奇货可居,封千寒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追求绝顶的武功是人人向往的,可她忘记了封千寒的骄傲,他的冷然是不屑一切所谓帮助的。 仇恨的目光射向岚颜,娇美的容颜上,依然端庄的笑容早已僵硬,她抬着头,试图保持她依家大小姐的风范,“城主大人,这联姻不仅对封城有好处,对依城也是同样,双城联手,才能更加壮大,还请您为了两家千年基业考虑。” 封南易点点头,“这话也有道理。” 依泠月的脸浮现一丝轻松,来之前她的父亲曾说,封南易是一方霸主,却不是天下霸主,只要能将话戳到他的野心深处,他一定会答应。 反之,岚颜却从封千寒的眼眸里读到了一丝忧虑。 封南易笑看着封千寒,“你的婚姻,你决定。你是未来的城主,会为封家基业考虑的。” 依泠月的脸上,笑容已经飘了起来。 封南易的这句话,不啻于给她吃了定心丸,让封千寒自己开口说娶她,比指婚联姻更让她有面子。 封千寒的目光冷了下来,慢慢走到台阶之下,朝着依泠月而去。 随着他的脚步,岚颜的心越来越沉,他张着唇,觉得心口好闷,好闷,闷的生疼。 当封千寒缓缓跪倒在封南易面前时,岚颜的眼眶开始模糊,他所有的努力,他这么多日的奔波,就要前功尽弃了吗? 他喜欢千寒哥哥,他甚至还来不及表白过心意,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属于别人而无能为力了吗? 他想要努力追赶的人,想要配得上的人,还来不及伸手去牵住,就要失去了吗? 不,他不甘心,不甘心! “爹爹,你答应我应允我的一个要求的!”还是那个青嫩的嗓音,打破了大殿上的寂静,灰扑扑的身影跳下封南易的膝头,三两步冲下台阶,跪在封千寒的身边,“我现在就说我的要求,我请您赐婚,让我与千寒哥哥结成伴侣。” 这一刻,他顾不了他人的目光,管不了嘲笑,他只记得那秋珞伽给予他的勇气,为了爱人不惜性命无畏扑杀,只求相守的勇气。 “你!?”封南易看着地上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冷笑。 任谁都能感受到,他那笑中的杀气,浓烈的已经按捺不住。 岚颜抬起头,无所畏惧,“爹爹,你才答应过的,您不能反悔!” “你还未成年,连功法都未修习,如何能成为千寒的伴侣,如果能助他成就天下第一?”封南易沉稳地开口。 “您给我七年,不、五年时间,我一定能做到。”岚颜挺着瘦弱的小胸膛,“您不是说了亲传我功法吗,难道您对自己没信心?” 满殿哗然,没有人敢相信,一向懦弱瑟缩的九少爷,竟然敢当面拿话噎城主。 “纵然我能等你五年,千寒却未必能等。”封南易再度看向封千寒,“我方才说了,婚姻之事由千寒自己做主,泠月姑娘联姻的要求我交给他选择,你的要求我也交由他自己选择。” 有人偷笑了,姜还是老的辣,封南易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选择权又抛回了封千寒的身上,身为少城主的他,不能违抗城主的愿望,身为儿子的他,更无法反抗爹爹的意思。 岚颜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失败了,最后豁出去的一搏,就要在嘲笑中收场了。 俊美的容颜如冰雕般,从容地与自己的父亲对视着,同样缓慢而不容拒绝的声音荡开,“父亲大人,千寒已有心上人,只怕要拂了泠月姑娘的美意了。” 十个二踢脚捆在一起爆炸的威力,都比不上封千寒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岚颜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这十个二踢脚被炸成了渣,成了满地的灰烬。 千寒哥哥早已有了心上人!!! 不是依泠月,难道是…… 他茫然地挪动着目光,找到人群中艳红色的那一抹。 是凤逍吧?千寒哥哥清冷,不爱与人打交道,能匹配上他的人中,除了泠月,似乎只有凤逍了。 果然,他们合适的让他连妒忌都不敢妒忌。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与岚颜一样,看着那抹红色,看着那个人,而那视线中心的人,深沉的眼神让人猜不透,他看的方向,也是那台阶之下,所以岚颜轻易地就欲他的目光对上了。 真的是凤逍,他甚至在凤逍的眼中看到了苦涩,看到了妒忌,看到了……怒火。 他生气泠月的求婚吧,妒忌泠月的出身高贵吧,苦涩于……他和千寒哥哥未来艰难的路吧? 岚颜越猜,心里越难受。 他投入而卖力,不过是想要参与到他人的戏中,可最终他依然只是个旁观者。 凤逍还能生气,还能妒忌,还能苦涩,他却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 当封南易的眼神随着众人寻找到那抹红影后,他的手重重地捏着椅子扶手,声音重了,“千寒!” 封千寒抬起头,倏忽笑了。 冰蕊绽开,无情却动人,雪山泉流,令人向往又不敢触碰。 岚颜痴痴地看着,默默地告诉自己:再看一眼吧,从今之后,他的千寒哥哥就不再属于他了,无论是凤逍还是泠月,他都不再是千寒哥哥的唯一。 喜欢你,就是遥远漫长,钝刀磨骨的失恋。 “是谁!”封南易又是一句低沉的喝问,已有些按捺不住怒意了。 封千寒垂下眼皮,笑容却温柔了,温柔的让岚颜的心都醉了,“我的心上人,刚才对您说,请您给他五年时间,让他成为足以能与我比肩的人。” ##三年赌约 “啊?” “啥?” “哈?” 短暂的呼声,太多人已经顾不得身份了,更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抽气声一声连着一声,整个大殿都不平静了。 封千寒宠岚颜,满城皆知。 封千寒纵容岚颜,万民皆晓。 但是从未有一个人想过封千寒会爱岚颜,因为他们、他们实在太不般配,天壤之别,云泥之差,根本是完全不可能在一起的两个人。 一个完美无缺,一个一无是处。岚颜和千寒走在一起,都让人觉得白璧染瑕,更别提结成伴侣。 封城中随便找一个人,都比岚颜出色,封千寒闭着眼睛点,都点不到比他更差的货色了。 有人心里默默地想着,从今天起,完美的封千寒终于有了不完美的地方,就是他的眼光,他挑伴侣的眼光。 可就在这一日之后,封千寒在少女们心目中的地位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更加上升,谁不盼望有一个家室高贵俊美无俦武功盖世专情唯一的男人翩翩而来,对着自己说: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平凡普通女子必备之梦中情人啊! 当然,不开心的大有人在,依泠月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封千寒,双唇颤抖,那纤弱的身体更是摇摇欲坠,一双妙目中泪水盈盈欲滴,看的人心生怜惜,很是不忍。 如此解语花似的人不要,为什么偏要根狗尾巴草呢? 别说在场的旁观者不懂,依泠月不懂,封南易不懂,就连当事者封岚颜……也不懂。 此刻的他,正眨巴着小眼睛,呆呆地望着封千寒,象一个吃多了的兔子,正蠢蠢地趴在那消化。 是的,消化。他正在努力消化封千寒刚才说的话。 千寒哥哥说他喜欢的人,是才说过要以五年为期,做到与他并肩的人。 那话,不是自己说的吗? 千寒哥哥喜欢的人,难道是、是、是他封岚颜?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一定是在做梦,他一定是幻想太多,导致错乱了。 “啪!”众目睽睽之中,某人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手掌拍在脸蛋上,响亮干脆。 “嗷!”伴随着某人低低的呼疼声,岚颜抱着脸龇牙咧嘴。 好疼,早知道是真的,刚才就不打那么重了。 他正暗自忧伤着,冷不防一只手伸来,贴上他的脸蛋,轻柔地揉着,外加一声无奈的感慨,“你这个傻瓜。” 是千寒哥哥的手,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暖,熟悉的语调,都让岚颜的心被填的满满的。 习惯性地抬头,露出一个无赖般的笑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猛低了下去。 千寒哥哥说喜欢他……千寒哥哥喜欢他……喜欢他…… 脸上也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羞的,就这么突然的红了,热了,烧了,然后小脑袋低着,再也不敢抬起。 他的魂魄,此刻是被一百个二踢脚炸飞到了空中,正飘飘荡荡归不了位呢。 上次千寒哥哥曾经说过,娶了他,原来是真的,真的,真的呢! “胡闹!”一声低喝,伴随着长身而起的身影,那鎏金打造的座椅瞬间崩裂,也刹那震的岚颜魂魄归位,“千寒,你再说一遍。” 封千寒的手快速地将岚颜带在身后,以自身遮挡,语气依然平静轻缓,“我选定的伴侣,只有一人,此生不改。” 封南易的脸色铁青,封千寒却慢慢地道出一句,“父亲大人是否要硬逼儿子娶他人?” 如果他不说这句话,封南易或许还可以命令,可这句话说了,封南易就算硬逼,事情似乎也不对味了。 封千寒即便娶了依泠月,也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被逼无奈。依家又怎么能受此大辱? 封南易瞪着儿子,封千寒寸步不让,两人互相坚持着,气氛紧张凝滞。 一个是说一不二的城主,一个是清冷淡漠的未来继承人,两种气势在顶撞,强势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就在这针锋相对中,女子的一声低泣打破了死寂,杏色的娇弱身影忽然跪倒在地,挡在封千寒之前,“城主大人,泠月不在乎名声,只求能为少城主伴侣,能看着少城主成为天下间武学修为最高的人。” 这,这是逼婚? 岚颜呆呆地看着那个在地上泪水涟涟的女子,容量不太大的小脑袋瓜子,又开始努力消化。 或许,她是真的喜欢千寒哥哥吧,否则她怎么会连依家的名声,她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在千寒哥哥已经表露心有所属的情况下,依然坚持着要嫁给千寒哥哥? 就在他的猜测中,依泠月忽然回头,看着他的表情里是疯狂的恨意,语声却那么低柔,“既然九宫主说他年能够出色到足以匹配少城主,泠月也愿意一较高下,他日比试谁对少城主更有助益,只是……” 她哀哀凄凄地看着封南易,“泠月已十七,五年是否太长,可否以三年为限,三年后泠月与九宫主愿较高下,胜者为妻。” 这个年头,赌钱赌马赌鸡他岚颜都见识过,赌名分赌男人,这还是第一次!而且赌的还是他身边的男人。 “很有趣的赌约。”封南易忽然笑了,父子之间的剑拔弩张也就此消失于无形,“不过岚颜的意思你还没问过呢,他是否愿意与你赌呢?” 他的眼神转向地上那个木鸡般的人,“岚颜,泠月姑娘这个赌约你可敢接下?” 封千寒正待说什么,封南易目光森冷,“千寒,我在问他。” 封南易的威压再度锁着封岚颜,那声音带着轻轻的嘲笑,“方才是谁对我说,五年就能走到与千寒并肩的?相比之下,三年超越泠月姑娘却似容易的多,你还不敢答应吗?” 不敢吗? 他已经被千寒哥哥保护的太久,就算为千寒哥哥一战,他又有何惧?秋珞伽敢一人战一城,同样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他不过与那个依泠月比试而已,他怕什么? “快回答我,敢不敢!”封南易的话忽然变的非常威严,强大的气势突破封千寒的笼罩,强大地逼上他的身体。 岚颜猛地抬起头,看着依泠月,看着封南易,坚定地开口,“敢!” 身上那霸道的气势收了回去,他也瘫软下身体,长长地吐了口气,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声叹息,属于封千寒的叹息。 还有一声轻笑,吊斜眼的轻笑。 伴随着的,是依泠月眼中的得意,一晃而过的得意,他想要看清楚,却来不及。 “城主大人。”依泠月我见犹怜地开口,“为保赌局公平,城主大人是否能答应泠月两个要求?” “说。”面对依泠月,封南易显然是更和煦些的。 “少城主与九宫主是兄弟名分,为了少城主将来的名声,不知道城主是否能收回那义子的名分,无论将来输赢如何,都不会有人说少城主与九宫主是兄弟相乱。” 封南易没有回答,而是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岚颜,“这个提议你如何看?” 岚颜看看封千寒,他从后者眼中读到了不赞同,封千寒冲着他轻轻的摇头。 是不要他答应? 还是不要九宫主名号? 他琢磨着,一时想不透。 封南易再度开口,“我封城虽不在意男子互相为伴,但却在意伦常,你真的要以弟弟的身份成为千寒的伴侣?” “不!”岚颜重重地开口,“我愿意抛弃义子身份,只以岚颜之名与她赌。” 这一次,他听到了两声叹息。不仅有封千寒的,还有凤逍的,凤逍那嘴角,噙着淡淡的嘲讽,摇首。 封南易这一次彻底笑了,那笑容落在岚颜的眼中,心头忽然一凉,“从现在起,封岚颜不再是我封南易的儿子,撤回封姓,回归本家。” 岚颜呆滞了,他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放弃了封千寒弟弟的身份,放弃了封南易义子的身份,他就只是个旁支的外室,连封家姓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留在封城了。 他终于明白了依泠月那得意的表情,为的是什么了,只可惜晚了,太晚了。 回归本家,不在灵气充沛的封城,没有了师傅,三年的时间,让他超越依泠月…… 岚颜的背心处,一阵阵的寒凉。 “第二个要求,为了公平竞争,能否不让任何人骚扰岚颜,他也不必再进封城探望奔波,以免他日说泠月胜之不武。”依泠月步步紧逼,岚颜身落冰窖。 两个要求相比,第二个要求才是真正将他打入了死境。 第一个把他丢回封家旁支中还无所谓,大不了千寒哥哥可以探望他,可以教授他武学,可是这一下…… 果然,封南易不住点头,“确实,既然修习就好好修习,不要被别的事情分心,这三年中,千寒若去探望岚颜,或者岚颜入封城,都算输。” 封南易的话,千斤巨石,压得他再无翻身之力。 一场贺寿,就在这样的争闹落定后草草结束,当所有人匆匆离开,一双冰冷的手牵上他,他茫然抬头,对上的是一双狭长的慵懒眸子,“走了,傻子。” 他傻吗? “你不该答应赌约的,千寒僵持下去,依泠月达不到目的。她转而立下赌约,不过是另外一种拖延的方式,你答应了,就中了她的缓兵之计,三年内,她有太多方法让你无法履行赌约,你这个猪头。” 岚颜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透心凉了,他以为自己终于勇气了一回,却不料早落入他人的套里。 “你还是太单纯了。”掌心揉上他的发顶,却伴随着一声懒懒的笑,“不过这个结果,我喜欢。” ##与凤逍的秘密约定 九宫主岚颜又一次名动封城,这一次与他的呆傻无关,而是他的好运气,即便被撤去了宫主的封号,即便连封姓都被剥夺即将被送回家,即便他可能在三年后的争夺中一败涂地,依然还是无数人羡慕他。 只因为那个给予了他幸运的人,封千寒。 能够夺得封千寒的心,就是最大的成功,最大的本事。 谁说征服天下才是成就?能够赢得征服天下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成就。 这几日,岚颜宫上上下下一片忙碌,有太多人想要一睹九宫主的风采,导致大门口前堵了无数人,声势之浩大,人群之壮观,群情之激昂,大约也只有讨债的能比拟了。 到最后,“岚颜宫”索性大门紧闭,任何人都不见。 而宫内,岚颜看着沙良前后忙碌着,耳边是一声声的叮咛。 “少爷啊,这件皮裘带着,你身子弱,千万别冻着了。” “少爷啊,这些补药也带着,万一那边吃的不好,没人照顾您,好歹也自己照顾自己。” “少爷啊,我不能跟着您,您可千万要自己小心,以后别再穿着单薄的衣衫到处乱跑啊。” “少爷啊……” 岚颜看着自己面前如山一样高的包袱堆,暗自赞叹了声,这么多衣服,别说三年,三十年也够了。 沙良犹自絮絮叨叨着,“少爷,您放心,这‘岚颜宫’的牌子虽然摘了,但是我会在这里守着,等着您回来。” 岚颜只觉得鼻子里塞塞的,轻轻喊了声,“沙总管……”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没用的东西,只有沙总管,始终坚信着自己他日会出人头地,为他那些不值一提的能力而自豪。 沙良老脸笑着,“少爷可别看不起自己,少城主看上的人,岂会是废物?您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少城主,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练功,三年后沙总管等着您一鸣惊人。” 岚颜无声地点点头,算是应承。 自从他被剥夺了封姓之后,主城给了他七日的时间离开,今日已是最后的期限了,可是这七日里,他始终没有等到他想见的人。 他有好多话想要问,问那个人。 就算不问,哪怕在临别前见一面,也是好的。 十年来,他从未离开过千寒哥哥身边,最多的不过是小别几日,三年、三年,这日子想起来,就遥远的让他心寒。 马车早已在后门备好,距离他离开的的时辰也不远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竟然有好多遗憾。 趁着众人的忙碌,他走向别院。 草书飞舞,精巧别致的牌匾上落着三个字,“凤逍阁”。 自从那日被他带回来,岚颜就再也没见过凤逍,据说是病情又加重,才连大门都没有迈出一步。 是了,这个倒霉的徒弟走了,凤逍也该长舒一口气了,难怪他眼不见为净地连小院都没出过,还真是毫不隐藏对自己的厌恶,见都懒得见他。 正待伸手敲门,却发现那门根本未关,虚虚掩着。 推开门,冬日的小院里飘着淡淡的寒雾,格外的清冷,连空气都是冰寒的味道。就在这样萧瑟又寒凉中,红衣人批着薄薄的衣衫,单手执卷,正坐在石凳上看着,长发未束,随意地散落身后,衣衫也未系,半拢着身体。 他这是在找死吗?明明身体不好常年将养着,居然大冷天的衣衫单薄坐在屋外的石凳上,自虐也不是这样的吧? 听到脚步声,那人从书卷中抬起头,朝着他扬起了笑容。 一抹笑容,让岚颜心头一窒。 千寒的笑,是清冷中的温柔,稀世难得,让人恍惚。凤逍的笑容,是清弱中的绝艳,震撼心魂。 以前的他讨厌凤逍,因为凤逍要教他琴棋书画,因为凤逍夺去了千寒关注的目光,因为凤逍那似笑非笑的眼总让他觉得自己被嘲弄了。 此刻人要离去,想法也多了,忽然不再那么讨厌眼前的人了。 “怎么,来看我?”狭长的眼角一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般,又是他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岚颜忽然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嗯。”半天,他才勉强憋出了一个字音。 “理由?”凤逍提起笔,在手中的书册上圈画着什么,连问话都是漫不经心的。 “你、你、你好歹教了我这么多年,我应该来看看你的。”岚颜期期艾艾,把话说了出来。 “原来你还把我当师傅啊。”凤逍语音轻慢,完全不在意般。 这语气,真讨厌!岚颜撇撇嘴。 “还有,回去以后别说我是你师傅。” 岚颜不解开口,“为什么?” 凤逍的手飞快地写着,口中的话语却一如既往的慵懒,“如果被人知道我凤逍教了这么多年,教出这么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太丢脸了。” 他果然不该来的,岚颜愤愤地想道。 “那我走好了。”他咕哝着,转身离去。 反正凤逍也爱搭不理的,留着也没意思。 “等等。”凤逍忽然一声,岚颜疑惑转身,才转过身,冷不防一样东西迎面丢来,砸上他的脑袋。 “哎呀。”他揉着隐隐作疼的脑袋,低头看着手忙脚乱才接住的东西。 书!? 还是刚才凤逍拿在手中的书。 为什么他如此笃定,因为书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气,有些地方墨迹依然未干。 “这……” 凤逍漂亮的眼睛扫过他,还是那种不屑的姿态,“你回去修习,拿什么修习?拿你十年的上墙爬树?这是你要的筑基心法,前阵子没空给你弄,现在你可以带走了,将来学会了,才能回来继续你的豪言壮语。” 岚颜心头大喜,手指飞快地翻阅着,他发现每一页的心法上都有无数的批注,细致到行功的时间,筋脉的跳动都写在了上面,密密麻麻满满一册。 这,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吗?看那些字,分明都是新写的,难道……他昨日一夜未眠,都在为他写这个? “谢谢。”他嗫嚅着开口。 “我教你什么你都学不会,现在你想学也没的教了。”凤逍忽地一声站起来,修长的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教你最后一句话,希望你能牢牢记着,若能把这句话学会,才不负我努力这么多年。” “什么?” 凤逍的手忽然拉上他的身体,猛地把他拽进怀里,力气大的让岚颜不由怀疑,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个病秧子? 耳边,被一个温暖贴上,细微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第一,这本书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尤其是封家人,如若不小心被人看到,万万不可以说是我给你的。” 岚颜猛点头。 “第二,没有完全练会这本书上的内容时,不要回到封城。” 这话让岚颜一愣,如果他三年都练不成,那岂不是…… 那双慵懒的眸子忽然睁开,认真地盯着他,“答应我!” 岚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看到他点头,凤逍脸上的严肃这才稍霁了些。 “第三,今日的事,不要告诉封千寒。” 岚颜又是一愣。 “你对封千寒,不过是年少的依恋,他日若你真正懂得什么是爱情,你会感激自己对他的隐瞒。” 岚颜不懂,却又为凤逍眼中的认真震慑,不由地点了点头。 凤逍的手停在空中,“这是我们的秘密,击掌为誓。” 小巴掌印上大巴掌,清清脆脆的一声,两个人同时露出了无声的微笑。 “那……”岚颜咬着唇,想了半天,吭哧着说出一句话,“我能求你帮一个忙吗?” 凤逍眉头一挑,“和封千寒有关?” 岚颜飞快地摇着头,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察觉到了凤逍的不悦。 “那是什么?” “是、是……”小脑袋四下看看,又看看,伸出双手勾上凤逍的脖子,拉低他的身体,“如果你看到一只大白狗儿,能替我照顾它吗?” 凤逍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岚颜继续鬼鬼祟祟地说着,“是、是只有八条尾巴的白狗儿,我原本以为能见到它的,可是这些日子它都没出现,我怕它被人欺负,你、你若是看到那狗儿,替我和它说一声,我走了。” 当他闪烁着可怜巴巴的眼神等着凤逍答应的时候,却只看到对方眼中的鄙夷,还有一丝愤慨。 他急急地解释着,“我知道,让你照顾一只狗是有点、有点……但是、但是,你是我唯一能托付的人,答应我好吗?” 他没忘记那个故事中,关于妖族与封家的纠缠,他始终不敢和千寒哥哥说,第一次对全然信任的人有了隐瞒,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凤逍是值得他信任的人。 或许,那一日他在马背上的失神中,看到的那容颜,是以凤逍的面孔出现的吧。 原本愤然的眼神,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轻轻眯了起来,随后似有若无的嗯了声,转身行进了房,砰然中,房门紧闭不再开启。 ##千寒送别 马车整装待发,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岚颜上车,而那个瘦弱的小身影,始终站在车边,静静地遥望着某个方向,不发一言。 “岚颜宫”的东边,是“千寒宫”,他那痴痴的眼神,就一直遥望着那个方向,没有收回。 “岚颜少爷,该启程了。”一个冷硬的声音提示着他,不带半点感情。 这人是封南易身边贴身护卫之一的剑蛮,据说修为深不可测,更主要的是忠心耿耿,这次与其说是封南易派他来护送自己,不如说是监视自己回到旁支。 他岚颜没有赖着不走的打算,他只是想再见一个人,这几日所有的遗憾,唯剩这一桩了。 最大的遗憾,走之前若不见到那人,他心有不甘。 从辰时等到午时,他拖拉很久了,奈何还是没能等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看来今日,他也不会来了。 苦涩的笑浮上脸庞,沙良的声音低低徘徊在他的耳边,“少主,你要信少城主,即便今日不见,也没关系的。” 他默默地点头,不再说话。 早晨的时候,沙良告诉他,千寒哥哥一定会来为他送行,他满心期盼地等着,等着,可惜一直没能看到那个雪白色的人影。 他好想去“千寒宫”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绊住了千寒哥哥的脚步。 脚下不由自主地跨前了两步,眼前忽的一暗,剑蛮铁塔一样的身子挡在他的面前,“少爷,启程了。” 不等他回答,宽大的手掌的抓上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拉拽着他。岚颜只觉得整个胳膊如被火烫了般,无法抗拒那强硬的力量,身体踉跄了两步,扑到马车前。 “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九宫主。”沙良快步扑了上来,扶住岚颜的身体。 剑蛮脸上的表情不变,冷硬地开口,“城主吩咐,午时出城。” 那手一毁,沙良也被挥出去老远,被几人扶着才没有摔倒在地。 “非封城中人,怎配称九宫主。”剑蛮手过处,岚颜瘦小的身体被沙袋一样丢上车,手一抖马缰,马蹄踏步,疾驰而去。 长长的街巷,响起马蹄急促的声音,一剑飞来,快如闪电,直扑车前的剑蛮。 剑蛮快速地一闪,手中的剑挥出,迎向扑面而来的剑光,就在两剑即将相触的瞬间,剑蛮面前的剑光突然消失了。 剑蛮一愣,耳边再度听到剑风之声,蛇信一样的剑锋毒辣狠厉,直取剑蛮的颈项。 变招不及,剑蛮唯有就地窜了出去,狼狈地一滚,那剑风依然擦着脸颊而过,留下一道红色的血痕。 血,顺着脸上的伤口滑落,滴答在下颌处,让剑蛮那张本就丑陋的脸更显狰狞,在他仇恨的目光中,白色衣袂飘落,剑锋低垂,“剑蛮,没人告诉你,不要对我的人动手吗?” 剑蛮的脸上肌肉跳动着,“少城主,您这是在违背城主的意思。” “那又如何?”封千寒眸光冷冷扫过,“你碰他,我就杀你,但是城主绝对不会为了你杀我。” 剑蛮的脸崩的更紧了,表情越发难看。 封千寒看向一旁的沙良,“马缰断了,还不赶紧去换?” 原来那一剑之下,不仅伤了剑蛮,更重要的是,牵马的缰绳,早已经被剑锋齐齐削断。 沙良眼睛一亮,心领神会,“这就去,只是马缰要重牵,需要些时间,还请岚颜少主再多等会。” 岚颜已经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他所有的神智,都在那白色衣袂出现刹那,被牵走了。 手指撩着车帘,他呆呆地坐着,望着那道人影,望着他飘然举步,朝着自己一步步行来。 冰冷的神情,也在靠近的距离中慢慢瓦解,变得温柔。唇角的笑容渐渐扬起,目光牢牢地锁着他,他甚至可以看到对方眼眸中自己的身影渐大。 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抬起,停在空中,停在他的面前。 岚颜看着那手,轻声呢喃着:“千寒哥哥,岚颜舍不得你。” 似乎是可怜,似乎又是撒娇,更多的却是惊喜——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那手指轻轻地刮上他的鼻尖,在他如猫儿般的瑟缩中笑着:“傻瓜,我说过会来,就一定回来。你不相信我么?” 熟悉的动作,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以往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划着他的鼻子,温柔笑着。 可是,今日之后,他再也看不到千寒哥哥的笑容,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温柔,再也不能扒拉着他撒娇了。 他轻轻的伸出手,想要如从前般抱着他的腰身,将自己窝在他的怀中打滚。可那手伸出,他又停住了。 他不敢,他怕他抱了,就再也舍不得了。 这些日子告诉自己的坚强,不断鼓足的勇气,都害怕在这一拥之中消磨殆尽。 十年,从记忆模糊起的三岁,到如今的十三岁,他的生命中,只有一个人能让他依赖,可今日之后,他只剩自己了。 他迟疑了,慢慢地缩回手。 当他的手才刚撤回一点,就被温润的掌心握住,随后带向前方,封千寒的腰身处。 熟悉的触感,劲瘦的腰身,冷香的味道,一重重的触感环绕上他,他情不自禁地就紧了双臂,想要抱紧些,再紧些。 叹息声中,一只手按上了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按进了怀中,宽阔的胸膛环绕着他,满满的全是千寒的气息。 随后,车帘落下,不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千寒哥哥。”他笑了,大脑袋蹭着对方的胸膛,很是开心。 封千寒任他撒娇,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轻轻拆开,正是岚颜平日里最喜欢吃的糕点。 千寒以指拈了,送到岚颜的嘴边。 岚颜一声欢呼,“我就知道千寒哥哥对我最好了。” 封千寒慢慢喂着,看着怀中人吃的开心,不禁苦笑,“岚颜啊岚颜,你何日才能长大?何日才能真正开窍啊!” “你要我开什么窍?”岚颜从糕饼中抬起脸,小脸上还沾染着饼屑,眼睛忽闪着。 脑袋被轻抚着,“你知道什么是伴侣吗?” “知道。”岚颜答的飞快,“喜欢就在一起的人,永远不分开。” 这个答案似乎没让他的千寒哥哥开心,至少,他没能从千寒哥哥身上感受到轻松。 封千寒的手拿着一册书卷,放到他的手心中,“拿着。” “这是什么?” “心法,我修炼的武功心法。” 那就是和凤逍给他的是一样的? 岚颜默默地接过,小心地贴身放好,封千寒看着他的动作,目光忽然停留在他的胸口,“我送你的‘火碎珠’呢?” 岚颜这才猛然想起,那日在妖后遗物的山洞中,“火碎珠”突然碎了,之后事情不断,他忘记告诉千寒哥哥了。 “我,我也不知道。”他不想说出妖后的事,只能索性装傻了。 封千寒的眉头蹙了下,但是很快就散开了。拿出一串红色的珠链,取下一颗,以剑穗上的丝线细细穿了,重新挂回岚颜的胸口。 岚颜认识,这串珠子正是当初千寒哥哥送给凤逍后又取回的手串。眼见着封千寒仔细的为他挂着“火碎珠”,叮咛着他,“不要取下它,也不要让别人碰它。” 岚颜用力地点点头,这是千寒哥哥送他的礼物,他不会拿的,更不会让别人碰它。 清润的唇,落在他的额间,伴随着封千寒的话语,“无论你懂还是不懂,既然承诺了与我结成伴侣,你就要履行承诺。” 岚颜小狗儿似的猛点头。 “三年之后,我等着你带着嫁衣来封城,我娶你!” 岚颜又小狗儿似的猛点头。 点到一半,又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为什么是我嫁你,不是你嫁我?” 一双眼眸中,干干净净,清纯无暇。他懂嫁与娶的关系,只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嫁? 封千寒轻轻地笑了,低沉的笑声回荡在车厢中,修笋似的手指抹过自己的唇瓣,轻轻点上岚颜柔嫩的唇。 冷香绽放在岚颜的唇中,充斥了他的呼吸,他的鼻端,而眼前的封千寒,声音低沉温柔,“若他日你有本事超越我,我便嫁你也无妨。” 话音落,封千寒跃下车,潇洒离去。 当马车前行,带走了岚颜依恋的目光,留给他满心的不舍,还有唇瓣上消散不去的冷香残留。 ##回归故里 十余日的颠簸,在他的骨头架子四散之前,他终于爬到了那个出生地,他的家——秦仙镇。 镇前,早已是一众人排开,当他跳下马车,一堆人迎接上来,让他的心里顿时闪过四个字:荣归故里。 看着面前陌生的中年男子,他揣测着对方的身份。 或许,大概,可能,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爹吧?身后那一堆年龄相仿的人,约莫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了。 说实话,岚颜对他、对他们,都是陌生的,自从三岁随着千寒离开,在他的脑海中,就只有一个亲人,突然冒出这么多的血亲,让他很有些手足无措。 “颜儿,你可回来了。”男子似乎比他还要手足无措,“我们守了好几日了,今日总算等到了。” 笑容挤在脸上,带着一丝讨好,却又刻意地保持了距离。 “你是我爹?”岚颜看了半天,总算是憋出了十余日来的第一句话。 男子脸上的表情更尴尬了,“算是吧。” 岚颜知道,眼前的人原本就没有承认过自己的身份,没有给过自己封家的姓,现在封南易也不再承认自己养子的身份,终究又失去了这个姓,说来说去,自己还是一个得不到承认的人。 “我住在哪?”他淡淡的问着。 封度山再次尴尬起来,他不能违背封南易的命令,可也不能得罪封千寒,一个现任的城主,一个将来的城主,自己似乎不管怎么做,都得不到好。 “我记得,以前我似乎住在山边的小茅屋里,我住那行吗?”这里对他而言,只有那个地方还残留着一丝感情。 即便,记忆中的娘亲容颜已经模糊。 “好、好、好。”封度山连连点头,“那里早已经为你收拾好了,你去看看可满意?” 岚颜又一次淡淡地勾起了唇角,原来对方早已安排好了,根本没有让他踏进家门的想法。 小小的茅屋朴素而平凡,算不上简陋,散发着幽幽的茅草香气,果然是才修葺过,与远处遥遥可见的豪华宅邸相比,却那么的不起眼,可他喜欢。 旁边就是幽静的山林,草木的香气嗅着,沁人心脾。一口井,一片竹篱笆,与他住过的“岚颜宫”绝不可同日而语,可他却觉得格外亲切。 手指抚过床沿,岚颜慢慢地坐下,记忆中有那样一双手,轻轻抱着他哼着歌,听着旁边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像下雨似的。 “我娘葬在哪?”如果说对这里的牵挂,这只怕是唯一的一桩心事了。 封度山站在三步远的地方,似乎是不敢太亲近他,可笑容中却又有那么一丝讨好,“当年你走后,你娘亲就被我葬在了家族的墓地中,牌位也进了祠堂,我给了她名分。” 岚颜呵呵笑了声,不再多问。 娘亲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不过一个空空的名分,一个虚的牌位,不知道能否让她开心呢。 封度山的身后,那几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始终耷拉着头,不仅不敢亲近,甚至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他努力地想要从他们如今的身形上辨别昔日记忆里的几个人,当年是他恐惧他们,现在他们却连看他都不敢。 封度山发觉了他的好奇,急忙为他介绍着,“这是你兄长岚修、岚侥、岚畹,你还记得吗?” 岚颜眼角扫过,仿佛是在笑,“记得,只是不知道他们记得不记得我哩。” 几个人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就连招呼都不敢与岚颜打,唯唯诺诺的。 岚颜不禁好笑,其实当年的事他根本早已记不清晰了,他们却如此忌惮,他岚颜不过是个被驱逐的人,哪有欺负他们的能力。 他的目光一一巡视着,却忽然感应到了一双停留在他身上的眸光。 从他下车起,那眸光就一直跟随着他,初始他以为是好奇的家中亲人,现在仔细打量过后,似乎又不是。 当那眸光又一次停留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敏锐的在人群中寻找到了视线的主人,或者说,那个人太出色,即便没有这视线的牵引,他岚颜会关注到对方,也是迟早的事。 粗布蓝衣遮挡不住儒雅的气质,一支竹簪随意绾着长发,又添了几分世外气息,俊美的脸上让岚颜一眼难忘的是那双眸子。犹如尘封了千年的沧桑,透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那眼睛的形状也是漂亮极了,眼角向下,眼尾却是高高的挑起,像一瓣柳叶似的弧度,给那俊美的脸庞无形中加了媚色几分。 既不像封度山那样略不安,也不像那几位兄弟姐妹完全不敢靠近,他看岚颜的眼神除了打量,只有深沉,温文雍容之度让他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这是家里的教习白羽,我知道你在封城的教习是凤逍阁主,白羽虽不如凤逍阁主名气大,却也是知识渊博,你若有不懂,也可以请教白羽。” 岚颜看着白羽,心里想的却是其他事。 这白羽的发好长,明明已经挽起,那散落在身后的发丝还能垂顺腿弯,若是全放下,只怕都曳地了。还有那鬓边垂下的两缕,是白色的,黑与白的交错,竟然如此泾渭分明,而不是交错成花白,与那愁绪侵染的眉宇交融,又多了落寞。他有着二十岁人的俊秀,三十岁的沉稳,四十岁的沧桑,五十岁人的看破,一眼看过去,岚颜竟然无法猜测他的年纪。 岚颜胡乱地点着头,却没有太大的兴趣。 琴棋书画是他一辈子的痛,凤逍教了这么多年自己屁也没学会,还是别去丢人了,离这个白羽远些好了。 简单的参观与被参观过后,小茅屋内终于恢复了安静,岚颜将封度山安排的下人都赶了回去,一个人蹲在地上,慢慢地将自己从封城带来的东西掏出,摆放好。 他已经不是那个众人伺候的少爷,从现在起,他必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而且伺候的人多,也不适合他修习。 他的手,摸了摸怀中的两本册子,不期然地摸到那粒“火碎珠”,红艳艳的珠子夺目耀眼,暖着掌心。 趁着无人,他爬上床盘坐着,打开两本书册,犹豫了下,将封千寒给他的书打开。 封千寒给他的,是最基本的心法,与在封城那几日中凤逍教他的无异,有了先前凤逍交予他的基础,这些心法修习起来倒也不难,很快他就感觉到了筋脉中流动的暖意,三五个周天之后,他缓缓的睁开眼睛。 身体里舒坦无比,不但不觉得累,反而充满着力道,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暖气每当行到胸前时,挂在胸口的“火碎珠”都会格外的炙热,那气息也瞬间变得流畅起来。 这感觉让他惊喜无比,翻开下一页,贪婪地修习起来。 当他又一次睁开眼睛,却已见初升的黎明之光,一日一夜竟然飞快地流逝,他跳下床,觉得全身轻快无比,心头浮起淡淡的开心,拉开门板。 当门被拉开,他就愣住了。 门外,站着一道蓝色的身影,负手而立,背对着他遥看太阳升起的方向,也不知是不是看入了神,竟连他出来也没反应。 “呃……”岚颜看看他身旁犹自冒着热气的热粥,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心头暗自琢磨着。 这是给他的吧?只是……为什么送饭的是教习先生,不应该是下人吗? “白、白夫子。”岚颜探着脑袋,轻轻叫了声。 蓝色人影身体僵了下,像是猛然打住了什么,又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缓缓转身,“你醒了?” 岚颜应了声,“夫子怎么来了?” “为你送早膳。”温文尔雅的白羽,连说话的语气都是轻柔细慢,入耳如玉碎珠落,很是舒服。 “可是……” 白羽望着他,眼神深沉,仿佛带着笑,可这笑落在岚颜眼中,偏又有说不出的伤感,“我想问你,愿意不愿意来听我授课。” “啊……”岚颜的脸顿时垮了,憋着犹如十天拉不出屎一样难看。 他讨厌听那些诗词歌赋,以前凤逍只要一开口,七言四句不用念完,他就已经昏睡过去,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怀疑,如果凤逍在他醒来后继续念,他可以睡上一百年一千年。没想到才出虎穴,又入狼窟啊。 “我、我、我。”他结结巴巴,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个拒绝的理由。 “一个人呆着也寂寞,不如来听听,我也不要你做功课,不喜欢听了,随你出去玩乐好了。”白羽噙着笑,手掌心抚过他的发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岚颜只觉得那温暖的动作里,白羽的手有些颤,很细微的颤抖。 无法回答,他索性埋头在早餐里,呼啦啦地吃着。 一顿饭的功夫,那手的抚摸始终在他的发间摩挲,他依稀想起了一个人,他的千寒哥哥。 封千寒也会这样揉他的发,却没有白羽先生的轻柔,更像是逗弄狗儿一样的宠爱。 他抬起脸,正对上那双被愁绪萦绕的眼眸,眼中透着几分期待。 他不擅长拒绝人,更不擅长拒绝温柔的人,更更不擅长拒绝一双有些乞求的眼睛。 慢慢地点了下头,“好。” 那双眼中的愁绪散了几分,阳光落入眼底,几许明丽。 如果沙总管知道他要读书了,只怕要开心的老泪纵横了,岚颜心头叹息着。 ##教习先生白羽 春天不是读书天,古人诚不欺他。 这暖风一吹,空气里清新的味道,怎么看都像是为了睡觉而准备的,岚颜趴在桌上,双目无神,上下眼皮不断地打着架。 他应该在他的小屋里,躺在床上犯懒的,或者搬一张躺椅在树下,享受阳光温暖而不炙热的笼罩,可他为什么偏偏会在书院,死狗一样瘫在椅子上,挂在桌边。 第一次进书院,他要撑住……撑住……撑…… 安宁的世界,朦胧中能听到鸟儿轻快的鸣啼,就像在“岚颜宫”里一样,休闲惬意。 千寒哥哥又在揉他的发顶了,讨厌的吊斜眼肯定要嘲笑他跟狗一样。 他的手无力地摇晃着,脑袋也沉沉地动了动,“千寒哥哥,不要嘛……” 耳边突然传来了细细的笑声,从一声到几声,从努力压制到毫不掩饰,岚颜的神智也在慢慢回归,睁开了惺忪的眼。 眼前,是一双轻愁薄雾的眼,带着笑意。他茫然回顾,四周的兄弟姐妹捂着嘴,窃窃笑着。 他尴尬地笑了笑,坐直了身体,甚至像模像样地翻开了书卷。 没想到白羽不但没有责难他,反而双手一合,将手中的书卷盖了起来,“不如今天不读书了,说故事怎么样?” 个个都是十余岁的孩子,谁也耐不住枯燥的读书,一听白羽这么说,自然个个叫好,兴奋的已经跳了起来,“先生,我想听你上次说的故事,上古神兽的故事。” 孩子的眼睛霍霍闪亮,小脑袋飞快地点着。 “可是上次都说完了啊。”白羽的声音清泉流淌,不仅悦耳,更舒心,“你们要听的四方神兽的来历,我都已经说过了。” “就没有其他的了吗?”有人眨巴着眼睛,好奇地开口,“我明明记得听说过的还有好多呢,比如白泽、谛听、角端都是祥瑞之兽呢,先生都没说过。” 白羽的眼神忽然有些深沉,过近的距离让岚颜可以瞬间捕捉到他身上寥落的气息,“你们要听他们的故事是吗?” “我想知道有没有比四大圣兽更强大的呢?”孩子总是追求最强大的存在,总是崇尚王中之王。 “肯定没有拉!”有人嬉笑着,“四大圣兽镇守四方,维持天下安定,怎么可能还有更强大的存在?” “麒麟呢?凤凰呢?”前面的孩子不甘心,努力地反驳着。 眼见着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急,比树梢上的麻雀还要吵,岚颜觉得额头隐隐做大,耳边尽是嗡嗡的声音。 “麒麟虽是仁兽,论地位却是不如他的。”一声幽幽的叹息,“凤凰、凤凰又怎能和他比?” 这一声叹息绵长悠远,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停了下来,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看着白羽。 他,仿佛是陷入了一种回忆中,眼神落处,是没有焦点的虚空,“所谓四圣兽,其实是五行中掌管四方的神兽,而五行中四方神兽还有一个中央之兽,麒麟地位虽高,却还及不上青龙,又如何能与他比?他才是真正的中央正土之兽。” “啊!”孩子们惊讶地叫出声,“白先生,这是真的吗?” 白羽没有回答,只听到又一声长长的叹息。 “先生,为什么我们翻书,都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啊?”有人疑惑地开口。 “他……”白羽几度张口,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在停留了良久良久之后,才听到略带颤抖的音,“为稳定天下,已然身散形消,你们自然不知道。” “他是谁啊。” 白羽又一次沉吟了许久,慢慢吐出几个字,“中央之神,黄龙。” 几个字那么清晰,似乎用了很大的力量,可出口却又那么轻,轻到一叹就消散了。 “先生先生。”一只小手拉着白羽的衣角,“都说龙凤呈祥,是真的吗?” 白羽忽然笑了,却有些不明的苦涩,“雄为凤,雌为凰,龙凤皆为雄性,如何呈祥?” 一伙孩子嘻嘻地笑了,无比快乐,与这笑声相比,白羽身上的愁绪,似乎更浓烈了。 “白先生,你知道妖族是事吗?”冷静的声音,在嬉笑中分外清楚。 白羽低头看去,一双明亮的眼睛正望着他,不同于孩子们好奇的心态,那双眼中满是认真。 “妖族,妖族……”白羽口中始终徘徊着这两个字,岚颜等了半天,却一直等不到下面的话。 求知心切,他忍不住地追问着,“白先生,你知道吗?” 白羽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知道妖族的故事?” “我……”岚颜噎住了。 是啊,他为什么要知道妖族的故事? 是因为那秋络伽与封凌寰的故事吗?还是因为那只白狗儿? 他也不知道,仿佛内心深处让他渴望,渴望知道那个神秘的种族,为那件依然尘封在封城山崖深处的“妖霞衣”,为那段没有同生却共死的爱情。 “我就是、就是好奇。”他总算找出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我知道。” 白羽的三个字,让他心里升起了太多希望,妖族的故事在封城是禁忌,若在封城,他是别指望能知道答案的,这一次终于能了解前因后果,还能不喜出望外? “改日告诉你。” 岚颜的期望被吊的高高的,又被这几个字打入谷底,无力地趴回桌子上,“那什么时候啊?” 白羽不言,只是看着他,突然扬起了声音,“今日就到这里,下学吧。” 孩子们欢呼着鸟兽散去,眨眼间全都不见了人影。 岚颜磨磨蹭蹭的,直到人都走光了,才又悄悄走到了白羽身边,“白先生……” 努力眨巴着他的小眼睛,用力地挤出哀求的表情,只希望博取对方的一丝可怜,在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后,乞求地开口,“白先生什么时候能和我说?” 白羽笑着摇头,重复着之前的话,“改日。” 改日,改哪日啊? 说话说一半留一半最讨厌了! “你时常来听课,不就有机会问了?”白羽留下一句话,慢步离开,丢下可怜的岚颜一个人,在那暗自憋气。 他简直是瞬间拿捏住了自己的弱点啊,原本想着今日之后,再也不来听课了,免得又瞬间入眠惹人嘲笑,可现在…… 岚颜几番思量,在丢脸和好奇之间艰难地做着选择,愁眉苦脸地拖拉脚步,走回他的小茅屋。 第二天,当他还在好梦中翻滚的时候,浓郁的粥香把他诱惑醒,惺忪的睡眼中,是白羽无声等待的身影。 默默地喝粥,默默地跟着去书院,苦哈哈的听上半刻,立马陷入香甜的睡梦中。 他敢对凤逍横眉冷对,他能对千寒撒娇厮磨,可他面对白羽却没有半点办法。 白羽送饭,等候,都摆明是在逼他去书院,可白羽没有开口说,也就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久而久之,他睡的多了,脸皮也厚了,索性放弃反抗的心,一任自己在那山泉流泻的声音中睡去。 让他开心的是,白羽从不指责他,由他睡。 让他不开心的是,白羽只字不提妖族的故事,任他好奇到死。 为了他想知道的故事,他也只能接受现在这样的情形,一日日的磨下去,一日日的期待着。 白日里睡的够了,晚上的精神也格外的好,千寒留给他的心法书,竟然很快的领悟贯通,身体里的气息也越来越强大,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灌满了水的皮囊,丹田之处渐渐饱满鼓胀,可是…… 封千寒的那本书上,只有运气调息的法门,完全没有使用的法门,用他的说法是,就像肚子里憋了一个屁,始终在打转,却放不出来。 没有渠道,没有方法,没有招式,他一次又一次地循环着书本上的内容,只能让内腑一次又一次地被撑大。 好在是每隔几日,他的身体就能适应这强大真气的存在,撑的难受变成习惯,再度练习,再度被撑,又再度慢慢适应。 吃撑了长胖的感觉,约莫就是他这样吧。 为了给自己找一个释放的方法,他翻开了凤逍给他的心法,凤逍的书比千寒的书要详尽细致的多,批注更是密密麻麻,那些诡谲的手势,神奇的身法,正是他追求的功法。 与千寒只有单纯的心法比起来,凤逍既有心法又有招式的秘录显然更合他的意,可当他按照凤逍的心法修炼时他突然发现,凤逍的心法根本无法修炼。 不是艰涩,也不是深奥,但就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当他按照心法上修习时,内腑里根本就调动不起半点涟漪,整个丹田空荡荡的,就连一丝气息都感应不到。 而这心法显然与千寒的心法不是出自一门,他每次调动那团真气行脉的时候,一行到胸口,就会有剧痛袭来,让他几乎疼晕过去。 一次,两次,三次。 数次之后,他几乎连试的勇气都没有了,因为太疼太疼了,而且一次比一次疼,一次比一次疼的时间长。 又一次从疼痛中睁开眼,岚颜无力地想要抬起手,手指几番用力挣扎,奈何连动弹都动弹不了,心口更是抽疼无比,刚才真气猛的撞击,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到现在余威还在。 是凤逍的心法有问题?或者凤逍看他不顺眼,故意拿了假的心法给他,让他练死? 这个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又很快地被他否决,只因那书页上逐字逐行的详解。 凤逍要害他,不需要如此仔细,把书丢给他,他一样练死。 可是为什么?难道是他天资驽钝,不能理解? 莫非他注定就是个无用的人,就连真正收心想要修习的时候,却给他这么大一盆凉水。 躺在床上,双目无神,更无心睡眠。 身体还在一阵阵的抽疼,他不明白为什么两种心法不能交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身体有缺陷,所以无法修习,他只觉得无助,好无助。 如果千寒哥哥在就好了,他就能缠着追问缘由了。 心里更有后悔,后悔他那些荒废的日子,没能跟着凤逍好好的学习。 忽然,他的鼻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清雅的甜香,完全不属于这山林草木的味道。在这里住了太久,一丝丝味道的不同,都能让他轻易的察觉到。 “谁?”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口,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黑夜沉沉,一钩新月遥遥挂在天边,光线微弱,外面出了黑还是黑,什么也看不到。 只是当那声出口之后,那淡淡的香气,却诡异的消失了。 ##身体的桎梏 他身体的僵硬一直到天明都未能缓解,岚颜有些急,他不希望被白羽看到自己的状况。 被人在封城喊多了傻子蠢货,岚颜的内心深处也有着他的小小倔强,也有着他的自尊和好强。 他不要被人看到自己丢脸的一面! 可奇怪的是,每日清晨时分都出现的白羽,这一次到了日上三竿之后都没有来,这让岚颜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许安慰,没人看到他的糗态,他就还能保留些许的尊严。 这一次身体的麻木直到午时左右才渐渐好转,在几次挣扎之后,他终于能够站起身体。 才险险挪动一步,他的身体就虚软踉跄着朝地上跌去,手忙脚轮地扶着桌子,才没让自己趴在地上,却引动了才刚刚恢复的筋脉,又是一阵疼。 看来暂时是不能再练了,他无奈地想着。 至于放弃,他没有考虑过,为了自己的承诺,为了那个赌注,他也绝不可能放弃。 初春阳光正好,风也轻柔,他在阳光下慢慢走着,手扶着竹子,一步一步地挪动。 这些日子,他白日去书院,晚上练功,一直也无暇四处走动,那些残留在记忆力模糊的影像,唯记得一片绿,和那深幽。 千寒哥哥说,他就是在这里遇到自己,然后带自己离开的,那一日正是他母亲去世的第二日,可他竟然完全没有了印象。 究竟千寒哥哥是怎么遇上他的,中间发生了什么,他都想不起来,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残存记忆,都完全没有。 他记得那些兄弟欺负自己的害怕感,他记得母亲的怀抱,哼在耳边的歌谣,也记得这一片绿色,虽然不清晰,但至少有。可为何对那日的情形,则完全失忆了般,一片空白。 手指扶着一株株的竹子,以脚步慢慢丈量着这后山,听着鸟儿的鸣啼,试图找寻儿时的记忆,但是他走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能呼唤他记忆的地方。 那时还是太小了。 他感慨了下,停下脚步。 前方,一方大石在溪水边,涓涓溪流在石旁划过,打出个漂亮的窝儿,继续向前欢腾而去。 他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他记得这里,记得! 记得那流水声,记得幼时坐在石上,母亲就在身边蹲着浣洗衣衫,瘦弱的背影模模糊糊的。 掬起一捧水,拍打在脸颊上,冰冰凉凉的感觉舒爽极了,喝上一口,也是甘甜无比,他快乐地扬起手,水珠四散在眼前,纯净的笑容也浮现在他的脸上。 耳边,忽听到脚步踩在枯叶上的声音,沙沙的。 他回头,有些愣住了。 那日封度山介绍过,他叫岚修,是最大的兄长。但岚颜也知道,他记忆中那个哥哥,也是昔日欺负他最凶狠的人。 除开那日和偶尔书院的碰面,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连点头这种最敷衍的寒暄都没有。 他记得少时被欺负的感觉,不欲亲近,对方似乎也忌惮着他,离的远远的,今日这种距离,已经是最近的了。 “你……?”岚颜眼中透着询问,先开了口。 让他叫哥哥,他叫不出口。 对方似乎也没有在意称呼,一双眼打量着他,慢慢地开口,“以前的事,对不起。” 岚颜更加错愕了,眨巴着眼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岚修早已不是他记忆里那个胖硕的哥哥,如今的他结实有力,倒是依然比猴子似的岚颜大伤两圈,那张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骄傲地别过脸,“小时候不懂事,欺负过你,不管你记得不记得,我道歉。” 岚颜由衷地笑了,他能感受得到,对方这个道歉是出自内心,而不是因为他背后的千寒。 “为什么?”他有些好奇,“无论我记得不记得,都过去了,根本不用在意。” 封岚修低着脸,脚尖踢着地上的碎石子,一枚石子被踢起,落入溪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很快就不见了。 “当年我觉得自己是爹爹的嫡长子,是封家最高贵的人,所以看不起外室的孩子,直到后来才逐渐明了,于封家主城而言,我也不过是一个旁系的人,连入主城的资格都没有,就如同当年我看不起你那样被人瞧不上,那种屈辱感,让我很不舒服。”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所以我毕生的愿望,就是将来能靠自己的能力,在比试中进入封城,我们是兄弟,我想和你一起努力。” “你不嫌弃我笨?” “你输了,我才嫌弃你笨。”岚修撇撇嘴,“难道你想输?” “不想!”岚颜想也不想地回答。 “那从今天起,我们一起试炼,三年后我与你一起去竞试。”岚修朝他伸出了手。 岚颜全身的疼痛在这一瞬间仿佛突然消失,重重地点了点头,握上岚修伸出来的手,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紧了紧。 从这一刻起,茅草屋边,多了两道身影,互相比试着。 岚颜一把抓向面前人的胸口,冷不防岚修一个闪身,眼前人影忽然消失,他收势不住,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岚修顺势推上他的后背,可怜的小猴子摔倒在地,扑了一脸的黄土。 “你怎么一点招式都不会?”岚修看着地上翻身坐起的人,眉头皱到了一起,“哪有人上来就抓对方胸口衣衫的,你当对方不会躲闪不会招架吗?” 岚颜默默地摇摇头,苦笑。 封千寒给他的,只有运气心法,没有任何招式,他哪知道如何出招? 岚修看看自己的掌心,“不过你的真气不错,刚才我推你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推挡我,只要你用好真气,就能对抗敌手了。” “可是我不会任何招式。”岚颜有些泄气,耷拉着脑袋。 “我教你。”岚修想也不想地开口,“虽然爹爹的武学在主家算不上什么,在我们秦仙镇却是一等一的。” 岚颜继续摇头,“你忘记了城主的命令?我现在没有封家的姓,任何封家人都不能教授我武学。” 岚修坏坏地笑了,“今天就到这里,我累了,回去睡觉。” 举步间,怀中一本书掉落在岚颜面前,岚颜正待张口,就听到岚修的声音,“我一个孩子贪玩,不记得把爹爹给我的功法丢哪了,找不到了。” 岚颜心领神会,朝他感激的一笑,将书揣入了怀中。 离开了亲人的孩子,总是格外的坚强,这句话用在岚颜身上似乎也非常合适,当没有人能让他撒娇,没有人纵容他的懒惰,他也变得格外的勤快起来。 不过如果他以为努力的孩子有糖吃的时候,现实再度和他开了个玩笑。 当他开始修炼岚修给他的心法时,那种与之前同样的疼痛感又一次袭上他的身体,不仅如此,他因千寒心法而修炼出的内息,也在体内突然的骚动了起来,胡乱地窜动着,似乎是在抵挡着其他的心法,不让他修习。 这是怎么回事? 震惊划过他的脑海,甚至来不及等他细想,内息沉重地撞上胸口,血从口中喷射而出,星星点点溅满他胸口的衣衫。 这一次的震伤,比上一次更为严重,上次也不过是难以动弹躺了一个晚上,这一次是直接吐血了,不知道他再折腾几次,会不会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他什么都不学,平安活了十三年,才不过短短一个月的修习,几次受伤一次吐血,果然功法不是人人都能修习的。 他挣扎着翻了个身,改躺为趴,又是一口血滑出,粘腻着滴在地上,暗红深沉。 这颜色的血,他的内腑一定受了伤。 为什么,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之前是凤逍的功法不能修习,他曾一度怀疑是凤逍的心法太过高深,让他这个新修习的菜鸟不能承受,可封度山给封岚修的功法,绝对算不上是高深的心法,封岚修可以轻易修习,为什么他却不能? 莫非连老天都嫌弃他资质驽钝,压根就没给他练习功法的身体?神智模模糊糊的某人无奈地想道。 剧痛袭上身体,意识开始模糊,连想法也开始稀奇古怪起来,直到彻底陷入黑暗前,他的脑海中依然漂浮着各种凌乱的想法。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谁能告诉他! 当他如死狗一条趴伏在榻上时,淡淡的甜香划过简陋的小屋,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落下,掌心贴上他的后背,将气息缓缓渡入。 那气息才入,昏迷中的人身体猛抽了下,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一道深红的血线再度从唇边淌下。 “咦?”来者发出疑问,不敢再强行渡气,白皙的手指捏开他的唇,一枚药丸纳入他的口中,看到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这才快速地离去。 这一切,那个昏迷中的人,是无法得知的。 ##内伤 当阳光透过窗照射在脸上的时候,刺眼的感觉将他从沉睡中唤醒,岚颜刚刚睁开眼睛,又眯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捂上脸。 咦,他的手能动了? 他记得上次气息紊乱的时候,他足足睡了一天,直至中午都没恢复,昨天明明比那日还要严重,怎么睡一觉就好了? 不仅如此,上次有过的手脚酸软,呼吸气闷的感觉都没有,身体内筋脉也没有隐隐作痛的感觉,流转正常,内腑暖暖的,半点也不像受过伤一样。 如果不是地上那滩干涸的血迹,他真的会以为昨天的伤只是一场梦,而他砸吧了下嘴,依稀还残留着药香味。 药?他昨夜昏昏沉沉起来吃了药?可他有疗伤的药吗? 岚颜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他坐在床沿边思考的时候,大门外的人一脚踢开他的门,“你居然还在偷懒睡觉,快来练功!” 不等他开口说话,一把将他从床上跩了起来,推推搡搡出了门,随后拉开架势就扑了上来。 岚颜看着眼前小老虎一样冲来的岚修,内息运转间,对方所有的动作都那么清楚,甚至有些慢。他的脑海刹那做出判断,只要往左闪身,就能躲过这次攻击。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哎呀!”脚软绵绵的跨出,才伸到空中一半,那拳头已经狠狠地捶上了他的胸口,岚颜身形凌乱,打着转摔倒在地。 一只手捂着胸口,他懊恼地捶了下地。 明明看的那么清楚,掌控了对方的路数,为什么他的动作还是那么迟钝,和从未修习过的人一样呢? “哎哟。”同样的呼疼声来自对面,岚修捧着自己的手腕表情扭曲,手指骨节上一片通红,刚才那一下,对方体内的反震力量让他的气血都乱了,胸口憋闷难受。 堂堂嫡长子岂能被这点功夫吓倒?岚修咬着牙,冲着岚颜招手,“现在到你了!” 岚颜一骨碌爬了起来,按照昨日书本上记载的招式,一拳挥了出去,直奔岚修的面门。 这一招共有三变,看似打面门,当对方全力防守或者想要拦截的时候,掌心中途变招,在对方手还没到之前,再切对方胸口,当对方急忙想要抵挡的时候,第三次变招直取对方咽喉,这招式将就手法快,调动对方所有的注意力。 昨日岚颜偷偷地学习了好久,自觉招式已经完全纯熟,这一招用的也是极快,说打就打。 可他的手才伸出去,还来不及第一次变换,小细手腕就被人捏住了,岚修顺势一抛,小沙包就飞了出去,又一次滚了一身黄土。 岚修的手法很巧,岚颜的身体没摔伤,但是他摔伤了自尊。辛辛苦苦学一晚上的招式,还没出手就被人拍死,让他沮丧极了。 “你为什么不调动内力?”岚修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明明那么纯厚的真气,只要你以气带动手指,就能快起来了啊,你以为光练手腕,就能快了吗?就算你能快,这软绵绵的手指能打伤人?” 岚修的手戳着岚颜的胸口,“用内力,调动内力,知道吗?” 那口气,分明是恨铁不成钢。 岚颜苦哈哈的,他也想啊,也要能调动得出来啊。 他这个灌满水的皮囊,居然找不到塞子在哪,无处释放他的真气,完全聚集在丹田之内,只有在修习的时候才会顺着心法流转在筋脉中,然后继续鼓胀,一旦他要用,就偃旗息鼓了。 “我、我……”岚颜嗫嚅了半天,就是没吭出下文。 “一定是你运气不够纯熟,记得气息就不记得招式,记得招式就忘记运气,多练练就好了。”岚修不疑有他,猜测着。 岚颜苦笑着,“我会多练的。” 他也希望如岚修所说的那样,仅仅是因为自己不会驾驭,而不是这身体有问题。 岚修点着头,“那我们先把招式练熟好了。” 阳光下,两个人影蹦跳着,比划着,虽然生涩,却努力。 整整一日的练习,两个人都是精疲力尽,岚修为免他人的注意,早早回去了,而岚颜默默地进屋,看着手中的书,不断地重复着动作。 拿起、叹息、放下,拿起、叹息、放下…… 放这个动作重复了无数次之后,他狠狠一咬牙,再度把那本凤逍的书拿起,揣入怀中,直奔后山而去。 脚下飞快,直奔那块溪水边的大石头而去,当他爬上偌大的石头,正经盘坐好,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那本凤逍的书打开。 做这个选择,是经过了他深思熟虑的,他想要再突破一次试试,而凤逍与封度山的心法相较,前者只是让他昏过去,还没吐血,今日顶多再昏一次好了。但是他不希望被人看到那样的自己,选择这后山僻静之所,即便再度受伤昏迷,也不会有人知道和嘲笑。 他害怕那种质疑与鄙夷的目光,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他的无能。 风儿幽幽,水声哗哗,石上的人盘膝而坐,先是将封千寒的心法再度修炼一遍,当心法开始行进,所有的筋脉都在那一瞬间打开,让气息在身体内涌动着,随着他的意识游走,四肢百骸都舒服极了。 每行一个周天,丹田就鼓胀一分,充盈饱满。当三个周天之后,他趁着所有气息仍然在运转时,忽然切换了凤逍书中的心法,强行地带动气息流转。 初出茅庐的家伙就是不知死活,任何有修炼功法的人都知道,心法不能随意交融,更不能随便打断逆行,轻则筋脉受创,重着寸断身亡,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而他这样的做法,是大忌中的大忌。 但是没有人告诉他,他只是想要调动真气,能够使出招式,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当他按照凤逍的心法调动真气的霎那,那股原本温顺的真气忽然凝结在身体里,然后开始逆转,完全不由他的心法控制。 不仅如此,那逆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散乱的真气就像一把把刀子,飞射向筋脉,突刺着,切割着,仿佛要穿透他的筋脉,刺透他的身体,涌出来。 如果真气是风,那之前是春风温柔,现在就是狂风席卷,掠夺着他所有的一切,他的身体,他的神智,他的气血,直到他的生命。 狂暴的力量吞噬着,岚颜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他无法控制这股气息,猛烈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真气,在发作起来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疼,钻心的疼,他仿佛听到了筋脉断裂的声音,每一寸每一分,都在被无数把刀凌迟着,切割着,而他只能活生生地感受,无法抗拒,无法抵挡。 他岚颜想过无数种死法,却怎么都没想过筋脉寸断疼死,这种疼像火烧,把筋脉都烧到卷曲收缩抽搐,依然不能停下来。 这种痛又像是寒风冰冻,感觉到一寸寸变麻,却又一寸寸凝结的无助,刺入骨髓深处,刮弄着。 他错了,他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任凭心中呼号的再大声,他一动也不能动,魂魄仿佛飞离了身体,远远地看着那个石头上的人倒下,蜷曲,全身抽动。 眼角有热热的东西滑下,鼻间也是同样,粘稠的热烫,满是腥味。 筋脉寸断,七窍流血,他岚颜就算想活,只怕也艰难了,只是这死,也未免太痛苦了。 受尽折磨,却无法动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人生最凄惨的事莫过于此了。 他不想死,他还想回到封城,向所有人证明他岚颜不是一个废物。 他又想快点死,这样的折磨,这样的痛苦,他承受不住了,只想求一个痛快。 倒落的身体因为筋脉的抽动而扭曲着,顺着石头的斜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噗通一声,落到了溪水中。 冰冷的溪水覆盖上身体,春日的山泉清寒彻骨,凉意从他的口鼻耳内灌入,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身体越来越沉。 若是寻常人,这普通的山涧溪水未必能淹死人,可是现在的他,是无法动弹的废人,平坦坦地躺入水中,身体渐渐沉下。 他的眼睛仿佛还能看到上方,那波光淋漓的水面,眼前漂浮起的一丝丝红色,是他身体内的血。 视线模糊中,他知道自己是不甘心的,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没能证明过自己的能力。 可又有那么一丝安慰,至少这样,能让自己少受折磨了。 水面的晃动里,天空的景色已然不清,但是那蓝,却还是那么真实。同样的天空下,不知道千寒哥哥怎么样了…… 千寒哥哥,我还是给你丢脸了! 最后一声心底的叹息里,岚颜慢慢地闭上眼睛,由那冰冷包裹上身体,沉落,沉落。 “哗啦!”一声水响,白皙的手指探入水波中,揪上他的衣襟,狠狠地将他拽出水面。 ##偷窥的人是他? 手掌连连拍上他的穴道,劲气强势逼入,遏制着乱跑的气息,炙热的烧烫感不再侵蚀他的骨肉,慢慢消褪。 岚颜能感觉到那双手的力量,奈何眼皮实在沉重,他想要睁开眼看一眼对方,都做不到。 这个人是谁?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甜香,和那夜随风飘入屋内的香气一模一样的味道,很安心的味道,暖暖的。 应该是个让人放心的人吧?岚颜想着。 “啪!”一巴掌狠狠地扇上岚颜的脸,重的让他的脸立即偏向一边。 妈的,他说错了,是哪个混蛋,有这么救人的吗? “啪!”又是一巴掌扇上他的脸,随后就是左右开弓,他的脸从左边偏向右边,又从右边偏向左边,他漂浮的意识甚至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脸颊摩擦在粗粝的石子上的些微疼痛。 疼痛让身体的感觉格外的敏锐,原本因为内伤褪去而消失的意志,就被这一下下的狠抽给打了回来。 这个该死的混蛋,别等他爬起来,否则他岚颜一定要扇一百个回来。 对方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咒骂,那扇在他脸上的巴掌更重了,他喉头一紧,张口吐了出来。 有水,也有血,翻涌的感觉让他不断地呕着,更多的水喷了出来,最后是一团黑红色的血块。 苦、涩、腥,各种可怕的味道在口中缭绕,岚颜不住地咳嗽着,手捂向唇,“你他妈打老鼠啊,痛死了。” 咦,他能动了?他还能说话了? 岚颜看着眼前晃动着的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手指弯了弯,眼前的爪子也弯了弯,虽然还有些麻木,但他肯定这不是做梦。 身体的每一个穴道都在隐隐抽痛,拉扯着肌肤,就像一个刚刚被拆开的木头娃娃又被强行装好一样,明明都是他的,却要费力才能驾驭。 “若是老鼠就好了,不用顾忌会不会一巴掌打死。”对方淡淡地说着,“打你还要花些心思,既不能打死,又不能打不醒,你以为人人都能打的这么恰到好处的?” “那我还要感谢你手法不错,技术一流咯?”岚颜没好气地回嘴,抬头瞪向对方。 当他终于看到对方的面孔时,下半截骂人的话活活地憋了回去,随着口水吞回肚子里。 蓝色的布衣,垂落眼前的长发,温和的双眸,眉宇间化不去的愁绪,儒雅的气质,让他不敢再冒犯。 “你、你、你……”他眨着眼睛,似是要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般,那手傻乎乎地伸出去,扯上对方的脸,捏了捏。 入手温暖细腻,像是把玩着最上等的美玉,手指轻易滑脱。 “白、白先生?”他没看错,也没摸错,就是白羽。 这、这怎么可能,白羽不是教习先生么,怎么会功夫? 是他错乱了,还是对方易容了? 不是易容,他刚刚摸了,那脸上的触感不可能是人皮面具! 妖物幻化? 他异想天开的手摸上对方的脖子,然后顺着脖子一路摸下去…… 谁说过,妖物是不可能完全幻化成人型的,纵然脸能一样,身体也是不同的。 脖子的肌肤,紧致柔软,被他弄乱的蓝布衣衫下,锁骨突起美丽的弧度,蜿蜒在颈项两侧。 胸线旁,肌肤胜雪,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下下贴着他的掌心。他的手掌轻易感受到,心口那有力的跳动。 半开的衣领,诱惑着他的视线,岚颜狠狠地咽了口口水,手指更是情不自禁的捏了捏。 白羽猛地退了两步,双手拢上衣衫紧了紧,脸上浮现薄怒,紧绷着别向一旁。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岚颜嗖的一下缩回手,藏在身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知道不知道,心法与功法是相辅相成的,岂能随意乱用?”白羽冷着脸,“没人教过你吗?” 岚颜摇摇头,脸上的惊奇始终没有消失,看着白羽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真的是那个每天念诗读赋的教习先生吗?为何他对修习会如此的熟悉,而且刚才他的手碰到白羽身体的时候,他嗅到了熟悉的甜香味。 “每日夜晚偷窥我练功的是你?”话冲口而出,白羽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明明是温文尔雅的姿态,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藏着让人无法猜测的秘密,岚颜看着他,就像看着陌生人。 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白羽。 那个会抚着他发顶,含着淡淡笑的白羽是真实的,还是眼前这个白羽才是真实的,他闹不明白。 “我引不出真气,就……就……”他嗫嚅着。 白羽冷冷地开口,“引不出真气就随意乱来,就不怕玩死自己?” 岚颜动了动身体,方才的痛苦过去,虽然虚弱,但已经不再难受,他标准的好了伤疤忘了痛,“死了就死了,反正也是个废物。” 白羽冷眼看他,“你这个废物死了无所谓,可别……” 他的话说了一半,又突然打住了。但是岚颜已然被那个眼神和那话语中的废物两个字伤到了。 他自嘲无所谓,但是被人当面如此说,多少还是难过的。 在封城中,别人也只敢在背后嘲笑他,如此直接当面刺他的人,白羽还是第一个。 “可别拖累他人是吗?”岚颜猜测着他那句没说完的话,“如果你不想救,可以不救,我不会拖累你的。” 白羽的眼神更冷了,“若不是你身上牵系着他人的性命,你以为我会救你吗?” 他人的生命?他岚颜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伟大了? 某人默默地想着,不回答。 “那谢谢白先生了。”他回了句,“我回去了。” 没人能在那种嫌弃的目光下多呆,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才转身迈开脚步,身后突然传来白羽的声音,“等等,让我探查下你的筋脉。” “啊?”岚颜不解。 “你不是说不能引动真气吗?我看看究竟是什么问题。”白羽站在那,衣袂浅浅飘动,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岚颜迟疑了下,稍微纠结了下,想要寻求答案的心战胜了所谓的自尊,他点了点头,“等一下好吗?” 白羽连询问的表情都没有,只在那站着。 岚颜的手忽然扯上衣衫,快速地扒着,脑袋甩着,口中嘶嘶作响,“好冷,好冷,冻死我了。” 山泉本就凄寒,更何况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被山风一吹,刺骨的冷。他原本有内息可以御寒,奈何刚才受过重创,那些真气早就蛰伏到丹田中不肯出来了,和白羽站着说了这么久,他早就冻的受不了了。现在听到白羽这么一说,显然是还要些时间,他才不想冒着风寒的危险拖拉呢。 外衫,中衣,亵衣,他想也不想地就把自己脱的光溜溜,把衣服摊在大石上,原地跳着驱寒。 他的动作十分迅速,一气呵成,自顾自地取暖,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白羽震惊的眼神。 甚至他还非常小心的拿出那几本书,仔细地检查着,庆幸书本是用油皮纸包裹着的,没有弄湿。 白羽看着石头上上蹿下跳的光屁股猴子,“你……” “我什么?”岚颜搓着身体,莫名其妙。 白羽摇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岚颜回头,冷不防一件外衫从头罩下,带着暖暖的体温,带着甜香味。 “穿上!”白羽的口气带着命令,让他不敢反抗。 白羽的衣衫有些宽大,他只能随便裹着,小心地拎着衣服下摆跳下石头,朝着白羽抬起头,“你要怎么看?”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白羽的眼神有些怪,可仔细看,又似乎是自己多心了。 白羽忽然伸手,扣上他的脉门,“忍住。” 一道强劲的气息突破他的筋脉,猛的逼进了他的身体,才受过伤的筋脉忽的一抽,身体沉睡的真气再一次骚动了起来。 熟悉的感觉让岚颜有些害怕,刚才那些疼痛起来之前,就是这样的,他可不想在承受一次。 他想也不想地抽手,但是白羽比他的动作更快,在他刚一动的时候,那手就紧紧地捏住了他的脉门,全身酸软的岚颜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那强大的力量侵入自己的身体。 但这一次让他意外的是,那淳厚的气息进入身体,他原本体内骚动的真气在这股力量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瞬间就被压制回了丹田中,那那淳厚的气息划过他筋脉的每一寸,神奇的是每过一处,那残留的伤痛立即消失,让岚颜舒坦无比。 那气息足足在他身体内行走了三次,才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慢慢地抽了回去。 岚颜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舒服的感觉差点让他睡着了,满怀期待的看向白羽,“白先生,如何?” 这一抬头,他差点被吓着。 白羽面寒如霜,周身缭绕着淡淡的白雾,让他几乎窒息。 这,这是杀气吗? ##温柔背后的残忍真相(一) 他被吓的不敢吭声,只看到那股白雾越来越浓烈,白羽的身影也逐渐模糊,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但他控制的很好,那气息只围绕在自己身侧,没有侵向岚颜。 白雾中的人一声冷哼,雾气瞬间凝成寒霜,岚颜看着那霜华,还有被冰封在其中的淡淡人影,只觉得美极了。 现在的白羽像是仙人般的不真实感呢。岚颜的手伸出,碰了碰那凝住的霜花,触手冰冷,是真正的冰霜。 在他手碰上的那刻,听到长长的叹息,带着让人猜不透的愁绪,“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找不到你了。” “啪。”轻响中,那一层薄霜忽然炸开,如碎裂的星辰,映照了最后一抹夕阳,散落在他周身。 他低头看去,那些点点闪亮在白羽脚下,倏忽就消失了。他甚至还来不及赞叹那美景呢。 封千寒也能化劲气为实体,却没有白羽这么漂亮,难道白羽的修为仍在封千寒之上? 不可能,千寒哥哥是公认的天才,不可能有人能超越他的!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练其他功法吗?” 懵懂的人摇头,一脸无知。 “因为你修习的功法,只能被他人吸取,而不能收归为己用,自然是不能配合招式使用的。” 岚颜更加迷茫了,“为什么?” “难道你没发现你的真气增长很快吗?你真以为普通人的修为会在短短一个月内,精纯到如此地步?” 岚颜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没人和他说过任何修习的法门,凤逍那一点初始的教授,也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所以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你的意思是,我是在帮别人修炼,所以自己不能用?” 白羽给了他一个他说对了的表情。 岚颜的世界崩塌了,他的梦想,他的期待,他的渴望,他一直的努力,竟然是这样的答案。 不是他的身体有问题,也不是他的领悟力不好,一切的缘由,竟然是那本功法不对。 那功法是千寒哥哥给的啊,他为什么要给自己一本不能用的功法呢? 白羽的手随手拿起石上的书,笑的古怪,“这本书是让你将自己培养成炉鼎,炉鼎的作用自然是储存越多的真气越好,炉鼎就是将你变成一个容器,能够容纳越多,修炼越精纯,将来吸取真元的人收获也就越大,你修炼的功法,就是容纳的功法。” 他的书是封千寒给的,也就是说…… “千寒哥哥要我做炉鼎?我将来修习的所有真气都会被他吸走?” “追求极致功法的人,都有他的法门,炉鼎所有的修习也是为了成就他而存在,所以炉鼎一般都是从小培养,从你之前的经历来看,似乎是的。” 岚颜小小的不爽终于平静了,随即笑开了心,“那无所谓了,炉鼎就炉鼎呗,反正能给千寒哥哥用就行了。” “呵呵。”白羽发出一声冷笑,笑的岚颜心里毛毛的。 “没错,你给他吸干了,你就是个废物了。”白羽冷眼看着岚颜,“就像放了无数精华灵物的一碗药,当药汁被喝下,你说药渣还有什么用?到时候别说你那可爱的梦想,连能不能活着都要看他的愿不愿意给你留点精气。” “不可能!”岚颜想也不想地反驳,“千寒哥哥才舍不得这样对我。” “若是舍不得,他会给你双修的心法,从小就教你修炼,让你足以与他一样高深,到时候的益处,会属于两个人,而双修选择的对象,才是一辈子认定的人、心中所爱的对象,唯有心意相通,双修才能事半功倍。” 白羽的话,就像是一盆凉水。不,是一盆盆的凉水,每说一句,就兜头浇一盆,现在的岚颜比刚才掉在水里时还要冷,从心里泛出丝丝凉气,从头顶到脚下,都是冰寒。 而白羽显然并未想放过他,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可落在岚颜里,却是说不出的嘲讽,“从一开始,或者说从他当年带你走的时候,他就只将你当做炉鼎养大,而不是伴侣。” 岚颜紧绷着脸,他的心好闷,闷到连呼吸都不敢,怕那小小的起伏会震痛自己。他不敢有任何表情,他害怕被白羽看到他的伤感,更害怕一个眨眼,一个吸气,都会逼出自己的眼泪。 封千寒,他最信任的人,在众人面前说爱他的人,给予他地位与身份,给他十年风光的人,竟然会是这样的目的? 他不信!他死也不信! “说不定是我太差了,根本达不到与他双修的能力,只能做炉鼎!”他咬着牙,挤着话,“千寒哥哥不会害我的。” “呵呵。”白羽的冷笑更烈了,“你不知道吗,一个绝世的炉鼎极难寻,越是高修为的人,他所需要的炉鼎越是拥有独特的体质,这样的体质,只要早下功夫,何愁达不到他的能力?就以你来说……” 他的手,戳上岚颜的胸口,“八脉绝阴,别说达到他如今的水准,即便超越,亦不是难事!” 八脉绝阴?那他岂不是比依泠月的体质还要好。 “你骗我。”岚颜重重地喊道,“沙总管说过拥有这样体质的人类,是活不下去的。” “可若不是人呢?” “你才不是人!”岚颜气的嘴都歪了,“你全家都不是人!” 对于岚颜的愤怒,白羽恍若未见,“你上次不是问我知不知道妖族的故事吗,现在还想知道吗?” 张牙舞爪的小家伙突然安静了下来,脸上现出一抹挣扎,最终好奇屈服于不满,小声地回答,“想。” 他等了那么久,白羽都不肯透露一两个字,现在难得能听到,他当然不想错过,至于生气……听完再生好了。 “上古时期,人族与妖族并存生活,既没有斗争,也没有杀戮,甚至没有妖族这个称呼,因为所有生物的精气,都可以修炼。有的失败,随风凋零,有的成功了,遵循天道守护人间,成为大家口中的神兽圣兽,也有的没雄心壮志,只希望与喜欢的人在一起长相厮守,化身为人之后就平淡过日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清淡中又仿佛透着遥远的思念,“可有些精物发现,人类会随着时间而老去死亡,他们为了不让心爱的人离开,就将自己的精气分给他们,于是人类开始知道,精气是可以让他们长寿,可以让他们修为精进,也可以让他们得窥天道的,他们开始逐渐夺取精物们的元丹,从欺骗到强夺,手段越来越凶残,更称呼精物为妖怪,编造各种故事让人类憎恨妖物。精物们开始躲闪,逐渐就与人类划清了界限,妖族就是这样产生的,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够平静修习的一个领地而已。只是人类的贪念无法满足,他们追求更强大的灵气供自己修为,甚至将目光瞄准了那些圣兽神兽,倚仗着被守护的身份,夺取他们的灵丹,镇压在自己的城池内,只为了有足够的灵气让自己的基业永葆千年。” “封城也是吗?”没来由的,岚颜又想起了妖后的故事。 “任何一个强大的城,都是无数妖物的灵丹堆起来的。”白羽的表情里,不知道是伤感,还是无奈,“所谓灵气强盛的地方,也就是妖物尸体成山之处。” “那妖后呢?”徘徊在心里的好奇心,还是让他问了出来。 “你想问百年前的秋珞伽?”白羽一语道破他的心思。 岚颜连连点头,口中嗯嗯应着。 ##温柔背后的残忍真相(二) “四大圣兽陨落之后,他们的灵丹被四城所收,四城之间又互相争夺霸业,想要成为天下第一,所以他们只能收集更多的灵丹,希望能够超越对方。妖族的八脉绝阴体质,让他们比人类更容易修炼,而秋珞伽就是那时最杰出的妖,所以被奉为妖后,她守护妖族不被侵犯,保护着子民,只可惜她终究还是难逃情网,只身陷落封城。当初的封城城主,真正的目的,正是她那颗妖丹,得到她的妖丹,不仅能够让封城更加强盛,甚至还能够统帅妖族。不过依照封城这些年的动态来看,只怕他们也没能得到秋珞伽的妖丹。” 听到这,岚颜忽然觉得,他没有交出那颗妖丹的做法,似乎是对的。 “那为什么圣兽和妖族不反抗?”岚颜很有些不理解,“既然妖族的寿命比人类长,又比人类更易修炼,怎么会任人宰割?” “因为天道就是让圣兽守护人类,他们不能去杀害人类,可他们躲不过人类觊觎的目光,在修炼或者生产的虚弱期,总能被人类趁虚而入,最终陨落。当年的他……”白羽眼中的伤感更浓,整个人都被萧索而苍凉的气息坏绕,“亦是如此。千年前,天裂地撼,人类受尽苦难,四方圣兽与他,为履行职责,以自身功力抗衡天地之威,镇守山河不受倾覆,当异变停止,它们功力耗尽之时,却被人类夺走了灵丹,导致不能转生幻化,灵丹却成为了他人修炼的工具,成为了城下的基石。” “你说的他,是指……”岚颜微一迟疑,“黄龙?” 不知道为什么,岚颜能感觉到,白羽似乎对那黄龙有着极深的感情,象崇拜又象景仰,但仔细思量,却似乎又都不是,比崇拜和景仰更深厚,但是白羽脸上,始终都是淡淡的愁思,根本瞧不出所以然。 “他叫苍麟。” 岚颜表情古怪,“什么?” 白羽却不再理会他,那双弧度完美的眼睛划过岚颜,一瞬间岚颜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流霞清辉闪烁在他的眼内。 眼波如水,大约说的就是这种人吧,他觉得身体都在那一眼间被石化了。这一生,只怕他都难以忘记这一眼的风情了。 眼睛漂亮就是好,连眼神都能勾魂,只不过一个名字,能让白羽的表情突然变得动人,他心头的怀疑更浓了。 “天道是让圣兽守护人间,不是让圣兽守护野心啊。”岚颜激动地说着,“既然是不对的,为什么还要傻傻地守护他们?为什么不能压制他们的野心,让他们再也不敢觊觎?只有任人宰割才是守护了吗,纵容了野心的下场,就是永无止境的贪婪啊。为什么不摧毁四城,释放妖物的灵气,平衡人类与妖物的共处,不让天下间有争斗就是守护了啊。如今四城各自野心勃勃,等到人间杀伐四起,彼此打个你死我活谁来制止?圣兽们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岚颜每一句后面都是重重地感叹,不停的啊声中口水四溅,感慨中手臂挥舞着,连指带比划。 白羽的眼神先是古怪,然后是思索,最后慢慢变为清明,他的手忽然捏上岚颜的肩头,力量重的让岚颜嗷嗷叫着,停止了他口沫横飞的长篇大论。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人想到过,这么简单的道理……”白羽喃喃自语着,“我既不愿违背你的话,又不能原谅他们对你做的事,任自己颓废消沉,耗费灵气,这些年竟都枉费了。” “白先生,你说什么?” 白羽捏着他的肩头,小身板又一次疼的嗷嗷乱叫。白羽凝重地眼神望向他,“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遏制野心,平息争斗,守护人间。” “白先生,我倒是想,没这个能力啊,再说、再说、我也不是妖灵啊,我是个人也。”岚颜扭动挣扎着。 “你真以为你是人界的孩子吗?”白羽的掌心拍上他的胸口,强劲地力道灌入他的身体内,“妖后妖丹的气息他人察觉不到,却瞒不过我的感应。你一定在什么地方触碰过妖后的妖丹,你对妖后的事情那么好奇,早已经出卖了你的心思。若非妖族血脉,是绝不可能倾入结界中触碰到秋珞伽妖丹的,八脉绝阴更不可能是人类的体质,你就是妖族的人!” “我不是!”岚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挣扎着想要逃离白羽的桎梏,“我是封家的孩子,我不是妖族的人,如果我是,为什么封城中无人发现,绝不可能!” “因为封千寒。”白羽冷冷的回答中,力量忽然强了,而岚颜也察觉到自己体内,一股诡异的气息升起,与白羽的力量对抗着,这诡异的气息不受他控制,任他如何想要抽回都没有反应,越来越狂霸地冲击着白羽的力量。 两股力量在他的身体里交汇斗争着,岚颜的惊讶早已经超越了身体的痛楚,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什么时候存在过这样一股气息。 白羽的力量很强,却是柔和中的强大,相比起来,那股气息却霸道的多,两种气息冲撞中,岚颜的胸口爆发出一道刺眼的红光,他低头看去,“火碎珠”正在熠熠闪光。 “啪!”红光乍灭,那股霸道的气息也忽然消弭于无形,被白羽彻底震散,他被困于丹田中的真气刹那流转起来,飞快地游走于筋脉中。 白羽收回手,岚颜默默地蹲下身体,想要捡拾“火碎珠”的残片,可实在碎的太散,他想要捡都捡不起来了。 千寒哥哥送给他的礼物,就这样碎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白羽看着他脸上的惋惜,毫不留情的一语击破,“这是封印妖气的东西,只要它存在一日,以你未曾修炼过的身体,加之体内的禁咒,你永远都无法突破它的封印,只能做一个炉鼎,下禁咒人的炉鼎!” 岚颜目瞪口呆,忽然想起那一日山中,秋珞伽的妖丹出现时,“火碎珠”也爆发过光芒后碎裂,原来却是在抵抗妖气。 封印,这是封印! 千寒哥哥亲手赠与他的礼物中,是他对自己的封印。 十余年的依恋,在这一刻,就如同地上的“火碎珠”一样,碎成了渣。 “你真的能确定我是妖族的血脉吗?”最后一点挣扎,那么无力。 白羽的手握上他的脉门,指尖滑过他的掌心,微疼中血痕乍现,白羽握着他的手扬起,血珠飞溅,落在树梢上。 飞鸟惊,扑棱着翅膀,飞速散开,似乎有什么令它们畏惧的东西,叽叽喳喳吵闹成一片。 一棵树,不,一片树,刹那间干干净净。 “妖族的血统越纯正,越容易让鸟兽敬畏。”白羽的声音淡淡的,在岚颜惊讶的目光中,指尖划过自己的掌心,同样一抹血珠散开,那些远远树上鸟儿被这一抹血珠惊的跳动更加猛烈,树梢上片片羽毛落下,鸟儿四散逃开,却又不敢远离,敬畏般的落在地上,以岚颜和白羽为中心,围成了圈。 白羽的唇角露出了笑容,自信而高贵,这一刻岚颜忽然从他脸上读到了睥睨众生的超然。 “你,你也是妖族的人?”岚颜看着白羽,舌头打结。 白羽只是偏着头,轻轻地笑了。 这一笑,山河失色,天地无颜。 这一笑,云雨霁月,风华无双。 岚颜张着嘴,呆了。 “似乎,有人比我更早知道你的身份。”白羽的手中,是一本修炼的书,“这书上所有的内容,都是妖族的心法,显然给你书的人,一早就明白你的一切。” 岚颜又一次呆住了,那书是凤逍给他的! ##探查身世 这一夜,岚颜睡的极不安稳,一张张面容从眼前飘过,一句句声音从耳畔划过,有遥远的,有模糊的,有清晰的,也有破碎的,他分不出到底哪一幕是真正存在过的,也无法相信哪些只不过是自己的梦。 “颜儿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温柔的封千寒,朝他伸出手,落在他的头顶。 可那手的温度突然变了,变的有些凉,不似封千寒的暖,他抬头看去,却是凤逍不正经地眯着眼,半真半假的叹着气,“你这个呆子,什么时候才能分辨出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凤逍说过这个话吗,他好像听过,可又想不起来。 “以后你来后山,我教你行功。”白羽淡漠的口吻,疏离的看着他,那眼神怪怪的,明明看着他,又象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颜儿,记得三年之约,若他日你胜过我,娶我也未尝不可。”千寒的表情,是让他心生向往的温暖,他张开双手扑过去…… 纤细的腰身,不堪一拥之力,夹杂着慵懒的语调,“你这么丑,我可是不要的。” 凤逍不要他,他岚颜还不屑这个药罐子呢! 但是这话,凤逍不曾说过啊,为何在耳内却是如此的熟悉? “你既然继承了他的一切,那我给你强大的力量,希望你能做到你所说的一切,守护人间,却不纵容野心。” 眼前的画面,分明是白羽今日自言自语时的姿态,可是白羽说了什么,他当时并未听清,怎么现在却又知道了呢? 是他的癔症吧,幻想出来的一切! 可是好真实,真实就如身临其境一样,所有的画面在眼前出现,清晰的就象真的似的。 他看到白色绒绒一团的狗儿,站在他的面前,身后八条尾巴凌空摇摆,如升腾的白色火焰一样充满生命力。可它看他的眼神,却充满了脉脉无尽的爱恋,脚下慢慢后退。 狗儿有这样看过他吗?为何他只记得狗儿鄙夷的目光,却未注意过这样的眼神。 狗儿亲近他,是因为他是白羽先生口中的妖族人吗? 狗儿狗儿,你到底是谁,告诉我啊…… 他张着唇,想要喊住它离去的脚步,可他的声音卡在咽喉出,什么也喊不出来。模糊间,女子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出现。 “今日纵然烈火屠城违背天道,我秋珞伽也不悔。”火焰中的女子声音坚定,发丝在空中飞扬,美艳的容颜寒如冰霜,妖霞衣在身上闪动着妖异的光华,“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圣兽,敢欺我的人,就拿千百倍来偿还!” 为什么,他会看到百年前的场景?是妖丹给他的记忆,还是他的幻想?眼前这个艳丽无双的女子,就是秋珞伽吗? 她身上狂烈的气势,无悔的眼神,他好喜欢。 转眼间,他又依稀是附身于她身上的灵魂,感受着无边的疼痛,抚摸着怀中爱人的脸颊,看着自己身上的鲜血一滴滴地落在俊美的容颜上,紧张地想要擦去,怕玷污了他的俊美,奈何却是越擦越多。 眼前火焰滔天,火焰中的人影轻轻伏在爱人的胸前,“凌寰,若再能化身为人,我还做你的妻。” 浅浅的一吻,颤抖……不甘的手,落在爱人的脸颊边,依然是郑重而珍惜。 再然后,妖霞衣包裹着妖丹,在火焰中悄然飞去,陨落在封城最边缘处的山中。男人怀中女子的身影,渐渐变淡,带着不甘,带着眷恋,化为火焰中的风,拂过男子的发丝,消散。 他的心,为什么也好痛,痛的喘息无能,痛的快要闭过气去。那浓浓在心底的爱恋,那绝望的最后一眼,都依稀是自己看着的。 床上的人影也是不断地梦呓着,翻来覆去都是三个名字,千寒哥哥、凤逍、白先生,间或着一两句狗儿。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大汗淋漓地坐了起来,双手捂着胸口,痛苦地喘息着。 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窒息感,那烈火临身的炙热感,那仿佛心被人狠狠地攥住,用力拉拽的撕扯感,好真实。 他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 耳边,还回荡着秋珞伽一声声的呢喃,凌寰、凌寰、凌寰…… 他又好像听到了凤逍的声音,在某年某月他浑浑噩噩不当真的日子里,痴痴地望着封千寒时,那漫不经心随着梅子核打落在脚边的话语,“不过是少年的依恋,若你他日真懂得情爱,才知道情爱的刻骨铭心。” 刚才他感受到的,才是真正的情爱之殇吗? 与他对封千寒的感觉完全不同,不是失去时小小的失落,不是一个眼神就能快乐的小开心,而是真切到深入骨髓的痛,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无奈,纵然豪迈于天地间,不见他身影只觉落寞与孤单,为他反叛天道的无悔。 这些,才是真正的情爱感觉吗? 他擦了擦额头,满掌心都是湿淋淋的汗水,全身的衣衫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让他觉得呼吸难受。 索性下了地来到院中,这一次他心头浮现的,是封度山书中的功法招式,随手挥出,真气流转,一掌过处,面前尘土飞起。 所有的气息在掌控中的感觉竟然如此美妙? 他心头快意无比,把自己记得的几招,也顾不得是封度山的还是凤逍的,胡乱的掺合到一起,舞动着,宣泄着。 正当兴致浓时,忽听到耳边一道拳风,岚颜想也不想,反手抓了过去,捞着对方的手腕顺势一拽,来者冷不防冲出去好几步,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站起。 “哎呀,一日不见,你居然长进这么大,刚才那个手法好精妙,来来来,快教教我。”岚修大喜着喊道,“明明是爹爹的手法,为什么你从那个角度也可以用?” 岚颜被他一声喊醒了脑子,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手,方才那一下,他似乎用的是凤逍的架子和封度山的手法,角度的确刁钻。 “好。”岚颜比划着,岚修也仔仔细细地学着,看着岚修认真的表情,岚颜想起封度山。 封岚修和封度山很象,不仅容貌颇为相似,就连高壮的身形也是一般样,都是粗豪威武形。 反观自己,却是瘦若麻杆,又挫又小,脸也是巴掌大,细条眼塌鼻子,与他们的浓眉大眼孑然不同。 “岚修。”他轻轻叫了声,那练武的人立即停下了动作,满面疑问地看着他,岚颜几度艰难,终于开口,“你能和我说说我娘的事吗?” “为什么问这个?”岚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很是意外。 “因为……”岚颜摸摸自己的脸,“我觉得自己和你还有爹爹都不象,可我不记得娘什么样子了,不知道是不是象娘,当初一定是我娘太丑,爹才不让她进封家门的。” “才不是呢!”岚修下意识地反驳,“爹是想让你们进门的,但是你娘神叨叨的,闹腾了好多次,才耽搁了。” “啊!?” 看到岚颜吃惊的表情,岚修才自觉自己失言,想要收回,却已经晚了。 “为什么?” 岚修叹了口气,“当年我也小,很多事都是听大人说的,他们说当年爹爹去封城参加比试,想要凭能力让城主赏识,可惜武功太差,很快就输了。爹爹一时心灰意冷,就在封城中买醉,然后结实了你娘,有了露水情缘。再后来爹爹回到秦仙镇,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是一年后,你娘带着你来了,说是为爹爹生了个儿子,要爹爹娶你娘过门。爹爹本也答应了,可按照封城规矩,给予封姓是很严苛的事,必须要滴血认亲,别说你这半路杀出来的便宜儿子,就是我们也是一样,都必须经过滴血认亲后才能给予封姓。当爹提出这个要求后,你娘却不答应了,宁死也不肯让你滴血认亲,爹爹无奈,只好在主宅边修了个茅屋让你们住着。后来、后来,有当年与爹爹一起去封城的亲友回来说,你根本不是你娘和爹爹生的,只因爹爹不肯娶你娘过门,你娘在街边随便捡了个孩子抱来,说是与爹爹生的,希望能借此入门,所以才不肯滴血认亲。” 说到这,岚修偷偷看了一眼岚颜,“那时我欺负你,就是因为他们老说你是野种,不是爹爹的孩子,我气不过才……” 他期期艾艾的,“但是爹爹始终没说过你不是他儿子,所以我还是认定你是我弟弟。”岚修的手落在岚颜的肩头,“快,叫一声哥哥来听。” 岚颜闪身躲开,大叫着,“才不要。” 两名少年追逐着,嬉戏着,互相比试着,而岚颜的心头,却有了浓烈地化不开的愁绪。 忽然,他一把捞住岚修的手腕,想也不想的一口咬了下去。 岚修惨叫一声,猛地把手拔了回来,看着手腕上两排深深的牙印,伤口渗着血迹,他愤愤地指责着,“咬人不算武学招式,你赖皮。” 岚颜看着手中岚修的血,弹向树梢。 鸟儿啾啾,一切如常。 他终于死心了,他的血脉,终究不是常人的。 ##改变 “白先生,我既然非常人血脉,那我是个……”他惨兮兮的开口,“什么东西?” 白羽冷漠地看他一眼,“我哪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说妖族人都有妖体的吗?”他努力地想着,如果那狗儿是个妖体,为什么自己没有妖形? “这有关系吗?”白羽依然冷漠,“你现在是个人,学你的武功心法,过你的生活,与你是什么东西有关吗?” 好吧,没关系。 “白先生,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灵体吗?” 白羽不答。 “花草?树木?还是猪?狗?牛?”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要来上一次,“还是鸡?” “咚”额头上挨了个爆栗子,外加白羽冰冷的声音,“这不是你该想的。” 岚颜捂着脑门嘟着嘴,就不能容他有一点点好奇心吗? “你的好奇心,不如留着想如何练好武功心法上。”白羽又是淡然的一句,把他的雀跃都给打回了肚子里,“他人修习都是自小打的基础,你这么大却一点根基都没有,注定难成大器。” 岚颜的心又一次被丢进了三月的泉水里,凉飕飕的。 好不容易通了筋脉,去除了封印,却被告知年纪太大,基础没打好。他的人生怎么就如此悲壮可怜呢? 成不了大器,那就成个小器吧。 悲哀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索性盘膝坐下,开始修炼凤逍给他的那本心法。 依照白羽的话,无论是人是妖,实则功法修习出来并没有太大不同,施展出来的威力也是一样,闯荡江湖,混迹武林大家都一样,一样受伤一样会死,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至于所谓的幻化,所谓的妖丹,所谓的长生,那都是千年的精怪,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他觉得自己是人就是人,他觉得自己是妖就是妖。 仅此而已。 大概唯一的不同就是,通常的妖会有妖体,经过千百年的修炼幻化成一个人形,可他的的确确没有修炼过,就连白羽都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问多了,就出现之前的对话。 不是人不是妖,那是人妖? 岚颜不愿再想下去,索性收心守神,行功运气。 之前那些炉鼎心法修炼出来的气息被白羽震开封印后,他倒是开心了一阵子,可才没多久,他就发现那些真气开始慢慢地消失。 越来越少,越来越薄,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个皮囊是不是漏气,怎么越修炼真气越弱? 为今之计,他只能让自己更快地修炼,至少赶上身体漏气的速度,能攒下一些是一些。 气息在体内飞转,慢慢凝聚,他的后心处忽然贴上一掌清凉,是白羽的手掌。 醇厚的气息进入他的身体里,慢慢灌输入他的丹田中,与他的真气搅在一起,慢慢沉淀。 岚颜知道,每一次行功白羽都会这样渡气给他,即便是他这样的菜鸟也很清楚,白羽不是在帮他行功,而是彻底将真气渡给他。 因为每一次行完功后,白羽的真气都没有抽走,就这么停留在他的身体里,与他的真气一起融合了。 尤其他的身体就像一个久旱之地,疯狂地需索着,吮吸着,而白羽每当感受到他身体的渴求,就会越发用力地灌输。一个月下来,他的功力简直是突飞猛进,丹田鼓鼓胀胀的,即便偶尔消散一些,对他来说也无所谓了,这感觉就像饱餐了一顿似的,而白羽就是那个每顿都把他喂的饱饱的人。 “白先生。”岚颜睁开眼,一如之前的每一日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功力都是自己修为出来的,我这样吸取您的功力,岂不是把您当炉鼎了?” 白羽脸上赧然,颇有些不自在,“小孩子懂什么,你知道什么叫炉鼎吗?” “你说过是被吸取功力的容器,对吗?”岚颜撇撇嘴,不明白白羽为何会无声地别开脸。 不过,那微恼中的红晕,真醉人。 “不用问那么多,我给你,你收着就是了。”白羽眼睛一挑,不怒自威,那眼角扬起的弧度,好看极了,只可惜额头薄薄的汗意和不稳的喘息,都告诉岚颜,这一次功力的灌输,让白羽的身体更形孱弱了。 在后一个月中,他们天天在后山休息,岚颜多少也琢磨出了些白羽的性格,白羽有着与生俱来华贵高傲的气息,那些被他掩饰的极好的傲气和孤冷,在岚颜面前都没有丝毫隐藏,还有一点,白羽爱净。 不染纤尘的净,是白羽给他的感觉,仿佛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洁癖,白羽不喜欢身上沾染上任何一点脏污。 岚颜早早地发现了他这个脾气,讨好似的跑到溪水边,打上一桶干净的水,屁颠屁颠提到白羽面前,“白先生,洗脸。” 一方雪白的丝巾在水中荡开,白羽纤长的手指浣洗着丝巾,姿态优雅地覆上额头,白色的丝巾,白色的发,白色的手指。 幸亏白先生穿的是蓝色的衣衫,若是白色的,他会有种恍惚人影如水波消失的错觉。 或许是气质太谪仙了吧,这蓝色的粗布都掩盖不了他身上飘飘渺渺的仙气,只怕人影一瞬间就随风而逝了。 岚颜看着那手指在水中,一根根新剥竹笋似的,粉白色的指甲闪着珠光,水珠从指尖落下,更衬着手指温润似玉,他不觉竟然看的有些痴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指离开了,只剩下荡漾的水波,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波停了,只余倒影里一个傻傻的脑袋。 岚颜心头惋惜,却又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睁眼,水中的人睁眼;他张嘴,水中的人张嘴;他颤颤地伸出手,水中的人也哆嗦着。 这是他的倒影他知道,可是、可是…… “白、白、白先生!”岚颜好悬咬到自己的舌头,惊到说不出话的他,只能拽着白羽的衣袍,拼命指着水桶,“看、看、看。” 在白羽询问的目光里,他急切地开口,“白先生,这是我吗?” 一急,手指戳上了水面,整个影像忽然晃动了起来,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岚颜索性双手捧着脸,伸到白羽面前。 白羽的手掌捏着他的小下巴,食指轻刮过他的颈项,“当然是你。” “难、难、难……”他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难道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这些日子,他醉心于武学,每天不过是擦把脸,随意洗洗完事,根本没有照过镜子,刚才那个倒影中的人是他,却又不是他印象中的自己。 眼睛似以前的一条缝,似乎大了些,还有些飞扬的角度,连眼皮都双了。 鼻子也不象以前那么塌了,鼻梁有了弯起的弧度,虽然不高,好歹胜过从前扁平。 还有脸,也不像之前那种被摊平的煎饼,小巧玲珑了起来。 感觉是变了,但仔细一看,的确还是自己没错,至少又呆又傻的眼神,还和当初一模一样,整个脸上冒出的傻气,也没变。 “白先生,你没觉得我变漂亮了吗?”他摸着自己的面孔,手下的触感似乎也不同从前,细腻了不少。 “没觉得。”白羽的话让岚颜一声哀嚎,坐了回去。 果然,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觉,白羽先生不会骗人的。 “哎哟”岚颜忽然一声痛叫,丹田里升起一股炙热的火焰感,烧上他的身体,很快弥漫开。 火焰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岚颜额头上的汗水转眼间就如同黄豆大小,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气在他的肚子里打着转,膨胀、收缩、收缩、膨胀。 白羽的手很快贴上他的小腹,一股清凉的气息传入,那炙热很快被中和,再度蛰伏了下去。 “怎么了?” 岚颜摇摇头,那感觉来的太快,也去的太快,他只觉得腹痛如绞,什么也不知道。 肚子又是一阵抽搐,岚颜飞快地跳起来,“大概刚才在凉石头上坐久了,肚子疼,白先生我要去茅房,等等就来。” 某人撒腿就跑,捂着肚子,一溜烟的不见了身影。 白羽在身后目送着他飞奔而去,直到那身影不见,才转回自己的掌心,轻轻说着话,“刚才,我感受到了你的气息。大概你的元灵珠与她开始融合了吧。也是她的造化,若非当年封千寒的封印,只怕她等不到我出现就已被你的元灵珠爆体而亡了。若非她的八脉绝阴,也吸收不了你万年的元灵。只可惜我早已经耗尽功力,竟看不出她的灵体和来历。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吗,当年你我谁也不肯屈从对方立下的那个约定,不想她身体里有你的元灵又有我的元气,竟有些朝你我喜爱的模样变了去,只可惜……你终究是看不到了。” 而某个抱着肚子窝在茅房的人,正嗷嗷叫唤着,“明明今天什么都没吃,怎么肚子这么疼,啊,好疼,好疼。” ##白羽传功 桃花落,梨花开,又是一月悄然过去。满树芳菲的雪白,随着风过时簌簌的落下,落在树下蓝色人影的头顶,又随着发丝,轻轻坠在他的身侧。 发丝蜿蜒在身旁,沾了几片梨花瓣,鬓边那两缕长长的雪白,半掩着他的面容,在风中轻轻颤动。 当岚颜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 白羽倒在大石旁,发丝飞扬散乱,脸上苍白不见半点血色,胸膛浅浅起伏,气息也是微弱,梨花瓣散落一地,犹如为他飘落的花冢。 “白先生!”岚颜惊叫着,扑了上去,小心地抬起白羽的身体,让他仰卧在自己膝头。 这一个月,白羽为他渡入的气息越来越多,他自然是神清气爽,可白羽却日渐清弱,每一次当他决绝白羽的做法时,白羽都会以更强硬的态度让他屈从。 或许,在他的心里,已经将白羽当成了师傅,不敢违背他的任何命令。 白羽睫毛微动,风中颤抖的蝉翼般,眼皮半启。 柳叶般的弧度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迷茫,手掌轻轻地抬起,抚摸着岚颜的脸。 他的手有些凉,与这温暖的季节格格不入的凉,指尖划过岚颜脸颊时,岚颜都能感受到挥之不去寒,停留在肌肤上,久久不褪。 那掌心抚摸着他的脸,眼中的光华不再是拒人千里的疏远,伴随着唇瓣一缕笑,柔情似水,脉脉流淌。 白先生是在看他吧?可明明看着他的脸,为何岚颜却又觉得白羽看的不是自己? 他也说不清那古怪的感觉,只任由白羽轻抚着他的脸颊。 白先生又笑了呢,那眉头的轻愁在笑意中散去,拨开乌云的明月般,若这样的笑容多些,那该多好。 他一直觉得白先生身上背负什么,经常他在打坐中醒来,看到的就是白羽目光远眺,愁绪浓浓的神情。 好沉重的感觉,沉重到连他的心,在看到那样的表情时,都是酸的。 “白先生。”岚颜低声唤着。 白羽眼中清明渐复,那手忽然从他脸颊上挪开,无力软垂在身侧,那双眼也忽然阖上,不再看他。 这一刻,他看到白羽眉宇间的愁绪又拢了回来,笑容尽敛。就像一扇刚刚开启的门,忽然间重重地关上了。 当那眼再睁开时,白羽还是那个白羽,冷漠孤傲。 “我没事。”口中是平淡的语句,身体也似乎想要强行挣扎起来,却只一动,又松懈了,胸膛起伏剧烈,脸色更加苍白。 “你骗人。”岚颜毫不犹豫地戳穿,“你连起身都起不来了。” 以白羽的性格,若能起身,岂会赖在他的怀里?白羽根本就是个不欲与人亲近的人,何况如此亲密相依。 白羽嘴角动了动,挤出一抹笑,却是苦的。 他靠在岚颜的膝头,静静望着头顶的天空,岚颜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碧蓝深邃,浮云悠悠,慢慢飘入视线,在舒卷中又轻轻飘出了眼帘,依旧是那无尽的晴蓝。 直到岚颜的脖子都有些酸了,才听到白羽的声音传来,“很久没看过天空了。” 岚颜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天空,或许是白羽身上的安宁气息,让他竟然可以一直瞪着那天空看,哪怕没有任何风景的改变,只因为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觉得幽静而柔软。 “你知道御风的感觉吗?”白羽又忽然问了一句,“无拘无束,天地任遨游的潇洒豪迈满胸怀。” “御风?跑得飞快两耳生风吗?”岚颜呆呆地回答,“没觉得潇洒,跑完还气喘,上次我被狗追,不仅不觉得豪迈,还差点摔水塘里,哪来的无拘无束。” 白羽手扶上额际,身体微微震动着,双眼已经勾起了曲线,笑的明媚。 果然是仙气十足的人,就连嘲笑他,都能笑的不带烟火味,岚颜无奈地抓抓脑袋,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 “若得白羽再展,蓝翎重翔,我带你。”最后三个字,低沉温暖,沙沙的声音入耳,岚颜的心猛抽了下。 不过,白羽再展,蓝翎重翔是什么意思,白羽不是他的名字吗? 不过我带你三个字他还是懂的,这算是白先生对自己的承诺吧,岚颜不由地向往了起来。 两个月来,白羽与他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可对他而言,白羽已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白先生,我能叫你师傅吗?”藏在心里许久的话,突然出了口。 在此之前,他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师傅,凤逍。可他没有珍惜过凤逍,只嫌弃凤逍那风流的姿态,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那就只能珍惜眼前,白羽教授他心法,为他渡气,打开封印,他又怎么会不懂得白羽对自己的好? 一声师傅,是应该的。 白羽没有回答,而是定定地看他,平静而淡然。 岚颜一直等不到回答,也只能呆呆地回望,等着他的答案,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直看到岚颜都觉得对方那黑瞳中自己的表情都僵硬了,白羽还是没有回答。 他不说话,岚颜只当他答应了,轻轻地喊了声,“师傅。” 白羽眉头一皱,“你叫我什么?” “师、师傅。”被白羽的眼神看的有些慌,岚颜又开始结巴。 白羽是在不高兴吗?刚才他有问过的,白羽分明也没有拒绝啊。 岚颜猜不透白羽在想什么,只觉得今天的白羽特别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太虚弱,所以神智也不清醒了。 就在岚颜莫名其妙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修长无暇,水葱似的手——白羽的手。 这个念头才入脑,他胸前一窒,那手已经从他胸口缩回,而岚颜整个人,僵了。 这一次,他不是发呆,更不是身体麻了,是实打实被点穴了。始作俑者,正是那原本气息微弱的白羽。 歪倒的身体被白羽接住,扶正。将他靠在石旁,掌心贴上岚颜的小腹,熟悉的气息瞬间逼入岚颜体内。 但是这一次岚颜害怕了,他惊恐地望着白羽,想要说什么,奈何嘴动不了,话说不出口,只能干急地眨巴眼睛,想要阻止白羽的动作。 他被白羽渡入过无数次气息,可以往的每一次,白羽都是从容灌入,优雅离手,从未有过这样汹涌不带任何保留的冲入他的丹田。 不仅快,而且急,生怕来不及似的,甚至等不到两股气息相容,就又是一波猛烈地输入。 一波接一波,他的内腑中就像是海浪般,气息不断鼓胀。现在的他,就象是一只白羽手中的填鸭,不管吃不吃得了,强势塞进去先。 正是这样的强塞,才让岚颜惊恐,今日白羽的状况,分明已是油灯枯竭前的强自支撑。 他的拜师之举,本想着以师徒名义赖着白羽,希望白羽能看着他这个牵绊的份上,好好的珍惜自己的身体,却没有想到白羽做出一个更决绝的举动。 ——师傅,不要。 ——我不要你的功力了,你不要这么做好吗? ——白羽师傅,求你了! ——没有人如你这般教我武功心法,我不想一个人。 ——你刚刚才答应过我,要带我御风而行呢,师傅不能骗人的。 岚颜眨巴着眼睛,眼前白羽的身影渐渐模糊,眼角酸涩。泪珠子顺着他的眼眶,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落在白羽的衣袖上。 蓝色的粗布很快吸了那水迹,留下深深的圆圆印记。 岚颜忽然有种好无力的感觉,之前他在封城,只有一个依恋的人,就是封千寒。可不过短短数月,那个他依恋了十年的人,却被告知从未对他真心过。 之后他心中的依恋,唯有白羽。 虽然他想亲近,却从未亲近过这个人。 离开封城的时候,他虽然失落,却也仅仅是不舍的难过。可是现在,他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伤心,什么是痛。 因为离开封城,他还能回去;可此刻的白羽,却给他一种即将消失的感觉,失去了白羽,从此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一个对自己无私付出的师傅。 他宁可不要武功,不要那些内息,不要纵横于天下,他也不要失去白羽! 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坠着,白羽的气息却是越来越弱,进入他体内的内息也越来越少。 终于,那手从岚颜的小腹处挪开,白羽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为他擦着湿漉漉的脸颊。 可是才擦下,又是一串泪珠淌下,再度湿了脸。 白羽的手指擦过一粒泪珠,挂在白皙透明的指尖绕着,一滴水珠蜿蜒在他的手指上,转着圈滑下,而他却是满脸轻松地笑着。 清凉的唇贴上他的眼睑,清泉潺潺的嗓音在耳边缓缓流淌,“答应我几件事。” 他能说不答应吗? 此刻的岚颜,不能动不能说,只能眨巴眼睛。 “第一,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我教过你武学;第二,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妖血体质,他日纵然遇到封千寒,也别让他察觉我解了他的禁制;第三,如果可以,不要再回封城了。第四,……”他微微一笑,“不要哭了。” 他能不哭吗?白羽此刻的身影已经开始变得虚幻了,阳光穿透他的身体,落在岚颜的身上,刺眼极了。 岚颜努力地睁着眼,在泪水与阳光的刺激下,努力地想要看清白羽,他依稀看到,那渐渐变淡的身影背后,仿佛展开了雪白的羽翅,三尾翎羽飞扬在身后,蓝色的翎眼上流转着淡淡的七彩霞光,蓝、青、紫交相辉映。 这,是白羽的灵体吗? 他好像在哪见过…… “还有,我不是你师傅,你将来的成就说不定会在我之上,会嫌弃我的,所以莫要再叫我师傅。”当这句话落定,白羽的身影缓缓站起,慢慢地离去。 岚颜目送着,看着那身影行远,变淡。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白羽是走出了他的视线,还是彻底消失于无形,他只知道,从此之后,他又将是一个人了。 许久许久之后,当白羽的内息终于安静于他体内后,那被禁制的穴道也终于解封,岚颜久憋在心头的伤感也终于宣泄而出。 他趴在地上,似乎想要从冰冷的大石上找到白羽残存的气息,哽咽抽泣着,“师傅,白羽师傅,就算你是只鸡,我也不会嫌弃你的,不要走!” ##灭门 白羽消失了,岚颜消沉了很久,才被吊起的修习的热情,又一次沉到了冰水里。现在的他,比在封城的时候更懒散了。 “岚颜,快来练功。”岚修拽着床上死气沉沉的人。 “我不想动,更不想练功。”岚颜双目无神,看着床边一脸兴奋的岚修。 现在提起练功,他就难受,他不愿想起自己这一身内功的来源,是白羽性命换取的。 岚修懊恼地坐在床边,“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白先生请辞之后,每个人都蔫蔫的,不就是没故事听嘛,何必呢。” 他的话又一次提起了岚颜的心伤,那日之后他才知道,白羽早在几日前就以家中有事向封度山请辞,也就是说白羽早就做好了打算,将功力全部灌输给他。 想起那个在自己眼前渐淡消失的身影,岚颜索性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蜷缩成一团。 “喂,你这样还怎么进封城啊,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哇。”岚修依然有些不死心,想要把那个一团的包子抠出来。 结果,那团包子缩的更紧了,闷闷的声音从被褥里传来,“我不去封城了。” “不去?”岚修的叫嚷着,“你不是要成为少城主伴侣的吗?” “不做了。”更干脆的回答传来。 封千寒是他向往的目标,可他又是封千寒的什么呢? 炉鼎还是药渣? 一直以为,纵然自己是封城的笑话,封千寒对自己也是真心,如今才明白,封千寒对他的感情,才是最大的笑话。 岚修眼见着是拉不出那只鸵鸟,只能叹息着站起身,“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数月前你来的时候,可是豪情壮志满怀,说要超越千寒少主,证明自己不是废物给封城人看,就算你不要做少城主的伴侣,至少也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当面告诉他,你不要他了,而不是躲在这里,他年被人笑你缩头乌龟。” 耳边门扉拉开,传来岚修离去的脚步。 直到许久无人之后,岚颜才慢慢地掀开被子,露出被闷的通红的脸蛋,又一次愣愣出神。 白羽让他若有可能,就不要回封城了,可他心里真的就彻底放弃了吗? 和封千寒这么多年的感情,他就算放弃,就算死心,也要死得明白彻底不是么?为什么千寒哥哥要这样对他,昔日对他的好,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那些众人面前的承诺,都是假的吗? 不问一个真相,他终究还是不甘心的。 他真的不相信,十年的宠溺,竟然就是一场戏。 还有凤逍,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血脉,那本武功心法,那些年对他的横眉冷对,他还欠凤逍一个道歉。 他对封城,还是有太多牵挂,太多眷恋,太多谜团藏着的。一场赌约,他三年不能回去,可三年之后是承认失败的放弃,还是风光回归之后坦然的放下? 他岚颜,想要选择后者。 白羽给予他的功力,不是让它沉睡在自己体内的,白羽说,他日自己的成就说不定会在他之上,若是不练功,也就枉费了白羽的付出。 为了白羽,只当是一种生命的延续,他也不能再萎靡下去。 抚着胸口的心法书,岚颜跳下床,追出了门。 门外空空荡荡,岚修已经离去。他想了想,第一次举步走向了封家大宅。 这些日子以来,每天岚修都在努力让他积极,但他每一次都是静若死猪,想来还真是对不起岚修呢。 他走出篱笆院,遥遥看着大宅的方向,忽然,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浓烟冲起,乌黑滚滚。 炊烟?现在似乎还没到吃饭的时辰啊。岚颜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就在他迟疑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隐隐的火光。 莫非封家大宅失火了? 老宅人多,失火也有可能,只是……为何他居然没听到任何呼救声,这么大的火势,居然没有惊慌叫喊的声音。 大概人员训练有素吧?岚颜又暗自想到。 就在他加快脚步走向老宅的时候,忽见到一道人影冲他的方向奔跑而来,转眼间已到了眼前。 “岚修!”他叫着,冲着岚修挥手,“我想好了,我们还是一起练功,一起去封城!” 可岚修并没有回应他,而是在掠过他身旁时一把抓上他的手腕,力量大的让他差点摔倒。 岚修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跑!”抓着他,如风一样向他那个小茅屋奔去。 岚颜即便再傻,也能从岚修的身上察觉到异样的气息。 紧张、恐惧、惊慌,从岚修身上传出,席卷上他的身体,那奔跑的脚步更是疯狂,一边跑着,岚修一边回头。 岚颜这才发现,从封家大宅里窜出几道黑影,径直朝着他和岚修扑来,杀气腾腾中,还听到低喝声,“还有两个。” 岚颜就是猪也明白发生了不寻常的事,与岚修的手互相紧紧抓着,飞快地跑起来。 冲入他的小院,身后的黑影越来越近,岚颜想也不想地开口,“去后山。” 山林难行,他们自小在山上玩耍,应该比对方更熟悉地形。 岚修看了眼身后,“来不及了。” 以他们少年的体质,绝不可能跑得过这些精猛的壮汉,而对方的声音又一次传入耳内,“不能留一个活口!” “我引他们去后山,你自己想办法跑。”岚修想也不想,拽着岚颜跑向屋后的水井边。 “不行!”岚颜一口拒绝,“一起跑。” “我是你哥,我做决定!”岚修毫不犹豫地一推,将岚颜推下井,伴随着他急切的声音,“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人,忽然杀上门,爹爹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你我。你藏好,一会我引他们走后,你确定安全了再跑,将来练好武功给爹娘报仇。” “我不……咕噜……”岚颜挣扎着,冰冷的井水从口鼻中灌入,身体在深深的井水里载浮载沉,只能手脚强行撑在井壁边,不让自己沉下去。 “当年我因为害怕出卖过你,这一次算我还你的!记得我们的约定,将来去封城,替我们旁支争气。”岚修的脸从井沿旁消失,岚颜只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朝着后山而去。 “他们往后山跑了。”呼喝声中,脚步从井旁匆匆而过。 岚颜咬着唇,死死地憋着气,生怕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引来敌人,双手双脚撑在井壁上,默默地等待着。 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也听不到声音,急切地想要知道岚修情况的他,努力地朝着外面爬着。 可是井太深,井壁太滑,每次爬上两步,又滑落回水里,他越急切,越是爬不上去。 日暮西沉,天色黑暗暗的,风声刮过茅草屋,门扉咯吱咯吱地响,砸在墙壁上,哐当……哐当…… 一只手攀上井沿,指节有被水泡过后的苍白和皱褶,又细又枯。挠了半天之后,又是一只手伸出,双手用力地抓着,慢慢升起一个湿淋淋的脑袋。 若是有人看到,只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但此刻这茅屋旁,没有半点人气,只有风声一阵阵刮过。 岚颜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甚至不纯熟地运气,张开他那还不能完全驾驭的真气,试图查探周围。 可惜白羽的真气太醇厚,对他来说还不能完全驾驭,内息张开的范围还不及他看的远。 眼见着四周无人,他挣扎地攀爬了出来,湿淋淋的身体被风一吹,又开始哆嗦,耗尽了全身的力量,他就连踩在地上,都全身颤抖。 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满心满念的都是一个想法,岚修呢,他跑掉了没有,有没有躲过那些人的追击。 他在井下挣扎了这么久,如果岚修已经安全,一定会回来寻他的吧,可是岚修没有来。 心底的念头才起,就被他狠狠地否定了,他不愿意去相信这个推断,他宁可认为岚修依然在某个角落躲藏着。 对了,后山! 岚颜提起脚步,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后山而去。 地上的枯叶有被踩踏的痕迹,他顺着这些痕迹走着,小心翼翼地观望。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岚修的身影,也没有黑衣人杀手的身影,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月色已经悄然升起,月光明亮下,溪水潺潺,欢快地奔涌着。 而溪水边,他最熟悉的大石上,隐约有着一滩黑褐色的东西。 岚颜快步跑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那黑色的东西,是干涸的血迹。就连空气中,还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这……是岚修的血吗? 他的手颤颤地伸出,只触摸到了石块的冰冷。 “岚修!”他念叨着那个名字,目光四下搜寻着,他看到了地上凌乱的脚步,四散的枯叶,还有人影被拖行的痕迹。 那痕迹从小树林一直延伸,最后消失在了大石旁的溪水畔。 点点滴滴的血迹,也就随着这样的痕迹一直拖拉着,直到大石上,才有了最浓重刺眼的一滩。 可是他想要寻找的人,却是半点踪迹也无。 他知道,这么大滩的血迹,非死即重伤,而岚修若是重伤,血迹不会在这里中断,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在树林中追赶上了他,并且杀了他,还将岚修的尸体丢进了溪水里,让这溪水毁尸灭迹。 “岚修、岚修、岚修!”岚颜轻轻叫着这个名字,不敢大声,唯有不住地呢喃。 从他回到封家之后,白羽和岚修,是对他最好的人,一个为了他的修习付出了所有的功力和性命,另外一个为了救他,只身引开杀手。 他记得,上次岚修还让他喊大哥的,他叫不出口。 如今他再想叫,却已不见影踪。 “岚修,你出来啊,我叫你大哥,我叫你大哥还不成么?”他趴在溪水旁,无助地念叨着,“我还没陪你练功呢,我们说好要一起去封城的,你不能丢下我啊!” 他双目无神,黑暗中的溪水格外的深幽,无情地带走了他的泪水,朝前奔涌着,月光下瘦弱的身影趴在地上,双肩抖动。 “岚修你在哪,回来啊,回来好不好?”岚颜咬着唇,呜咽着,那一声声哀嚎,就象是猫儿无助的呻吟,细弱微小。 月色凄冷,天地辽阔,唯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瑟缩颤抖。 他看着溪水,忽然擦了擦眼睛,翻身爬了起来。 既然岚修是在溪水边消失的,那他顺着溪水的方向去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能让岚修暴尸荒野。 他刚站起身,冷不防撞了一个什么东西,反弹之力让他倒退了两步,差点坐在地上。 眼前是黑色,衣衫飘动的黑色。 目光上移,是一双森冷的眼睛,比眼睛更加森冷的,是手中反射着月光的刀。 ##异变 是那群杀手! 岚颜猛的一惊,掉头就跑。 可惜脚步还没伸出去,衣领就被一双手揪住了,巨大的力量传来,他的身体犹如一个沙袋,被狠狠地摔落在大石头上。 刀尖顶着他的胸口,尖锐的刀锋立即入肉,岚颜隐约察觉到了胸口血丝的渗出。 男子冷冷地看着他,“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以为我会蠢到只杀一个,不找另外一个吗?我接的命令是不留活口,就一个都不能留下!” 不留活口? 封家究竟得罪了什么人,需要如此狠毒地下手,不留一个活口! “你是谁?”刀到了胸口,人却忽然完全冷静了下来,岚颜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平静地开口。 男子并没有回答他话的意思,而是抬了抬手腕,刀尖又刺入了几分,岚颜一疼,皱起了眉头。 “我问,你答。你爽快,我给你一个痛快,否则我就要你象那个家伙一样,受遍折磨再死!” 岚修,竟然是被他折磨致死的吗? 岚颜没有恐惧,只有痛恨,甚至心头第一次浮起了杀意,他想杀了眼前的人,为岚修报仇! 男子冷冷地看着他,“想杀我,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一脚踢出,岚颜在石头上打了个滚,而男子那刀并未收回,顺着岚颜打滚的身体,在他身上划过长长的伤痕。从胸口一直到后背,再回到胸前。 对方算的很准,这一下杀不死他,却足以让他疼的厉害,身体的血沁出,流淌在大石上,覆盖着岚修的血痕。 “第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有个教习先生叫白羽?” 这人的寻仇,是冲着白先生? “有。”岚颜想也不想地回答,“可惜你们来晚了,白先生已经走了。” 除了他,不会有人知道白羽已经死了。 “妈的,果然走了。”男子并未有太过的惊讶,显然这个答案,他早已事先知道,只是再度求证而已,“好不容易从原家探来的机密,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先一步溜了。” “白羽身上有没有一颗珠子?”男子有些不死心,继续问着。 刀尖也缓缓从岚颜的胸口挪到了颈项间,他依然没有抽回刀,这一挪动,岚颜的身上又多出一道划痕。 男子看着他痛苦的表情,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像是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不知道。”岚颜飞快地回答,“白先生只是教书,我又不爱读书,也就不和白先生亲近,谁知道他身上有什么。” 白先生说过,他与自己的关系,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他只能故做轻松,希望能够骗过对方。 白先生,你一定要保佑岚颜,能够调动你的真气,杀了这个混蛋!凤逍,若是你的武功能让我成功,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吊斜眼! 岚颜心中呼唤着,小心地催动着真气,脑海中努力地想心法,不敢有一丝错漏。 “也是,传说中的元灵珠,他又怎么会随意拿出来让你们看到。”男子思量着,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而活人若不吐出秘密,则憋的难受,显然这人已经打定了决心要杀他了。 殊不知,地上那个瘦弱的人影,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他岚颜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他不怕死,他只怕死前不能为岚修报仇! 不过元灵珠那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他的脑海中竟然飘过了一些画面,小小的一粒珠子,闪烁着独有的光华,仿佛藏蕴着无穷的力量,被他拿在手中把玩? 但此刻的场景,容不得他多想那些古怪的画面,丹田中一动,似乎有气流在缓缓升起。 岚颜心中一喜,不敢流露半点情绪,调动着真气,慢慢地、慢慢地驭向手掌。 “第二个问题,你叫什么?”男人眼神阴鸷,盯着岚颜的脸。 “我叫什么?”岚颜心头一凛。 或许是人在生死边缘脑子也分外的清醒,以往呆傻的他,却在此刻突然清明了起来,原本冲口而出的岚颜两个字,也停在了嘴边。而是换上了迷茫的表情,重复着对方的话,心中却是电转着各种念头。 对方既然这么问,那他的目标一定是一个岚字辈的孩子,而所有岚字辈的孩子中,唯有他岚颜是最近才来,更因为少与人交往,不容易打听出样貌身形。如此想来,这个人要找的对象,十有八九是自己。 “对,你叫什么?”男子眼中,划过一抹精光,深深地看着岚颜。 这句话,他肯定也问过岚修,岚颜肯定以岚修对自己最初的维护,他一定会回答自己的名字。 “岚修。”岚颜冷静地回答,还带着几分迷茫,“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男子阴森森的笑了,笑容中带了些许满足,“看来刚才死的那个少年果然是岚颜了。” 一切如他所猜,岚修他…… 岚颜的心口又是一抽,疼痛弥漫上身体。这疼痛不是刀伤,而是对岚修的感激。 “你为什么要找岚颜?”他假装惊慌着,瑟缩着。 “命令让我杀他。”男子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砧板上的肉。 身体一僵,岚颜努力地让自己口气平稳,“他得罪谁了,为什么要杀他?” “这不是你该问的。”男子冷冷地回答,“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自然有人下命令杀他。”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岚颜在秦仙镇这几个月深居简出,连认识的人都没几个,更别提得罪的人了。莫非是来秦仙镇之前? “我又不是岚颜,你放了我吧。”岚颜“惊恐”地看着对方,双手挥舞着,推挡着刀,一脸惊慌失措。 “可以啊。”男子嘿嘿冷笑着,“你求我啊,求得我开心了,我就放过你!” 岚颜飞快地爬起来,双膝一软跪到男子面前,“求求您,放了我吧,求求您。” 他抬头看看对方,发觉对方不为所动,赶紧恭敬地垂下脸,用力地磕着头,“大爷,求您了,我一定感恩戴德,将来为您做牛做马。” 咚咚的磕头声里,男子残忍地笑了,又是一脚踢上岚颜的脸,将岚颜踢了好几个跟头。 才摔倒,又赶紧爬起来,继续爬到男子脚边,拼命地磕着头。 直到额头上都沁出了血迹,顺着脑门往下淌,他仍然不敢停。 男子看着眼前的少年,笑的残忍,无声地举起手中的刀。 就在他的刀刚刚举起的时候,岚颜忽然伸手,两条细弱的胳膊抱上男子的大腿,“大爷,您饶我一命,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求您了。” 掌心的劲气忽然逼入男子体内,男子身体一僵,举在空中的手停了停。 就是这一停的瞬间,岚颜忽然跃了起来,瘦小的身体蜷成团,狠狠地撞上男子的胸口。 男子一个踉跄,顿时摔倒在地。 从等待到蓄势,岚颜一直看着的就是男子大腿上的风市穴和胸前的期门穴,他知道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 从下跪到磕头,他始终在拖延着时间,因为体内厚重的气息还不能够完全为他所用,调动起来格外的缓慢。 当他看到对方举起刀的时候,他知道来不及了,只能放手一搏。 两个穴道被制,男子身形一时不稳,跌倒在地。岚颜如同一个下山的疯狗般扑了上去,掌心的力量猛地吐出,直奔男子的膻中穴。 只要内力吐出,对方必死! 岚颜的心跳的飞快,他要报仇,他要为封家满门、为岚修报仇。 强大的力量在他的臂弯中流过,冲向他的掌心,就在将吐欲吐的一瞬间,岚颜整个身体缩了起来。 痛,腹中那股诡异的绞痛,竟然在此刻发作。 那所有运行的真气,也堵在了掌心处,再也不能吐出,他的手干巴巴地击打在对方的胸膛上,却是没有半点内力。 终究,还是勉强了。 岚颜心头一叹,想也不想地抓向男子的刀,试图再次一搏。 他快,有人更快。一脚飞踢中,他从石头上骨碌碌地滚下,滚到了溪水边,男子如饿狼般跳到他的面前,表情狰狞已极,“妈的,小兔崽子,竟然敢算计老子!” 这男人似乎并不想让他死的舒坦,连打带踹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岚颜的身上,一次比一次重。 岚颜能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口中的血喷溅出来的声音,更能听到自己的脑袋脚一下下踩着撞在地面上的咚咚声,脑袋嗡嗡作响,他抬起头,看到男子的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在骂什么。 待额头的血泊泊流下,糊住了眼眶,就连看都看不清楚了。 “简直愚蠢的人类,没见过比你更笨的东西了。”狂傲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岚颜迷茫动了动脸,强行睁开眼。 面前,除了疯狂的男子,没有任何人。 那他听到这道带着威严又满满狂放的男子声音,是哪来的? 一定是他被打傻了,幻听了! “你的体内有翎凰的气息,他是找你做了继承人吗?怎么选了个猪一样的东西!”那声音又一次响起,就在岚颜的耳旁,“无能也就罢了,丑的不忍直视。” “你才丑。”岚颜有气无力地反驳着,“你全家都丑。” 面前的男子一愣,随即狞笑着,“是打傻了吧,爷爷也累了,送你一个痛快。” 刀举起,冲着他的身体,直落而下。 他不能死,他也不想死! 岚颜看着刀越来越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伸出双手死死地握上刀刃,用力反抗着,想要抵挡那落下的刀刃。 刀锋割破了他的手指手掌,鲜血一滴滴地落下,怕要不了多少时候,他的手指就要被锋利的刀刃割断。 “果然愚蠢。”嘲讽声再起。 而这一瞬间,原本堵在手腕间的真气忽然运转了起来,不是外吐却是往回倒吸。 “啊!”男子显然察觉到了不对,想要松手,奈何手指却如同被吸在了刀柄上,怎么也抽不回来,他只觉得全身的精气顺着刀,全部流入了面前那个干巴瘦的孩子体内。 “放、放开我!”他恐惧地叫着。 岚颜倒想放,可他松不开手,猛烈的东西灌入体内,他也好难受。 就连叫,也叫不出口。只能任由那一阵阵,一波波精气,强势地冲入,灌进他的丹田里。 他眼睁睁地看着男子慢慢萎顿,最后干瘪,犹如干尸一样扑跌在地。而岚颜也在同时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他的身体撞上岚颜,不能动弹的瘦弱家伙被这一撞,彻底滚入溪水中,被溪水冲着,载浮载沉,最终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妖娆自恋的乞丐男人 “愚蠢的人,快醒醒。” “猪一样的家伙,你怎么还不醒?” “你这是要睡死吗?那么小的风浪就折腾成这样,趁早死了算了。” 一个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响着,狂傲无比。每次他睡的舒舒服服,都会被这种不耐烦的声音惊扰。 当这个声音又一次响起的时候,岚颜挥起拳头,砸了出去,“吵死人了。” “咚” “啊!” “嗷!” 两声呼痛声同时响起,岚颜睁开眼睛,抱着自己的手哀哀痛叫,他的两只手包裹的跟粽子似的,圆圆的两个包,刚才那无意识地一拳,牵动了伤口,他只觉得火辣辣的疼。 想自我安慰地摸一摸,又被厚厚的棉布阻挡,只能隔靴搔痒似地揉揉,聊胜于无地呼着气。 这一疼,彻底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张着眼睛打量四周。 破庙一座,枯草一堆,还有……前方黑黑的会动的一坨是什么? 岚颜努力睁开眼睛想要分辨,奈何睡的太久,视线有些模糊,看了半天也没辨认出来,无奈伸脚踹了踹。 “哎哟。”嗲嗲的一声,那坨东西终于坐了起来,一只手捂着半边眼眶,手指翘在空中点着他,“你这个家伙怎么不识好歹,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把你从河里拖上来,给你包好伤口,你居然连打带踹的,混蛋。” 话说着,从怀里掏啊掏啊掏出半个破铜镜,对着脸仔细照了起来,“哎,我的眼眶都青了,哎哎,都泛紫了。” 岚颜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是你救了我?” 拿着镜子的手放了下来,伸给他一张黑黑的脸,“不是我还是谁?”话说完,手又抬了回去,继续照镜子,不满伴随着咕哝,“早知道你这么凶,淹死你算了,可怜了我漂亮的眼睛,变难看了,这下要好几天才能变回来了。” 漂亮的眼睛? 岚颜仔细地看了看,只看到一张黑不拉几的脸,一没看到所谓的青,二没看到他说的紫,最主要的是,他没看出来哪漂亮。 对方盯着镜子自顾自地看着,照照左边脸,又照照右边脸,然后拨了拨一头乱草似的长发,“河里洗个澡都不安生,居然碰到你,开始还以为是个死尸呢,吓得爷半死,仔细看看还有气,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就把你拖上来了。” “这是哪?”岚颜分辨不出地点,索性开口问他。 “乞丐窝。”那人依旧照着镜子,各个角度努力地照着。 “你是谁?” 镜子忽地一放,飘过来两个大白眼,“乞丐窝里当然是乞丐拉?你脑子被水泡胀了吧,这都问。” 岚颜无语,在对方又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忍不住一脚再度踹了过去,“我问的是,这里是哪个镇,什么地方。” 不过这一次他的脚没得逞,对方腰身一扭,闪开了他的脚,双眼望天努力地想着,“这是哪啊?我今天刚到还没问。” 岚颜气结,“那你在哪捞的我?” “十里渡的河里。”对方照完了脸,又把手伸向了头发,开始一点点地拨弄,“我准备洗的干干净净赶路,结果碰上了你。想等你醒,可十里渡都是穷人,屁也讨不着,只好拿张席子拖着你走,可怜了我,讨价还价还用了五个铜板买席子,五个、五个!!!”一个大巴掌伸到岚颜的面前,扭曲的面容和狰狞的眼神,岚颜仿佛读到了:心如刀绞——痛哭流泪——肝肠寸断——悲痛欲绝的心境递进过程。 “才五个铜板而已,犯得着吗?”他嗤笑了声。 对方大手一摊,“那你还我。” 岚颜傻了,他急匆匆的赶去大宅,身上一分银子都没有,再遇上追杀,掉河,就连什么挂坠配饰,都掉了个干干净净,别说五个铜板,半个也拿不出啊。 见过小气的,没见过抠到这个份上的,想他岚颜在做九宫主的时候,东西都是几百两几千两地糟蹋,什么时候为了五个铜板折腾过?不就五个铜板么,他需要如此痛不欲生吗? “没有。”他没好气地回答。 “反正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用五个铜板买来的,从此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灰,以后白天要饭,晚上伺候。” 这…… 岚颜瞪着他,“我要饭,你干嘛?” “被你伺候啊。”对方扬起下巴,又丢给他一对白眼,“你河水喝多了,脑子都不好使了吧?” 不是吧……岚颜忽然有种犹在梦中的感觉。 都说最低贱的是要饭的,他怎么比要饭的还不如——伺候要饭的?从堂堂九宫主一落千丈,还有比更他惨的没? 他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的。 岚颜想也不想,翻身趴了下去。 睡觉,明天睡醒了,一切都好了! 才躺下,领子就被人揪住,“喂喂喂,我还没说完呢,不准睡。” 岚颜双眼无神,看着头顶蛛网灰尘堆积的房梁,“这里离秦仙镇多远?” “多远啊。”某人歪着脑袋想了想,“十里渡离秦仙镇有五十里地,我拖着你走了十天,就算每天十里地吧,一百五十里,而且越走越远了。” 他一边算着,一边嘀嘀咕咕,忽然猛地扒拉着岚颜的身体,“喂,你该不是要去秦仙镇吧?说好了啊,你要去先把债还清了,五十两银子。” 不是才五个铜板吗,怎么就变成五十两银子了? 对面的巴掌在他眼前晃荡着,“第一,我救你的命,算十两。第二,我给你敷药,照料,算十两。第三,我拖着你走这么多路,十两。第四,我没日没夜照顾你,怕你嗝屁了,弄的我精神都不好,人都不美貌了,二十两。一共五十两零五个铜板,五个铜板我不跟你计较了,算个整数,五十两。” 那脑袋忽然凑到他的面前,鬼鬼祟祟地,“你去秦仙镇干嘛,那边最近不太平呢,听说有人被灭门了,死的还是封家的人呢,才三天,封城就派人来了,正在那边盘查人呢。” “我不去秦仙镇。”岚颜懒懒地回了句。 封家的人都死了,而封城的人也来了,就连操办后事都轮不上他,他这根本没有半点封家血缘的人,何苦再去? 原本想着,若是封家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就等自己伤好了去封城报信,哪怕毁了约定也无所谓,现在看来,就连这个事,都不需要他去做了。 抬起手,吃力地够了够胸前,除了被包扎的棉布外,熟悉的硬鼓鼓的感觉还在怀中。 幸好,凤逍的书没丢。 “你的东西就那本书,没湿,不过我还是给你晒了晒。”那男人漫不经心地努了下嘴,“就连你的刀,都一路给你带着呢。” 刀?什么刀?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岚颜发现自己的脚边丢着一柄刀,正是那杀手的随身武器,没想到自己抓的那么牢,就连掉河里都没撒手。 他艰难地蹭过去,手脚并用地把刀踢到了自己面前,耳边传来那家伙的声音,“刀不错,比市面上十两银子一把的朴刀好多了。” 当然好,世家出来的东西能不好吗?岚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刀柄处,暗刻的花纹上有着明显的城徽图案,而这图案他在熟悉不过。 在封城的时候,无数次看到依泠月的马车路过,上面依城的城徽,就和自己眼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岚颜嘴角冷笑了下,依泠月,这个仇他记住了! “不去那就留下伺候我。”对方终于在把镜子照破前欣赏完了自己,半个破铜镜喜滋滋地又揣回了怀里,看了眼岚颜,猛地把头扭开。 “咕噜……”肚子的空鸣声让岚颜低下头,睡了这么多日子,腹内空空如也,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 “哎……”那家伙又是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就说不该救你,还没等你伺候我,我就要先伺候你,我的米啊,我的饭啊,我可怜的食物啊,我费尽心血讨来的隔夜菜啊,真心痛!” 岚颜呆滞地看着他把架着的铁锅拿了下来,锅盖揭开,一股浓郁的粥香迎面扑来,那人快手快脚地盛好一碗,看看岚颜两个包子般的手,又默默地拿了个勺子,舀起一勺粥,远远地递到空中,身体躲的远远的,外加脑袋别开,就像他面前的岚颜是个洪水猛兽般。 岚颜慢慢地凑上去,尽量不动到身上的伤口,伸长了脖子,才勉强啜到一口粥。 那人的手在空中等着,等他喝了一口,快速地回头一瞥,手指飞落到碗里,又是一勺粥舀起,迅速地转开脸,长长地伸着手,依然是避之不及的样子。 就在这样别扭的姿势下,岚颜终于喝完了小半碗粥,恢复了些许体力,他摇头示意不要了,轻轻躺回了草堆里。 那男人收回手,迅速地从炭堆里挖出一个泥巴团,手指敲敲打打后,泥巴落尽,鲜嫩的叫花鸡露出它的真容,整个破庙里都香味四溢。 就连已经半饱的岚颜也被这鸡勾的垂涎欲滴,饿了这么久,才喝了半碗粥,肉的诱惑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 男人仿佛没看到他的垂涎,扯下一块鸡腿嚼了起来,吃的满嘴油光,喀喇喀喇的咬骨头声充斥着岚颜的听觉。 随手一丢,一块鸡骨头抛在岚颜面前,岚颜看了看,很有骨气地别开脸,继续垂涎他手中的鸡肉。 男人吃的飞快,眨眼间一只鸡就剩了个骨架子,男子满足地擦擦嘴,眼角斜光瞥了眼岚颜,又飞也似的抽了回去,“你吃吗?” 他倒想吃,问题是还有吗? 岚颜期待的目光看向火堆,寄希望于他还能刨出一只鸡来,“想。” 只见男人的手指在鸡骨架上抠了抠,终于撕下一缕肉丝,又是刚才那个姿势,远远地伸着手,垂在岚颜脑袋上方,“喏,你的。” 岚颜赞叹着那着那缕肉丝,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塞牙缝都不够,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吹口气就能飞掉的肉。 一丝 两丝 三丝 男人就喂岚颜吃了三条鸡肉丝,手缩回去卷起地上的残渣,统统丢进炭堆里,岚颜心里一阵哀伤,明明他还看到更大的一条肉丝,这个家伙也不给他。 男人站起身,走向大门口,勉强把破烂的门板拢了拢,又慢悠悠地走回来。 岚颜这才发现,这男人好高啊,身材修长如竹,纤纤而立。但是那走路……天哪,他居然扭腰,好细的水蛇腰啊。 真、真、真他妈的妖娆! 男人看了眼地上的岚颜,一个哆嗦,飞快地挪开眼,在火堆边坐下,屁股对着他。 “喂,你脖子是不是有问题?”在对方几次唯恐避之不及的动作后,岚颜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还是扭到了肩膀,为什么老是这个动作。” “你以为我愿意啊?”男人突然转过脸,面对上他之后,又一脸痛苦地扭了回去,“我的眼睛被你打了。” 眼睛被打了和这个姿势有什么关系? 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抚上心口,“你长的这么丑,一看到你,我的眼睛就受伤,多看几次伤上加伤,想想以后要常常看到你,顿时觉得人生实在太灰暗了,我的伤估计是永远也不会好了。” 岚颜气结。 为什么,他已经够倒霉的了,为什么还会碰上一个又小气又抠门,自恋嘴巴毒的娇媚男人!? ##你是个女的!!! 夜半时分,岚颜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 也许是多日未进食,肠胃忽然有些接受不了,也许是那三根鸡丝闹的,总之现在岚颜的肚子里是翻江倒海,一声接一声的响。 初始,他还忍着,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可是后来,肚子越来越疼,腹中也发出巨响,到最后他在地上翻来覆去,人蜷缩成一团。 换做从前,他才不会忍,找个茅房就地解决就是了,可是现在,他的手受伤裹得跟包子似的,上个茅房对他来说难比登天。 他才不要去求那个家伙帮忙,不求! 可是好疼啊,不仅疼,他似乎觉得有一种东西,正从体内冲撞着他,就算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与之对 抗,依然有突破大门喷薄而出的迹象。 岚颜管不了那么多了,伸脚踹了踹地上的男人,男人睁开惺忪地眼,下意识地看向他,才看一眼,就飞快地捂上了脸,“干嘛?” “我要拉屎!”岚颜连委婉的说法都直接跳过,他不认为如此紧急的时刻,还有必要和对方文绉绉地掰词。 “自己去。”男人没好气的回答。 “没人帮我脱裤子。”岚颜有些急了,又踹了一脚。 “那就拉身上。”男人直接而干脆。 他干脆,岚颜更干脆,“拉身上你帮我洗,你不洗我就这么睡你边上,臭的反正是你!” 男人懊恼地坐起来,把他抱了起来,岚颜又听到了熟悉的碎碎念,“我为什么要救你,不救你就不用伺候你,不但没给我讨钱,先让我花那么多钱,伺候上个茅房,你要给我一百两,不、两百两!” 念叨虽然吵,动作却还轻柔,全程伺候着他,而岚颜就像个大爷一样,动嘴就好,“喂,好了。” “喂,帮我穿裤子。” “喂,带我回去。” 于是某人继续悲伤地念叨,“早知道你久未进食不能沾荤腥,我为什么忍不住地好心给你吃什么鸡肉,我不该被你可怜的眼神打动的,我就该饿死你,明天开始一直到你手好,我都不给你吃东西,不然我岂不是天天要给你擦屁股。” 岚颜看着那两片上下翻飞的嘴皮子,心头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感动。 他知道自己不能沾荤腥,却又不忍心自己那垂涎的眼神,才刮了那么一丁点给自己吃,原来不是小气啊。 “喂……”他轻轻喊了声。 回应给他的,是一双带着无限嫌弃的大白眼,“明天开始,你不许吃东西,连水都不许喝。” 才升起的那么一点点感激,就被这嫌弃的眼神无情地压了回去,岚颜无情地开口,“喂,我要洗澡。” “乞丐洗什么澡!”男人毫不犹豫地驳回他的想法,“干干净净的还要得到饭?你又不是我这种天生丽质的人……” “我刚不知道有没有弄身上!” 男人自恋的长篇大论突然噎住,一双眼睛看着他,目光缓缓下移。 “你抱着我,不知道有没有蹭你身上。”岚颜再次丢出一句话。 他觉得,这男人现在有一种冲动,就是打死他,或者直接丢回河里,只当没捡过他。 果然,男人一路抱着他走到了河边,黑着一张脸,“手举起来。” “干嘛?” “给你洗澡!!!”男人咬牙切齿,一手扯开他的衣衫,让他站在河水中。 幸好,已是初夏的季节,河水只是微凉,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岚颜咬着牙,看着对方拿着破布,胡乱地擦过他的身体。 不过,对方很仔细地避开了他胸腹间的伤口,动作也算轻柔,没有扯到他的伤处,在为他洗完发后,胡乱地在他脸上身上擦了下,冲他低吼,“好了,上去。” 好了? 岚颜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站在水中的下半截,“你给人洗澡就洗半截的吗?” 男人冷嗤了声,“你不是在水里站了那么久么,冲都冲干净了。” “那、那裤子呢。”岚颜急眼了,“还是湿的呢。” “乞丐都这样。”男人再度丢来一句无情的声音,“你见过乞丐随身带很多衣服换洗的?都是洗澡的时候顺道洗衣服,你站在那,风吹吹晾一晾就干了。” 破衣服披上岚颜的身体,男人拎着他走到一块大石头边,“站着吹,我去洗。” 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下巴挑着他的方向,手指遥遥点着他,“喂,别过来偷看啊。” 看着那水蛇细腰扭过视线,岚颜撇了下嘴巴,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看他比自己风情还是看他比自己妖娆啊? 虽然他细长细长的身材好看极了,但是那姿态,岚颜还是决定要嫌弃他。 月光,温柔地撒在石上,微风习习,流水潺潺,草丛间还有虫儿鸟儿的鸣啼,一切都生机勃勃的。 岚颜靠在石旁,静静地看着夜空。 自从醒来之后,想起前尘往事,他忽然有种梦醒了的感觉。他执着于千寒,执着于赌约,执着于名声。 可这一切一切,都不如活着重要。如果他岚颜那日死了,这些所谓的名声尊严,又有什么用? 看这个家伙,一间破庙,一堆火,一件破衣,走到哪住到哪,似乎也很惬意嘛。 既然没有了家,何不天下为家?就算不回封城,他也不会活不下去。 想通了,心里也豁然开朗了。感觉到衣衫裤子都半干了,他随意地从石头后探出脑袋,“喂,你洗完了没有?” 月光下,男人正掬起一捧水淋上自己的身体,水面反射着月光,淋漓地波动了他的身影。 赤裸的身躯立在水中,水波从他的小腿间穿过,发丝湿淋淋地披散在身后,滴落的水珠打在水面上,荡漾起小小的圈。 宽肩、细腰、窄腹、翘臀,劲瘦的身躯上不带半丝赘肉,介于少年与男子之间的身躯,不够威猛,却有一种独特的清秀之感。背心处,狼头图腾布满肩头,一直延伸到腰间。狼形威武,栩栩如生,完全不同于其他纹身的呆板,灵动的仿佛要从他肌肤中跳出来。 月光打在他的身上,照的他整个人都仿佛刚刚从水中升起盛放一般,清新的水汽,最是撩人心魄,而那特别的狼图腾,则增添了一抹浓烈的雄性气息。 他低着头,欣赏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发出一声轻笑。 岚颜狠狠地咽了口口水,羡慕妒忌恨。 洗澡就洗澡,洗的那么妖干什么,赶紧打个滚爬上来拉到,他人都吹干了,这家伙居然没洗完。 “好了没啊?”岚颜不耐烦地又叫了声。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身体也下意识地转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对,呆滞……呆滞……呆滞…… 这男人的腰又细又紧,没错,很好看。 这男人的小腹平坦,隐约在呼吸间还能看到形状完美的肌肉,也很好看。 这个男人两胯际的线条弧度,漂亮的夺人呼吸,他也赞美。 可是……可是…… 他双腿中间那一大团黑乎乎的是什么? 男子的反应比他快,双手一拢,当在双腿中,低声喝道,“不是叫你别偷看的吗,转过去。” 岚颜仿若未闻,依然看着,那双目光似乎要穿透对方的手掌,把里面的东西再看个过瘾。半晌半晌之后,他才“哇!”地发出一声怪叫,“你在河里拉屎!” “你才拉屎!”男人弯着腰,夹着腿,艰难地伸出一只手,“你,转过去。” 这是恼羞成怒的语调了。 岚颜依旧没理会,歪着脑袋想了想,“我知道了,你长了瘤子,无钱医治,才四处乞讨的。” 他很是同情地看着对方,“那个地方长瘤子,走路一定很不方便吧。要是你以后讨饭不方便,我帮你好了。” “你才长瘤子呢!”男子一怒之下,已经忘记了遮掩,“爷是男人,有这个一点也不稀奇。” “胡说!”岚颜哼了声,从石头旁跳了出来,“男人根本不是长这样的。” 他努力地扭着屁股,原本就系的不太紧的裤带在他几番捣弄下松了,顺着麻杆似的小腿一滑到底,岚颜双手的圆包子插在腰间,放声狂笑,“这才是纯爷们,你那瘤子趁早割了吧。” 月光下,小不点光着屁股,冲着男人张嘴大笑,态度之嚣张,表情之猖狂,姿态之跋扈,外加尖细的嗓音远远飘荡,“我才是真正的男人!” 男子的手捂上脸,低声哀嚎,“我的天,我究竟拣了个什么东西,世界上怎么有蠢的如此无法直视的人。” 笑声越来越狂妄,男子终于忍不住地从河中走了上来,带着水波一步步地走向他,一把捏住他细弱的小肩膀,把他拎到了自己面前,“你这个脑子,只怕下半生每顿要吃五斤猪脑才够补你这十几年的愚蠢。你是个女的!女的!!女的!!!你知道吗?” ##男女之争 场面刹那有些安静。 柔媚的月光下,潺潺的流水旁,两个人面对面,爆发着堪比武林高手绝斗般的气场。 气氛一度凝结,犹如出手前最后一刻的气势较量,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两人的目光死死锁着对方。 瞪 再瞪 一直瞪 终于,岚颜先动了。他不屑地一抽嘴角,几乎从牙齿缝里迸出字,“你才是女的!” 男子一声冷哼,眼波慢慢划过岚颜的身体,那眼神分明写满了不屑,“你就是女的!” “你女的!” “你女的!” “你欠揍是吧,说爷是女的。” “你没资格自称爷,我才有!” 一个怒火中烧,一个慢条斯理,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全身赤裸,一个衣衫不整,倒是相得益彰。 夜半的寒风吹过,两个人的身体同时一个激灵,一个湿漉漉,一个冷飕飕,彼此都是鸡皮疙瘩集体起立。 岚颜穿的比他多,声音比他大,似乎看上去占了些许上风,奈何对手有一双自带顶级嘲讽的眼神,只肖扫他一眼,那眼神几乎代表了所有想表达的话。 岚颜知道,有人眼神足以杀人,那是锋锐。 可是今天他才见识到了,这个家伙的眼神也足以杀人。 嘲讽,冷晒,不屑,全写的满满的,不管他说什么骂什么,对方只要一个眼神,就把他打入了无底的深渊, 这眼神,简直毁天灭地,进可攻退可守,就连岚颜自己都觉得,在这种眼神之下,自己就是个蠢货。 被看了几眼,他从小气到满怒,肚子里的火蹭蹭地往上窜,瞬间没顶。 自己一个爷们,被他说是女人就算了,居然还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这个混蛋什么意思? “道歉!” 一个眼神飘过。 “你道不道歉?!” 又一个眼神飘过。 “你骂我女人你还有理了?” 这次是眼神停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然后两片唇瓣一挤,“嗤。” 岚颜觉得自己快吐血了,什么叫无声地侮辱,他今天总算体会到了,这样的人,不需要武功,都可以瞬杀对手。 当然,也有可能因为嘲讽太凶,被对手瞬杀,比如此刻的……岚颜, 实在受不了这种眼神,岚颜一声嗷叫,整个人扑了过去,脑袋硬生生地撞在他的小腹处。 男子完全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被他撞的一个趔趄,脚下踩到一块鹅卵石,噗通一声摔在水里。 岚颜一招得逞,整个人快速地爬了上去,骑在他的身上,也顾不得自己手伤未愈,抡起两个包子就开揍,顺道连之前的怨念也一起揍了。 打他个死人头,敢说自己长得丑。 打他个死人脸,让他再乱飞白眼。 打他个死人嘴,胡说八道惹人捶。 “叫你说我是女人!”一拳头挥了出去,对方的手在空中,捏向他的脉门,无奈捏住的,是裹了层层棉布的包子。 没能制止住岚颜,那拳头硬生生地又打在了昨天被揍过的地方。 “你本来就是女人!”男子无奈,想要掀翻他,看看他胸口的棉布,想想又缩了回来。 这一个迟疑,冷不防又挨了几拳。 岚颜没运功,只是胡乱挥着拳头,不算疼,却也架不住如此密集。 “你才是女人吧。”岚颜讥讽着,“水蛇腰扭屁股,只有女人才这么走路,只有女人才天天照镜子,只有女人才臭美。” 他一口气地说着,心里也越来越笃定。 不是自己是女人,而是这个家伙才是女人,根本就是这个家伙搞错了,跟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 男子终于忍不住了,躺在河滩上,冲他大吼一声,“爷有胡子!” 岚颜的手停在空中,看着被自己当马骑的人,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容上,高挺的鼻梁下,紧抿怒火的双唇边边细细的青色,的确是胡子。 有胡子等于男人! 岚颜这个认知还是很清楚的,他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着。 借着月光,他扒拉着男人的脑袋,两个包子手活活按着脑袋,为求真实,他看的无比认真,整个脸几乎贴到对方的嘴巴上去了。 青色的胡茬,刚刚冒出头,不过对方那脸对他来说实在太黑,月光又不是那么明亮,就是看到了胡茬,他也不敢完全确认。 “说,说不定是汗毛呢。”岚颜继续争辩着,“你是个汗毛多的女人。” 嘲讽眼神再现江湖,“你用屁股想事的吗?胡子和汗毛都分辨不清楚,胡子要硬得多,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至少在他小时候,沙总管的胡子没少被他扯过。 可是现在,他怎么分辨软硬?他的手包着啊,又摸不成。 岚颜想了想,直接把脸凑了上去,用脸蹭过对方的嘴巴,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刺刺的麻痒划过脸庞,他终于确认了,那东西是胡子。 他的脸才挪开,男子悲愤地挪过脸,双手掬起一捧水,用力地漱口,怨念地眼神瞪着岚颜,“老子这么多年,从来没亲过这么丑的东西,居然被强迫亲了你,我这个月吃东西都会有怀孕的感觉。” 岚颜看看对方的脸,又看看对方的胸,男人低吼着,“现在不说我是女人了?” 岚颜默默地点点头。 “爷是男人了?” 岚颜又默默地点点头。 “我们两谁是女人!?”男子又是两个大白眼,似乎懒得再和他废话下去。 岚颜瘪瘪嘴,“都不是,我是男人,你是长了瘤子的男人。” 男子再度翻白眼,倒不是丢给他的,更像是快要气死过去了,胸口一阵阵地起伏,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用语言和面前这个蠢货沟通了。 岚颜看着他的脸,非常认真地开口,“我肯定不是女的,我爹爹、我娘亲、我兄长、教习先生,都没说过我是女的。” “我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但是男女有别,你不会看啊。”男子被他骑着,只能用眼神示意,“身体是不同的。” “不同吗?”岚颜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一样的肩,一样的胸,一样的肚子,有什么不同?虽然我还没长胡子,但是过几年成年了,就会有了。” 他开心地捶了捶男子的胸膛,仿佛解决了人生一个重大的问题,“所以我们都是男的,只是你多了个大瘤子,等我们攒够了钱,以后割了就好了。” “这不是瘤子,我也不想割。”男子彻底无力了,双目无神仰望天空,一声哀叹,“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你这般的蠢材。” “真的不割吗?”岚颜动了动,扭头看着,好奇心大起,伸出拳头捶了下,“那不会痛吗?” “啊!”男子发出一声惨叫,身体一缩,整个人缩成虾米状,可怜坐在他身上的岚颜,也猝不及防摔了下来。 他看着男子双手捂着那颗瘤,口中嘶嘶抽着气,表情很是痛苦。 那瘤一定很麻烦,不然以他刚才没怎么用力捶,这男人居然能痛成这样,将来他若是赚到了钱,一定要找个好大夫,给他把瘤子割了,也算是报答了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岚颜满是同情地望着对方,心中打定了主意。 男人喘了好一会,气息终于有些平了,慢慢地坐起身,恶狠狠地盯着岚颜,那充满杀气的眼神让岚颜恍惚觉得,对方似乎真的很想掐死自己。 男子扯过衣衫裤子穿好,一手拎上小鸡崽子岚颜的后领子,“走!” “去、去哪?”岚颜被衣领卡着,呼吸困难。 “‘红袖坊’”男人回给他一个地点。 岚颜不耻下问,“那,那是什么地方?” “青楼!” “我不去。”岚颜挣扎着,想要从男子大力的手中挣脱出来。 在封城的时候,封千寒严厉警告过他几个不可以乱玩的地方之一,就有青楼。这个警告早已深入骨髓,难以更改了。 “不去我就杀了你!”男子威胁感十足地眼神,让他瑟缩了。 好不容易捡回命,为了上不上青楼而丢了,实在不划算。 “去就去。”岚颜很英雄地认怂了,“你、你、你带我去是要嫖、嫖、嫖吗?” “嫖你个大头鬼!”男子拖拽着他,嫌他麻烦,直接一把扛上肩,大步流星而去,“老子带你让你认清真相。” 岚颜被倒挂在肩膀上,肩膀的骨头撞着他的肚子,好疼,眼前只能看到不断晃动的地面,他怕自己被摔下去,只能死死攀着对方的肩头。 从他的方向看去,岚颜又是一声咒骂。 妈的,怎么有人扭着腰还能走这么快的? ##认清真相 “红袖坊”的倚翠快步在楼梯间奔着,冲向自己的房间。 她容貌不出色,歌舞不出色,身材不出色,大字不认识一个,总而言之,就是做个花娘她都属于老天不赏饭,极不具有天赋的那一类。 这样的她,赚些花银也是极为困难的,通常就是“红袖坊”爆满,所有的姑娘都有了恩客,才能轮到她赚上些许渡夜资,这愁死了她,也愁死了阁主。 本想着今日坊里生意清淡,肯定没自己什么事,索性窜到后院看人赌博,没想到正看在兴头上,就听到喊她接客,还是十两银子的大生意。 她两眼都放光了,连忙问是什么样的客人,只求能多套些消息,指不定伺候好了,还能多要些缠头。 而给她的答案,只有两个字——特别。 再至于为什么这么好的生意落到她的头上,一个是因为客人不挑,只抛下十两银子和一句话——是个女的就行。 倚翠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坦的胸,无所谓地抬起头,平胸又怎么样,客人都说了,是个女的就行。 当然,她也问了龟奴,十两银子不算少了,为什么其他姑娘不接。龟奴只是看着她没说话,接着就是一个劲地催她快走,说客人已经在房中等了。 站在房门口,倚翠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然后扬起了巨大的笑容,夸张的声音随着推门的动作一起飘了进去,“哎呀,客官您等急……” 再下面的话,跟她张大的嘴巴,一起掉了。 十两银子,除了花娘的花银,“红袖坊”通常还会备下一桌酒菜,也算是让客人饱暖思那个什么欲。 而倚翠看到的,就是酒桌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在埋头苦吃。 埋头这个词绝对没用错,倚翠觉得她这辈子都没用过如此贴切的字眼。大的那个,左手拿着鸡腿,右手抓着肘子,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卤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袖子一划,算是擦了,然后继续着上面的动作。 如果这个还算是正常,只是吃的比较豪放的话,那那个小的,就简直让她不能忍了。 双手各举着一个大包子,咦,“红袖坊”什么时候有包子卖了? 整张脸贴在盘子上,张开嘴直接吸,连汤汁带菜,吸的呼噜噜地响,不小心盘子跑了,就用那包子手拢着,继续吸。 一个是大鸡大肉,一个是连汤带菜,两个人谁也没抬头看他一眼,偶尔抬一下头,也是互相瞪一眼。 小的看中面前一盘菜,艰难地用包子够着,想要挪到自己面前,眼见着麻烦,直接踩上凳子,伸嘴。而就在他伸嘴的一瞬间,大的手快,把鸡腿叼在口中,腾出手咻地一下把小的面前的盘子端走,牢牢地护在自己身前。 小的眼见着盘子没了,龇牙咧嘴抬起脸,一脸汤汁酱汁中,额头上粘着青椒,脸颊上沾着香菇,头发上还爬着一根青菜。 趁着大的不注意,小的扑上去,在肘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坐了回来,目光巡游着下一盘菜。 期间,还夹杂着两个人的吼声,“走开,你不能吃肉,会拉肚子的,粥是你的,我不跟你抢。” “我不管,拉死我也要吃,反正有你。” 岚颜无法想象,这个言行举止都带着几分妖气的男人,怎么在吃上面一点也不矫揉造作了,他也想坐下来慢慢吃,可谁知道这个混蛋直接上手,他刚看一眼鸡,鸡到了这个家伙的嘴里;他才瞅一下鸭,鸭腿和鸭胸脯肉就不见了;他才瞄了一眼肘子,整个肘子都飞了。 如果单以吃来衡量,他面前这个家伙,那绝对是男人中的男人。 岚颜用包子手夹着筷子艰难地挑起一根菜,才到嘴巴里,面前已经空了四个盘子,照这个速度下去,只怕要不了两口,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扫光。 饿了这么多天的人,也管不了什么九宫主的礼仪和风范,更不记得什么餐桌教养,直接上手。发现包子手不好用,他就只能上脸了。尤其桌上的蚂蚁上树和肉丝面,用嘴吸那叫一个方便。 当桌上所有的盘子都油光水滑如同被舔过一般后,岚颜抬起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男子手中的肘子,刚才那一口的滋味他奇妙了,香软粘腻,他只恨自己嘴巴太小,咬的不够多。 男子马上读懂了他眼神中的觊觎,三口两口撕扯着,咽下口中的肘子肉,意犹未尽地吸着骨髓,唆的啧啧有声,那眼睛还顺势一挑岚颜。 ——想和我斗,你小子还嫩着呢。 岚颜读到了眼神中的意思,愤愤地别开眼。 以前人们都说,眼睛会说话,是表扬人眼神灵动,他不但见识到了眼睛会说话,他还见识到了眼睛会骂人! 眼见着两人都停下了,倚翠僵硬地笑着,“客官……” 她面前的修长男子忽然转过身,懒懒地靠在榻上,身体扭了个舒坦的姿势,却是飞快地别过脸,举着手中的茶盏,慢慢地饮了起来,声音幽幽地传来,“女人,脱衣服。” 脱衣服? 脱给他看吗?他分明没转过身啊,怎么欣赏。 “客官。”倚翠继续嗲嗲地娇嗔着,“您不转过来,奴家如何脱啊。” 男子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依旧背对着她,“我不想糟蹋食物,花半天工夫吃进去,马上吐出来,这是对食物的不尊重。” 倚翠傻眼,不明白男子话中的意思。 倒是岚颜,鄙夷地抽了下嘴角,这个家伙眼中,只怕就没能看的人了。哦不,有一个,他自己。 他不就是鼻子高一点么,眼眶深邃一点么,眼神会骂人嘛?其他哪个地方好了?所谓男子的豪爽气度,文人的儒雅之风,剑客的爽利快意,他一样也没有好吗? 有的不过是一头自认为俊美,实则乱草一堆的头发好不好! 男子扭了扭,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瘫在榻上,“快点脱,我数三下,你要不脱我就换人,一、二、三!” 倚翠发誓,这辈子她从来没有脱的这么快过,连掀带撩,连扯带拽,终于在三下之内,脱。 随后,她扬起娇媚的笑容,“客……” “啊!!!”这一次,倚翠的话依然没能全部说完,就被突然的叫声打破,那叫声尖细而锐利,直插耳膜,震动心脾。 一瞬间整个“红袖坊”都安静了! 再下一刻,屋外传来各种男声,“这是杀猪呢……” “老子都被吓软了……” “妈的,都从床上震下来了,找死呢?” 而始作俑者,却扑在榻边,包子似的手拼命地捶着男子,“骗、骗人,我、我不信、不信!” “那你要怎么样?” “换、换一个,再叫个人,我不信,不信!” 于是,这一夜的“红袖坊”里,轮转着这样一句话。 “换一个。” “再换一个。” “换、换、换。” “没了?随便找,是个女人就行,只让他看一眼,不用过夜。” 天微微亮了,折腾了大半夜的“红袖坊”也终于没了闹腾,大门吱呀打开,走出两个人影,一大一小,一个慵懒一个丧气。 “现在你信了?”男子抱着肩,斜眼挑看着岚颜,“你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岚颜不答话,男子揉揉眼睛,幽幽地叹着气,“我真可怜,这一晚上吓的可不轻,得找个乩婆收收惊,太可怕了,小心肝乱跳了一夜。” 岚颜虽然已经有些相信事实了,但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猛地抬起头看着他,“我不信。” “不信也没办法,整个‘红袖坊’上上下下的女人都被你看了个遍,没女人了。” “换一家。”岚颜坚持着。 男子双手一摊,“没银子了,你今天足足花了我一百两,毕生的积蓄,记住你现在欠我一百五十两了。” 生怕他不信,男子掏出钱袋,反过来倒过去给他看,的的确确干干净净,连一个铜板都没了。 岚颜垂下头,默默地朝着破庙走去。 这个打击,颠覆了他近十四年来对自己的认知,从地位的改变,到身份的模糊,现在他居然连性别也被反转了。 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拖拉着脚步,一步一拽地走着,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按住,男子的声音传来,“喂,你叫什么?” “岚颜。”他有气无力地回答着。 “姓?” “不知道。” 明显敷衍的回答,男子竟然没有深究下去,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不了下次攒到钱了,再带来你看好了。” 岚颜看看他,忽然觉得这个人还不错。 “喂,你叫什么?” 男子随意地撩了撩额前的发,“随便,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水蛇腰,我……” “不准叫我水蛇腰!”男子的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戳着岚颜的脑门。 “娘娘腔,我……” “叫我娘娘腔,你信不信我一巴掌呼死你?” 呼字在空中打了三个转,男子的眼睛也瞪的老大。 果然是一双会骂人的眼睛。 “那,鞑奴。” “你才鞑奴,爷全身上下哪个地方象鞑子,还是贩卖来的奴?” 岚颜眼睛上下看了他几眼,又看了他几眼,再看了几眼,“你和鞑奴一样黑。” 以前在封城的市集上,他也看过贩卖鞑奴,那一个个鞑奴身形高大,须发张扬,最主要的是,肌肤黝黑。 眼前这个家伙,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符合鞑奴的标准好吧,甚至还没有鞑奴粗壮有力。 “你眼睛和你的长相脑子一样。”男子哼了声,“爷这叫健康的小麦色,知道吗?” 岚颜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太过扭曲,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但是更像脏脏的洗不干净的黑。” 头顶上顿时挨了一记爆栗子,“你还想不想以后有饭吃了?你还想不想有人给你换药了?你还想不想有人给你擦屁屁了?” 好吧,看在他这么有用的份上,岚颜决定咽下更多的话,埋头继续走。 “叫我轻言,管轻言。”男子无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刚刚想说什么?” “管轻言,我要拉屎”。 “刚刚才吃完,不要说这么恶心的事。” ##亲密相伴的乞丐(一) 初夏时光方好,蹲在墙角下打个盹,发会呆简直是非一般的享受,岚颜缩在墙根,包子手捧着脸,睡的舒坦,一行清亮的口水顺着唇边淌下。 “哐当。”清脆的声音惊动了她,抬起眼皮看了看,是一枚闪亮的铜板。 某人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有点背惊扰了好梦的不爽,抱着脑袋换个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鬼鬼祟祟地毛上他面前的破碗,目标碗中的几枚铜板。 “啪!”手还没够着铜板,就被一只黑黑的脚丫子踹开,外加一句冷哼,“姓管的,这是我的。” “哟……”某人懒懒的声音传来,外加同样懒窝着的姿势,眼皮都不带挑开一下的,“居然是醒着的啊。” 能不醒么?岚颜没好气地瞪他,“被你偷了十几次,不醒就是傻子。” 现在的她,几乎有着异常敏锐的感知力,只要这个家伙的手一偷偷靠近,她就是睡的再沉也能瞬间醒来。 她慢慢把破碗踢到自己面前,双臂一圈,护在自己面前,“我的!” 管轻言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你欠我一百五十两。” “欠着呗。”岚颜皮厚地扯了下笑,看着破碗里的几枚铜板,又踢到管轻言的面前,“喏,还你的。” “还个屁啊。”管轻言不屑地看了眼破碗里的几个铜板,“还不够你的饭钱和药钱。” 岚颜讪笑了下,不置可否。 其实这段日子管轻言对她真的不错,供她吃喝,给她换药,原本她以为自己的手就算保住,也是筋脉被割断形同废了一样,没想到前几日换药的时候,她发现手指筋脉竟然完好,只是伤口深了些,看上去触目惊心的。 手上的伤如此,头上也是各种斑斑驳驳的细碎伤痕,这么多日过去了,依然还是青紫一片,外加褐色的疮痂,真是可怜可叹。 难怪躺着都有人给她铜板,还般模样,不仅是个乞丐,还是个残废的孩童乞丐。 果然她的适应能力极强,自从认命了自己是女身之后,居然也没有半点不适应,对于乞丐这个地位,连反弹都没有,甚至还觉得挺……爽的。 自由自在,随遇而安,天为被地当床,其实还不错。 “喂,快看。”岚颜的眼睛发亮,看着前方不远处,一位公子优雅行过,垂涎欲滴的表情完美地诠释了她此刻的内心,“好漂亮的公子。” 她的赞叹声太大,就连那位公子都听到了,眼角扫了眼墙根的方向,发觉是个衣着破烂的少年乞丐,扯了下嘴角,勾了个讥讽的笑容。 看来就是赞美,也不是什么赞美都让人受用的,她这种乞丐,就只会让人觉得被侮辱了身份。 不过岚颜无所谓,对她来说,这眼神的杀伤力和某人比起来,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在管轻言眼神锤炼下的她,早已经是刀枪不入了。 “嗤……”不屑的笑声不用看也知道来自谁,“衣衫脂粉堆出来的故作优雅,脱了洗干净了,丑的都能成一道风景。” 这家伙的嘴,实在太毒了。 虽然她嫌弃他的嘴毒,却也不得不佩服他毒的戳重点。 岚颜回头,那家伙正懒懒地靠在墙根下,手臂随意地架在弯起的膝头,一头乱发散落肩头,一副要睡不睡,要醒不醒的样子。 “别吵好不好。”岚颜不耐烦地瞪他,“难得看到能入眼的公子,被你说的连兴致都没了。” “要看这种公子,右门大街多的是。”管轻言跟条蛇似的扭了下,翻了个姿势,“那边有个小倌坊,搔首弄姿的男人多了去,随便看。” “那我们明天去右门大街蹲着怎么样?”岚颜两眼顿时放光了,满是期待地望着管轻言,还顺道可爱地眨巴了下眼睛。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他懒得理她,一句话后,闭上眼睛,不多时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岚颜百无聊赖,看看一旁睡着的“蛇”,又看看人影渐稀的路,轻轻站起身。 他不带她去,她不会自己去么? 蹑手蹑脚地点出一步,耳畔忽响起声音,“连要个饭都不专业,今天别指望我喂饭给你吃,更别指望我给你换药。” 那伸出去的脚步闪电般缩了回来,人影立即正襟危坐在墙根下,顺道扬起有气无力的声音应景地喊了句,“大爷大妈可怜赏口饭吃吧。” 肚子里却是各种话语咒骂了个遍,她就知道这个家伙吃人不吐骨头,就连睡觉都要监视她。 她无所谓吃饭要不要喂,大不了难看的拿嘴吸,但是不换药就麻烦了。 最近伤口在愈合,无时无刻不是痒的厉害,加之天气渐热,她每天都必须换药,如果管轻言不给她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她能抬头,揭瓦烧他屋! “人家要钱的,你没钱看什么看?”一如既往的毒舌着,“那种做作的人有什么好看的,有我好看吗?你看看我就好,还不用付钱的。” 看他? 岚颜白眼两枚。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更自恋的吗? “我就不明白了,你之前不是一直认为自己是男身吗?怎么对看男人这么有兴趣,莫非你从小就励志玩断袖?”管轻言半睁了下眼,扫了岚颜一眼。 “我想娶我哥。”岚颜忽然想起了那个封千寒,想起了他对自己的温柔,想起昔日每一次相处的时候,他总是低低地看着自己,一双眼里尽是溺宠。 即便知道了真相,她依然无法对千寒起恨意。 “他很俊美?”管轻言一句话,戳中要害。 “不止俊美。”岚颜两个包子撑着下巴,“他可是人人口中的绝世奇才,丰神如玉,超然卓秀,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有他那般的天资,也无法超越他。” 管轻言呵呵一笑,那两个诡异的字眼从他口中发出,真是说不出嘲讽。 “比你,可不止超越百倍。”岚颜耸了耸鼻子,瞟了一眼对方。 管轻言嗤笑了声,“你别告诉我你哥和你长的象,否则我完全无法想象你这种容貌的丰神如玉,超然卓秀。倒是脑子如你一般,那我到能理解,什么是无法超越的天资了。” “不许你说他!”岚颜怒了,下意识地甩出一句话,“你根本连和他比的资格都没有!” 维护封千寒,已是习惯。当她发觉自己暴躁的口吻再想要收回时,已然来不及。 管轻言眉头抬了抬,居然没有继续嘲讽她,而是翻个身,直接睡了过去。 岚颜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有些不好意思,她悄悄地猫了过去,想要说什么,嘴唇几度嗫嚅,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喂……”她叫了声,那瘫软的人影不回应。 “姓管的……”还是不回应。 她拿包子手蹭了蹭,依然是不回应。 岚颜默默地坐在他身边,“我哥虽然好,但是他已经不要我了,现在我就只剩下你了。” 那个人影哼了声,“你的意思是我捡破烂,别人不要的我才要?” “当然不是。”岚颜连忙否定,她怎么能是破烂呢,她好歹还会要饭,“我的意思是,只有你还会对我好,照顾我。” 那个脑袋扬了起来,“那我和你哥比起来,谁对你更好。” 岚颜想也不想,立马狗腿,“你!” 这个快速的反应让对方有了些许安慰,又是一个高高扬起的哼,外加两枚白眼。 她迅速地粘了上去,脑袋蹭着对方的胸口,“轻言哥哥……” ##亲密相伴的乞丐(二) 这一下,某人脸上最后残留的一点紧绷也消失了,手掌挥开她的脑袋,“别靠这么近,大热天的,臭死了。” 岚颜苦哈哈地,“我饿了,还有,我想洗澡。” 她胸口的伤处又开始隐隐的发痒,这大中午的一出汗,更是麻痒难当,想搔搔不着,只能胡乱扭着。 管轻言站起身,一手拿起她面前的碗,一手拎着她的后脖领,“走,先洗澡,再吃饭。” 中午的河滩一角,隐秘的大石头后面,阳光落在水面上,亮的有些刺眼。 某人站在浅浅的河水中,任对方舀起一瓢水从头顶冲落,口中还不时地喊着,“姓管的,痒,帮我挠挠。” 一边说,一边把后背往对方手中送,脸上满是难受的表情,身体扭动着。 “别乱动。”肩膀被人按住,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背,细致地抚摸着。暗褐色的痂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的剥落,露出新生的粉色肌肤。 后面舒坦了,岚颜索性转过身,高高挺着瘦弱的胸,“快,快,这边。” 原本就亲密的姿态,这下更为紧密了,小小的身影整个人窝在他的怀里,哼哼唧唧的,“好痒,好痒!” 他的手停在空中,迟疑了一会,抚上她的小肚皮,很轻的摸索着,眼见着痂痕在脱落,她不停地指挥着,“上面,上面还有。” 那手却停在了她的腰间,大掌一环,她的腰身大部分都落在他的掌控中,“以前,还有谁看过你这样?” “哪样?”她不解。 “就是知道你真正的性别。”他的口吻有些不耐烦。 “我娘吧。”岚颜仔细地想着,想来当年娘亲随手捡了她,假说生了个儿子,指望能通过这个谎言进封家的门,却不料封家门规森严,娘亲又不敢揭穿自己的话,就这么一直隐瞒了下去,又因居所在小茅屋,封家人只怀疑过她的血统,从未怀疑过她的性别。 “还有呢?” “我哥。”岚颜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是封千寒带回去的,封千寒不可能没见过她的身体,而从小伺候她的沙伯,更是封千寒身边最贴身的人,想必也是封千寒让沙伯隐瞒了她的性别。 她发现,管轻言的脸黑了几分。 “没了?” “教习先生吧。”在她记忆中,也不知道多少次衣衫不整地在凤逍面前出现,再联想到凤逍送的心法,凤逍对她只怕早就一清二楚。 “教习先生也能看到?”管轻言的脸不仅黑了,还拉长了。 岚颜点点头,“两个。” 她记得,那日落水是白羽救的自己,她当时坦坦荡荡地当着白羽的面脱了个精光,随后白羽不自在地丢了件衣袍给她,应该也是看到了吧。 再之后,白羽为她运功,渡气,男子的脉息和女子的脉息多少是有区别的,她是女儿身又怎么可能逃过白羽的眼睛? “两个!?”管轻言的脸不仅黑了长了还臭了,就连声音都扬起来了,“你怎么这么随便给人看?” 岚颜怒了,“我一个爷们,给男人看有什么稀奇的!?” 管轻言一个栗子敲上她脑门,“现在不是了。” 岚颜萎顿。 接受事实是一回事,思想改变又是一回事,她也不容易啊。 管轻言的掌心,贴上她的胸口,轻轻抚摸着,“记住,以后莫要再随意脱衣服,不要再给其他男子看。” “那你呢?” “我不算!” “你不算男人?” “我不算其他人!!!” 管轻言的手,拍落她的臀间,“答应我!” 岚颜又有了少许的失神,记得在她小时候,千寒哥哥也是这么说的,她一直努力遵循着,如今再听到这样的话,说话的却已不是那个人了。 “哦。” 听到她的回应,他才落下目光在她身上的疤痕处,那刀伤很深,从胸口一圈至小腹,再到腰间,整整一圈。 管轻言的目光深沉,岚颜倒是无所谓,“男人么,伤痕是骄傲。” 话才出口,又被瞪了。 不就眼睛大点么,瞪什么瞪。她腹诽着。 “我不会让你留疤的。”他的口吻凝重,“一会我去弄些药给你敷,慢慢的疤痕就会消失了。” 她根本不在乎啊!岚颜才张嘴,一双闪着火光的眸子已经在等着她了,她一缩肩膀,索性玩起水来。 倒影中的人,脸颊尖尖,眉目清秀,眼睛忽闪着灵动的光,琼鼻一点,小巧可爱,额头上一个小小的美人尖分落两缕长发。 她遥想起那日“红袖坊”中见到的女子,不禁感慨了声,“姓管的,其实我也挺漂亮的,是不?” 白眼中,衣衫盖上她的身体,“走,吃饭。我去切半个猪头。” 岚颜双目放光,“加餐给我补身体吗?” “给你以形补形。” 阳光下,男子毫不留情地开口。 ##她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他? 吃饱喝足睡好,就是现在岚颜的最佳体会了。 虽然是废弃的老宅,干草一堆,睡起来还是很香甜的,如果没有那个吵闹的声音的话。 “愚蠢的人类,还不起来练功,你已经一个月没有调息打坐了。” 谁,是谁在耳边嗡嗡地吵她睡觉? 岚颜无意识地挥了挥手,想要挥去那恼人的声音。 “快起来,本尊没有真气可吸了。” “起来!练功!” 岚颜睁开眼,眼前除了黑夜和破窗外的明月,唯一听到的声音是窗下蛐蛐的叫声,还有远处荷塘的蛙鸣。 没有人,没人和她说话。一切都是她做梦吧! 岚颜闭上眼睛,决定继续睡觉。 “快起来调息,凰翎怎么会选你这么个又懒又废的东西?”那声音又一次响起,吓了岚颜一跳。 与此同时,她小腹内的真气也在鼓胀着,突突地跳动,似乎想要寻求一个突破口。 “谁!?” 岚颜低声问着,“什么鬼东西,快出来。” 这声音她不是第一次听到,傲慢无礼的语调,她记得清楚。 在她那日差点为人所杀时,这声音就出现过,她若没记错,在声音出现的同时,自己的力量也格外的强大,那杀手所有的真气都被她吸干净了。 “就凭你这小小的人类,还没资格见本尊真容。”那声音又一次响起,就像在她的耳边。 可她的眼前,什么也没有。 莫非…… “妈的,见鬼了。”岚颜嘀咕着。 “愚蠢的东西,不要贬低本尊。”那声音回荡着,“人丑,资质差,还懒,一无是处。” “你才蠢,你才懒,你才资质差,你才一无是处。”岚颜跳起身,双手挥舞着,怒骂,“有本事给爷出来,别偷偷摸摸躲着。” “本尊可没有偷偷摸摸躲着,本尊一直在你的体内,是你感觉不到而已。”那声音再度响起。 岚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脚,想着是不是要扒开衣服看看。 她难道被鬼附身了吗? “凰翎一生清傲,怎么选了你这个废柴?”那声音很是不耐烦,“什么都不懂。” “你出来,快滚出来!”岚颜继续骂着。 “你快点练功,等我吸够了,自然出来,这个无用的身躯,本尊一刻也不想呆。” 就在她失态大骂的同时,冷不防一低头,看到管轻言明亮的双眸,正奇怪地看着她。 岚颜不敢看他的眼睛,更不知道怎么和管轻言说,自己被鬼附身了,而那鬼现在居然在闹腾她,“我,我做梦。” “嗯。”管轻言淡淡地应了声,“做梦都有人骂你又蠢又懒资质又差?那你继续睡继续梦,再梦到他替我告诉他一声,他骂得太对了。” “看,本尊的眼光不会错,这人也这么说。”那狂妄的声音还多了几分沾沾自喜。 岚颜没想到,两个人隔着自己的身体,居然也能惺惺相惜,这算怎么回事? 轻轻走出门外,岚颜找了个角落,低着声音,“你怎么会在我体内?” “本尊如何知道?” “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小小人类,如何有资格知道本尊真身?” “既然您这么尊贵,求您赶紧离开我这卑贱的身躯吧。”岚颜没好气地说道,“愚蠢的奴婢供奉不起您。” “你以为本尊不想走吗?若非你真气太弱,无法让本尊幻化真身,本尊也不至于沉睡这么久,要不是凰翎真气在你体内,本尊还无法觉醒。” 自己没本事就没本事,还嫌弃她身体弱。 “你说的凰翎是白羽先生?”岚颜隐约猜测着。 “废话。”那声音倨傲着,“吸收了他的真气,竟然连他的名字都知晓不全,愚蠢。” 这、这也关她的事?白羽从未说过自己还有凰翎这个字,她能知晓才有鬼呢! 不过,她也不认为和一个自大狂有继续讨论的必要,索性直切重点,“说吧,我要怎么样才能让您老人家出来?” “练功,每日有稳定的真气供我吸收,当本尊吸饱了,自然会进入休眠期,再之后……” 岚颜想也不想地点头,甚至都懒得听下面的话,“好,没问题,我从今日开始练功,努力给您老人家吸,您老人家可以不吵了吗?” 原来她当初每次练功时,都会觉得有一部分真气无形地消失了,原来是被这个东西吸走了啊? 她做不成封千寒一口气灌进去的水囊,却做了这个家伙一口口偷吸的皮袋,说来说去,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放心吧,当我成型之后,你得到的好处会更多,本尊才不会欠人人情!” “好。”岚颜忙不迭地点头,“有您老人家这句话就行,我努力练功,你闭嘴。” “你这个卑微的女人,怎么能对本尊如此说话?”狂妄的男子极度不满。 “再啰嗦不练了。”岚颜冷哼了声。 一声冷哼后,果然耳边再没有了吵闹的声息,岚颜爬进屋,看到管轻言的方向,顺势摸了过去,在他身边躺下。 原本平静的声音忽然又出来了,“你是凰翎的人,怎可与其他男子如此随意,轻贱!” 她是白羽先生的人?这个东西在说啥? 她假装没听到那什么尊的声音,倒是一窝身体,正好嵌进管轻言的怀里,背后有个依靠,睡起来也格外的舒服。 心里,多少因为那句话有些膈应。 “喂,我这么和男子随意,算不算轻贱?” “算。”懒懒的声音,而身后传来。 她就知道他没睡着!但是他的回答让她很不爽,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和男鬼,想法都是一样的。 她迅速坐了起来,“那我换个不轻贱的地方。” 一只手揽上她的腰,把她又摁回了自己的怀里,“大晚上闹腾什么,跟我又不算轻贱。” “因为你不是男人吗?” “滚!” 这一觉醒来之后,岚颜起的特别早,就着晨曦的雾气,已经在大门前打坐运息,白羽的真气依然难以驾驭,对于他人来说只需要一刻的调息,她却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勉勉强强做完。 当真气重新回归丹田,她又找到了那种充盈的感觉,四肢都变得轻快了起来,当然她也没错过,当真气鼓胀的时候,有一丝丝真气慢慢从内腑中消失,被吸取抽离。 看着时间还早,她索性摊开凤逍的书册,再度摩挲起久违的字句。 之前的每一次,她都在禁制中败下阵来,之后白羽的灌输,让她疲于吸收调息,也没有机会再度修习凤逍的功法。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她也该重新开始了。 运气至掌,按照图册上的内容逼迫一缕内息到指尖的穴道,手指探出,用力一顶…… 气还是气,凝在她的穴道上,手指还是手指,什么也没弹出去。 她呆望着手指,不死心地再弹一下,还是半点气息也没射出,空有一个花架子摆了半天。 咬牙,憋气,用力! “噗!”诡异的声音出现。 岚颜痛苦地捂上脸,目光透过手指缝,四下偷偷看了看,确定没人看到她的糗样,才放心大胆地放下手,继续摆弄着架势。 “愚蠢的女人。”一道声音飘过耳边。 该死的,她忘记了身体里还有这么个醒着的家伙,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监视下呢。 “从未看过这么笨的人。”那声音冷冷的,不改狂妄。 “没看过就好好看。”岚颜反唇相讥,毫不气馁地继续演示着书上的功法。 而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人影,“今晚加餐,吃猪脑。” “你才要补脑子呢,爷脑子好的很。”岚颜毫不客气。 “越看越丑”——来自那个倨傲的人。 “脑子好就不会自称爷了,老是搞不清楚自己是男是女。”——这是管轻言的调侃。 “丑就别看。”岚颜冲着耳边的声音回嘴,忽然又补上一句,“我就是女的也比你爷们。”这句是给管轻言的。 “本尊也不想看,奈何你给的真气太少了,无法进入休眠状态,卑贱的女人,赶紧修炼。” “那是,光看胸还真像个爷们。” “凰翎一世英名,就毁在你手上了。” “看脸也爷们,有棱有角的,戳的我眼睛疼。” “本尊看你练功,只觉得你是在抽风。” “抱你在怀里,转个身都不知道,正反难分啊。” 岚颜张着嘴,耳边是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贬低,让她想开骂都无从下嘴,这两个人的节奏配合的太好了,你刚说罢我登场,她脑子不够快,转不过来啊。 都说一个女人顶五百只鸭子,她今天算见识到了,一个娘娘腔男人加一个男鬼,绝对超过一千只鸭子。 “闭嘴!!!”岚颜一声吼,两道声音同时消失。 她的手戳着管轻言的胸,“买猪脑是吗,顺道买点腰,你整天扭那水蛇腰也不怕折了,猪眼睛也来点,白眼翻多了会抽筋的。” 脸望天空,冷冷的来了一句,“有本事出来,没本事别吵。” 抛下话,拿起自己的书,岚颜换了个地方,继续她的武功之旅,耳边也终于没有了吵闹的声音。 世界,清静了。 ##练功 “喂。”细长的人影在她面前晃悠,“练功呢。” 岚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么,她不练功,在这里指手画脚难道起乩? “要我帮你吗?”管轻言的脑袋又凑了过来。 他帮? 就他这全身没有二两肉,风一吹就跑的体格,教她练功? 与此同时,她耳边也响起了那个狂傲的声音,“女人,要我帮你行功吗?” 难得,居然没自称本尊,虽然对她的称呼依然不怎么礼貌。 岚颜假装没听见,也不回应,继续自己比划着。 她是运功艰难,别人学武功都是由浅至深,循序渐进,逐渐领悟,而她的内力来自于自己的天赋和白羽的灌输,突然接触到凤逍这本秘籍上高深的武学,确实运用起来有些手忙教乱,不过她觉得自己能行。 “女人,我就要入定了,趁现在还有点功夫,帮你一次。” 那声音又响彻在耳边,岚颜别开脸,还是恍若未闻。 她不是又笨又蠢吗,那何必和又笨又蠢的女人说话? 手,突然被握住,她抬起脸,正对上管轻言的目光,而对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一只手捧着个破瓷碗。 “干嘛,要我去讨饭啊?”她赌气开口。 “不是。”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眸看看她,又看看那个碗,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下,碗发出嗡嗡的清脆声。 在岚颜莫名地目光中,他慢悠悠地说话,“你每次用力太猛,筋脉过紧,所以不容易出来,轻一点,就像弹这个碗一样。” 岚颜被他抓着手,试探性地弹了下手,与此同时,内腑中升起一股暖流,快速地牵引向手指,在她微微一弹中,空气中传来很细微的嗤声。 虽然细,至少有了。 岚颜看看手指,又看看面前的管轻言,脸上露出了喜悦而轻松的表情。接着,她再度提气,这次暖流比之前更快,也更浓,在指尖一停即出,前方地上的小石子因为这缕指风,突兀地跳了跳。 成、成功了? 她想也不想,运起十成的功力…… “女人,凰翎的功力你最少要再用两三年方可完全收归己用,不可操之过急,全力施为的后果非你个人能掌控,这武功过于高深,莫要太贪。” 耳边,那倨傲的声音飘过,倒是一改狂妄,颇为认真地建议。 而同时,管轻言一声轻笑,“这一招想要纯熟,够你练上几个月的。” 她知道,是他们的帮忙,才让她如此轻易地领悟到要点,身体里那个家伙说的没错,白先生的功力,不是她能随便驾驭的。管轻言也说的没错,一招足以让她练习好久。 “谢谢。”她低声说了句。 “领悟力还不错。”狂傲的声音不改,“女人。” 管轻言哼笑了声,“今日不用买猪脑了。” 果然,她的人生,想要个表扬,估计都是不可能的。 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把揪住管轻言,“你怎么知道我要修习的武功的法门?你是不是偷看了我的书?” 管轻言嘴角一勾,笑的轻佻,“谁对你的武功有兴趣,不过是当初捞你起来,顺道看看你身上有什么证明没有,看了两眼而已。” 看了两眼……而已? 要么他说假话,要么他对武功的理解超越她的想象。 她狐疑着,“难道你会武功?” 和他认识这么久,他除了好吃,就是懒做,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趴着绝不坐着,不停地换姿势只为了让自己更舒服,那柳条似的腰身,怎么看也不象是会武功的人啊。 某人眼角一勾,妩媚妖娆,笑意中抛出两个字,“你猜。” 猜个鬼啊! 岚颜扑上去,双手扒着他的胳膊,“说,快说。” “说什么说。”手指一弹,不轻不重地一个栗子敲在她的脑门,拖着个巨大的装饰物出了门。 岚颜的痴缠在看到包子铺的包子后,忘得干干净净,她的眼睛盯着前面的铺子,半天挪不开眼睛。 不知道是哪家做寿,定了寿包,正巧是出笼的时候,热腾腾的雾气里,一个个包子煞是可爱,顶尖上一个红点,艳艳的。 某人看着前方,淡淡的声音传来,“怎么,想吃包子?” 岚颜用力地摇了下头,“不想。” 虽说是乞丐,但是管轻言总有办法讨到很多银子,明明每日看他都是睡在墙根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人把铜板丢进他的碗里,所以吃穿来说,她从不用担心短缺,更不会去馋包子。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有一年的生辰,“岚颜宫”中大肆庆祝,所有的礼物也是贵重而精美的,不过那时的她却恹恹的,因为封千寒不在。 原本答应为她庆祝的封千寒临时有事赶往外地,一直到晚饭时分都没能赶回来,对她来说,没有封千寒的生辰就没有任何意义,无视了所有人的恭贺,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着闷气。 直到夜半时分,生辰的日子即将过去,她的窗口边响起了轻扣,当她拉开窗,看到的是坐在窗台上气定神闲的封千寒,只是那额头上薄薄的汗迹出卖了些许真相。 那时的封千寒,手中的油纸上,端端正正卧着两个犹自冒着热气的寿包,带着些许内疚地告诉她,赶不及准备礼物,只有在路上请店家做了两个寿包带来,为了等这两个寿包,才格外耽误了时间,半夜才回。 这两个寿包,就如同封千寒挥之不去的温柔一样,成为记忆里最美的印象,记得那时候她缠着封千寒,说以后每年都要两个寿包,从此之后的每一年,封千寒都会亲自送两个寿包给他。 明日,就是她十四岁的生辰了。不过这一次的生辰,不会再有封千寒的寿包了…… 寿包通常都是预定的,就算她现在有银子,也买不着。 “发什么呆,还不去讨钱?”管轻言冷哼了声,“你昨日收入十文钱,吃了我一个猪蹄就十五文,一斤饼十文,还倒欠我十五文,加上你之前欠我的,现在已经二百两银子了,加上利息……” “没钱。”岚颜干净利落地回答,“记账。” 反正她每天都在记账,她才不在乎呢。 “我说你怎么这么能吃啊,你能不能一天只吃二两饼啊。”管轻言伸手扯了下她的脸蛋,“一斤饼,谁家养得起你?” “那我今天只吃二两好了。”她拍开对方的手,很有骨气的回答。 “你中午就吃了半斤了,就是晚上不吃也超量了。”冷嗤带着白眼,让岚颜一阵尴尬。 她嘟着嘴,“那晚上吃二两好了。” “真的?” “多吃小狗。” 她为了不做小狗,晚饭当真只吃了二两饼,结果就是此刻某人在地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饿的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猪蹄、排骨、烧鸡、烤鸭,越想越饿,而她的肚子,也十分不给面子的鸣叫起来。 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了下午看到的寿包,看看外面的天色,似乎就要到她生辰了。 脑海中幻想着,眼前也仿佛出现了白白的包子,她眨眨眼睛,怎么幻像还存在? “要吃快吃,看什么看,你的肚子吵死人了,像打鼓一样。”伴随着寿包香气而来的,还有某人欠揍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买的寿包,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岚颜盯着那个包子呆呆的,忘记了伸手去接。 包子直接被捅进她的嘴里,“快吃,你不是今天生辰么,再不吃就过日子了。” 粗鲁的动作,不耐的语气,还有已经凉掉的包子,放在一起怎么也算不上美好,可她就是觉得心里涩涩的。 “快吃,还有一个呢。”管轻言捧着另外一个包子。 岚颜被他开始突然的那一下塞的满嘴都是,又冷又干的包子差点噎死她,拼命地挥着手,制止着对方填鸭似的动作。 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包子,她喘着粗气,“不、不是今天,是、是明天拉。” 管轻言一愣,看看手中的包子,又看看外面的夜月,“差不多,也算是今天了。” “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啊,看你盯的那么热切,表情那么垂涎,就给你买了,不过你说晚饭只吃二两,多了就是小狗,我就只好等到半夜给你当宵夜,就不算晚饭了。”多么无辜的口吻,多么贴心的想法啊。 骗人,她肯定他是故意的,说的冠冕堂皇的,有本事把那双眼里的笑藏好点。 “所以你就猜到了?”岚颜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这个家伙,看上去懒懒的什么都不在意,心思倒是敏锐的很。 管轻言懒懒地嗯了声,“你喜欢就好,当给你庆生。” “那下次我给你庆生。”岚颜看着手中的包子,“给你买寿包。” 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自己,自己还真是啥都没做过,想来颇有点汗颜。 “我不知道自己生辰,所以不用了。”他的口气忽然有些沉重,不仅是沉重,似乎还夹杂着其他什么。 嘲讽吗? 他这个人说话自带嘲讽,一向都是这个调调,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次有点不同的。 “其实我这个生辰也做不得准。”岚颜苦笑了下,“我是娘亲捡回来的,日子只怕也是娘亲胡诌的,论起来,还不及你救我那日值得庆祝,至少那才算是新生。” 她说完话,忽然发现地上原本都已经闭着眼睛睡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在夜晚里分外明亮,眼中水波让她想要忽略都难。 ##同生辰 共绾发 她伸出手,递出一个包子,“要不这样吧,反正我们都不知道生辰,今日就算我们两个人的生辰,你一个寿包,我一个寿包,一起庆祝。” 那双明媚的眼睛瞧着她,在看了半天之后,才缓缓伸出手接过寿包,慢慢地送到嘴边咬了口,岚颜也大大地咬了口,寿包中的桂花糖融在口中,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这什么包子,居然是甜的?”管轻言嫌弃的声音传来,“我只吃肉包子。” “还有,为什么糖还是一坨一坨的,腻死了。” 废话么,猪油桂花糖,凉了自然结块了,这个要趁热吃啊。 小小的破庙里,不断地有抱怨声传来,嘀嘀咕咕,唠唠叨叨的,不过岚颜眼尖的发现,那个家伙挑剔归挑剔,一个包子倒是吃完了。 咽下口中的包子,岚颜朝他笑着,“今日,我十四了,你呢?” “十四?”管轻言差点被最后一口口中的包子噎住,一双眼睛瞪的老大,“我以为你只有十岁上下。” 十岁? 她不就是瘦小点么,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是这个家伙不懂得判断年龄吧? “天哪!”管轻言喃喃自语,“十四在寻常人家都要定亲了,我居然、居然给这么大的姑娘沐浴洗澡,擦药……” 岚颜发现,他的表情相当诡异,有意外、有惆怅、有懊恼,就这么多种表情掺杂中,他居然还有几分开心。 他的脸,该不会是表情错乱了吧?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岚颜拉着他,“你多大?” 某人歪倒在地,哼哼着,“不知道。” 骗她傻子呢? 岚颜扑了上去,瘦小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快说,快说。” 连揉带搓,在他身上打着滚撒娇。 “别弄脏我的衣服。”某人挥蚊子一样把她从身上赶下去,无奈地回答,“二十。” “二十!?”岚颜惊呼,“二十不是要行冠礼的吗?” 女子的礼仪她不懂,男子的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二十岁的冠礼可是对男子来说最重要的礼仪,有些地位尊贵者,甚至十二岁十五岁就及冠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那时候的她无比抗拒这个成年礼。 “我爹早死了,没人给我戴冠。”管轻言倒是很无所谓,“乞丐的身份,也找不到什么大儒贤者,随便买根簪子束了就是了。倒是你十四了,也要行及笄礼了。” “那可以到十五呢。”岚颜答到,“还有一年。” “你果然是猪脑吃少了。”冷冷一眼飞来,“那是没许人家的等到十五。” 岚颜傻眼,“我也没许人家啊。” “十五没许人家,代表没人要,会被人嘲笑的,早点及笄好。” 没人要怎么了,她确实没人要啊? “不是你说的,当乞丐不要让人知道我是女儿身,男装最好?”岚颜咕哝着。 身边的人不再说话,只有冷冷的一声哼。 集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岚颜仗着她日渐甜美的容颜和越来越无耻的甜言蜜语在人群中穿梭着。 “漂亮姐姐,您好心赏点吧,将来一定嫁位俊俏的富贵公子,温柔又专一。” “这位大娘,你一定儿孙满堂,万年富贵荣华。” “大爷,您这龙行虎步的身姿,无论去哪个城比试,都一定能顺利成功,将来成就无边,妻妾成群。” 伴随着叮叮当当入碗的铜板,岚颜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比头顶夏日的太阳浓烈多了。 今日她简直大丰收,最少要到了五十多个铜板,怀里都是沉甸甸的。 看那个混蛋还拿不拿白眼看她,嫌弃她吃的多要的少,整天要她捶背捏脚。 自从两人相依为命开始,那家伙就一直对自己呼来喝去的,连喝水都要她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病入膏肓不能动弹呢? 病倒是病,是懒病。 说起来都是懒,凤逍也常常懒懒的,不过那是慵懒,姿态优雅地歪在床上,拢衣撩发都有说不出的风情。那个家伙的懒,是蔫懒,整天象条蛇似的盘在那,不,说蛇都是抬举他了,他是蛇蜕。粘在墙边,撕都撕不下来。 又懒又穷,还娘娘腔,看他以后怎么娶妻! 腹诽着,眼睛却被一旁摊子上的东西吸引了,忘记了乞讨,脚下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那是卖脂粉梳妆的摊子,除了香粉胭脂,还有不少精美的梳子篦子,当然也有簪子花钿,一应俱全。 虽算不上贵重,倒也精巧,不少姑娘驻足挑选。 人群中,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摊上的几枚簪子,一只玉质的凤簪通透油润,雪白的质地让他挪不开眼。 忍不住地凑了上去,指着那只簪子,“这、这个怎么卖?” 摊主看他一眼,破旧的衣衫,手中还拿着个破碗,碗里兜着几文钱,怎么看也不像是买得起玉簪的人。 但是那双明亮眼中的期望,让他还是回答了,“五两银子。” 岚颜一缩脖子,咋舌。 五两银子对于曾经的她而言,几乎不够看,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比磨盘还大。 今天一共才几十文钱,五两银子也不知道要存到什么时候。 “那……”她咬咬牙,“能放着吗?我去攒些银子来。” 摊主一愣,随即笑了,“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就有了心仪的姑娘。” “心仪的姑娘?”岚颜惊讶地问道,刻意地加重了后面两个字。 摊主点点头,“这是女簪,当然是送姑娘的。” 岚颜脸上红红的,很不好意思,“那、那有男子的簪子吗?” 摊主顿悟,“原来你是送心仪的男子啊,有、有!”手忙不迭地拿起一根黑色的簪子,“这是黑玉龙头的,和刚才那只一黑一白,正是一对。” “啊,不、不是……”岚颜连忙摆着手,忽然视线一暗,耳边传他来熟悉的声音,“还不干活!” 高大的人影带来极大的威胁感,虽然这些日子,她的个头也窜的很快,头顶已经到了他肩膀,但是他实在太高了,那种被居高临下的感觉,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看着摊主手中的簪子,深沉的色泽上,隐约可见油润光华,与白色的张扬相比,黑色更形厚重。 而且,更衬他皮肤嘛。 大家一起黑,才是真的黑。 他的手指揪揪管轻言的袖子,“姓管的,能借钱给我吗?” 管轻言目光微眯,流露出难以捉摸的光晕,“多少?” 岚颜连忙望向摊主,对方巴掌一伸,“五两,若是一对一起,八两。” 那目光又看回了管轻言,“借五两。” “哈。”轻巧的声音从口中飘出,“你进账五十三文钱,借五两,你的帐不准备还了是吧?” “还,一定还。”岚颜忙不迭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借给我吧。” “买给我的?”某人倒是不客气,大咧咧地问着,眼角不改风格,斜睨着她。 岚颜点点头,还是有些哈拉那根簪子。 “这么丑谁要啊。”某人的手戳着她的小脑门,“头大身子粗,一点也不细致好不好,黑玉的看也看不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插只炭条在脑门上呢,不能砸不能摔,哪有竹子的方便?我们是要饭的,要有要饭的自觉。” 岚颜默默地垂下头,“哦。” “拿去。”手中一凉,多了个冰凉的东西。岚颜定睛看去,一锭银子。 某人抱肩望天,声音懒懒地随风飘来,“以后别再挑这种不实用还难看的东西了。” 岚颜抛下银子,揣起簪子,听着他的声音,“河边等我。” 小河边,某人以手为梳,仔仔细细对着水面照了一刻有余,这才慢条斯理地将头发束在手中,又欣赏了半晌,才冲着旁边的她招手,“过来,帮一下。” “怎么帮?”岚颜看着手中他递进来的簪子。 某人依旧看着水面,口气随意,“帮我簪一下,不会。” 不会?不会他能把头发束的那么完整漂亮,一根捣乱的毛都没有,最后插一下就不会了? “你是伺候我的人,以后每天给我束发簪发。”那人眼皮也不抬一下,继续说着。 岚颜有种冲动,不是把簪子戳进他的头发里,而是戳进他脑袋里。 不过想想,还是把簪子替他插进了发间,端端正正的。 这个家伙眼神坏,嘴巴坏,但对她,却还是好的。 哎! 当她替他把头发束好,那人继续欣赏着自己的姿态,岚颜终于明白他怀里那枚铜镜是怎么破的了,一定是被他看破的。 “休息够了没,休息够了我们就启程了。”冷不防管轻言突然一句话,岚颜惊讶。 “启程?去哪?” 管轻言站起身,“这个镇的人太穷了,换个大点的。” “为什么?” “这么没有出名的贤妇。”管轻言一句话后,又补上一句,“东西也难吃,找个美食多点的城。” 美食多点的城?他真的当自己是乞丐吗?要饭也要的这么挑剔! ##居然有女人逼婚管轻言? 这一找,就又是半年多,越过了夏秋季节,直到白雪再飘,管轻言似乎也没有安定的意思。 到一个城镇,他们就停下来休息一阵子,但也就是一阵子。之后管轻言又会以各种借口启程。 她隐隐有种感觉,管轻言似乎不如表面上这么普通,他似乎一直在刻意收敛自己的能力,逃避着什么。 她没有问过,没有好奇他到底会不会武功,没有好奇他的来历身份,就像他也没有过问过她的曾经一样。 过去就是过去,都过去了又何必再问?只要现在各自依赖对方,能够开心地吃喝,窝在一起听风雪呼啸,就行了。 至于要去哪儿,更不值得她去牵挂,反正无论去哪儿,这个家伙也不会丢下她。理由么…… “你已经赊三百两银子了,这锅子里所有的菜肉加起来花了二两银子,你要吃就又欠一两。”懒懒的人,懒懒的筷子,在空中阻截了她的筷子,外加筷子上的一片牛肉。 飞雪的天气,窗子上凝结着霜花,屋内火炉里的火苗窜着温暖,炉子上的锅里,更是咕嘟着迷人的香气。 这样的天气下,一炉火锅就是人生最高境界的追求了,她想也不想的挤出干笑,“赊一两。” 白眼中,她快速地夹起筷子上的肉送到嘴巴里,小嘴巴快速地蠕动起来,不时地赞叹两声,一只脚很没形象地踩在旁边的凳子上,舒爽地抖着。 现在的她,哪还有半点昔日九宫主的高贵,随意扎着的发丝,破旧的衣衫,懒散的姿势,得瑟的表情,活脱脱市井小流氓一只。 “老人说不要抖腿,你不知道吗?”某人着她那姿势,皱眉。 “老人也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趴着躺着,不能吃一半休息又吃。你不知道吗?”她头也不抬地回击,筷子准确地在锅子里夹住一片肉。 管轻言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的筷子也飞快地探出,同时夹住那片肉。 两双筷子,一片肉! 两个原本懒散的人身上的懒劲一收,同时做正了身体,目光死死地盯着各自的筷子,彼此眼神对视之后,筷子忽然动了起来。 上下翻飞,你进我退,我来我挡,争抢着。 筷子点向岚颜手指间的穴道,岚颜手一松,肉片顺势掉下,被管轻言轻松接住。 可惜他筷子还来不及转回去,就被岚颜快速地打歪,筷尖一松,肉片又回到了岚颜的筷子上。 两个人你争我夺,身体不动,唯有手腕快速地点着,在身影的遮挡下,谁也看不到这暗战。 岚颜忽然凑过脸,在管轻言的愣神中,一口咬上对方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快速伸出,手中碗恰巧接住落下的肉片,坏笑地缩了回去,夹起肉片快速地塞进嘴巴里,一脸的小人得志。 管轻言看着手腕上的牙印,“你咬人?” “兵不厌诈。”岚颜淡淡地回答,“上次你为了抢个葡萄,从桌子下面踹了我一脚。” 她记仇,非常记仇,这一年来走南闯北,她当真是打过狗骂过街,下药使绊子,更是层出不穷,早已经是金刚不坏身。 管轻言不理她,筷子飞快在锅子里捞着,岚颜也不甘示弱,两人埋头再次争夺起来。 正当彼此吃的开心的时候,冷不防一双手忽然拍在桌面上,小火炉一跳,小火苗一跳,炉子上的锅也一跳。 两个人也同样吓一跳,侧脸看向一旁。 硕大的身躯带来强大的气势,女子狰狞的表情代表了她正处於极度不悦中,腊肠似的手指遥点着两个人,“这破庙是我的地盘,最初你们说下雪借住两日,我勉强同意了。现在你们在这里煮火锅随意笑闹,当初应承我的事呢,考虑的怎么样了?” 岚颜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应承你什么事了?” 那红白相间的腊肠手一转,点向管轻言的脸,“上次我说过,只有做我的男人才能进这个庙,你说考虑两日,现在考虑如何了?做不做我男人!?” 两双眼睛瞪在空中,互相望着,诉说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说过那话? ——不记得了,那天太困,说了什么早忘记了,你记得不? ——都是你做主,我怎么可能知道? 岚颜只记得,那天来到这个镇的时候已是半夜,两个人又累又饿,最主要的是懒筋同时抽了,想也不想地就冲进这间破庙里打算好好地睡上一觉。可谁想这个年头,乞丐也有竞争者,这间破庙早就被一帮小乞丐占领了,为首的就是眼前这个壮如山的女子。当他们扑进破庙时,这女子和管轻言唧唧歪歪了半天,至于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她早睡着了。 ——我就知道不该相信你,你睡神上身,干什么说什么根本不记得。 岚颜眼角抽搐着,瞟着管轻言,对方却是弯着眼睛,随意一笑,还是那副散漫致死的无所谓。 岚颜快手端下炉子上的锅子,想也不想地换个地方,继续吃。 在一众垂涎的目光中,她看到一个人,一个很特别的人。 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有着五六十的沉稳淡定,双腿盘膝,手捏法印,坐在破庙的一角,白皙的皮肤上隐隐透着圣洁之光,这华光笼着他的身体,将他与周身隔绝开来。 银发丝丝,从莹润的面颊两侧垂下,独特的光泽更让他整个人都出尘世外般高洁,这破败之庙的一角,在他看来,就如同莲花宝座般。 好漂亮的男子,或者是男孩? 明明是长发披散,可他身上那件……是袈裟?他是个和尚,还是个有头发的和尚? 不知道他这般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他也是那女子收罗来的丈夫人选? 她脑海中出现一幅场景,女子如山的身躯挤在他清瘦的怀中,满是冻疮红白灿烂的手指挑着他秀气的下巴。 岚颜浑身一哆嗦,那画面太美,她不敢往下想。 把锅子往他身边一放,岚颜一屁股坐了下去,“让让。” 男孩也不出声,往旁边挪了挪。 “喂,你叫什么?” 无声。 “喂,你怎么会在这?” 依然无声。 岚颜嘴巴问着,手上也不闲着,捞起一片年糕送到嘴边,想了想又抬起头,看向男孩,“你吃不吃?” 在她和管轻言相处的日子里,想从她嘴巴里抠食物,比让死人开口说话还难,好吃的人护食,她和管轻言只有争夺,从不知谦让。 她会问这一句话,因为眼前这男孩,对她胃口。 优雅的姿态,出尘的气息,带着些许冷漠,这种人就和她碗里那片牛肉一样,天生就是她的菜。 与市井之流完全不同的气质,会让她想起那个遥远的地方,曾经身边的人,封千寒、白羽、甚至凤逍身上,都有这种气度。 她的亲近,或许不因为人,只因为那段她也曾经拥有过的时光,在不经意间就想起了。 当然,在她看来不过是选择一个养眼的干净的,还不会垂涎她食物的人身边吃饭而已,相比起那群随时可能往她锅子里吐口痰然后喜滋滋霸占她食物的人,这个娃的威胁感比较低。 而且这么漂亮的人,若是和她一锅吃,她还是可以在肉痛之余,分享的。反正管轻言也吃不成了。 想着,她抬了下眼,正巧与管轻言的目光对上。 他,也在看着她。 眼睛眯着,神色不明。以她对他的了解,这家伙心里在盘算着什么,而且绝对不是好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眼神让她心里一抖,背后飕飕地发凉。 他该不是在妒恨自己端走了锅不让他吃吧?岚颜朝他举起筷子,晃了晃筷子上的肉丸,然后狠狠地丢进自己口内,用力的咬了咬。 管轻言笑了,不带声音的,嘴角一勾,很有些销魂的味道。 “快点回答我,我王大媛看上你了,要么娶我,要么从这里出去。”雄浑的声音在破庙里回荡。 岚颜嘶了口气,被烫着了。 一边吹着,一边不断摇头。 她就不明白了,管轻言这种人,身娇腰软,一点推倒的成就感就没有,又黑又瘦,哪俊美了? 如果那双眼睛勉强算上神采飞扬,水波潋滟的话,大概是唯一的优点了,不过他通常只用他的优点来——骂人。 大概是这王大媛太粗豪,对于娇软的男人有着特别的胃口吧。 她也不怕她那身子,一屁股坐死了自己的丈夫?柳条似的男人也敢挑。 心里想的多,嘴上吃的快,香气四溢中,身边的男孩丝毫不为所动,而那女子依然威胁声十足地说着,“暴风雪最少还要下数日,这城中所有的废弃之所都是我的地盘,你不答应,你们只有冻死的份。” “我可不想冻死。”管轻言说话了,独属于他的悠慢语调。 “那你是答应了?”王大媛有些惊喜,没想到一切如此简单。 “我倒想答应啊。”管轻言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挑指着某个方向,“奈何早已有主,不如你问问他?” 他? 谁? 嘴巴里嚼着肉丸,岚颜好奇地抬头,可她只看到一道巨大的身影慢慢靠近她,将她淹没。 女子身后,管轻言伸了个懒腰,发出轻轻的一声笑。 那嘴角,又一次扬起。半眯的眼底,不明的光闪过。 她就知道,刚才那种不详的预感,会成真! 一记眼刀飞出。 ——管轻言,你狠。 某人的嘴角又勾了起来,抬起手腕冲着她,手腕上两道清晰的牙印映入岚颜眼中。 ##骂架争男人 “我这个人不记仇,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这是管轻言说过的话,她记得,而且记得非常清楚。 看着面前高壮的女子,再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岚颜呵呵干笑了下。 自小就干瘪,饶是她每天饿死鬼一样吃,还是半两肉不长,现在遇到这种重量悬殊的对手,她只能先陪笑脸。 “他是你的人?”王大媛虎着脸,瞪着她。 这什么世道啊,别说她跟管轻言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什么,也该问她是不是他的人,这主导权不一样啊。 男子为尊的世界,她敢这么说,岚颜打心眼里喊一声:壮士,敬佩。 “当然……”她正待一口否认,冷不防看到王大媛身后那个老神在在的男人,正以口比划着:三百零一两。 三百零一两! 岚颜到了嘴边的否定在哭丧中变成了点头,“当然。” 心头却是一阵阵地咒骂。 谁要他做自己男人啊。和他比,还不知道谁更男人呢! “那,我们来比划比划?”王大媛捏捏手指,骨节咔咔做响,“赢了他归我,输了他归你。” 岚颜眼睛一亮,她不会赢还不会输吗,不会输还不会投降吗? 敢欺负她! 眼睛一扫管轻言,口中飞快地答着,“您伟岸如山,雄浑有力,他俊美高挑,配您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么说你直接认输?”王大媛看向管轻言的目光,就像岚颜刚刚看着碗里的那块牛肉。 垂涎三尺,口水滴答。 岚颜正想点头,冷不防又听到了管轻言的那慢悠悠的声音,“如果我若娶了你,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了吧?” 王大媛一点头,“当然,你是男人,这里所有的人,都听你的。” “那我说,一旦她将我输给了你,她自然也没有资格留在这里,对不对?”话语间,轻轻抛了个勾魂的眼神。 王大媛色授魂与,“你说了算。” 管轻言眼神挑向岚颜,似笑非笑。 岚颜无语凝噎,眼神散发着她的仇恨——你狠,挖坑给我跳。 仿若置身事外的他,勾着笑,抿着唇——不挖坑给你跳,你就把我卖了。 如今她是不想比也要比了啊,原本打着主意认输,她继续好吃好喝待着,剩下的屁股给管轻言去擦。 阴谋被识穿,看看外面风雪呼号,她才不要出去,会冻死的。 “我当然……”岚颜巧笑倩兮,歪着脑袋分外可爱,“不认输!” 认输就没地方住了,打死也不能认。 王大媛的手一伸,抓向她,“那就来打一场。” 手抓出,却在空中被双筷子拨向了一边,讨好的脸伸在她面前,“您如此风范,不应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吗,被您未来的夫婿看到您打架的姿态,不太好吧?” “行。”王大媛一收手,“不比打架,那就比骂人。” 比骂人?这也行! 本就是市井中最底层的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讲,王大媛双手一叉腰,声震房梁,“你这个小兔崽子,一个男人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哪有女人有味道,赶紧滚。” 岚颜一呛,表情扭曲地看着王大媛,默默地夹起一片肉,叹了口气,“您有胸有屁股,早晨胸从我面前过,太阳下山了屁股才走完。” 王大媛脸色一白,缩在一旁看热闹的人,默默地低下头,捂上了嘴巴。 肉片入口,岚颜的筷子指着,“你,退后几步,我看不全你。” “我、我这叫凹凸有致。”王大媛急了,”哪像你这种,一眼看下去,能直接看到肚脐眼。” 岚颜狠狠地咽下口中的肉片,留恋地看了一眼锅子里残留的食物,依依不舍地挪开眼,投落在王大媛的脸上,忽然站起身。 “凹凸有致说的是胸凸腰凹,不是你这种胸凹肚子凸的,你一低头肚脐眼跟你大眼瞪小眼,它大眼睛小,你这脸上能找到眼睛在哪吗?大腿间的茧磨的该有城墙厚了吧?你不仅胸凹,脸都是凹进去的。伸手直接抢男人,别人是厚颜无耻,你是厚颜五尺,一刀插进去,飚出来的全是油吧?” 场中,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噗。”像是强行憋着什么又没憋住,再生生顶回去了。 “嗤。”有人手扭着自己大腿,身体不住抖动。 “哈。”还有人抱着脑袋,捂着嘴巴,蜷缩在墙角处,整个人抽风一般。 管轻言裂开嘴,“呵呵。” 这个声音犹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石灰块,刹那间水就翻滚沸腾了起来,所有人纵声狂笑,笑的厉害的,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眼角有泪水滑下。 “再笑以后就别跟着我混。”王大媛一跺脚,本就岌岌可危的房子发出残破的咯吱声,房梁上的灰簌簌而下,掉进火锅里。 岚颜一阵惋惜,她原本还打算结束战斗继续吃的呢,这下可好,没的吃了。 笑声顿时止住了,十几个人敬畏地看着王大媛,哪怕身体依然在抖动,也不敢再也半点表情浮现在脸上。 火锅没了,岚颜更郁闷了,一两银子赊欠来的饭,还没吃过瘾就没了。 “你个猴子样的小鬼,毛都没长齐,还好意思笑话老娘?”气的发抖的王大媛,从牙齿缝里憋出一句。 岚颜微微一笑,“他人瘦心窄,刚刚好容纳下我,你这么大,卡在门口挤不进来的。我瘦可以吃胖,你那脸可以变美吗?什么叫一颜既出驷马难追?你有没有撒泡尿照过,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的大脸,一泡尿估计照不下,多存几泡再照。” “老娘撕了你!”王大媛疯了,如狮子一般扑向岚颜,双手如蒲扇一样张开,抓向岚颜的衣领子。 岚颜脚下一错,神奇地从她手掌方向挪开一步,让她的招式落了空,“喂喂喂,不是说好不打架的吗?” “这不是打架。”王大媛的脸狰狞着,“是我打你。” 当她再一次抓去时,岚颜再度神奇地与她的判断差了一步的距离,差一点点就能抓着了。 一怒之下,她整个人跳了起来,如泰山压顶之势扑向岚颜。 错步,转身,伸手,一切都在眨眼间,而那十余人看到的,不过是岚颜慌慌张张往旁边站了一步,就这么诡异地躲过了。 眼见着巨大的身躯朝着墙壁扑去,那空中的手还坏坏地准备来个顺水推舟,可就在手刚抬起的时候,耳边忽听到某人的声音,“别撞坏了墙,屋子会坏的。” 原本推的手忽然停住,手指如电闪戳出,正中穴道。 巨大的身躯停顿,以诡异地姿势站在地上,距离脆弱的茅屋墙壁,不过一指距离。 岚颜长长地吐了口气,这王大媛果然人如其名,又大又圆,幸好她手快,只要慢上一点点,她就得去屋子外面喝风了。 到时候撕她的,只怕就是管轻言了。 “厉害啊,所以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了吗?”那始作俑者笑盈盈地,眼神妩媚销魂,声音绵软。 岚颜哆嗦了下,这眼神看的她,竟然心里扑腾一下。 她一定是没吃饱,饿了。是的,一定是饿了。 那懒洋洋的声音冲着她,“一会带你去顿吃好吃的。” 她是那种用吃的就能摆平的人吗?她可没忘记刚才这个家伙做的好事,她就不信他自己搞不定,就是故意害她。 她很有志气地伸出两只手,“两顿。” “好。”管轻言指指那犹自定在那的肉山,“搞定她,带你去吃。” 此刻王大媛的身边,围绕着她的一群手下,正在敲敲打打,努力让自己的老大从定身中解放出来,还有人提议抬走老大,可是七八个瘦小的乞丐一起上,也没能挪动他们老大半分。 看到岚颜过来,几个人自觉地挪到一旁,瞬间让开了道。 岚颜站到王大媛面前,看着对方额头上涔涔流下的汗水,“喂,打个商量,我们在这住,你挪个地方,互不干涉如何?答应的话眨个眼睛。” 王大媛的眯缝眼眨了半天,总算让岚颜看清了,手指一伸,替她解了穴道。 女人豪气地一挥手,“骂不过你也打不过你,这个地方和这个男人都是你的了,我们走。” 瞬间,她和她的一帮人走了干干净净,岚颜看着她的背影,“喂,我只要这个地方,至于这个男人我不……” “哼。”轻巧的一声冷哼,“你还想不想吃好吃的了?” 识食物者为俊杰,她忍! 管轻言懒懒地站起身,“走了。” 岚颜三两步蹿到门口,回头间,忽然发现角落里那道人影,袈裟一袭,身姿从未动过,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于他也没有半点惊扰。 “他……”岚颜不知道该不该招呼那个男孩。 冷不防管轻言的手一扯她的脖颈,“走了。” 岚颜边走边回望,那男孩依然双目微阖,唇瓣微动,偶尔转动一下手中的念珠,就是所有的动作了。 他们没有关门,冷风灌入,雪花飘飘,那身影依然不为所动,风卷动他的袈裟,雪飞舞过岚颜的视线,只觉得那个人,就如同这方雪白的世界一样,绝世超然,遗世独坐。 ##小和尚的宿命(一) 小酒馆里,岚颜如愿以偿地吃了顿饱饱的,撑的小肚子圆溜溜的,瘫在椅子上直翻白眼。 外面传来零星的爆竹声,一会近的,一会远的。硝烟中弥漫的更多是欢笑,还有嬉戏的声音。 岚颜打了个嗝,“要过年了?” 那随意的口吻,就像是问着明天天晴还是下雪一样,完全没有半点平常人对过年的向往和喜悦。 向往什么?向往合家团圆?他的家人只有一个——管轻言。 对她来说,天天看着那个家伙,吃住行,连睡觉都窝在一起,还不够团圆? “还有数日。”管轻言的表情简直和她一模一样,仿佛过年于他们而言,与平时在一起的每一日都一样。 噢不,还是有不同的。 “过年酒肆不开张,没处吃饭。” 管轻言不发表已经,岚颜只能为自己的肚皮考虑,努力地提建议。 “好歹也算过年,是不是要应应景,买点肉啊香肠啊什么的?” “还有年糕,饺子。” 岚颜已经开始使用食物战术,试图勾引管轻言。 “过年期间拜年走亲戚的也多,以你的嘴,是不是能多要点钱?”一句话,将企图挣扎的人拍死,“别想偷懒,干活!” 岚颜哀嚎着,死在椅子上,“没人性啊,过年都不让人休息啊。” “你每天都在休息。”管轻言白眼一翻,“如果嫌休息不够,我打断你的手脚,让你一辈子都能休息,还能要的钱多点。” 岚颜一骨碌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干活,干活!” 不轻不重地哼声里,一锭银子抛进她的手里,“去买面粉,肉,香肠。” 岚颜眼神一亮,欢呼地扑向他,“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人。” “不是娘娘腔水蛇腰吗?”栗子敲上她的脑门。 “那也是最好的娘娘腔水蛇腰!” “滚!” 岚颜眼见对方的手抓向鞋底,顿时抱头鼠窜,站在大门口远远地看着,“你不跟我一块吗?” 这个家伙毒舌又抠门,每次她买东西,不是挑剔不新鲜就是说价格高了,最后连土豆的形状长的难看都成了挑剔的理由,从那时起,要么一起买,要么他买,她已经很久没有独自一人买过菜了。 “我有事要办。”管轻言给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好吧。”岚颜抛着银子,哼着小调出了门。 当她拎着大包小包,嘴巴上叼着麻绳穿着的熏肉,快乐地走回小茅屋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所有的一切就如她刚出门般。 门还是大敞着的,风雪吹入门内,地面上都是冰粒子,都是雪花凝结的冰霜,而那袈裟少年,就在这样的风雨中,一直没挪过位置。 为什么她知道他没挪动过位置,因为他的身边,被冰雪凝出了一个圈,有些湿漉漉的,那袭袈裟的下摆,已有了深深的水渍,沉甸甸地坠在他身旁。 他疯了吧? 这是岚颜的第一个反应。 如此的风雪天,他本就穿的少,居然还这么任由自己被风雪侵蚀一两个时辰,除了脑子有病,岚颜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岚颜快步进屋,赶紧把门关上,迅速地扒拉起火塘里最后一丝火星,添上炭。看到火光慢慢燃起,房间里渐渐有了温暖。 “喂,你赶紧把衣服拿过来烘干,这样要病的。”岚颜走到他身边,低声说着。 银发飘飘,人影无声。 岚颜看到,他的脸都是完全的苍白,和这冰霜一样泛着隐隐的青,肌肤仿若透明,唇色也是淡淡的,几乎找不到血色。 这绝不正常。 “你说话啊。”岚颜的手推上他的肩头,那身影却随着她的小小力量,靠上她的身体,慢慢滑下。 倒落,在她的腿边,银色的发丝铺满她的脚面。 岚颜顺势抱住他的身体,“你醒醒,说话啊。” 少年的眼睛睁开一丝,虚弱地看着她,眼神都有些虚幻了,“什么时辰了?” 岚颜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个,错愕的她甚至都来不及去赞扬那微沙的声音真好听,“马上酉时了。” 少年眼中划过一丝紧张,身体强烈地一挣,从岚颜地怀中滚了出来,狼狈地摔在地上,“你是男子还是女子?”这是他的第二句话,让岚颜又是一怔。 “男的啊。”岚颜下意识地回答,女儿身的秘密,独属于她和管轻言的。 少年眼神中防备松懈了少许,慢慢地闭上眼睛,头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 这…… 岚颜无法理解,这个人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只关心什么时辰,和自己是男是女。又是一个怪里怪气的人。 入手的身躯,乍摸是冰凉的,因为衣衫的薄,因为衣衫的冷,可在这冰冷之下,是烫手的热,真正属于他皮肤的温度。 她的手摸上他的额头,完全不正常的热,让岚颜瞬间收回了手。 他在发烧。 能不烧吗,如此寒冷的日子,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单薄的衣衫还是湿的,这个家伙打坐都不知道起来关个门的? 早知道这样,她走前应该把门关好,或许他就不会被吹病了吧? 这一点小小的内疚,让她根本无法放任他倒在面前不管,连拖带拽地把人弄到火塘边,微一迟疑之下,她拽下那件潮湿的袈裟。 少年独有的纤细白皙,还有着特别的紧致肌肉,发丝上的雪花在热气中暖化,晶莹地点缀在发间。 干干净净的,就像精灵般纯透。 只扫了一眼,岚颜就收回了目光,一边赞叹着他单薄衣衫的找死,一边寻找着替换的衣物。 身为乞丐,他们两个连包袱都没有,她上哪弄衣衫? 想了想,索性把自己身上那件外衫扯了下来,裹住他的身体,又把火挑的旺了些,一边烧水,一边替他烘着袈裟。 管轻言一直没回来,她只能一肩挑起照料这个病人的责任,幸好这屋子是王大媛的聚居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她甚至还在厨房里找到一点米和几块姜。 将煮好的姜汤倒进碗里,岚颜戳着那个昏迷的人,考虑着该怎么称呼他。 身着袈裟,叫大师? 这般年纪,只能叫小师父吧?可他没剃度,到底是不是和尚啊? “醒醒,喝碗姜汤驱寒,不然你冻死了我没钱给你买棺材的。”岚颜推着他,“而且我这么瘦弱,挖坑埋你也不够力气,所以你别死啊,千万别死啊。” 少年在她的摇晃中凌乱的发丝,艰难地睁开眼,岚颜想也不想地把姜汤堵上了他的嘴,“喝。” 苍白的唇紧抿着,固执地不肯张开。 岚颜想也不想,直接一手捏上对方的鼻子,强迫着对方张开嘴。 少年无力挣扎,试图摇头晃开她,姜汤顺着嘴角淌下,湿濡了衣衫的前襟。 这还了得? 这简直是拿刀戳了岚颜的心。 她熬的姜汤,他居然敢浪费!她送到嘴边,他居然敢不接受!!她唯一的一件外衣,他居然弄脏了!!! 想也不想,一拳揍上少年的胸口,少年一呛,岚颜快手快脚捏上他的下巴,一碗药尽皆灌了进去。 一碗药灌完,男子躺在地上,不住地咳嗽着,岚颜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死,请先自己挖好坑,再给我一笔填埋费,我会考虑让你去死,别死在我的屋子里。” ##小和尚的宿命(二) 许是这碗热汤的力量,少年慢慢爬了起来,喘息着,“我死不了。” 死不了? 刚才那个昏在她脚边的是谁,那个她又捏又摇都弄不醒差点上脚踹的是谁? 少年盘膝而坐,不大会功夫头顶就升起淡淡的薄雾。 那个姿势,那个状态,岚颜就是猪都看得出,这是行功的功法好不好? 会武功他还任由自己被风雪湿透衣衫?会武功还让自己发烧?会武功刚才也不反击她灌药的举动? 现在少年在她看来,不仅是脑子有伤,估计还是重伤的那种。 她索性坐旁边,远远地看着那个脑子不正常的少年。 从那逼出的寒气就可以猜测到,这个少年的武功底子不错,居然会把自己弄成那样,她、她、她还是不能理解。 远远地躲着,从厨房拎出一把菜刀,剁着白菜,为饺子馅做着准备,双手舞的上下翻飞,菜叶乱溅。 正当她剁的开心的时候,冷不防听到犹带着点沙哑的嗓音,“你,能把刀借我下吗?” 岚颜短暂的失神,少年坐在地上,披着她的外衫,正用一双目光注视着她。 超然而悠远的目光,仿佛解决了很大的事情一般,透着些许的轻松,双手合十,朝她一礼。 某人发现,她可以轻松面对管轻言那种无距离感的人,却无法抗拒这种高贵里透着疏远的人。 手中的刀递了过去,少年接过,又是一礼。 随后让岚颜震惊的事发生了,那少年竟然拿起菜刀,挥向自己那垂落在身侧的银丝长发。 刀不是太锋利,有点钝还有点锈,上面沾着菜叶子,少年也不管,就这么抓起一缕,直接地割了下去。 一缕发落地,少年又抓起一缕,割下去。 每一刀,岚颜就抽一下嘴角,表情古怪。 她不是心疼那漂亮的头发,人家的东西轮不到她关心,她只觉得——那么钝的刀,他割起来扯着头发不疼吗? 残留在脸颊旁的头发参差不齐,还沾着她的菜叶子,随着他的动作,菜叶子沾上了他的脸颊,他也无暇去管,一直重复着上面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是虔诚与奉献的光华。 就算是管轻言这种乞丐,修剪头发也不会弄的这么难看。这人就像与自己的头发有仇似的,不断地削割着。 “喂。”岚颜叫着他,“你能不能稍微快点,我要切菜。” 她不关心他怎么折腾自己,她只关心自己什么时候能拿回菜刀,她可不想到了晚上没饭吃。 “对不起了。”少年停下动作,很是温和,“因为没有剪子,我又心切,耽误了你做饭。” 他甩了甩那些半长不短的发,将菜刀交还给她。 “你心切什么?”她不由的好奇。 少年轻轻闭上眼睛,“大师告诉我,若我今日酉时之前,能达到他的试炼,就准我拜入山门,剃度出家。现在酉时已过,我完成试炼,自然可以完成心愿了。”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他一副看那头发不顺眼的德行,双眼冒着兴奋地去削发,感情人家早就把这头漂亮的头发当做累赘,恨不能早点甩掉呢。 更难怪他一袭袈裟覆身,原来早早做好了这个打算。 “这样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小小的包袱里翻找着,翻出一把剪刀,一把剃刀递给了他,“用这个。” “多谢施主。”此刻这少年,已俨然将自己当做了佛门中人,接过她的剪刀,开始了第二轮的修剪工作。 而岚颜也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卖力地剁着手中的馅料,“你叫什么?”想了想又改了口,“你法号什么?”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师父的弟子都是绝字辈的,他说我断不了红尘情缘,可是我做到了,所以我要叫绝尘,阻绝一切红尘情缘。” 绝尘?怎么象匹马名。 岚颜肚子里嘀咕着,没敢说出口,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不错,不错,挺好的。” “请问,我能在这里呆几日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师父让我年后才准归庙,还有十几日。” “可以,不过要跟我一起上街要饭。”岚颜立即想到偷懒的好办法。 “行。”他点着头,“出家人化缘也是应该的。” 都是少年心性,很容易就亲近到一起,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当岚颜看到他的短发已然不能再用剪子的时候,主动丢下手中的菜刀拿起剃刀,“来,我帮你。” 幸亏伺候的多管轻言,修修剪剪也不是一次两次,剃刀拿起来也是十分的顺手。 “反正你都通过试炼了,为什么急着剃呢,我是你就到了庙里再说。”她刮着,嘴巴也不停。 “为什么?” “大冬天,光头冷,有毛好歹挡挡。” 绝尘:“……” “你是什么试炼,和你一直不运功,不说话有关?” “有的。”绝尘目视前方,双手捏莲花诀,“刚才我不用武功,是师父说的出家人要吃得苦,才能修得禅,这几日一直未进食未运功,才会虚弱的。我是师父在山门外捡来的,自小跟随着他听他讲经说法,我不爱武只爱经文,师兄弟练武的时候,我都在念经。因为我不同于其他师兄弟,他们都是剃度出家,我却只能带发修行。直到那日我问师父,他说我在十六岁前有个红尘劫,若我能度过这个劫,他就让我剃度出家,若不能就代表我与佛无缘。” 一个自小在寺庙长大,在檀香与经书中长大的孩子,忽然被说与佛无缘……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还有心中的倔强,与她昔日被从封城中逐出时何等相似。固执地想要证明自己有能力,自己能做到。 忽然理解了他那种冲动削发的举止,他只是想证明,证明自己做到了而已。 她手上的动作忽然认真了起来,为这个少年,也为当年那个天真的自己。 “师父说我的红尘劫是一段女子的情缘,而我十六岁前会遇到她。”他慢慢地诉说着,“今日酉时,我满十六。”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女人那么多,怎么才知道度过这劫没有?”岚颜更好奇了。 “师父说,我会与她相遇、交谈、甚至,她是亲手为我结下佛缘,又将我带离佛缘的人。”他想了想,“师父的机锋我不懂,不过也不需要懂,我只要做到不与任何女子交谈说话,直到酉时之后。” 酉时…… 岚颜的眼睛,瞟向他身后的水漏,刚才她信口说话,不过是估摸,根本没仔细看。 标志着时辰的水漏,在她的目光中,滴下。 刚刚酉时。 不、不会吧? 相遇、交谈、女子……亲手为他结下佛缘……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剃刀,心头的小人跳出来,叉腰指着她:“叫你手欠,叫你好心帮忙,叫你给人剃度,剁手!” “你、你一直坚持着没和任何女人说话?” “嗯。”他的话几乎瞬间击碎岚颜的希望,“我甚至没同任何人说过话,修行中。” “那、那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个王大媛她、她放你进来?” “你说那位女施主吗?”绝尘静静地回答,“我见风雪大,走来这里,她未赶我走。虽有搭讪,我却未理,她也就不再多话,一任我坐在那。” 这也行? 为什么管轻言就被王大媛看到了? 一定是这个家伙过于出尘让王大媛不敢亲近调戏,而管轻言太骚,就让那女人忍不住了。 可是这个所谓的红尘情缘是怎么回事? “你师父有没有说,你那个红尘情缘指的是啥?”某人小心翼翼地问着。 “说是我会爱上她,从此抛弃佛法,与她相伴。” 话音落“啊!”岚颜叫声中,剃刀落地。 “你怎么了?”绝尘回头。 岚颜抱着手腕,掌心中一道血痕,她却不觉痛,而是看着眼前俊美的光头小和尚,无数个声音在嚎叫。 她未来的男人是个光头和尚? 眼前这个家伙会是她将来的丈夫? 她会和这么个木鱼似的人物结成夫妻? 不行,不成,不干! 就算漂亮的象个神仙也不可以,她可从来没想过糟蹋佛门中人啊,那简直是对菩萨的亵渎,会遭天谴的。 不能认,打死也不能在他面前承认自己是个女的。 ##小和尚,笑一个嘛 岚颜不得不承认,和绝尘一起要饭真是太愉快的事了,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一身袈裟,外加漂亮讨喜的脸,只消一个合十一句阿弥陀佛,钱就叮叮当当进了碗,就算没钱,好吃的也少不了。 虽然只有素的,但对她来说,已经是很满足了。 当绝尘捧着他的钵站到她面前,对比起自己碗里稀稀落落的几个铜板,岚颜毫不犹豫地把铜板全捞到了自己怀里,“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话是管轻言最常对她说的,她想当然的认为全天下的人都和她一样。 “不用。”绝尘认真而刻板地脸上平静一片,“佛门过午不食,你自己吃就好。” 岚颜撇了下嘴,“真不可爱。” 这个家伙古板又无趣,既不会说笑,也懒得逗乐,就算她主动撩拨他,他要么念经,要么打坐,比石雕木刻的佛像只多了一点,就是会动。 想起那日,她神秘兮兮缠着管轻言,要他千万别把自己是女子的秘密告诉绝尘的时候,管轻言那狐疑中仿若探查的眼,让她差点忍不住把绝尘的事脱口而出,早知道这个家伙根本不关心任何外界事物,她也不用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去求管轻言了。 不过想起绝尘的话,她还是多少心有余悸的。 她的生活自由而随性,这种随意漂泊的日子她已然习惯,而且乐在其中,她更享受那种能与人斗嘴笑骂的惬意,粗俗也好,无耻也罢,她都很快乐。 要她以后的生活都跟一个不苟言笑,喜怒不动的人相处,闷也闷死她了。 虽然,他很漂亮,也有她喜欢的气质。 她歪着头,看看那个打坐的人,萦绕在他脸上的超然,与她的无赖流气,真是天壤之别。 她天生就是属于这种地方的人吧,十年的封城九宫主都没让她改变,这大半年的颠沛流离她倒是如鱼得水。 撑着下巴,手指无聊地在脸颊边点着,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吹着不成调的口哨。 管轻言这几日也不知在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每日大早就出门,傍晚时分才归,对于她捡了这么一个小和尚来,他有明显的不悦,但在她无赖地讨好笑容中,也就不再多言。 唯一的好处是她练功勤快,凤逍给她的那本武功秘诀上的招式,已经能纯熟运用三招了,那个倨傲的声音也不再出现,大约如他自己所说,沉睡去了吧。 想想这一年来,她的生涯还真是跌宕起伏呢,从被驱逐,到被传功,再到被追杀,被救起,就象无形中有一只手,在主宰着她,玩弄着她。 不知道封家的灭门仇敌有没有找到,也不知道封千寒在听到那个消息时,会不会以为自己也惨遭毒手了?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自己的“死”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 大概会有吧,毕竟养了十年的炉鼎呢。 岚颜自我嘲讽着,对于白羽的话,她始终是耿耿于怀的。 “喂,快看。”她小声地喊着绝尘,“那姑娘漂亮。” 她和管轻言相处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窝在墙根下,看着边上路过的俊男美女,互相讨论着。 “佛门五戒,不淫邪。”某人眼皮也不抬,不为所动。 没意思! 她忽然站起身,看着前方一个小院,院门紧闭,篱笆围墙,院子里放着几坛封泥未启的酒。 岚颜的眼神亮了,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管轻言百无禁忌,她更是万事由心,两个人嘴馋了,顺道偷只鸡摸坛酒的事多了。上次她买年货里,居然忘了酒,眼前这现成的,不拿白不拿。 手一撑墙头,她轻松地跳进院子里,快速地抱起两坛酒,从篱笆院墙上探出脑袋,“喂,绝尘。” 少年睁开眼睛,看着猴子似的她冲着自己指手画脚,示意自己接过酒坛。 他眉头一皱,起身,站在篱笆墙外,却不伸手,“佛门戒律,不饮酒。” “没让你喝,帮我拿一下。”岚颜堆着笑,酒坛太大,她抱着翻不了墙。 可眼前那木讷的小和尚,不但不伸手,那休憩的眉头反而皱了起来,“佛门戒律,不偷盗。” “你只要帮我拿一下。”岚颜急了。 “帮你拿就是偷盗他人。”绝尘死板板的拒绝,“不行。” 岚颜耳尖地听到里屋传来走动的声音,看来是他们的声响惊动了屋主,眼见着就要出来了。 “快点。”她催促着。 “不行。”他固执而坚决。 门开,随着房主一声大喊,“有贼,抓小贼”的声音,岚颜最后挣扎着,“佛门五戒第一个是不杀生,要是我被抓住就是被打死,你间接害死我。” 绝尘的眼中闪过一抹犹豫,岚颜松开手,酒坛坠下。绝尘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那坠落的酒坛,抱了个满怀。 岚颜一跃而出,拉起他的手,“快跑。” 两个身影猫着腰,一溜小跑,快速地消失在暮色中,耳边还依稀听到房主的叫嚷声,“有和尚偷酒拉!” 狂奔的两个人,在不闻叫喊声后,才终于停下了脚步,靠着一颗树干急促地喘息着。 岚颜一边伸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拿胳膊捅捅对方,“怎么样,刺激吧。” 绝尘却是满脸的内疚,佛号高宣,不住地自责着,“小僧不应该听你的,小僧应该待那主人出来拦下他,好生解释的。” 几日相处,她知道,当他如此自称的时候,就是虔诚的心在自责着他。 岚颜眼睛大睁,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我会被打死的。” “不会的。”绝尘懊恼地摇头,“以我的武功,又怎么会让你被人伤着,可惜我情急之下,居然被你骗了。” “别这样啊,难道你不觉得很好玩?”岚颜笑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打了个滚,“比念经打坐有趣多了。” 绝尘不理她,在远远的地方坐下,口中不断地诵念着经文,似乎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一根细细的狗尾巴草打上他的脸,尖尖戳着他细致的脸蛋,“别念了,我留钱了。” 但是她的话并未安慰到绝尘,他依然口中念着,“错的不是结果,是行为。” 天哪,这个家伙这么如此古板? “你能不能笑一个?”岚颜无力地哀求着。 面对他和面对一根苦瓜有什么差别?整日板着脸,大清早起来就开始诵念经文,连带她都不能好好睡个懒觉。吃个饭,她美滋滋地享受时,就会看到他一个馒头一瓢水,谁是清苦有益修行,闹得她东西都噎在喉咙口咽不下去。 还没做悲天悯人的事,先有了悲天悯人的脸,看什么都苦大仇深似的,这和岚颜爱笑爱热闹的性格完全不同,相处起来也是痛苦极了。 “笑什么?”绝尘询问着她,表情依然是刻板,“可是有事需要笑?” 岚颜的手捂上脸,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就连笑都要找理由的。 “没事不能笑吗?” 绝尘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心不定,才会妄动心念。” 他能不要这么扫兴吗? 能不要象个小老头一样吗? 岚颜的脸伸到他的面前,眼睛眨巴眨巴,很是无邪,“喂,你怕痒吗?” 绝尘不明所以,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他点头的一瞬间,岚颜的手闪电般地伸出,挠上他的腰侧,捏了捏。 “啊!”沉静的小和尚发出一声叫,迅速地扭腰躲闪着,奈何那可怕的魔爪早已经算定了他逃跑的方向,双腿一夹,把他整个人都掀翻在地,继续捏着。 “别。”他躲着,抗拒着,想要打开她的手,又唯恐自己的武功震伤了这个瘦弱的人,只能老实地请求对方住手。 没想到,对方不仅没住手,那手捏的更快了,整个身体压在他身上,不容他反抗,不准他躲闪。 “哈哈……放……哈哈……开……我……哈哈……”断断续续的声音,小和尚蜷缩成一团,双手从脖子挡到腋下,再挡到腰侧,不断地扭动着身体。 “哈哈哈……好痒……哈哈哈……”他笑着,原本老成持重的脸早没了矜持,扭曲着,大声笑着,眼角沁出眼泪水。 岚颜可不管那么多,继续挠着,“快笑,快笑。” “哈哈……我笑……呜呜……我笑……”绝尘被折腾的快断气了,笑声里都带着哭腔了。 “以后还死板着脸不?”岚颜骑在他肚子上,示威般地问着。 “不、不、了”可怜的小和尚好不容易才喘回气,弱弱地摇头。 “那笑一个。” 悲催的人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咧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苦哈哈的。 “你老板着脸念经,我就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我就会成长不好,成长不好我就会死得早,我死得早就是你造了杀孽,造了杀孽你就永远无法立地成佛了,念再多经都没用,所以从今天起,别每天早上念那吵死人的经了。” 小和尚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默默地点头。 这绝尘虽然年纪比岚颜大上一两岁,奈何山门长大,又如何比得上岚颜这个鬼灵精怪的家伙。 岚颜看着那张泪痕犹残,哭笑皆明媚的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脸蛋。 肌肤细腻,入手滑溜。睫毛又长又翘,忽闪有风,她不禁感慨着,“你还是有毛好看些。这么漂亮的脸蛋,做和尚真可惜了。” “你说什么?” 岚颜猛醒,看着对方疑问的眼,连连摆手,“我说你实在太适合做和尚了,天生就是大师的料,这辈子千万不要为其他事物所动,一定要立地成佛。” 这不废话么,他要还俗,万一他那师父的话成谶,她不是要对这个家伙负责? 她想象着自己一辈子无赖讨饭,身旁跟着呆若木鱼的他,就觉得脑袋一阵疼。 ##失窃 “走啦。”她翻身爬起,拉起地上的他,“回去做饭了。” 小和尚默默地抱起她的酒坛子,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某人得逞,志得意满,一路上仍然是唠叨不断。 “以后别老板着脸啊,佛主又没说不让人笑。” “晚上你煮粥,我睡一会。” “明天早上不准吵我,不然我痒痒你。” 一路上,只有她的声音伴随着两个人的脚步,一直到茅屋门前。 岚颜站在门前,正待一脚踩进去,忽然又停住了。 雪地上,两行足印格外清晰,她伸脚比了比,看看绝尘,然后摇摇头。 这脚印和她差不多大小,比绝尘的还要小些,所以绝不可能是管轻言的,但她与绝尘出门数个时辰,在如此大雪天,不可能还留着。 最主要的是,这足印,是向着茅屋方向的。 有外人来过,而且这个外人,此刻还在屋内! 岚颜看看绝尘,两人放轻了脚步,站在了门口两侧。 岚颜偷眼瞄去,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房间里翻找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贼? 这是她的第一个反应,第二个反应是…… 居然会有贼!? 她们的茅屋,破旧废弃,什么都没有,居然有人不开眼到进这种地方偷盗,这不是脑子有问题是啥? 那身影鬼鬼祟祟翻找了一阵子之后,发出一声叹息,垂头丧气地出门。 一只脚才踩出门槛,冷不防旁边伸来一只手,狠狠地扯上他的衣领,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已被丢在了地上,外加冷然的声音,“你是谁,来这里干嘛?” “哎呀。”那小贼发现自己被逮,第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外加各种请求,“爷爷,求您饶了小的,小的不过是来破屋看看,没有偷东西,绝没有偷东西,饶了小的狗命,小的命贱,不值得您动手。” 这一嚎,岚颜皱起了眉头,“你来这里看什么,这里不过是个破屋。” “这里原本是我的家,我、我……”那人蜷缩成一团,眼泪鼻涕横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挨了一顿死打呢。 岚颜定睛看去,“是你!?” 她记得那日她和王大媛争夺地盘的时候,这个小东西正是王大媛身边的小乞丐,当时王大媛走,他也跟着走了。 她认出了这家伙,对方也认出了她,忙不迭地点头,“小的叫贱猫,上次、上次我们见过。” “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贱猫看看岚颜的手,有些畏惧的缩了下,“这里原本是、是我们住、住的地方,上次您、您让咱们老大走了,其他地方毕竟没、没这里住的习惯,老大让我来看看,您走了没,若是走了,我们就搬回来。” 他显然也是个自小乞讨惯了的人,看人脸色的功力也是了得,连滚带爬地抱上岚颜的腿,“爷,我只是看看你们走了没,别、别打我。” 从大腿抱到腰身,摇尾乞怜的可怜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岚颜要他的命呢。 岚颜想了想,这屋子里的东西本就是他们的,自己和管轻言还有绝尘都是身无长物的人,也没什么好让人觊觎的。 “算了,和你老大说,我们在这里一时半会不走。” 那贱猫连连点头,爬起身猫着腰,跑的飞快,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一副被鬼追的德行。 岚颜抱起酒坛子回到屋里,燃起火堆,冲着绝尘笑着,“今日你想吃什么?” “不必在意我的。”绝尘摇着头,“我过午不食的。” “素包?素饺?粥?”岚颜也固执着,“每日一个馒头,你师傅是历练你,不是饿死你。” 绝尘微微动了下唇,笑的生嫩,“你对我挺好的。” “好?”岚颜忧伤了,她连打带踹的,要么呼来喝去的,他居然说自己对他好? “师兄弟都是各自念佛,很少交流,他们也比我大许多,自然也不与我说话。”绝尘低下头。 “我们都是没爹妈的孩子么,你化缘我讨饭,大家都是一条道上的一个屋檐下的,互相照顾是应该的。”岚颜很江湖地拍拍他的肩膀,“过几日你若是要回去,我问问那水蛇腰走不走,反正我们四处流浪,能顺道送你回庙里就好了。” 绝尘的手连连摆着,“不、不用的,我认识路,我可以自己回去,你不用照顾我的。” 谁照顾他啊,她是怕他万一反悔了不做和尚,她就难过了,她巴不得押送着他进庙里,看着老和尚给他烧上戒疤,才能放下心呢。 “我们好兄弟嘛。”岚颜笑的灿烂,“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礼物?” 伸手入怀,岚颜的脸忽然僵了。 她的怀里,空空如也。 乞丐的怀里空的是正常的,因为没银子。但是岚颜不同,她没有银子,却有一样始终不离身的东西,视若性命。 凤逍给她的秘籍! 可是此刻她怀里,装着散碎铜板的荷包不见了,就连那包着秘籍的小包包,也不见了。 岚颜瞬间整个人犹如魂魄离体了般,从头顶到脚下,一片冰凉,背心处的寒毛集体起立,僵硬在原地。 她把秘籍丢了,丢了…… 这个念头才起,又被她自己很快地否决了。 那秘籍她很仔细地放在怀里,今日既未解衣,也没有掏怀,那么大一个包包,更不可能随便掉了,何况还有她装着碎银子的荷包,还有给绝尘的礼物,统统不见了。 若是遗失,绝不可能丢失的这么干净! 一定是被人偷了! 岚颜很快地想到那个贱猫,刚才他抱着自己的腰,不住地哀求,身体抖的厉害,她出于好心曾扶了他一把。 还有他刚才的话,若是来看看有没有人在,只消看一眼就够了,根本不必在房中翻找,那个家伙就是来偷东西的! “敢偷爷的东西,我扒了你的皮!” 岚颜一声怒吼,跳起身就往门外冲去。 她在大街小巷中搜寻着贱猫的身影,就算找不到他,找到他的同伴也行。 她的心头是满满的怒火,那火气冲上脑门,是隐隐的杀气。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冲动的怒火,她只知道她必须找到那贱猫,马上! 当天色已黑,家家户户飘起饭香的时候,城边一座废弃的祠堂中,大大小小的乞丐,正准备分享美美的食物。 瘦小的男孩叉着腰,笑的无比得意,“怎么样,我厉害吧,今日大家有鸡吃了。” 王大媛赞许地点头,“不错,小子厉害。” 她的手扯下一块鸡腿,正准备送到嘴边,冷不防一道劲风刮过,石子敲上她手腕间的穴道。 手一软,鸡腿落地。 生锈的菜刀迎面扑来,朝着她的颈项。 “啊!”王大媛一声怪叫,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刀风擦着头顶而过,越过她直直地订在墙上,瘦小的男孩被手掌按着,那刀锋正在他的脸颊边。 “说,我的东西在哪!?” 岚颜冰冷着声音,也冰冷着眼神,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心头好热,火烧一般的热。 仿佛有什么要释放出来,跳跃出来。 杀意,浓烈的杀意。 “爷爷!”贱猫挤着笑容,“什么东西?我,我没拿您的东西。” 岚颜冷眼看着,唇边一缕冰寒的笑扬起,手慢慢地握上刀柄。 “刷!”刀锋过,贱猫的头发飞起在空中,丝丝扬扬地飘落地,而他的额头上,多了一丝血痕,慢慢地沁出,顺着他的额头滑了下来。 贱猫惊叫中脚一软,往地上滑去,却被岚颜狠狠地揪起,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他,“我的东西在哪?” 贱猫看着她,嘴角抽搐着,岚颜的刀又一次举起,慢慢伸向他的鼻子,“再说一次不知道,我割这里;两次不知道,我就……” 刀下滑,停在贱猫的颈项中。 心头,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诱惑着她,对她说,“血,真漂亮血,好美的血。” 贱猫额头上的那缕红色,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眼前只有红色,美丽如花一般的红色。 手中的刀,又一次扬起了起来,犹如魔咒附身一般,挥向贱猫的颈项。 手腕在空中,就被一股力道制止了。 她茫然地侧脸,看到绝尘刻板的面容,“岚颜,你干什么?” 干什么? 她刚才干了什么? 贱猫已经完全地瘫软在地,“爷爷,饶命,饶了我吧,您的银子我买了吃的,我明日还您,一定还。” 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一旁,岚颜的荷包,正干瘪瘪地躺在那,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摊开着,里面是一把剃刀。 岚颜翻看着,揣入怀中,可是除了这两样,她最想要的东西,却还是没有踪迹。 她又一次扑向贱猫,“我的书呢,书呢?” “书……”贱猫先是有些迷茫,随后猛然醒悟,“我……我……” “我的书在哪!!!”她捏着贱猫前襟的手指节泛白,狂吼着。 “我不识字,丢了。”贱猫结结巴巴地说着,“后来有个过路的人,象是个剑客模样的人,拿走了,还、还丢给我五两银子!” “他在哪!?”岚颜的手越来越紧,心底的杀意又浮现了上来,贱猫两眼翻白,几乎喘不上气。 直到绝尘第二次掰开她的手指头,将她推开,贱猫才勉强喘上了气,“我、我看他好像进了街头的‘香粉暖阁’。” 闻听此言,岚颜拉上绝尘的手,跳出了门外,朝着街头的灯红柳绿之所直奔而去。 “你居然会武功!”绝尘惊讶地说着。 岚颜却恍若未闻,直到望见那红艳灯笼摇晃,莺声燕语不绝于耳时,她才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你说,我们怎么进去?” ##偷窥 对啊,怎么进去? 一个是乞丐,身无分文。 一个是和尚,光头袈裟。 他们两个只怕还跨进门槛就被赶出来了吧?她又不是管轻言,还能变出几十上百两的银子。 回去问管轻言借钱吗?她不敢离开,她怕万一在她离开的空当,那人走了可怎么办? 她不知道怎么进去,绝尘更不可能知道。 岚颜脑子一转,“走,后门。” 两个人快速地转到后门处,岚颜脚尖点地,身体一窜的同时,巴掌总算攀住了房檐,冲着绝尘一伸手,“来。” 绝尘提气,手准确地握上岚颜的掌,借力落在了屋檐上。 站在屋檐上,绝尘迷茫地望着岚颜,“这是什么地方?” “这还能是什么地方,青楼呗。”岚颜嗤笑了声。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身边的是谁啊,是身洁志清的小和尚啊,她居然告诉他来的是青楼,这个家伙还不掉头就走? 不仅掉头就走,只怕还恨死自己了。 谁知道绝尘依然是疑惑满满,“青楼是什么?” “青楼就是……”岚颜眼珠子一转,“客栈。” 反正她也只知道,男人上这里找女人就是睡觉,至于具体怎么睡,她也一无所知。既然是睡觉,那和客栈都是一样一样的。 看着头顶一间间的房,岚颜有些苦恼了。 她没见过那个客人,也不知道那客人进的是哪间房,这可怎么找? “那人能用五两银子买本书,应该挺有钱的吧。”绝尘看着她,“你那书很贵重吗?” 一句惊醒梦中人,岚颜的目光锁定着最高处的几间房,“没错,有钱的人一定住的是上面贵的房间,走,我们上去。” 两个人轻轻攀着窗沿,猫一般地窜上去,小心翼翼地游走在后窗的支点上。 “美人儿,你的胭脂可真香,给爷尝尝。”窗纸上忽然映出两个人影的侧脸,双唇交缠。 绝尘凑上岚颜耳边,小声地问着,“他们在干嘛?” 这个问题嘛…… 岚颜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吸面条。” 她记得,她和管轻言抢面条的时候,就是这样啧啧地吸吮声,大概这两个人抢一根面条抢一块去了吧。 绝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窗纸上人影渐渐靠在一起,女子仰首呻吟,男子的脸从颈项间逐渐向下。 “这又是在干嘛?” 岚颜纠结了,她努力地想啊想啊,然后不确定地回答,“挠痒痒吧。” 她记得管轻言发懒的时候,偶尔会让她给自己抓痒,说是她手小抓起来舒服,她有时候抓着抓着,就这么趴他怀里睡着了,大概和这个差不多吧。 绝尘再度表示理解地点头,两个人顺着窗沿爬到了最上面,顶端不过三间房,两间漆黑,一间隐隐透着烛光。 岚颜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以口水沾湿了窗纸,悄悄看了进去。 旁边的绝尘依葫芦画瓢,也是这样看了看。 房间里烛光闪烁,跳动着的光芒让他们可以轻易地将房间里的一切收入眼内。 房中无人,一个包袱放在床边的桌上,包袱上方架着一柄剑,包袱包的并不严实,刚好露出一个小角,隐约可见书本的样子。 岚颜心中一喜,想也不想地推开窗跳了进去,直奔着那个包袱。 那本书在手中也不知道揣摩了多少次,只要一个角儿,她就能判断出,这正是自己被贱猫偷走的那本秘籍。 手快速地解着那个包袱,奈何包袱扎的紧,她情急之下,竟然解不开,伸手去拽那本书,也拽不出。 “哎呀,客官您别急啊,奴家的水还没擦干净呢。”女子娇嗲的声音传来。 “不用了,我就喜欢这样的。”水声中,女子的惊呼和男子的脚步声同时响起,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原来这房间旁边是个隔间,这包袱的主人和楼中的姑娘刚才正在隔间里鸳鸯戏水呢,如今洗完了,自然要回到床榻间。 绝尘一拽岚颜,示意她赶紧离开,岚颜手抓着包袱,坚决不拿到书不走。 耳闻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绝尘一扯岚颜的身体,丢出窗外,岚颜一只手攀在窗棂下,另外一只手中,抓的正是那个包袱。 窗棂刚落下,脚步声已进入房内,两人的调笑声起,岚颜稳定身体,冲着绝尘一使眼色,“走。” 可这一次,绝尘却不肯了,甚至紧握着她的手腕,坚定地摇头。 “干嘛?”她声音压的很轻很轻,在房门外歌舞声的掩盖之下,完全不必担心方众人会听到。 当然,她也多虑了,房中的人沉浸在美色中,不仅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就连自己包袱丢了,也完全没有察觉到。 “人家的东西,不能拿。”绝尘很坚决地说,“佛家不准偷盗。” “又不是你拿的,我拿的。”岚颜看看手中的包袱。 “我帮你了。”绝尘夺过包袱,就待进去。 岚颜揪住他,白眼一瞪,“你要现在送进去?告诉人家我偷了东西?” “那怎么办?”绝尘看看手中的包袱,又看看她。 岚颜揣好自己失而复得的书,看着绝尘坚决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等呗,希望他们能暂时离开下,再送进去,行不?” 绝尘的表情松动了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想要知道人家出不出去,只有一个方法,盯着呗。 岚颜的眼睛凑回那个小洞,这里正对着床榻,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倒也算是绝佳的方位了。 跟着她的动作,绝尘也凑上了眼睛。 此刻的房中,春意正浓,女子浑身赤裸,正吃吃地笑着,男子的大掌在女子娇腻的肌肤上用力的揉搓着。 “爷,轻些。”女子似是撒娇,似是痛楚,声音软软的无力。 “今日爷高兴,伺候好了,另有赏。”男子低下头,在女子的高耸上,狠狠地亲了口。 岚颜张着嘴,目瞪口呆。 耳边,依稀又传来了绝尘的声音,“这是什么?” “喂奶。”岚颜本能地回答着,“我在路边见过喂小孩的。” 女子发出似痛苦似舒爽的声音,挪动着身体,不住地叫喊着,“爷,人家受不了了。” 男子闻言,动的更加卖力了。 岚颜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伸出右手的手指头,比划了下长短,脑海中不禁联想起管轻言那次被自己看到的情形。 不过管轻言的明明是软垂着的,和这个人的不一样啊? 她扯过绝尘的身体,“喂,你的是垂的还是……”她指指房间的方向,“那样的?” 绝尘面色古怪,看了她一眼,“你自己不也有吗,为什么问我?” 岚颜张着嘴,呆了半晌,讷讷地闭上。 算了,她还是回去问管轻言好了。 绝尘撇回脸,又将眼睛凑了上去。她也正准备转回脸,忽然间,她看到绝尘的脸上有一丝血痕,在脸颊下,嘴角边。 大概是刚才急匆匆地抓她逃跑,被窗口的木刺划伤了吧。伤口不大,浅浅的一道,沁着一滴血珠,摇摇欲坠在嘴角边。 血,红色的血! 岚颜心底那诡异的冲动又浮了上来,房间里夸张的叫嚷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的笑闹声都瞬间不见了,她所有意识,都被这一滴血占据了。 炙热的感觉在胸口跳动,看滴血在她眼中无限放大,呼唤着她。 她的喉咙不断咽着,腹中升起一股饥饿感,在本能的驱使下,她慢慢地凑过脸,噙上那滴血红。 血入舌尖,很快弥漫。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泛开,好香。 饥饿感不仅没有因这滴血而满足,反而更加浓烈了,她还想要,想要更多的血。 她吮吸着,又有一点点的血入喉,她依然不满足。索性拿手按着他的后颈,再度用力吮了下。 身体猛地被推开,“你干什么?” 绝尘正以极度惊讶的表情看着她,而她迷蒙着眼眶,双眸如同浮上了水雾般,迷离地看着眼前人。 绝尘看着她的表情,猛抽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的腰际,猛地掉头跳下,落在屋檐上,快速地离去。 而岚颜耳边,也听到一声大喝,“谁!?” 屋内的人被惊动了! 岚颜一缩,也快速地跳落屋檐,追随着绝尘的身影,狂奔而去。耳边依稀听到怒骂声隐隐。 ##她的及笄礼(一) 当她跑回茅屋时,绝尘早已经回来了,一个人坐在墙角,手中念珠转动着,有节奏的木鱼声响起。 又来了! 岚颜无奈地捂上额,听着一声声可怕的木鱼声,不知道这个家伙在发什么病。 不就是舔了他一滴血吗,他那么震惊的表情干什么? 她盘坐在地上,先是仔细地翻看着自己的书,确认书本没有任何破损之后,再顺势解开那个包袱。 包袱不大,除了些许的银票和一个小铁牌之外,也就没有其他特别之处了。她想了想,把那铁牌和银票揣入怀中,包袱扔进了火塘里,毁尸灭迹。 做完一切,木鱼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那个念经的人,正睁着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傻傻地出神,难得的是竟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今天的事,你知我知,不许告诉别人哟。”她记得上次从青楼出来之后,管轻言也警告过她不许再进那个地方,今天的事她可不想让管轻言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绝尘还是那傻呆呆的表情,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她也没再多问,反正这家伙一贯呆傻,她早看成习惯了。 倒是心头,依然是火热热的,就像是那一滴血凝结在了她的心口似的,古怪的存在着。 烧心的感觉,就如同一粒嵌在身体上的沙,难以忽略,却也不难受。 漫天的红,模糊了她的视线,空中飘飞着的,一朵朵花飞在眼前,尖尖的花瓣弧度,煞是可爱。她好像在哪里,在哪里见过? 特别之处,就是那红色,与众不同的,犹如血般的艳丽色泽。 她伸手想要抓住一朵,却怎么也抓不住,只看到一朵朵花,从眼前飘过,缓缓地落地。 远处树叶微黄,与这红色一起,交织着在青山绿水河畔,美景如画。 “狐尾花”,梦中的她清晰地知道这花的名字,却又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得知的。 她的耳边,依稀听到了喃喃之语,“妖族之容,以血引就,我亲手落下的封印,在女子身躯长成之日,将逐渐解开。” 谁,是谁在说话? 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就像是自己在说话一般。 “封印妖躯,只盼这身体能平安成长,若能待成年之日,我定会重归。”话语啪地一声在脑海中炸开,久久回荡着。 河畔,她仿佛看到了一幕香艳旖旎的场景。 隽秀的少年,妙曼的女子,依偎在这“狐尾花”飞舞的树下,少年眸光如星子,女子巧笑明媚。 炙热的吻,纠缠的身躯,飞扬的发丝,缓落的衣衫。 在这天幕之下,青草丛中,吟咏着情爱诗篇。少年的唇落在她的胸口,炙热越发浓烈了起来,随着这一缕热,炸开在了四肢百骸中。 少年的手指尖,落下一滴血,轻轻地打在女子白皙的身躯上,“我以血誓,将自己一切都给予你,永不背叛。” 那血,转眼沁入她的肌肤,不见了踪迹。 可那热,却还是在她胸口燃烧。 身体被他侵入,随后是交融,彼此的发丝缠绕在一起,优雅又狂热。女子的腿盘在男子腰间,一声声地吟咏着, 那吟咏,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可她想要听清,却怎么也听不清。 岚颜猛地坐起,剧烈地喘息着,发呆出神。 这梦好真实,真实的让她张开手指看了半天,甚至犹豫地送到嘴边咬了下,直到那些微的疼痛传来,才确定自己此刻是醒着的,刚才那些不过是场诡异的梦。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梦中人情浓的连她都能感觉到,可是那场景,两人的姿态,怎么和今日她看到的情形那么相似。 只是更加动人心魄,让人呼吸艰难,脸红耳赤。 她一定是偷窥的时候被惊吓了,把那场面牢牢记住了,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了出来,粘腻着…… 伸手摸去,岚颜忽然发出一声低叫,“啊!” 血,弥漫在她的手心中,红红的一片,而且似乎还有更多,从她的身体深处涌出。不仅湿了她的衣衫,还湿了身下被她压着的管轻言的衣衫。 惨了,她一定要挨骂了。 可她对上的,却是一双眼波如水,饱含笑意的眸子,诡异的笑容甚至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本想过了年再弄,没想到你倒等不及了。”管轻言笑着,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岚颜低头听着,眼睛抽空打量了下四周,天色已蒙蒙亮了,小和尚绝尘已不在房中,大约是去屋外什么地方打坐念经去了,不知道她闹的动静,不然更丢人。 而管轻言却仿佛心情好极了,一大早就拎着她出门,直奔北门街角而去,手中还拎着一个小包袱。 到了地头,管轻言敲开了门,应门的是一名年约七十的老妇,精神矍铄,目光慈祥。 管轻言一礼,“有劳大娘了,原本想定在三月初三的及笄礼,有事提前了,过年期间不宜行礼,只能现在麻烦您了。” 老妇人笑着,手指抚着岚颜的发,“姑娘多大了?” “过年算十五。”回答的人是管轻言。 老妇人笑意更大,“急着及笄礼,是不是等不及要娶媳妇过门?” 管轻言只是和煦的笑笑,却不答话,轻轻放下手中的包袱,“岚颜,去换上。” 岚颜感动的快哭了,在一起半年,他都是随意丢给她一件旧衣服,居然如此庄重地给她一包衣服,怎能不痛哭流涕啊。 抠门铁公鸡管轻言啊,要债狂魔管轻言啊,吃他一块肉都要嘀咕半天的管轻言啊,居然送她衣服啊。 岚颜开心地抱起衣服进入内室,可当她打开包袱,却傻了眼。 这里面从内到外,全是女服啊。 肚兜,亵衣,短衫,纱衣,长裙,甚至还有一件长袍。而罗袜,绣鞋,更是一样不差。 她随手抖开一件芙蓉色的孔雀长裙,裙角上以金银线绣成的枝叶花纹,坠着白色的珍珠,粒粒泛光,色泽柔润。 而那长袍雪白滚边,袍角以孔雀翎毛镶嵌,中间是红色的石榴石,可以想象,行走间红与白的交相辉映,会是如何的夺目。 岚颜出身封城,一眼就可看出,这些衣服件件价值不菲,即便在封城也是上乘之物,管轻言一个流浪乞讨者,怎么弄得出一套如此贵重的衣服? 祥云、灵鸟、金丝,每一个手工,都极其精细。 她忽然联想起了这段日子,管轻言莫名其妙的早出晚归,诡异的行踪神秘,难道……他是在为这一身衣物而奔波? 为她准备的衣衫! 岚颜捧着衣衫,很有些感动,可是感动之余,她更有隐隐的悲哀——他妈的,谁把女子衣物弄的如此复杂的,她不会穿啊! 直到一名中年妇女过来,她才总算在对方的帮助下,第一次穿上了女服。 从屋内到屋外,短短十余步,她一共踩到裙子下摆五次,绊到自己两次,差点摔地一次,最后大咧咧的她索性拎起裙摆,挂在臂弯间,大踏步走了出来。 门口,管轻言单手托腮,目光深沉,当两人视线相对的瞬间,她不由自主松开了手,裙摆如水泄地,轻轻飘晃在她腿边。 腰间的碎珠流苏摇摆着,如霞光流转,大氅曳地,腰际垂着一个精致的银色铃铛,行走间铃声摇摆,清脆动人。 他不是一直让她以男孩的形象示人么,怎么突然就让她穿女裙了?还是这么繁复麻烦的。 ##她的及笄礼(二) 管轻言的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笑,融在眼眸深处,韵着水波无限,“挺好看的。” 哇,他居然也会赞美人? 不等她开心,管轻言已经慢慢悠悠开口了,“我说的是衣服。” 她就知道! 中年女子引领着她在席子上跪下,她面前三个方向,放着三个托盘,分放着笄、钗、簪子。样式精美,华丽贵重。 她一眼就看出来,那柄簪子,正是当初她看错的那白玉凤簪,与他头上那黑玉的簪一对,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下的。 心头,莫名的又感动了起来。 “八两两个,五两一个。”管轻言的回答,让她顿时两枚白眼飞了出去。 果然是这个理由! 老妇握起她的发,轻柔地梳着。站在不远处的管轻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怀中掏出一管竹笛,就唇。 欢快的乐曲飘出,廊下的鸟儿啾啾欢鸣。岚颜完全忘却了身边的事,只呆呆地看着他。 相识这么久,她竟然不知他懂音律。 那曲声潇洒中透着婉约,忽而高亢,忽然轻快,到最后是极致的缠绵旖旎,他一边吹奏着,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中不变笑意。 中年女子在她身边,拿起钗递给老妇,不由开口道,“这及笄礼匆忙,来不及请乐师,没想到他连这点都想好了。这么多年,都只见父母领上门请求及笄的,从未见未婚夫亲自上门,还为你备下这么贵重的衣衫头饰,想来是极为重视你,急着娶你过门,姑娘好福气呢。” 及笄礼她知道,从换上那身衣服的时候开始,她就隐约猜到了管轻言的目的,可是…… 未婚夫是怎么回事? “他……”急着想开口解释,冷不防吹奏的男子飞来两枚眼刀,给她堵了回去。 “是啊,姑娘好福气。”老妇也开口了,为岚颜梳好发髻,簪子穿过长发,“若不是急着娶过门,又怎需赶在年前行礼,这样过了年,姑娘就好过门了。” “不过如此美丽的姑娘,急着娶过门,也是应当的。”中年妇女夸赞着,“将来必定贵不可言,福气满门。” 讨饭也能讨的贵不可言吗? 岚颜心里想着,忽然发现管轻言的笛曲不知何时已停了,慢慢地朝她走来,伸出了手。 那笑容,第一让她觉得不再妩媚,而是凝重深远。 手掌放入他的手心内,被他轻轻地扶了起来,他的手顺势环上她的腰间,带着她慢慢走出门。 岚颜恍然有种错觉,这不像是及笄礼,更像是——婚礼。 人才走出大门,她接着他手扶的力量,闪电般地一脚踹出,被他飞快地躲开,“说,未婚夫是怎么回事?” 管轻言轻声笑着,笑声颇为得意,再度换来岚颜飞踹的一脚,可惜脚还没伸开,就被裙子绊住了,跌跌撞撞中还是他一手捞住她,才避免了脸蛋与地面接触的可悲场景。 “谁让你长大了,原本定在三月初三的及笄礼我只好提前,奈何仪式都是要准备齐全的,又是年前,这些长者贤妇极重礼仪,这个时刻通常都不举行及笄礼的,我只好说你是我的未婚妻,我要在年后娶你过门,人家方才答应。”他解释完,岚颜心头的气才消了一些。 “怎么,我配不上你吗?”某人眼带春水,话语柔媚。 岚颜鄙视地嗤了声,“我的男人,一定要是威武豪迈的汉子,不能水蛇腰,不能飞媚眼,不能扭屁股,不能娘娘腔,不能臭美,整天死照镜子。” 她说一句,某人的脸就黑一分,眼中的危险气息也就浓一些。 终于,她爽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却突然听到耳边的声音,“你想死是吧?” 完蛋! 岚颜忽然抬头,龇牙咧嘴一个难看的笑容。 趁他发愣的一瞬间,拔腿就跑。 于是大街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名身着华丽衣裙,头带精美发簪的美丽少女,拎着裙摆,以野狗脱缰之姿疯跑,那可怕的身姿,与身上华丽的装饰截然相反,腰间的铃铛摇曳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比铃铛声更响的,是她毫不遮掩哈哈大笑的声音,时不时地停下来,叉着腰冲着前方的男子得瑟狂笑。 幸好已是年关,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也就没人看到她这太损形象的行为。 管轻言捂着脸,低叹一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忽然一窜,轻功瞬移到她的面前,双手一用力,把她扛上了肩头。 “啊!”岚颜发出尖叫,随后立即讨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两只小脚儿上下踢动,完全不顾自己此刻穿的是裙子。 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下,伴随着他的低喝,“别动。” 她浑身一震,乖乖地凑上某人的耳朵边,“放我下来嘛,人家认错了。” 管轻言手一抛,她整个人划过一道弧线,飞进了一旁的雪堆中,两只脚丫在空中摇晃着。 好冷,好冷。 雪都顺着脖领子灌进去了,冰死她了。 被人慢悠悠拔出来的她,抖着身上的雪,一旁的男人哼着,“还说我吗?” 她嘟着嘴,愤愤地白眼他。 不过管轻言下手很有轻重,也就冰了她这么一下,掌心就握了上来,暖暖的气息流转在两人之间。 “今日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好吃鬼果然好骗,愤恨顿时丢到九霄云外,一只手被他拉着,一只手还在盘算着,“我要吃烧鸡、猪蹄、年糕、还有火锅!” “行,没问题。”他满口答应着,换来她的雀跃,身上的铃铛响的更欢快了。 “哎呀。”她突然顿住脚步,不敢向前。 管轻言低头,“你怎么了?” “我……”岚颜表情痛苦,“我能换掉这身衣衫再回去吗?” 她忽然想起来,那个小和尚还在茅屋里呢,她一身女装出现,岂不是告诉对方自己是女儿身? 管轻言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怕他看到?” 废话不,当然怕。 “你这么难看,不会有男人看上你的,何况人家还是修行的出家人。”管轻言嗤之以鼻,“世上女子都死光了,人家心中也只有佛主。” 岚颜吭吭哧哧,还是不想走,两个人在城郊荒野之处磨蹭着。 忽然间,管轻言眉头一凛,全身陷入了古怪的气息中,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出来。” 蓝色的劲装人影落地,十余道身形整齐地列在他们前方,最前首一人冲着管轻言遥遥一礼。 管轻言带着她,身形飘开,躲了。 “又是你们。”管轻言冷笑着,“烦不烦?” “一年不见,您可安好?”对方倒是客气无比,甚至还有些忌惮管轻言,不敢上前。 “看见你们就不好了。”管轻言不改毒舌,“前天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男子完全不为所动,“您吐,吐完请跟我们回去。” 管轻言冷笑了下,“我不呢?” “上面有令,若您不归,斩杀。”最后两字出口,坚定截铁。 岚颜看到,管轻言的笑还是那么不羁中带着嘲弄,但是那原本顾盼风流的眼里,却满是杀气。 对,杀气。 他的手轻轻将岚颜拉到了身后,“一会有什么事,你头也别回地跑,两日后老地方见。” 这话,唯有她懂。 她握了握他的手,管轻言也同样反握了握,“放心,我还要带你去吃好吃的呢。” 她不想走,习惯性地失去,现在的她身边只有管轻言一个人,她不想走,她怕分别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她也知道,以她现在的武功,几招招式,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她留在这里,只会给管轻言增加麻烦。 “那位姑娘,不出来一见吗?”为首的男子显然发觉了管轻言身后的她,严肃的目光锁定着她的身体,隐隐威压逼出。 岚颜笑了笑,报以一个几乎与管轻言一样的表情,“我怕吐。” 论杀气凌冽,谁能超越封千寒。论凶恶表像,当属封南易身边的几大护卫,她一一都见识过,更是生死边缘挣扎过,这种小小的威压,又怎么会压制得住她? 男子一怔,许是那轻蔑,那无所谓和管轻言太像了,他居然有种二人合体的错觉。 垂下眼皮,“我再问您一句,今日是否随我回去?” “我的答案,与往日一样,今日不会随你去,今生都不会随你去,有本事就带我的尸体去。”管轻言朗笑。 蓝衣男子慢慢点了点头,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杀,不必留情。” 十余道人影顿时扑来,衣袂破空,刀影闪烁。 管轻言垂手,一管竹笛,红缨飞扬,身姿如鹏掠起,迎向面前的十余道人影,决绝无悔之气展开,口中只发出一个轻轻的字,“跑。” 岚颜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在他喊出那个字的时候,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绝境,来者是谁?(一) 她飞快地跑着,朝着小茅屋的方向,耳边听到了衣袂声,似是想要追她,都被管轻言拦了下来。 耳边,轻咤声,武器交鸣声不绝于耳。 她不回头,也不敢回头,她怕她回了头,会舍不得跑。 一路狂奔,几度因为衣衫而绊倒,她摔倒又爬起,摔倒又爬起,总算跌跌撞撞地到了茅屋边。 远远的,她就扯开嗓门,“绝尘,小和尚,小和尚,绝尘,快出来!” 她叫的凄厉,尖锐的声音在空中久久不散,冷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刺的无比难受。 一道身影出现在茅屋边,睁着明镜般的双目看着她越奔越近,当他看清那叫嚷奔跑的身影后,先是小小的疑惑,随后眼中是满满的不解。 “你怎么穿女装了?”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艰难喘息的少女。 岚颜顾不得解释,一把抓上他的手腕,“快,跟我走。” “怎么了?”少年慢吞吞的性子,任凭她怎么拉拽,也是一副不动如山的姿态。 “有……有……人杀……杀来了。”她气息凌乱,勉勉强强把一句话说完,“他拦着,咱们先、先跑。” 不能让自己成为管轻言的拖累,那些人初始看到了自己,只要稍动动脑子,就知道对方会想办法抓自己成为人质威胁管轻言。 虽然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就冲那整齐的阵容,弥漫的杀气,都不可能是乌合之众,唯有先保护好自己,才能想后着。 绝尘似懂非懂,跟着她跑着,岚颜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想想索性跑进城中。 城中人多,任何一个屋檐下,一个墙角,都是隐蔽之所,只要脱去这身衣服,她还是那个无人在意的乞丐,比在城郊无人的地方狂奔引人注意要好的多。 “帮。帮我看看,哪家有晾晒的衣服,偷、偷件男装给我。”目光在四下搜寻着。 都怪管轻言,说什么从此以后不让她穿男装了,换下的衣服也没能带回来,现在她就是想换,也没有衣服可换。 “那边……”绝尘手一指,远处一户人家的衣服晾晒在屋檐下,他看看喘息的岚颜,三两下纵跃了过去,扯过衣衫,飞奔而回,想也不想地递给岚颜,“拿着。” “你……”岚颜看着手中的衣服,这家伙似乎违反了自己不偷盗的佛家戒律而不自知。 此刻的绝尘,有些心不在焉,皱着眉头,看着岚颜。 岚颜想也不想,脱下衣服随意地丢在一旁,换上粗布衣衫,随意地扯下头上的发钗,舍不得丢弃,小心地揣入了怀中。 留恋地看了一眼地上华丽的女裙,不是舍不得它的富贵美丽,而是舍不得那一份准备的心意。 管轻言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只怕就是在为她准备这身隆重的衣裙吧,可惜才穿了半天呢。 也就一眼,她就挪开了眼,“走吧,我们去人多的城里,这里无人,太容易被人发现。” 又恢复了小乞丐的模样,捞一把泥摸上脸,谁还能认出刚才那个精灵般的小姑娘是自己? 两人肩并肩地跑着,荒郊野道,四下无人。 “你为什么穿女裙?”绝尘第二度开口,打量与思索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 “呃……”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她索性大方地承认,“我就是女的。” 绝尘眼中闪过震惊的光,停下脚步,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看着眼前那个低垂着头的小乞丐,他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 “对不起。”岚颜满是歉意。 秘密这个东西,越是想捂,越是容易曝光。绝尘的神色落在她的眼中,亦是满怀愧疚,“先藏好,等安全了,你想怎么骂我,就怎么骂好了。” “藏,你们想藏到哪里去?”一声男子的怪笑声中,两人愕然回头。 杀气腾腾男子的忽然出现,让两人情不自禁地退了两步,这人的武功之高,他们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对方是何时靠近的。 岚颜和绝尘对看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撼,他们也同时认出,这名男子,正是那日青楼中被他们偷了包袱的那人。 完了! 岚颜终于知道什么叫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前有追兵,后又堵截。倒霉的她,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想着躲在城内能逃避城郊那群人,却没想到被这个人发现了。 “爷……”岚颜苦哈哈地挤着脸,“您,你说啥呢?” 男子的眼中,杀气一闪而过,岚颜甚至未见他动,身影忽到眼前,“啪……” 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瘦小的身躯被打翻在地,翻了个滚,才止住那力道。 岚颜只觉得眼前黑乎乎的一片,耳朵嗡嗡地响,眼前尽是金星闪烁,口中还泛着铁锈腥气。 “你怎么可以随意打人?”绝尘猛地拦在男子面前,满脸不赞同地看着对方。 男子一声冷哼,巴掌伸出。 绝尘的手也飞快地探出,空中挡住了男子的手。 但也就仅仅是阻拦了一下,男子怪笑着,“没想到你居然还会点功夫,可惜太差了。” 手掌晃动,越过了绝尘的阻拦,一把扯住绝尘的衣衫,甩手间小和尚如同断线的纸鸢飞落一旁,重重地摔倒在地。 “不关他的事……”岚颜挣扎着起身,“你打他干什么?” 男子大踏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扯起了她,“那就是说,偷我东西是你的主意?” “是,都是我的主意,也是我偷的!”岚颜挣扎着,手抠向对方的脉门。 “小小武功,也敢在我面前卖弄?”男子反扣住岚颜的手腕,就像一道烙铁般圈着她的手腕,再也用不上半分力气。 “不是。”少年干脆的声音里,绝尘再度出手,狠狠地一招扫向男子,男子掌心微转,越过少年的掌风,狠狠地打在绝尘的胸口。 身影再度飞落,血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摔落在地。 “还挺护着对方嘛。”男子阴森森地开口,“娃娃,我的令牌呢?” 令牌?他说的是那个铁牌牌吗? “还、还您。”岚颜忙不迭地说着,“您饶了我们吧,小乞丐手贱,不该偷您的东西。” 这个男人,远比她碰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强大,她以为这一年间自己成长了,碰到这个人才发觉,自己的武功在他面前,不过是蚂蚁撼山,根本不值一看。 她现在能求的,只有保命。 保住她和绝尘的命,以后才有机会报这仇。 “东西在哪?”男子眼中杀气渐浓,岚颜不是没有发现,而是无法改变。 “我,我给你。”她的手慌乱地在怀中摸索着,她记得那个铁牌,她随手揣入了怀中。 男子眼神防备,“你别动,我自己会拿。” 他单手捏着岚颜的双腕,一只手直接探向岚颜的怀中。 “不!”岚颜爆发出惊恐的叫声,身体如条蛇般扭动了起来,害怕那手掌的接近。 第一次,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女子的自觉,她不要那手触碰自己的身体,不要! 挣扎起身的绝尘,跌跌撞撞扑了过来,踉跄着挥出手,想要阻拦男子的行为,“你不要碰她。” 男子手伸出,一指点上绝尘的胸口,小和尚又一次倒下,无法动弹。 “居然是‘松竹禅’的武功,听说‘松竹禅’拥有天下最精妙的武学,随便哪一门都可独步天下,你的武功怎的如此差劲?”男子嘲讽着。 ##绝境,来者是谁?(二) 岚颜看到,绝尘的眼中是深深的悔恨和懊恼,他在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练好武功,很自己为了佛法而放弃了武学。 岚颜扭动着,却无法阻止那手的靠近,当那大掌扯着她的衣衫,钻入她衣襟内的时候,她觉得好恶心,好恶心。 衣衫在挣扎中扯开,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肚兜,凤穿牡丹的金线在阳光下,鲜艳明亮。 “啧。”男子的眼神变了,“居然是个女娃娃?” 他的手忽然捏住岚颜的脸,深深地看着,“看不出,你居然还是个美人胚子。” 那眼神中,淫邪之光让岚颜很难受,很恐惧。 “嘶拉!”衣服被扯成两半,小巧的肚兜离体飞去,赤裸的纤细上身暴露在风中,男子嘿嘿的笑了。 手掌,重重地捏上岚颜小巧的胸口,用力地揉了下,青黑的手指印浮现。 “不要碰我。”岚颜的挣扎,对方却越来越兴奋,怪笑着,看着她在自己手中扭动,满是欣赏之态。 “还是个雏嘛。”男子啧啧赞叹着,疯狂地揉捏着,雪白的娇小身躯上,顿时密密麻麻青紫色一片,甚是触目惊心。 “你若碰她,他日我一定不放过你!”地上的绝尘眼中遍布寒意,“纵然天涯海角,也要取你性命。” 男子拿起地上铁牌,看了看,才满意地放回怀中,“知道我是谁吗?邪帝座下右护法,我们‘暗影血宫’天下间只怕还几人敢寻仇!何况……” 他一脚踢出,“我不会给你机会寻仇的,等我们玩了这个雏,再让你们一起死。你不是要维护她吗?我就让你看看我怎么玩的。” 岚颜觉得好绝望,没有人能帮她。 管轻言还在城外生死不明,自己体内那个狂妄的家伙早已陷入沉睡,而她那小小的力量,保护不了自己,保护不了绝尘。 绝尘看着她,牙齿死死咬着唇,一缕血色从唇边留下,他运起全身的力量,冲击着那被禁制的穴道。 男子的手法很诡异,诡异到每一次力量的冲击,都让他胸口剧痛无比,他不甘心着,继续撞着,撞着。 “噗!”血雨喷出,绝尘身体猛地一抽,竟然慢慢地爬了起来。 “挺狠的嘛,居然不惜震伤筋脉来解我的点穴。”男子冷笑着,“可惜,就是解穴了又如何,你只怕站都站不起来了。” 绝尘的手抠着地面,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站起身。 男子又是一脚踹出,绝尘的身体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趴伏在地,不再动弹。 “绝尘!”岚颜叫着,但是除了沾满灰尘的袈裟偶尔拍动几下,那人影却始终没有动过。 “我刚才那一脚踢断了他的心脉,他活不了了。”男子似乎还有些不爽,“真可惜不能让他看我如何蹂躏你了。” 他的手撕着岚颜的裙子,怪笑连连,“记住,我叫阴徒,‘暗影血宫’的右护法,黄泉路上,可别不知道是谁爽了你!” 他将岚颜丢落在地,任那半裸的身躯在雪地上打滚,一步步地逼近着。 一道红影掠过,闪电般的手探出,红色的衣衫裹上岚颜的身躯,单手紧紧拥在怀中,剑光如水,遥遥指着男子,慵懒的语调里满是杀气,“‘暗影血宫’的右护法阴徒是吗?我会记得你的名字的,敢动我的人,我说凌迟你一千剑,就绝不会少一剑。” 剑光过处,阴徒飞退着躲闪,奈何他快,眼前人更快,那剑锋划过胸口,留下深深的剑痕。 血沁出,流下。 “臭的。”慵懒的声音,冷然无情。 又是一剑出,阴徒慌忙举剑相迎,奈何对方剑却从诡异的角度钻了进去,这一次划的,是腿间。 剑锋,刺入。 “啊!”阴徒发出凄厉的叫喊声,双手捂着腿间,指缝中沁出血色,表情异常扭曲。 “我说过,敢碰我的人,就是这个下场,现在才两剑,还有九百九十八剑,我说凌迟,就绝不会让你在一千剑之内死。” “你,你是谁……”阴徒疯狂地叫嚷着,“有种报上名来,‘暗影血宫’不会放过你的。” “别说我不在乎一个‘暗影血宫’,就是邪帝段非烟亲来,我也照杀。至于你,你以为我会让你活着回去吗?”男子的唇角轻蔑的勾起,一抹完美的红艳弧度,“至于我的名字……” 岚颜睁着模糊的眼睛,迷迷茫茫地看着那个抱着自己的人,她的神智已然不清楚了,不然怎么会……怎么会看到他? 黑暗弥漫眼眶,侵蚀身体,她慢慢地闭上眼睛,耳边隐约能听到的,是一声一声的惨叫。 还有那听似慵懒的金石之音,“还有九百九十七剑……还有九百九十六剑……还有九百九十五剑……” ##番外,千年之约 山巅,一块巨石滚滚而落,朝着山脚下的民居而去。 深夜中,所有人都在酣睡着,在散落的石堆落下时,有了警觉。 “不好,滑山了。”有人惊叫着。 人群仓皇逃窜,女子的哭喊声,孩童的尖叫声响彻一片,掺杂在脚步凌乱声里,更显得惊心。 有人在抢着家中的财物,有人还在搀扶着家中的老人,他们只防备着那零散的碎石群,完全没有发现更大的危险即将来临。 “轰隆” “轰隆” 巨大的石块顺着山壁滚落,越来越快,眼见着山脚下的几间茅屋就要被它的倾压下彻底毁于一旦。 “我家大毛还在里面。”女人叫着,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冲向茅屋。而茅屋的门边,一个三岁的孩子呆呆地站着,被眼前慌乱的人群惊吓了。 “大毛,快过来。”女人叫嚷着。 孩子不明所以,更加不懂得母亲的慌乱,看着越来越近的妈妈,咯咯地笑了,张开了手。 母亲不管不顾地扑向自己的孩子,而那山石也越来越快,眼见着两个人都要被巨石碾压。 浅蓝色的光晕闪烁在山石前,几乎是同时,那原本呆滞的孩子突然脚步飞快地奔了起来,扑入母亲的怀抱中。 抱着孩子,母亲被身后的人拉着远离,眼睁睁地看着巨石即将碾压上自己的房屋。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巨石滚滚的坠势,竟然渐渐变缓,即将倾轧上房屋时,居然慢慢停了下来。 人们先是惊讶,随后欢呼了起来,那中年妇人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着,“感谢神明,一定是神明的庇佑,我们才能逃过一劫。” “感谢神明庇佑。” “神明庇佑!” 众人的欢呼中,山巅之上,蓝衣男子微笑,只那么浅浅一抹笑,显尽温润,衣袂飘扬在风中,长长的发丝飞舞出曼妙的弧度,诉不尽的动人与超然。 月色打在他的身上,隐隐仙气拂动,远比这月光更加的明媚,也比这月光更加的高洁。 那身姿,恍如千万年的灵气汇聚,散发着华韵。 衣带当风,仙姿琼芳,万千众生,尽在他眼下。 那眼皮微微动了下,投落在无形空中,“早知你会出手,我便不动了。” 一抹金色划过,他的身边多了一道人影。 金色的衣衫,威严庄重,凌然气息包裹,让人不敢亲近,不敢逼视。眼神中满是睥睨,傲然。 如果说蓝衣男子的俊美是月,这金衫男子便是日,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两种完全不同的容颜,却是相同的灵气满含,天地之精华仿佛都被他们吸取了,成就了这天下一双的绝色。 “接受他们的谢拜,是否心中有些许感动?”金衫男子看着他。 蓝衣男子摇摇头,轻轻转身,背影仿佛就是他的心思,满是孤寂、落寞,“已看了千万年,早已没有了半点心思波动。” “这是你我的职责。”金衫男子的一句话,道出心底所思。 蓝衣男子忽然回身,“那是你的职责,不是我的,你才是五方中央神兽,我不过……” “你领受了万民景仰,是他们心中的最为吉祥的瑞兽,若不慈悲为怀拯救苍生,你于心不安。”金衫男子轻易揭穿他心底的想法。 “你来了,我便走了。”蓝衣男子再度转身。 “你我相见数千年,从未说过话,既然难得,何不聊聊?” 蓝衣男子笑了,“你寂寞了?” “活了这么多年,你不寂寞?”金衫男子反问。 蓝衣男子没有回答,却也没有离去。 “方才那石块,是你以法力阻止的吧?”金衫男子问道。 “这本是天意,我们是守护人类,不是违抗天意,所以我终究不及的反应,当听到屋内有人时,竟忍不住出手了,而你的做法才是对的,那孩子是你推过去的吧?” 金衫男子笑的傲然,“所以我是神兽,你是瑞兽吗?” 蓝衣男子的眼角微微一撇,漂亮的眼睛弧度下,闪过一抹同样的傲。 “见你千年,还不知你名字。” “为何要告诉你?” “我叫苍麟。”金衫男子最先开口,笑容和煦。 “中央神兽之名,愧不敢领。”蓝衣男子凤眼扫过,一抹蓝光中,人影倏忽不见。 金衫男子独留山巅,接受着山脚下人群的跪拜,若有所思。 …… 七月酷暑,大地干涸,土地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地面裂得一块块的,形如龟背。 年老的人,从泥浆中吃力地捧起一捧,毫无顾忌地送到嘴边,喝着。 蓬头垢面的人群,无力地躺着,身边虫蝇飞舞,也没有人愿意伸手驱赶一下,所有人的口中,都喃喃地念着一个字,水、水、水…… 距离上一次的降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庄稼早已经枯萎,河床露出石滩,隐约还可见其中鱼儿的骨骸。 河滩边,有人在默默地燃点着香,小心翼翼地掏出珍藏着两个馒头,“神明啊,求您降水吧,我将最最贵的食物奉献给你,求神明可怜可怜我们吧。” 山巅之上,蓝衣男子眼中尽是悲悯,背手而立,满是无奈。 他是瑞兽,他能庇佑百姓,可他不能降雨。 眼前,忽然闪过金光,人影站在他身边,“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月了。” “那又如何?”蓝衣男子叹息着,“终究是无能为力。” “你呢,看着不心酸吗?” “天意不可违。”金衫男子冷酷地回应着,语调中不带半分感情。 “你是黄龙,这方土地归你管辖,你就不能降些雨吗?” “你求我,我就考虑。”金衫男子忽然笑了,不见冷酷,倒有一丝调皮。 蓝衣男子眼中闪过惊诧,随后突然肃容,“瑞兽白凤,恳请中央之神黄龙赐雨大地……”身形一弯,便欲跪倒。 才弯了膝盖,就被人扶住了身体,“告诉我你的名字就行了。” 蓝衣男子再度错愕,依然是恭恭敬敬地开口,“白羽。” “听闻人界都喜在名后坠字,你可有?” “字通常都是尊长赐予的,白羽无人赐字。” 金衫男子微一沉吟,“我见过你真身,那白色的翎羽真是美极了,蓝色的翎眼之美,艳绝仙界,凰翎如何?” 蓝衣男子恭敬回答,“凰翎谢中央之神赐字。” 他抬起头,金衫男子眼带笑意,手拖腮边,表情颇有些得意。 “你答应的事呢?”他不禁烦躁,那眼神看的他想打人,做瑞兽这么多年,早已无情无欲,居然被一个眼神就弄的怒火上头。 打地位比自己高的神兽,会不会遭天罚? “你打不过我。”苍麟一笑,金色从他眼前消失,而云从中则现出一道庞大的身躯,腾空蜿蜒盘旋,威风凛凛。 雷声阵阵,雨点滴滴,哗啦啦中坠下,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人群相拥着,欢呼着,跪谢着,孩童在满是泥浆的地上打滚,开心地玩耍着。 白羽终于露出了笑容,雨点打在他的脸上,湿了他的发,湿了那飘渺的衣衫,贴上身体,勾勒了完美的曲线。 云团中的黄龙面朝着他,忽然张口。 雨水激涌,溅了他一头一脸,很是狼狈! 这…… 白羽又想打这个比自己高级的神兽了。他是凤凰,这个家伙不知道鸟儿怕水吗?他高贵的翎羽!!! 当金色回归他身边,漂亮的凤眼扫去,狠狠地一剜。 “凰翎,可愿双修?”这苍麟一开口,饶是白羽千万年的修为,差点表情扭曲,挥拳相向。 “我是凤,不是凰!”冷冷地憋出几个字。 “天下早已无凰,你不会不知道。” “那我就要女人。”白羽别开脸,捏着手。 “我也喜欢女人。”苍麟大笑,“你我的灵气早已不需肉体交缠,我这么说,只不过是……太无聊了。” 人影转眼已去,这一次被丢下的是白羽。 “只不过是……太无聊了。”他咀嚼着这句话,悠悠一声长叹,“还真是太无聊了。” …… 风轻云淡,难得的清朗日子,宁静的山巅,白羽放下手中的笔,仔细端详着刚成的画。 画中是一名女子,曼妙殊丽,眉宇端庄,衣袂如风,红胜云霞。 他果然无聊了,还是说千万年的修习,他早已经淡薄的情欲竟然因为无聊而勾起了吗,居然会执笔画出一名想象中的女子。 可惜想象终归是想象,若真有这样一名符合心意中容貌的女子陪伴身边,将来的日子,想必不会这么孤寂吧。 看着画,他有些出神。 “好漂亮的女子,若是在我身边,我也动心了。”身边忽然传来啧啧声,白羽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来了。 苍麟站在他身边,俯着身,越过他的身体盯着画。 就着他的手欣赏了半晌,白羽举的手都酸了,他依然没有停止的表示。 “这女子有豪迈的气势,你钟爱这种性子的女子?”苍麟忽然开口。 白羽想了想,点头,“或许长年的岁月磨蚀了雄心,或许是地位让我无奈于身份,不能反抗,无法逃离,才会将希冀融入画中。” 他羡慕的是能够反抗身份与职责的心吧,不知不觉融在了画中。 “反正只是想象,我也添两笔如何?”苍麟玩心大起,接过白羽手中的笔,在画上修改了起来,一边改,白羽还一边听到他的自语声。 “女子么,自然要身材姣好,我喜欢胸大臀翘的女子。” “还有,你的女子目光太端庄,不够勾魂摄魄,若是能有一双你的眼睛,便完美了。” 白羽气结,他在说自己眼睛勾魂摄魄吗? 了了几笔勾完,苍麟放下笔,指着画,“这样的女子,才让人心动嘛,那些仙气看的太多,我喜欢媚的。” 白羽再看,画中的女子早已变了神采,从他笔下的端庄,变成了苍麟笔下的妖娆,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忒是动人。 不得不承认,经过他修改之后的人,才真正有了灵气。 “你的画,不错。”这似乎是结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夸赞苍麟。 “你也说了,活的日子太长,能学的都学了,琴棋书画,都是打发时间的东西。”苍麟长叹,“你我守护他们,可惜愚蠢的人类无知,为名利争夺,蠢动,只怕天下间又难免涂炭。” 这也是结识以来,白羽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忧虑。 “愚蠢的人类。”白羽笑了。 “何尝不是?”苍麟冷笑,“因为职责而守护他们,却被他们觊觎灵丹,多少神兽因此而选择自陨,甚至自爆灵丹,从此消失在神界,都是被伤透了心,能够坚持的,还有几个?” “你呢?”白羽反问。 “我不能,所以我需要有所牵挂。”苍麟开口,看向他,“不然又何必与你结友?多一份牵挂,就少一份冲动。” 所以,他明明喜欢女子,居然会对自己提出双修这个话,也是这个原因吧? “翎凰,你会幻化吧?”苍麟忽然大发奇想,“能否变成这画中女子?” 白羽色变,“你也会,为什么你不变?” “好歹我是中央神兽,变成女子,若是你对我有冲动,我岂不是……”苍麟咕哝这,“本尊可不能被你压。” 白羽冷笑,“你的意思是,若我幻化女子,你就压我了?我堂堂白凤,岂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两人都有自己的自尊,也不肯相让。 “那要不这样,若他日我为救苍生而陨落,灵丹托付于你,你将灵气逼出,幻化成这画中的女子,陪伴你,如何?” “那若我他日陨坠,凤丹也交予你,有女子陪你,总胜过你骚扰我这男儿身。” “一言为定!” “一言而定!” 两只手在空中轻拍,金色霞光中,苍麟朗笑离去。 #第二册 ##救人者,是谁? “凌寰,你是人我是妖,真不悔?” “凌寰,你以血起誓,我亦以血许你同生共死,从此你命牵系我身,希望你不悔这妖血。” “凌寰……”美艳的女子泪如雨下,抱着怀中气息全无的男子,面对着雄伟的城墙,“等我,为你复仇之后,我就来寻你。” 一幕幕,在岚颜的眼前飞过,还有那一片片的红,鲜艳如血的花瓣,让她想要伸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沉重的手腕。 “珞伽,若为你,不悔入魔,不悔成妖。” “珞伽,不要你与我同死,只求和你共生。” 那声音,为何这般熟悉,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了,让她心都是软化了。只是她熟悉的声音,不是温柔的语调。 是谁,那个人是谁? 喉咙好干,她要喝水。 不对,不是水,水解不了她的渴,但是她就是渴。 口中呜咽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滴上她的唇,温热的,却是满满的香甜。 她舔着,那一点点甜美在舌尖,好甜。但是为什么这么少,不够啊,她还想要,要很多很多。 温热的肌肤贴上她的唇,那甜美的味道又滴了进来,刺激着她的唇舌,她喉咙间发出一声欢愉的咕哝,吮吸着。 一口又一口,不够啊还是不够。 当那肌肤动了动,似乎要离开她的唇瓣的时候,她发出不满的呓语,一口咬了上去。 不准,不准拿走! 耳边,又听到了那温柔的嗓音,依稀还有暖暖的手抚过她的脸庞,“你这个贪心的家伙,不要咬我,会疼的。但是你可以尽情的吸,吸饱了为止。” 那声音,和梦中人一模一样,一样的温润,一样的轻柔,轻易地抚平了她的焦躁,尤其那湿润的甜美入口,心头的饥渴也得到了满足,她安心地吮吸着。 身体像是干涸的大地被甘霖滋润,她舒服地叹息着,却还是些舍不得放开,又吸了两口,直到自己撑的再也咽不下。 “真是贪啊,我都快被你吸干了。”那声音再度传来,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唇。 当那温暖离开唇畔,她还是发出了不满的哼声。 她想要的,不是再吸那甜美。而是那暖暖的温度,那温柔的声音。 而对方,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似的,轻柔地对着她说,“我不走,我就在你身边。” 依稀,有一个温暖的身体贴在她的身边,臂弯环抱着她,她无意识地扭动着,寻找到舒适的位置,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一抹亮色逐渐弥漫上眼帘,沉睡中的岚颜神智被一点点拉扯醒来。 讨厌啊,真的好讨厌,为什么阳光来的这么早,她还没睡够呢。 慢慢地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床边轻舞的白纱,透过白纱床帷,似乎是一个敞开的竹屋,只是这屋子没有门窗,四面都是轻柔的白纱,让她恍如在仙境中一般。而此刻,白纱被风吹起,轻轻柔柔地飘动着,而那阳光也就穿过了缝隙,在她的脸上晃动,最终将她晃醒。 空气中,点点的浮尘在阳光下飘着,外边,鸟儿啾啾的鸣叫声不绝于耳,生机勃勃的一切,都让她的心也雀跃了起来。 环顾四周,简单却清雅,有一种怡然世外的悠闲之感,可见竹屋主人的独具匠心。可是……这是哪? 她死了?不可能!她明明记得,就在自己昏迷前,似乎有人出现。 可是那人是谁?她努力地回想,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还有梦中,她记得有人抱着自己,拥着自己入眠的,还在自己耳边不断地说着什么话…… 她侧首看着身边,床榻旁空荡荡的,别说人影了,屁也没有。 果然,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梦了,居然梦到男人,也不知道哪抽风了,那男人还与自己说了一夜的话。 那个梦中的男人叫什么来着,凌寰?为何这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可仔细想,也是想不起来。 她是睡傻了吗? 岚颜在床上呆了许久,发现脑中一片空白,肚子里也一片空白,咕噜噜的直叫唤,果然肚子饿的人,是没有思考能力的。 她跳下床,光裸的脚尖踩在竹制的地面上,有些微微的凉,却是说不出的光滑舒适。 一袭白衣泄地,在她脚踝旁微微飘荡,莹润的珠光在衣衫上点点闪动,她的手抚过,软韧的触感,是她在封城中都不曾拥有过的。 她踩在地上,伸手撩开帘子,明媚的阳光投射在她脸上,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手指当在脸前。 暖暖的阳光,舒服的让人叹息,她却更加疑惑。 如果她没记错,昏倒前的自己穿的是一身冬天的棉衣,城中还下着雪,分明是冬季,可是现在…… 这样的阳光,一身单薄的长裙,却半点也不觉得清寒。 自己到底睡了多久?还是说,此刻她已不在原来的城里? 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还有,到底是谁带走了她? 管轻言吗?这个想法才一入脑海,就被岚颜否定了,以她对管轻言的了解,这种地方绝不是他喜欢的,他只会把自己丢在破庙烂屋里,而不是这种世外出尘的地方。 那还有谁?绝尘吗?更不可能,他是个小和尚,这里虽然清幽,却没有禅味,而这里的每一分布置,都显出主人的高雅,更不可能是那个只知道念经的木头会安置的地方。 她踩下竹梯,前方小溪潺潺,清澈见底的溪水中,偶尔可见一尾鱼儿惬意地游动这,甩甩尾巴翻起小小的浪花。 溪水的中央,一块大石伫立,而那褐色的大石头上,端坐着一个人影。 浅浅的绿色,就象她身旁这竹林一样,但在清澈透明的溪水和褐色的大石头映衬下,又那么的夺目。 一个背影,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让她想起一个人,白羽师傅。 可是又有些不同,白羽师傅是完全超然的,任何景色都不及他的飘渺仙气,而这个人则仿佛融入了这方景色中,青嫩的颜色,只觉温柔。 不期然的,岚颜想起了昨日耳畔的声音,如果声音有颜色,大约在她心中,就该是这般的。 那身形,应该是名男子吧。 岚颜走到溪水边,扬起了嗓音,“恩公!” 应该是他救了自己吧,她这么喊应该没错吧? 不过那人就像是没听见一样,身体不见动一下,怡然地面对小溪。 “恩公!”再叫一句。 还是没反应。 “恩公!!您听到没有?”岚颜提气,已经不是叫,是吼了。 不动,就是不动。 “恩公!!!您要是听到回个头吧。”这一嗓子,连身旁的竹枝都猛摇了下。 可她看到的结果,让她几乎以为眼前的人不是昏过去,而是死了,因为还是不鸟她。 看发色,乌黑发亮,如一潭凝墨,怎么看也不象是个眼昏耳聋的老者啊。 她索性蹚进水里,朝着那个人走了过去。 她就不相信,看不到这个人的反应。 站在他的身后,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她看到对方正执着一杆竹枝,在——钓鱼。 钓鱼? 她有点忧伤地看看那竹枝,再看看自己的脚下,刚才蹚水那么大动静,还可能有鱼? 哗啦啦的水在她脚下打着转,水温刚好,很是舒服。雪白的小脚丫踩在水里,才不过没过脚面。 这样的浅溪,也能有鱼?这不是逗她么。 坏心大起,她跳起脚丫,在水中蹦蹦跳跳,故意把水溅的四散都是。她要让他彻底钓不着鱼。 不过她似乎打错了算盘,那青碧色的衣衫上被染了点点的水晕,由深变浅,那身影却还是手执钓竿,不动如山。 越是如此,岚颜心中的好奇越盛,若不是顾及着对方可能是救命恩人的份上,她只怕早就跳到面前伸脸看对方是谁了。 “恩公啊,你是不是昏过去了啊?”她忍不住地开口。 心头的好奇,却越来越浓烈了。 这样的人委实没有见过,现在的她极度想要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因为这背影,看上去总觉得在哪见过似的。 不管了,她索性绕到了对方的面前,“恩公,您能说句话吗?” 岚颜的眼睛,停留在对方的脸上,她实在太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当对方的面容一入眼,岚颜表情一僵,市井地爆出一句,“我草!!!” ##猴子脸怪人 她见过神秘的,没见过这种神秘的。 有人的神秘是高贵的,拿着姿态端着架子,让人想靠近又不敢,想探索又畏惧,在对方隐藏的表象下被无形的压制。 最初的岚颜也是这样的感觉,陌生的地方,不熟悉的人,还有莫名其妙衔接不上的记忆,都让她有些小心翼翼的忌惮。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看到这张脸后,变了。 “哈哈哈!”岚颜捂着肚子,一只手点在空中,哪还顾得上对方是不是恩公,先笑了再说。 带面具的多了去,什么金的、银的、青铜的,镶嵌着宝石的,封城中的贵胄公子也有带着面具出入某些场合的,可是眼前这个…… 一个夸张的猴子脸,咧着似哭似笑的表情,浓墨重彩的颜色,瞬间把之前在岚颜心中树立的形象给踢飞到了天边。 这恩公脑子有病吧? 岚颜的脑海中,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那人手中的钓竿悠悠然地收了回来,面具之下,漆黑的眸光挪到她的脸上,停留。 “恩公,原来您是活的啊?”岚颜夸张地叫出声。 面具后的眸光,依稀泛起笑意,那双深邃的眸子无声地弯了起来,就是在这么可笑的面具之下,她依然觉得那眼睛漂亮极了。 不仅漂亮,还…… 那钓竿在他手中晃了晃,轻轻地敲上她的头顶,岚颜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 “是不是您救的我?”她问着。 那诡异的猴子脸,望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对着这样一张脸,真是想恭敬都恭敬不起来。 岚颜看着他,一眼、又一眼,才不确定地开口,“我是否在哪见过您?” 这一次,那双眼又无声地弯了起来,就在岚颜猜测着的时候,迎面一条鱼被丢了过来,正砸在她的脸上。 一蓬水炸开在眼前,外加强劲的鱼尾啪地一下打在眼眶,岚颜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个眼冒金星,脚下一个踉跄,倒退了两步,想要拿住身形。 奈何长长的裙子吸饱了水,犹如强韧的水草般缠住了她的双腿,可怜的岚颜脚下一乱,一屁股坐进了水里。 水花四溅,手中的鱼还在扭动,险些跳出了她的手掌心。 情急之下,岚颜双手死死抱住手中的鱼,身体歪倒,整个人在水里打了个滚。 一瞬间从头湿到脚,被弄湿的头发贴在眼前,遮挡了所有的视线,她狠狠地压着手中的鱼,趴在溪水中。 “噗。”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声,悠悠荡荡飘进了岚颜的耳内。 岚颜下意识地抬头,朝向声音的来处,可惜头发挡在眼前,什么都看不到。 她一只手狼狈地抱着鱼儿,一只手狠狠地撩开眼前湿淋淋的头发,可惜她看到的,只有一个走远的潇洒背影。 青绿色幽幽,隐没在竹林间。 她抱起鱼儿,飞快地跟上他的步伐,追了过去。 这山林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的,长长的竹筒引着泉水,缓缓地流进水缸里,一旁的花圃里,几株青嫩的草儿迎风摇曳,却看不出是什么。 她看到那背影伫立前方,似乎是在等她,连忙几步追了上去,喘着气开口,“恩公!” 气还没喘平,对方修长的指尖上闪过一道利刃光芒,小巧精致的匕首在他指尖上跳动,晃动着阳光,刺着她的眼睛。 好漂亮的手指! 岚颜在心底刚感慨完,对方手一晃,那匕首朝着她就甩了过来。 不是吧,这是亲手救了再宰的意思? 眼明手快,双手一抬,那尾大鱼挡在脸前。匕首狠狠地扎进鱼身里。 她从鱼后伸出脑袋,笑的无赖,“恩公,下手太狠了吧?” 他看着她的笑,微微偏着脸,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对方在笑她。 那手指着她,慢慢地、懒懒地,挪到了鱼身上,点了点。 “这是让我……”岚颜看看鱼,猜测着:“剖鱼?” 猴子的怪脸点了点,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岚颜的脸一下垮了下来,她好饿,为什么不能先给点吃的再让她干活啊? “咕噜……”肚子发出大声的哀鸣,对方胸膛轻轻震了下,她知道自己又被嘲笑了。 “我好饿,干不动活。”她可怜巴巴地说着。 那脑袋摇了摇,继续指着鱼。 眼见着讨价还价无用,岚颜恨恨地叹了口气,抱着鱼走回溪水边。 一边剖着鱼,一边叹气又叹气。 好饿,她好饿,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怎么这么饿呢? 这种饿,不仅是肚子里,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身体好软,软到不想动,只觉得又饿又渴。 匕首看上去小巧精致,却不料锋利无比,三两下动作,就已经弄的漂漂亮亮,岚颜把鱼丢进溪水中洗着,耳边簌簌衣衫轻动的声音。 她斜眼看去,那青碧色的衣衫又落回了大石头上,悠悠然地坐下,随手抬腕就唇,清幽笛音缓缓飘送开。 竹风阵阵,溪水幽幽,笛曲声声,在这样的风景之下,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女子,正挥舞着匕首,凶残地刺着手中的鱼,一下一下又一下。 煮鹤焚琴的煞风景啊,她就是那煞风景的人! 而他,就是那个让她煞风景的人!!! 她有气无力地问着,“恩公啊,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连尊称都不想用了,直接喊你了。 她知道那个人大多时间是不鸟自己的,也不指望他鸟自己,说自己的话,让别人听去。 没想到那笛曲一停,人转过了身,冲着她微微一点头。 挑衅啊,赤裸裸的挑衅啊!!! 算了,看在他是自己救命恩公的份上,她还是忍了吧。 “恩公啊,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啊?”她饿的头昏眼花,恨不能现在面前就有一大堆吃的让她塞进肚子里,虚弱地问着。 那似哭似笑的猴子脸,又点了点。 她好嫌弃那个面具,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自己一样。她更嫌弃对方不说话只点头的姿态,简直就是故作清高冷艳么。 “恩公,我的同伴如何了?”藏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问了出来。 醒来时,她还幻想着,或许能看到管轻言和绝尘,可惜这短短的时间相处下来,她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这个人似乎并不熟悉轻言和绝尘,那……他们如何了?谁能告诉她! 那天轻言让她快跑之后,自己是否躲过了那批人的追杀?还有绝尘,当时的他身受重伤,可有人救治?如果恩公是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救下自己的,至少,至少他应该知道绝尘的情形。 那身体一挪,居然转了回去,拿着屁股对着她。 这什么意思? 她想也不想,拎起手中的鱼,转到他的面前,“恩公,你快告诉我,我的同伴怎么样了?绝尘如何了?轻言哥哥是否安全了?” 她明显感觉到,眼前的人影僵了下,那脸慢慢抬起来,带着疑惑地看她,但是疑惑之下,更浓的是怒意。 对,是怒意。她绝对没有感觉错误。 可是,他在生什么气? 任岚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你快告诉我,他们到底如何了?”岚颜急了,说话也急促了起来。 那人,却平平静静地遥望前方,直接无视了她。 “是不是他们死了?”岚颜咬着唇,小声地猜测着。 没有回答。 “你告诉我啊!!!”对方越是这般的反应,她越是有种不祥的感觉,可眼前的人,就像是铁石心肠一样,打死不开口,打死不说话,让她问不到半点讯息。 想起患难与共的管轻言,想起被自己无辜拖累的绝尘,岚颜再难以按捺自己的心,她把鱼朝着男子用力甩了出去,看也不看的转身就走,“你不说,我自己去找!!!” 才迈出一步,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了她的脖领子,用力一扯中,她脚下不稳,再度一屁股坐进了水里。 水花四溅中,那条鱼又一次迎面扑来。 命运总是如此的相似,在不久前,她就遭受了同样的待遇,而这一次依然没能躲过被鱼砸的下场。 她手一晃,将鱼打到一边,手指如电探出,此刻的她已经管不了对方是否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出手也是下意识。 就在她出手的瞬间还在为自己的鲁莽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人影微晃,瞬间从她眼前消失了。 消失了…… 消失了…… 她愣了,而就在下一刻,肩头一麻,岚颜整个人如木鸡般呆立当场,所有运行的真气都被截住了,不再流动。 她被点穴了,而她甚至连对方怎么出手的都没看到。 耳边,又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嗤声,那人的手扬起,拎起地上的鱼,左手拾起一根竹枝在地上画着,岚颜的眼前慢慢延伸出一行字,“想走出这里,赢了我再说!” 这算什么? 岚颜深深觉得自己掉入了狼窝里,以对方的身手来说,如果自己要打过他,那要多少年,一百年够不够? 天哪,谁来救救她! 没有人听到她内心的呼唤,就连眼前这个不知道是恩公还是仇人的人,都懒得再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可怜的人,就这么呆呆地站在水里,一身湿淋淋的,外加一股鱼腥味。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倒霉。 ##诡异的鱼汤 等她在水里站够了两个时辰,气血终于有了流动的迹象,岚颜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自己发麻的腿脚,再看天色,已是渐昏暗。 一天,就这么悲催地过去了。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力量,她艰难地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朝着竹屋走去,在溪水里泡了两个时辰,还被冻结了内力,她好冷。 冲进竹屋,小桌前某人正悠然而坐,面前放着一个精致的砂锅。而她,也管不得他了,直接扑上床,扯过被褥把自己团团裹了起来。 冷,好冷。 湿哒哒的衣服,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身上实在太难受了,粗鲁的某人才懒得理会,在被子里随手扯下那件湿衣服,丢了出去。 女子的矜持,她才没有,当了十几年的男人,光着乱跑早就是习惯了,此刻冻的半死,还管对方看不看得到? 不过那人显然也没有窥探的心,慢条斯理地揭开手中的砂锅盖子,一股浓香扑来,岚颜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大叫了一声。 这声音,在安静的小屋里格外清楚,她按着肚子,看着对方慢悠悠地盛好一碗。 是鱼汤,都炖成了奶白色,她的眼睛看的明明白白,好馋。 那人慢慢地站起身,端着鱼汤走到她的面前,递到她的面前。 鱼汤,鲜美的鱼汤,那一阵阵的香味勾引着她的味觉,她的眼珠子都粘在汤上了,有汤还有鱼肉,白色嫩嫩的鱼肉飘在汤上,她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该有尊严的拒绝么,然后豪气干云地说宁可饿死,也不要被人囚困而死,她是有志气的少女。 还是一巴掌打掉那碗汤,大声地呵斥着对方不该用食物来引诱自己,让他滚远点。 岚颜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停在自己身上,等待着自己的选择。 她大咧咧地伸出手,接住碗,毫不犹豫地凑到嘴边,坦然地喝了口。 “真不错。”她感慨了声,伸出手朝着那个人,“有筷子没?” 一双银筷子递到她的手中,她胳膊夹着被子,手中的筷子快速地在汤碗里捞着,鱼肉入口,嫩滑的几乎瞬间就化了。 手在碗里扒拉着,大口大口地吃着,西里呼噜的声音充斥着房间,她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诧异和惊讶,转而变成不赞同的目光,也懒得看一眼。 和管轻言在一起久了,吃东西都是用抢的,哪还顾得上吃相,而且这样吃起来才香不是么。 风卷残云地吃掉一碗,她把空碗一伸,“再来一碗。” 那人倒也不恼,拿着碗又给她盛了一碗,送到她的手边,她看也不看的又吃了起来。 这鱼肉真好吃,又细又嫩,还没有鱼刺,不知道是什么鱼呢。 看她吃的开心,那人索性把一锅的鱼汤都端到了她的面前,任由她吃。 岚颜也不客气,吃到后来,索性把整个砂锅都抱了起来,埋头苦吃。 这鱼汤里也不知道放了什么调料,让她吃起来觉得越吃越想吃,明明肚子撑的不行了,却还是想要填饱什么。 直到已经再也喝不下一滴汤了,她才轻轻打了个嗝,把砂锅丢给对方。 “吃饱了,我睡觉了。”不让她走,那她就不走,吃了睡睡了吃,有本事困住她一辈子好了。 那人不说话,默默地把砂锅收好,走了。 岚颜翻身,把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睡觉。 说是睡觉,但是心里还是纷乱异常,所有表面的平静,都不能掩盖此刻的烦躁。 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想要问一个答案,也问不出个屁。 这个人救了自己,但是却不让自己走,到底是什么想法,别说问了,她想从脸上看点端倪,都他妈的只能看一个猴子脸。 那嘲讽的表情,看的就一肚子火。 从当年的少宫主,成了丧家之犬,又成了乞丐,现在倒好,再成了剖鱼的奴婢。这境遇啊,真是让人悲喜交加。 她的烦躁从心头升起,渐渐地、渐渐地爬满全身,不仅是烦躁,而且热。 火在心头燃烧似的,她在床上不住地翻身,到后来是翻身也已经阻止不了那种燥热了。 她跳下床,床帏被风吹来,吹在身上凉凉的,却还是吹不散身上那股炙热的感觉。撩开纱帘,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溪水边,想也不想地整个人扑进水里。 冰冷的溪水淹没全身,她能感觉到清寒的感觉侵入肌肤,但是心头的燥热却怎么也消散不掉。 这是怎么了?她好难受,难受的几乎喘不上气,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头顶的月亮,一轮满月,银辉撒在她的身上,似乎有什么贴上肌肤,被一点点地吸收。 这感觉,好充盈,就像刚才吃饱了的感觉一样。 却又有点不同,不同在这种充盈的感觉像是吃不饱似的,越吸越多,越吸越想要。而与此同时,她心头的火气与燥热也越来越多,眼前的月亮光晕也仿佛恍惚了起来,她的记忆开始逐渐清晰。 在封城时的那些嘲笑,那些不屑,在家中那些被追杀,与轻言时的讨饭辛苦,与绝尘差点被杀时的惨状,都在一点点地浮上心头。 她要报仇,她要杀了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她要一点点让那些人尝到欺辱她的痛苦,从未有象现在这般疯狂的仇恨感。 杀人的欲望,因为此刻的充盈感而越来越强烈,她从水中爬起来,毫不犹豫地挥舞着手,身体里的真气在动作中撒出,打在竹叶上,噼里啪啦乱响,碎裂的竹枝满地都是。 正当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时候,面前衣袂声起,落下一道身影。 她努力睁着迷乱的眼睛,看到青碧色在眼前飘荡。 是那个男人! 而那人一言不发,随手拍来两掌,岚颜连躲闪的想法都没有,狠狠地弹出两指,两人劲风相交,岚颜被重重地弹开,身体落回水中,再度打了个滚。 她又跳了起来,再度扑了上去。 刚才被他打中,她不但不觉得疼痛与难受,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坦,释放的舒坦。 而那出手,也让她的杀意彻底被激发,他不是说打赢他就能离开吗,那就打好了! 一指又一指,一掌又一掌,对方袖角微拂,她就被弹开,但是马上她就又跳起来,再度出手。 而此刻,她的记忆也无比的清晰,曾经脑海中所有的招式,所有的内功和招式,都如浪潮般在脑海中拍打汹涌而至。而她的手脚也从未如此灵活过,每一招每一式都衔接的无比巧妙,凤逍那本书上的招式,连绵不绝地拍出。 她一直在尽情地释放着,一套打完,再来一套,翻来覆去地打着,而对方就简单的多了,一挥手她就滚一边去了。 而他仿佛在折磨她一般,每次挥的方向,都是溪水里,于是她就象一头在水中打滚的驴,一次又一次地挣扎,一次又一次的爬起。 当她又一次被打翻在水里的时候,岚颜的手撑上,想要再起来,身体一软又落了回去。 身体犹如被巨石碾压过一般,她就象被人一脚踩扁的蛤蟆,再也鼓不起半点力道。 水波冲刷过身体,一阵阵的冰冷,她开始哆嗦,神智也因为这种冰冷而一点一滴地恢复。 她刚才在干什么?对着自己的恩公出手,甚至心头始终有杀意地出手? 一双绣着云纹的丝履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慢慢抬起头,露出一丝抱歉,“对不起,我疯了。” 除了疯,她似乎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那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甚至没有半点表情的波动,朝她伸出手。 她看着那伸来的手,却没有递出手,而是想要自己撑起身体,可身体才支起一半,又无力地趴了回去,再看自己的手,已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这才一会,怎么自己就像虚脱了一样? 她茫然地看着,水面的倒影中,不仅是她的手在抖,她的整个人都在抖,微微泛白的光线中,就连唇也在抖。 泛白的光线? 她这才发现,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有了亮。 天哪,她难道发了一夜的疯,抓着恩公打了整整一个晚上?可是时间为什么仿佛却只有一瞬间? 难怪她会累成狗,被人摔了一夜,还能起来才怪。 那恩公的手已经缩回去了,她现在再喊帮忙拉一下,会不会有点过分? 正想着,对方的身体却蹲了下来,衣衫下摆落入水中,转眼就被晕染了深沉。 双手抄入她的腰身下,微微一用力,她已被翻了过来,被对方打横抱在怀里,温暖的气息贴上她冰冷的肌肤,顿时有了些许的暖意。 冰凉的肌肤? 岚颜低头看去,吓地张大了嘴。 比发疯更可怕的是什么,是对着恩人发疯,比对着恩人发疯更可怕的是什么,是裸体对着恩人发疯。 她还整整疯了一夜! 当这个认知入脑,饶是脸皮厚如她,也不得不低下头,不敢再看对方。 当整个身体再次沉入温暖的床榻时,她才恍然地想起——刚才那么好的机会,她为什么不掀了恩公的面具? 猪脑子就是猪脑子,走到哪都是猪脑子!!! ##挨打 也不知道是不是撒疯撒累了,这一觉睡的又懒又长,如果不是肚子一声声地叫,饿的直抽抽,她想她还是不愿意醒来的。 压着咕噜直叫唤的肚子,她看着外面斜斜落下的夕阳,揉了揉眼睛。 竹屋旋梯处,青碧色的身影坐着,遥望着夕阳,红红的霞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穿透了那身体,有些不真实。 竹风阵阵,远处沙沙的响声幽幽传来,纱帘被吹起,在他身后撩动着,那身影也是若隐若现的,俊美秀雅。 一时间岚颜看呆了,竟然忘记了肚子饿。 记忆中,依稀有种熟悉的感觉。一方竹屋,一个在门前夕阳下坐着的人影,然后自己从身后环抱上他的腰身,却被反手拉入怀中。 红晕浮上岚颜的脸颊,她用力地摇了下头,赶紧把脑海中那个画面摇晃掉。 她刚才竟然看到,不、是感受到,两唇相贴的缠绵粘腻,还有身上如火烧般的烫,都那么感同身受,犹如亲身经历一般。 这一动,竹榻摇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背对着她的人立即回了身,一张猴子脸远远地面对她。 什么想象,什么感触,什么心神摇荡,都在这张脸下飞到了九霄云外,岚颜嫌弃地咧了下嘴。 有些人是背影杀手,只怕说的就是他吧? 戴着面具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脸上长疮或者毁容,她坏心地想道。 “我饿了。”她大咧咧地开口,完全把之前自己裸体对着人家又打又踹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根本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贱贱地伸了个懒腰,“太阳都下山了,睡了一天呢。” 冰白的玉指伸在她的眼前,轻轻地摇了摇。 “啥?”岚颜不接。 那手指竖起三根,指了指外面。 “你说我睡了三天?” 那猴子脸点了点,岚颜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又睡了三天,难怪她饿成这样!只是,她不过是发了一夜的疯,怎么会这么累?以她平常动如疯狗一样的体格,不可能啊。 何况,她好歹也算是练武的人,不应该累到这般田地啊? 思量间,她运气探查内腑,忽然发现丹田里气息充盈,流转神速,曾经的阻滞也少了很多。 不是吧,睡一觉能把武功睡高? 虽然只是很小的一点点变化,但是对于每日都调息的岚颜来说,却轻易能发现其中的不同点。 可是肚子里的饥饿感,却更重了。 练武的人,有内功做支撑,一般不会饿到疯狂,但是她现在不仅是饿的疯狂,简直是饿到癫狂凌乱了。 下意识地运功,可她发现,越是运功,饿感越重。 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这种感觉自从她醒来后,就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岚颜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桌子上雾气袅袅的砂锅。准确的说,是闻到了袅袅雾气里的香味。 好香,她不用也知道,还是上次她喝过的鱼汤。 这一次岚颜已经熟到不需要等他动作,自己跳下床,直奔桌边,抄起勺子就猛喝了口。 “啊,好烫!”她一声叫,吐着舌头直呼气。 “哈。”仿佛是一声轻笑,岚颜回头,却只看到一个背影,一动不动地看着夕阳,根本没有瞧她的方向。 刚才是她听错了吧,一定是听错了。 她舀起鱼汤,这一次小心翼翼地啜着,不时转过头偷眼看一看那个怪人,不过那人就像是尊石像,从她下床后,就没有看过她,反而是那轮她根本不觉得有啥看头的夕阳,他一看就是半晌。 真是个怪人。 人对她的吸引,远不及鱼汤,所以她什么也不想,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她发现,这个鱼汤有着神奇的力量,每当这鱼汤入口,她骨子里那饥饿感就会很快的被填补,不仅如此,还会无比贪婪,一口接一口的吃。 当砂锅见底,连她都有点赞叹自己的能力,再这么吃下去,要不了几日她就能滚着走了。 当吃饱喝足,再回头看去,那人还木头桩子一般站在那,她擦擦嘴巴走了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她吃了他的喝了他的,可不代表她就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他了。 “我的同伴,你知道在哪吗?” 摇头。 “如果是你救的我,你至少应该会知道绝尘的情况。”她不甘心地追问,“绝不可能是不知道,除非你故意不想说。” 这一次,是点头。 岚颜气结。人家就是知道,就是不告诉她,还有比这更让人窝火的吗? “到底要怎么样才告诉我!?” 他随手一抽,细细的竹枝入手,左手在地面上沙沙地划过,几个漂亮的字显现:我说过,打败我。 他说过打败他才能走出去,现在变成了打败他才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这个家伙看来是笃定一点,她打不过他。 她讨厌他,讨厌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讨厌他那种故作神秘的表现,更讨厌他这种强行压制的感觉。 她岚颜从小到大,都极具反抗精神,别人越是要她怎么样,她越是不愿意,今天这个人想要强迫把她困在这里,也不可能!!! “不就是打吗,来!”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吃饱后的她,心底那股战斗的火焰又无形燃烧了起来。 烧心的感觉,嗜血的欲望,一点点在血液中蔓延。 热,好热! 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由她细想,那炙热已经吞没了她的思想,她一掌挥了出去,直击他的脸。 管他是人是鬼,都给她把脸露出来! 眼前绿影一晃,空气中发出一声划破的声音,“咻!” 竹枝打在她的手背上,岚颜发出一声痛叫,手掌带着整个身体偏向一旁,脚下踉跄着冲出去两步。 明明就是那么不起眼的一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岚颜低头看去,自己的手背上已经抽出了红红的一道印子,高高地鼓起,一阵阵火辣辣的烧烫感传来,让她不断地甩着手。 可是心头的那种炙热感,却因为这一下的痛,有了少许的舒缓。 更快的一掌飞了出去,力量与速度都比刚才大了许多,她的想法非常简单,只要能靠近他,抓住他,自己多少就算成功了。 “咻!” “啪!” “啊!!!” 快速的三声接在一起,结果也非常简单。 竹枝闪过,打在她的手背上,疼痛感也比刚才那一下更重。 手掌挨打是吧?那就换手指,灵巧的指风弹出,为的就是快速中不被对方打中。她岚颜好强,又不是傻子。 但是结果…… “咻!” “啪!” “嗷!!!”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手背上两道高高肿起的伤痕,手指上也有一道青紫鼓胀着。 好疼! 她一捏手掌,改为拳头。这样可以更快,机会说不定更大。 “咻!” “啪!” “哼!!!” 声音不断传来,但是只剩下竹枝挥动和打在身上的声音了,再也听不到岚颜呼痛的声音。 她的视线牢牢地锁着眼前的男人,反而疼痛却感觉不到了。 他几乎没有动过,只是站在那,每当自己一掌拍出,就狠狠地抽打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优美的姿态,就像是一只林中仙鹤翩然起舞,轻轻抬起手腕,衣带当风飞起,发丝飘扬,竹枝划破残晖,妙曼无比。 不过这妙曼对于岚颜来说,却是最痛苦的折磨。 这一下下的抽打,让岚颜开始逐渐丧失信心,她甚至觉得对方是不是熟悉自己的武功,否则为什么每一次起手都被中途拦截了? 还是说,自己实在太弱,太烂了? 初始的有招有式,到后面逐渐散乱,再到后来她索性整个人扑上去,犹如街头小混混打架一样,胡乱地轮圈伸腿,连打带踹。 于是下场就变成了,原本抽在手背上的竹枝开始抽上她的腿,从胳膊到腰,连带屁股都没放过。 进攻也在疼痛中变成了防守,一条条竹枝如雨点般落下,让她想要忽略都难。 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疼,岚颜承受不住,转身拔腿就想跑。 打不过先跑,大不了改天再打! 但是她的如意算盘似乎又被看破了,无论她怎么跑,那竹枝都始终跟在她的身后,一下下的抽打。 现在变成干挨打的状态了! 还是……还是打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打了一百招,还是两百招,反正打一下挨一下,除了脸蛋,全身哪个地方都被抽过了,而抽的最多的,居然是屁股! 她气喘吁吁,挥舞着拳头又一次冲上去,谁知脚下一绊,狗吃屎地趴在了地上。 她停了,竹枝也停了。岚颜趴在地上,全身犹如散架了一般,想要起身,可是无论她如何用力,身体都再也不听使唤,动也动不了。 而那诡异的火烧感,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她的身边蹲下,双手抄入她的身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上次的一幕再度重演,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人,这一次她倒没忘拿他的面具,只是……她的手根本太不起来。 当人被丢入床榻,帘外泛起浅浅的蓝色,又一个白天来临。 她,被揍了整整一夜! 当眼睛闭上,眼前浮现的是他挥动竹枝的动作,似乎整整一个晚上,他的招式只有那一下。她挨了几百下,想忘记都难。 ##偷艺 熟悉的饥饿感,熟悉的夕阳天色,熟悉的纱帘外的背影,岚颜看着他,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红痕还在,只是不再肿胀,只留下横七竖八的印子。 呜咽的箫声随着风传入她的耳内,低沉中带着哀凉,夕阳没有了热力,只剩残留的萧瑟霞光,他的身影也在这空远中变得愈发的寂寥。风吹纱帘,帘外竹叶在空中缓缓飘坠,落在他的身侧。 她静静地听着,默默垂下头。 有时候,快乐未必能够传递;但是悲伤,却太容易感染。岚颜就在这箫声中,沉浸入她的悲伤里。 一无所有,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去,这就是她最大的伤感。 她想要挽留的,什么都没能挽留住。她想要得到的,都得不到。可她想要的,不过是平平静静的生活,随性自由的与管轻言过讨饭的日子。 就这样小小的要求,老天也不给她。 虽然她讨厌那个人,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人有着极高的音律驾驭能力,一曲箫声,轻易地触动了她的情绪。 眼眶有些酸,有些胀,视线开始渐渐模糊。 忽然间,岚颜猛地抬起头,声音清洌洌的,“我是不是又睡了三天?” 少女嚣张的嗓音,顿时打破了所有的意境之美。箫声一顿,他转过了身体,看着她。 真让人讨厌的猴子脸! 那人点了点头。 “你不会说话?”岚颜猜测着。 他的胸膛震了下,轻轻传出一声似是笑的气声。一个不置可否的答案,让她还是不知道结果。 知不知道无所谓,她有一个更想知道的答案,“那鱼汤里,你是不是下了药?” 一连两次,她都是因为喝了鱼汤之后而产生杀意,而那鱼汤是他熬制的,思来想去她的不正常举动,一定与眼前的人有关。 他偏着脸,用目光斜斜看着她,又一个高高在上的举动。岚颜被惹怒了,口气更硬了,“是不是你在我的鱼汤里下了东西?” 她强硬地瞪着他,大有不问出答案誓不罢休的态势。 他看着她的动作,微微摇了摇头,就在岚颜的心刚刚放下还没落定的时候,他又点了点头。 摇头又点头,这他妈的算什么意思? 他手一晃,一根细细的竹枝入手,岚颜情不自禁地缩了下,被打多了,身体的反应也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嗤。”面具后传来小小的一声,岚颜气结。 他在嘲笑她被打怕了,还嘲笑的这么明显! 竹枝在地上划过,细细的几笔:是下了东西,不过不是药。 “承认下了东西就好。”岚颜冷哼,“就算不是药,以你这藏头露尾的性格,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头,桌上的砂锅里升腾着香气,一阵阵地引诱着她。她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很有自尊地别开脸,“我不会再碰你的鱼汤。” 傻子才会吃下了东西的汤! 他也不恼,也不回应,而是转身掉头而去,丢下满腹闷气无处发泄的岚颜。 骂他,他也不回嘴;打他,自己也打不过。还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人走了,丢下岚颜一个在空旷的竹屋内,守着一夕残阳,和慢慢黯淡的天色,竹风吹入,吹起纱帘,还真的和鬼屋似的。 岚颜打定了主意,索性爬上床,从头到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睡觉,只要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可是她发现,这一次的自己,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睡着了,以往沾着枕头就能昏过去的自己,突然间消失了。 而让她无法睡觉的原因,就是饿。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饿,那种仿佛连血液都抽搐着的饥饿感,让她整个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全身都在叫嚣着好饿,好饿。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饥饿感? 她好难受,难受到五脏六腑都仿佛干瘪了,饿到所有的力气都在一点一滴地消失,饿到连骨头都似乎软了。 她要吃东西,要吃东西! 她努力地想着各种吃过的食物,想象着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烧鸡、烧卖、肉饼,可是她发现,每当脑海中浮现最最爱的食物时,都会被一个影像代替,那就是——桌上的鱼汤。 她好想喝那鱼汤,因为那甜美的滋味,更因为其间那填补饥饿后的满足感,让她疯狂饱食的冲动。 一定是那药,一定是的。 他到底下的是什么,让自己对药有了依赖,所以其他东西才不能引起自己的兴趣,所以他才能那么安然地离去,他是笃定了自己一定抗拒不了这锅鱼汤。 不喝,不能喝! 岚颜咬着自己的唇瓣,努力地忍耐着那蚀骨的饥饿感,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饿的感觉是这么可怕,可怕到她几乎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她翻滚着落地,挣扎着爬向桌边,喘着浓重的粗气,抱上砂锅。 她的手在空中划动,手指手腕都在颤抖着。 当砂锅入手,她快速地舀起一勺汤,想也不想地送入口中。 汤放了很久,有点凉了,但是不影响它的鲜美,岚颜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到后来直接是抱起砂锅,凑上唇用力地喝着,汤从唇角边滑下,弄湿了前襟也顾不上。 直到汤都被喝干,她才大力地喘气,不甘心地捞着鱼块吃。这鱼汤太有诱惑力,让她根本无法停下动作。 直到全部吃完,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砂锅,心里无比愤恨。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忍不住? 连饥饿感都无法坚持下去,她还能坚持什么?还要坚持去封城为千寒哥哥而斗,坚持为了死去的全家报仇吗? 挫败感涌上心头,她瘫软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 岚颜啊岚颜,你真是没有用,贪嘴好吃,想要见自己的朋友,却连这里的大门都走不出去,这十几年没有一点价值存在的人,还能做什么? 都是他,都是这个混蛋,为什么要困住自己,为什么要给她吃这个下了药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 杀意,汹涌。 凶狠,泛滥。 岚颜用力一撑,整个人跳了起来,冲出门外。 她要挑战他,她要杀了他,她要与他生死一战。 才撩开纱帘,她就看到明月之下,那道在溪水边竹林旁挺立的人影,手中一只细细的竹枝,已经在等着她了。 来的正好,她正愁他不出现呢。 岚颜手一伸,一招挥了出去。这一招挥出,她忽然发现,这招式似乎正是上次他揍自己的那招。 一招看了几百遍,想忘记也难,而那招式中的每一个变化,也在挨打中被印刻在了心上。 精妙绝伦的招法,超越了她之前所有学过的招式,而且极其顺手,就像是曾经用过无数次一样。 “咻!” “啪!” “啊!!!” 历史再度重演,就算是偷学到了他的招式,也改变不了挨打的结局,岚颜的手背上,又一次被竹枝扫中。 她倒退一步,看也懒得看自己的手了,反正肯定是红痕一道,青紫鼓胀了。 这一下打中,不仅没能打散她的斗志,反而让她有了一点惊喜。昨日她是连躲都没有机会躲掉,而今天她已经做出了反应,虽然还是被打,但是和昨天比起来,至少进步了。 打,再打,还是打。 挨打,再挨打,还是挨打。 而那男人,似乎也发现了她对自己昨日的招式有了躲闪的能力,索性手腕一抖,换了一招。 也就是这一招,再度让岚颜吃足了苦头。 她就像一条被挑衅了的小狗,龇牙咧嘴地冲着眼前的家伙不断扑腾跳跃,而她面前的人手中的竹枝,就是挑衅她的东西。 挨打,让她的戾气在一点点消散,斗志也在一点点打压,当她又一次在躲闪中摔倒在地的时候,岚颜趴在地上,“不、不打了,老、老子,打、打不动了!” 全身的肌肉都如摊烂泥一样,跳动抽搐着,完全不受半点控制,除了这种瘫软,就是无边无际的疼痛。 比上一次更疼,可见他今日的下手也比头一次重的多。唯一的好处是,她挨了几百下,今日的这一招,她也再忘不掉了。 人影走近,重复着以往的动作,双手一抄把她抱了起来。 死狗一样的人瘫软在地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奈何就是施展不出半点力气,而这次风吹起他的衣袍,她看到了他手腕间一道刚刚愈合的伤痕。 也就是一瞬间,她就被抱了起来,烂泥般靠在他的怀里。 ##他在汤中下的是他的血? 对于上一次没能坚持住,岚颜是有点后悔的。 如果她不是饿到难受把那鱼汤喝下,也就不会有后续的一系列事情,她气的是自己的不争气,气的是自己抵挡不住诱惑。 当这一次醒来,依然是如往日一般的情形,他背对着自己,望着夕阳。桌上砂锅里熟悉的鱼汤味阵阵扑鼻。 岚颜站起身,一言不发走到桌边,抱起了砂锅。 “我知道,你就是想逼我吃这个。”她一副认命的表情,抱着砂锅站到他的面前。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她,等着她下面的话。 “我不喜欢受制于人,更不喜欢被人强迫。”她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举起手中的砂锅,当着他的面,反转手腕…… 汤淅淅沥沥,从锅子里流了出来,倒在面前的沙土地上,她慢慢地咧开嘴,笑着张扬。甚至还坏心地抖了抖手腕,雪白的鱼肉从锅子里跳出来,滚到地上,沾满了沙土,黑黑的一团。 “我知道我难以忍受,现在没了,我不忍也不行了。”她转过身,潇洒地撩了撩头发,“你可以走了。” 看也不看他,她溜达到床边,躺了下去。用被子把自己裹的死死的,这一次她就不相信自己不能坚持。 东西没了,也就没有了念想没有了盼头,不管今天忍不忍得住,都必须忍。 这是她对自己下的决心,不受制于人,就算走不出这里,至少不被他操控着自己。 饥饿感慢慢涌上心头,她知道他就在旁边没走,她不要他看到自己连饥饿都忍受不了的一面。 绝不让他看到,绝不! 她咬着被褥的角,一动也不动地缩着。 她能忍的,一定能的。 不想,不想,什么也不要想。 可是无论她怎么告诉自己,都无法抹去心里那一阵阵泛滥的感觉,万蚁噬心,就连血液都凝结了般,又冷又凉。 她张开口,艰难地呼吸着,喉咙好紧。不仅是饿,甚至还有干渴的感觉,可她一点儿也不想喝水,她脑海中不断闪过的,就是那鱼汤。 鲜美的滋味想起来,口水就忍不住地泛滥。 好想吃,真的好想吃。 忍,再忍。那个人还在边上呢,她即便没回头,她的感知也告诉她,那人就在门边不远处,正用一双眼睛看着她。 所以她不能呻吟,不能叫,什么都不能有,她只能蜷缩、再蜷缩,把自己团成一团,假装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以为,只要挨过这一波,或许就会好。 甚至她天真的想,有本事就让她饿晕过去,真晕了也就不受折磨了。 可是她错了,因为那种可怕的感觉是一直刺激着她,拉扯着她,让她根本不可能晕过去。 几次痛苦的呻吟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的身体在床榻间翻滚,不安地扭动,想要咬住自己的唇,可是忽然想起昨天的一幕,她又不敢咬了。 昨天,她就是咬破了自己的唇,血腥气让她忽然控制不住自己,虽然不知道原因到底是什么,但是她不敢再咬了。 她只能咬着被子的一角,煎熬中不自觉地拉扯着。 她能听到被褥被自己的力量拉扯出咯吱咯吱的小声音,“嘶啦……”可怜的丝制被面终于承受不住她的撕咬和拉扯,被生生地拉开。 岚颜根本没办法去管,她又抓过枕头,开始继续的撕咬。 好难受,可是无论她幻想什么好吃的,都无法将她从对鱼汤的觊觎感觉中挣脱出来,她就是想喝那鱼汤。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她发现,眼前的世界在旋转,一片迷离,她已晕的几乎看不清楚了。 无论他下的是什么药,她都不能在药性中继续沉沦,唯有这样才能不被他控制,她的理智告诉自己。 可是她此刻的感受,身体里仿佛有一万个声音在对她呼号:去求他吧,快去求求他,让他再给她一碗鱼汤吧。 身体,挣扎着起来了,仿佛被心头的魔咒控制了般,她朝他伸出了手。 手才起,她又落了下去。 不行,绝不能求他。 她庆幸着他是背对着自己的,没能看到她那一瞬间脆弱的举动,她的手攀着床沿,身体跌坐在地。 没有力气了,一点都没有了,好难受。 手指依然死死地抠着床沿,咯咯做响。青竹的表面已经被抠出一道道印子,手指缝里渗出血迹,她也不肯撒手。 她知道,一旦松了手,她心里的坚持也就崩溃了。 可她的眼睛,已经无数次瞟向那人,她心里无数个声音呼号着:别转过来,千万不要。 可是她控制不了对方,她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幽幽地飘过,那身影慢慢地,转了过来。 月光下,那身影与其说是飘渺,不如说是鬼魅。 幽冷的,不带半点人气的,衣袂在月光下拂动,可是那脚步一步步地靠近,却让她如此害怕。 那脚步,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两道目光投射在她手指上。 “不、不要过来!”她咬着牙,恨恨地抬起脸,“我就不信、不信熬不过去。” 果然他不再前行,只是站在那,看着她。 心脏猛地抽了下,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 为什么这种饿的感觉会这么可怕,她到底是在需求什么,他到底是在汤里下了什么药? 身体无力,手也无力,终于从床沿旁落了下来,整个人瘫软在他的脚边。 手,碰到了什么。 她努力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滚到了他的身边,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手,或许说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哆嗦着伸出手,抓上他的脚,身体一点点地挪动着,抬起脸哀求地望他。 她不要,她不要这样在他脚边乞怜。她更不敢想象,在这样的痛苦中,以后的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反抗。 如果这次失败,只怕就不敢尝试第二次了。 鼓起所有的力气,她猛地一翻身,滚到了门边,撑不起身体,也要努力爬。 她滚着,身体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跌落在地,也感觉不到疼,她现在只想离他远远的,不让他嘲笑自己的狼狈,不被他看到自己的动摇。 耳边,依稀又听到了叹息。 他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吗?还是在等着她无法承受下去然后哀求他? 可是她已经再没有半分力气去挪动身体,让自己可以远离他,只能听着耳边脚步沙沙,感受他的接近。 那丝袍的下摆划过她的脸颊,和这月光一样清冷。他蹲下身体,手指抚过她的脸庞,那手指也是清清凉凉的。 还是熟悉的姿势,他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慢慢走回屋内。 人入床榻,岚颜已经再无力抵抗,无论此刻他要做什么,她也只能看着,再也不能动弹。 她看到他轻轻卷起衣袖,胳膊上的棉布落下,印入她眼帘的是错落着的伤痕,一道道如此清晰。有长了几日的,也有还凝着血刚刚长好的。 他指尖一划,又是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沁出。 他将手腕凑到她的唇边,温热的血沾染上她的唇瓣,一股香气涌入,岚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味道、这味道…… 这些日子,她每日都在喝鱼汤,一直以来鱼汤里都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她原本以为是鱼肉与众不同的味道,可是此刻她发现她错了,这味道,是他血的味道。 那血入唇,就像是天雷勾动了地火,猛地窜起,将她所有的理智都吞没。 她张开唇,大口地吸着。 每一口血咽下,那炙热就消散一点,饥饿感就减轻一分,四肢百骸中都流淌着舒坦。 她不顾一切大口大口地喝着,直到那感觉完全消失,她还是想要。 再喝一口,再喝一口…… 到后来,岚颜甚至坏心地想,索性吸死他算了。 不过对方显然不会这么愚蠢,见她不再难受,那手便缩了回去。 “你!”岚颜抬起脸,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着他,“你在汤里下的不是药,是你的血!!!” 对方扯过棉布,慢条斯理地裹着伤口。 岚颜挣扎地起身,一把抓上他的手,也不管自己的力量刚好掐在他的伤口上,将那刚刚凝结一点的伤口又弄裂了。 血,顺着她的指缝一滴滴地落下,落在她身旁的床榻上,“你到底把我变成了什么怪物?你到底是什么人!!!” 岚颜身嘶力竭地叫着。 而他,只是轻轻拂开她的手,转身。 ##打赢我,给你答案(一) 岚颜无法相信,无法相信自己竟然成了一个嗜血的怪物,难怪昨天她咬破了唇之后,不仅没能抑制住那贪婪的饥饿感,反而越来越饿。 眼见着他要离开,岚颜想也不想地冲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那双目光透过面具,冷冷地停在她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解释或者回答的意思,当然……他是个哑巴。 即便岚颜心中知道,还是想求一个答案。 她眼见着对方最熟悉的动作,抽一支竹枝,在地上浅浅划过,借着月光岚颜看的清清楚楚,依然是看过了无数次的几个字——打赢我,就给你答案。 打赢!打赢!打赢! 好吧,她就打赢给他看。 杀意开始泛滥,炙热感开始流淌,她想也不想地挥拳冲了上去。 一如既往地挨打,一如既往地勇往无前。 被打倒,爬起;再打倒,再爬起。 岚颜抱定了一个信念,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打败这个男人。 她把前三次挨打时所偷学到的招式也一股脑地用了出来,加上以前书上的内功功法,竟然使的天衣无缝。掌风过处,树枝刮落无数,但就是这样,她依然无法逼退对方半步。 怒意之下,连白羽师傅指点的武功,管轻言那偷学来的招式,一股脑儿地混在一起,什么都打出来了。 倒是比起前几日胡乱挥动拳脚好的多,而且今日的杀气虽然浓烈,但体内的气息却也更加充盈,看来一口口的血,比起下在汤碗里浓的多,作用也大的多。 对她来说的好处就是,经历了几日的癫狂,她已能准确地掌控住这种感觉,不再疯癫拍打,而是清晰地引导着自己的内力,挥舞着招式。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前两日对方出手时,她只有被挥开倒地的份,连手是怎么抬起来的,如何出的招式,那是半点也没看清,揍的满屁股开花,但是今日,虽然她依然躲不开那招式,却已能看到出手时抬腕抖竹枝的动作了。 不过她的得意还来不及升起,对方的招式忽然快了,快到再度回到了那日的状态,她什么都看不清楚,更别提躲闪了。 刚开始她出手时的招式,还能偶尔擦到竹枝的边,可是现在…… 明明是一拳打出去,可每每都是落空,重重的一拳打在空气上,身影拿捏不准,冲出去两步。 然后可怜的屁股上,就被竹枝抽打着。 疼! 她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改变,甚至能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的怒意,明明刚刚还正常的人,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 她没空去想那么多,眼前的人本就是个怪物,善恶难辨,性格乖张,做什么事她也不稀奇了。 挨的打比上几次都重,岚颜嗷叫一声窜了出去,脚下的轻功踩着管轻言的步伐,一下跳出去几丈。 好疼,她觉得自己的屁股一定裂了。 不等她转过身,岚颜忽然听到耳边咻的一声。 竹枝声! 她心头一哆嗦,想也不想,又一次窜了出去,只听到尖细的声音擦着耳边就过去了,发丝被带起,飘扬在风中。 好、好险。 “啪!” “啊!!” 竹枝重重地抽在屁股上,岚颜发出一声痛叫,跑。 不是她被虐的不敢反抗了,也不是她不想回手与往日一样进攻,实在、实在是太疼了。 可见前几日这家伙根本没下过重手,一任她打,抽她也是收着劲的,可是今天这抽…… 如果说以前被抽,只是一条火辣辣的感觉,那么这次是整个火辣辣的感觉,几下抽过,她只觉得整个下半身都象泡在辣椒油里一样。 太疼了,疼的她的眼泪都飚出来了。 叫声也变成了嚎。 她飞奔,石上、林梢、屋顶、但凡能蹦的能跳的能窜的,她都没能放过,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可是那身影还是如影随形的在身边,不远不近地粘着。 偶尔躲过,可是还来不及庆幸,就是一竹枝抽在屁股上。 不能休息,不能喘息,不敢有半分懈怠,她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屁股上,每次蹿出去,屁股都下意识地扭一下,想要躲闪。 几度扭动之后,耳后忽然没有了竹枝的声音,她飞快地跳着,抽空回头一瞅。 这一瞅,岚颜顿时魂飞魄散。 她原本以为对方已经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因为她一直没听到衣袂声和竹枝声,可是就在一回头间,那张又哭又笑的猴子脸就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扭腰,闪屁股! 当她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想都不带想的就是这么一个动作。 不过,她没听到竹枝破空的声音。 再回头间,对方的手忽然挥了起来,猛地抽出。 此刻岚颜的招式已用尽,屁股还扭在空中,气息也刚好在交换之时,根本无力躲闪了,活生生看着那竹枝落下,抽上她的屁股。 “啪!” 这一下,重的几乎让岚颜闭过气去,干张着嘴抽气,叫也叫唤不出来了。 她,又被他草翻了! 人影抱起他,一如以往的每一日,将她带回了竹屋中。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手中,多了一瓶药。 岚颜趴在枕间,忽然觉得腰间一凉,裤子被直接拉到腿弯。 可怜她的两瓣,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他的眼前。 “混蛋!”不能动弹的某人,虚弱地挤出两个字。 好歹,她也是大姑娘了。 好歹,她也行过及笄礼了。 随便被人打屁股,随便被人脱裤子,这人生还怎么活啊!!! 清凉的指尖抚上她的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手指的温润,轻轻地擦过她的臀,慢慢地将药涂抹开。 涂就涂,能不能快点啊,这慢慢摸是什么意思啊?岚颜闷在被子里,悲催地想着。 那手一点点,缓缓地涂抹,时间对于岚颜来说,仿若静止。唯有那只手的挪动触感,那么清晰。 药上了伤处,一阵清凉渗入,火辣辣的疼痛感也消褪了不少。 她敢肯定,自己的屁股现在一定像个寿桃又红又亮,这个家伙下手太狠了,再想想将来还不知道多少日要承受这样的抽打,她就一阵屈辱。 如果她以为这就完了,那她就错了。 那只手刚刚离开她的臀,岚颜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却不料…… “啪!”一巴掌狠狠地拍上她的臀。 “呜!”岚颜觉得自己臀肉重重地跳动了下,才消褪的痛楚又升了上来。 这一下分明是在嘲笑她,嘲笑她没本事反抗,嘲笑她无能。 “你等着!”她虚弱的声音与话中的坚韧截然不同,“我一定、一定要打败你。” 她听到,那人胸口震出一声冷嗤的气声,果然是在笑她。 衣袂划过她的手腕,飘飘悠悠地朝着门前行去,玉指轻撩起纱帘,月光落在他的脚边,玉树临风之姿,海棠静绽之秀。 一时间,岚颜看的有些痴了。 他的背影,无声地走入月光中,被那轮晕色染开,又被黑夜吞没。 风吹起纱帘,那背影被她看的真切,又在遥遥的远离中,变得不真切。 凉风吹上身体,岚颜龇牙咧嘴,“草,你就不能给我穿上裤子再走?” ##打赢我,给你答案(二) 第五十三章 白狗儿? 经过这一次,岚颜彻底老实了。 她抱着砂锅,吃的西里呼噜,扫的干干净净之后,把砂锅递了出去。 那人接过砂锅,目光在她脸上划过,慢慢向下。 岚颜扬起下巴,“看什么看,伤早好了。” 那面具后的眼睛,无声地弯了起来,分明在笑。 漆黑如墨的眸子,却有有着闪动的亮色,像是夜晚的月光投落在湖面上,波光淋漓的晃动着温柔。 能有这样一双眸子的人,绝不会难看。岚颜如是想道。 那停在她脸上的眸光抽了回去,他手微微一招,一只竹枝落入他的掌心里,他轻轻抬起手腕。 该死的,她为什么要说自己伤好了?这不等于告诉对方,可以往死里揍自己吗? 岚颜现在非常、非常想掐死自己!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以认命的姿态站了起来,“来吧。” 可是当她走出竹屋,站在竹林旁的时候,那人却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随手一抖,那竹枝飞落在她面前。而那青碧色的人影,双手背在身后,忽然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打腻了,不想打了?还是觉得打完她的屁股要给她上药有点恶心,所以索性不打了? 那她就……好好的练功。 岚颜早就发现,她从这男人身上偷学来的四招,与自己的心法极为融洽,而这四招显然并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当内力推动招式,四招连动,威力之大让她甚为欣喜。 她的身体似乎也开始接受他的血液,精神越来越清楚,也越来越懂得如此在热血沸腾之下驾驭这股奔涌的气息,更借着此刻强大的力量疯狂练功。 四招,只有四招。岚颜反反复复地练习,四招尽又一次从头来过,当所有招式都烂熟于心随意比划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这四招并不是一定要连贯使用的,而是可以随意衔接。 哪怕起手第四招衔接第二招,也没有半点凝滞或者阻塞的地方,这个发现让她欣喜无比。 仅仅四招,也有着无数变化的可能,岚颜就沉浸在这一招招的变化里,忘却了身外事。 直到完全纯熟了,岚颜才停下手,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拿着他丢下的竹枝始终在挥舞。 她,其实在不知不觉间,被他引领着走了。 岚颜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里有着气息在隐隐跳动,这是真气鼓胀饱和的体现。岚颜惊讶了,毕竟自己毫无保留地练剑运气,怎么真气还如此充盈? 不仅充盈,甚至还有喷薄欲出的态势。 抬起手腕,她看着自己的掌心,莹润雪白,流淌着水一般的光泽…… 岚颜茫然地抬起头,她这才发现,今日是一轮满月,无怪乎分外明亮,脚下的细沙反射着月光,点点闪烁。 而那月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的气息在往身体里钻,被她的身体吸收着,而那鼓胀的真气,正是来源于此。 她,她这是在吸收月华吗? 这怎么可能,她一定是练功练到真气运转越来越好,坚持这些时辰也不觉得累,才有了这样的错觉。 不过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岚颜挪不开眼睛,呆呆地望着月亮,就像是灵魂都被月光吸走了一般。 她这才发现,身体沐浴在月光下,有着说不出的舒服,却也有着说不出的通透,这通透中,她发现自己的灵识比以往都要敏感。 体内也躁动,但这躁动是想要抒发的力量,在身体里涌动,亟待她喷出。 她闭上眼睛,发现此刻的自己对周围十丈内所有的动静都清清明明的,风吹过草尖的细嫩声,十米外蛐蛐在草丛里的动态,仿佛都能看到一般,分毫不差。 这样新奇的感觉是以前从未遇到过的,仿佛连筋脉和血液也剔透了起来,她放任着灵识延展,想要自己到底可以感知多远。 十丈、二十丈、再远、又远点…… 岚颜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开心至极的纯净笑容,她张开双臂,想要拥有更多般让自己沐浴在月光下。 忽然,她耳朵一动,在遥远的前方,灵识感应的缘边,她听到了一丝异动。 草丛簌簌地响,是什么在钻动? 她努力地扩展着自己的灵识,而那东西速度也飞快,岚颜倾尽全力,也只能勉勉强强让自己跟随上,但是想要查探清楚,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似的。 忽然,那东西停了下来,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窥探。 好敏锐的东西! 那东西猛地朝前一窜,速度更加快了起来。可是刚才那一个停顿,却让岚颜的灵识追逐上了它。 白色一闪而过。 在白影闪出她灵识的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了白色身体之后,几条飞扬在身后的尾巴。 八尾巴狗儿? 是她在封城的那位老朋友八尾巴狗儿吗? 岚颜的心一动,心神乱了。就在她心神乱的一瞬间,那东西窜出了她灵识的范围,再也不见了身影。 岚颜怔怔地站在当场,犹有些未回神。 那身影,那姿态,真的好像好像。可惜只有一瞬间,她还来不及仔细看清楚究竟是几条尾巴。 不行,她不能让它逃离自己的视线,她要去找找,看看这小家伙是不是自己昔日的伙伴。 打定了注意,岚颜拔腿朝着它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脚下生风的同时,她还不忘展开灵识,继续追踪。 可惜机会稍纵即逝,无论她的灵识怎么扩展,都再也寻不到那道身影。 不甘心,岚颜不甘心! 身影落下,站在山林边,这里是她刚才探查到白狗儿的位置,而四周全是树林,那家伙会往哪个方向而去,岚颜也无法判断。 岚颜四处看着,不死心地再度张开灵识,这一次她没有将灵识的范围扩大,而是变得更细,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东边的方向,草丛有被擦过的痕迹,朝着一个方向倒着,虽然只是稍稍的歪斜,但这对于岚颜来说,已不失是一个巨大的提示。 她提起脚步,朝着那方向走着,口中轻轻地呼唤着,“八尾巴狗,是不是你啊?” 没有回应,只有月光依旧明亮。 再走了几步,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绒绒的花瓣飘飞在空中,岚颜伸出手,那鲜红的花瓣极轻,缓慢地在空中漂浮,渐渐落下,落到她的手心中。 这花……好艳丽,好美。 她看到,整个月光下,都飘飞着这样的鲜红的绒花,轻的象羽毛,又像是一条绒绒的小尾巴,和那白尾巴狗儿一模一样的尾巴。 这花,她好像在哪见过! 不是封城,封城北方冰寒,能生长的树木花草,都是淡淡的色泽,绝没有这种艳红到如血夺目的妖异。 “狗儿,是不是你啊?”岚颜的身影在花瓣中行走,带起微微的风,那花瓣就被这风带着,追随了她的脚步,在她身后飞舞。 依然没有回应,这让岚颜有些挫败。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唤她,让她再往前走走,找一找,若真是那失散的旧友,就此错过了,那将是她巨大的遗憾。 一直行下去,已到了密林的深处,可就在这密林的深处,却豁然开朗了起来,不见重重叠叠的枝叶,却有一方空旷,而这空旷的中心,却是一潭碧泉,反射着月光。 水波荡漾着涟漪,一圈圈地荡漾。 岚颜慢慢地靠近,“狗儿,是你吗?” 这样寂静的地方,如果没有东西入水,是不可能有这般涟漪水波的,她凭借着这点猜测,行了过去。 伸脸,努力地看着。 水波很清,几乎可以一眼看到底,正当她的目光想要看清整个潭底的时候,头顶的月光忽然黯淡了。 抬头,她发现一片云彩飘过,将那月华遮掩了起来。 与此同时,“哗啦”一声,水中跃起一道身影。 “啊!”岚颜发出惊呼。 虽然只是一晃,她也看到了黑色的长发,白皙的身躯,细窄的腰身和挺翘的臀,这、这、这分明是人的身体,绝不可能是条狗。 荒郊野岭,深山老林,古怪水潭,外加水中突然窜出来的人,饶是岚颜这般的心性,也被吓了一跳,更主要的是,那人影出水的时候,扬起了一篷水花,浇了她一头一脸。 湿了,她又湿了!眼前都是水珠子。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她看到那人的手一伸,猛的抓上岸边的某东西覆上了脸,这才转过了身。 猴子脸,她极度讨厌的猴子脸。 她去追白狗儿,居然撞见了这个家伙在沐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运气啊! 潭水中的人慢慢站起身,仿佛没看到她一般,踩上了岸边,水珠顺着身体的线条滑下。 岚颜蹲在岸边,他身体的所有一切尽入眼中。 宽厚的肩膀,线条明朗的胸膛,紧致的小腹微微起伏,两条修长的腿,还有腿间的某个部位,几乎就在眼前晃荡。 岚颜只觉得喉咙发干,用力了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想要挪开视线,可惜两人距离太近,她无论是往左看还是往右看,似乎都逃不过这身躯。 那就往上吧…… 目光向上看,正巧看到一滴水珠挂在他胸口的那点嫩红上,柔软的红色因为突然接触到空气的清冷而紧绷了起来,那点水滴就坠在那,摇摇欲滴。 岚颜的视线,瞬间就集中到了那个点上,无法挪开,她甚至在等待,等待那滴水珠什么时候落下。 他脚尖踩上她的身边,身体的动作里,那滴水珠终于落下,打在了岚颜的衣袖上。 “啊!我的衣服都被你弄湿了。”后知后觉的某人终于发现,自己的半边衣衫都被他身上的水给弄湿了。 他抖了抖湿淋淋的发,岚颜的身上又多了一堆水珠子晕开的痕迹。 那人看也不看岚颜,走向一旁,随手扯起落地的外袍,覆上身体。 岚颜看着他的动作,那说不出的优美又一次让她挪不开眼睛,一道咒骂闪过心底:混蛋啊,全裸的人被自己撞见,第一件事居然不是穿衣服而是遮脸! 这、这、这简直太过分了!!! ##离开(一) 他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眼。 后知后觉的岚颜顿时明白他在叫自己,跳起脚步追了上去。 “喂。”她追着他的脚步,“我有事问你。” 他停下脚步,面具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等待着她下面的话。 “你有没有……”她呼呼地喘着气,没想到他看起来走的慢,实则速度这么快,就算她施展功力,也追的艰难。 难怪抽打她的时候,完全不费力气。 那面具后的目光闪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耐烦她了。 岚颜深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喘息,“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大白狗儿?” 面具后的眼睛,猛地眯了下。 岚颜不自觉地倒退了两步,她没感觉错误吧,刚才那一缕是……杀气? 她干什么了?岚颜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啊。 再想仔细捕捉,却又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她的错觉吧。 那人直接不理她,身体一晃,继续走着。岚颜追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挤出一口气,“喂,给我答案啊。” 她就像跟空气说话一样,得不到一丁点的回答。怪人就是怪人,永远别指望在他这里看到正常的反应。 岚颜停下脚步,决定不再跟着他,反正她找她的大白狗儿,他不说她就自己找找,说不定有运气就找到了呢? 岚颜的脚步才停下,她身前那道人影也忽然停了下来,当岚颜调转头准备回到潭水边继续寻找的时候,冷不防眼前一花,青碧色的人影已经落到了她的面前。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快的速度啊! “干嘛?”岚颜傻不愣登地问他。 这人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也就算了,难道她要走也不让吗? 如果她以为这个怪人只是不鸟自己,一贯的不说话,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胸口忽然一麻,岚颜甚至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就做了那树林里的一只木鸡,僵在了那。 人被点了,嘴巴可没被点,岚颜叫嚷着,“你干什么,不就问了你个问题吗,点我干什么?啊……” 话没说完,她眼前的世界顿时颠倒,被人扛上了肩。 果然是连待遇也不同了,以前至少是横抱,人不难受,但是现在她被扛在肩膀上,肩头的骨头顶着她的肚子,简直是难受的快要吐出来了,又是头下的姿势,脑充血了。 “放我下来,我不就是看了你洗澡么,需要这样吗?” “是你自己让我看的,又不是我要看的,你自己不遮掩,现在为什么来怪我?” “你不回答我问题,还不准我去找我的狗儿吗?” “啪!”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下,是他的巴掌。 “放我下去,我要去找我的狗!” “啪!” “你放我下去!” “啪!” 岚颜在他肩膀上呱呱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声音随着他的脚步清脆地飘荡在夜色中。不、具体地说,天边已经出现了浅蓝,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她一路走一路唠叨,到后来变成了叫骂,反正街头市井呆的多,什么都不会,就是会骂架。 从最初他绑架自己强留在竹屋开始,到他给她喝自己的血把自己变成怪人,再到每天抽自己屁股让自己只能趴着睡,还有今天的事件,新仇旧恨上心头,不吐不快。 骂骂咧咧中,那人也是不回答,就是一直走,她骂一句打一下她的屁股,到最后,岚颜不骂了。 不是没词了,也不是没力气了,是……屁股太疼了。 可怜的屁股,自从自己被他关在这里开始,就一直处在伤痛状态。 随便他了,反正她也反抗不了,不是吗? 可是过了一阵子,岚颜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依照她来时的脚程计算,他这么快的速度,应该早就到了小竹屋了,她嘴巴都骂酸了,几个来回的路都应该有了,为什么还没到? 她想看,但是眼前只有他的背心,还有地下的路面,根本看不到任何风景。 她想问,但是想想又没问。反正带她去哪她也抵抗不了,还不是由着他?到了地方总能把自己放下来的。 可惜她徒有安逸的想法,却没有安逸的身体,胃被他的肩膀顶着,实在太难受了。 耳边呼呼地风吹过,吹起她倒垂的头发,长发就像是扫把一样,散开在风中,拖拉着。 偶尔上个山路,过个树林,还会被荆棘挂住。 可怜的岚颜,一路上就这样被扯掉不少头发,她深深地怀疑,如果他再多走点路,自己会不会被拔成秃毛鸡? 她知道他的速度很快,半日下来,怕不已是百里地了。而她,也从脑充血变成了习惯。 再后来,她索性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天色已黑,她的饥饿感开始涌上心头,现在已到了她平日里要喝鱼汤的时辰了。 带着她奔袭的人也终于停下了脚步,把她从肩头丢了下去。 头上脚下的感觉真好了,虽然穴道还没解开,但能这么坐一会真的是让人觉得舒服的事情。 青碧色的人影靠近她,衣袖滑下,一股浓烈的香味从他的衣袖间传出,扑入她的呼吸内。 重复着以往的动作,指尖划过手腕,血沁出。他将手腕送到了她的唇边。 岚颜张开嘴,也不啰嗦,大口地吸了起来。 直到她真的再也喝不下了,主动放开咬着他手腕的唇,那手才收了回去。 他坐在她的边上,开始静静地调息。他坐在上风吹,每一次风吹过,就有一股香味传来。 虽然是夜晚,但是十六的月光依然明亮,岚颜清晰地看到他的颈项处,有点点浮起的汗意。 其实刚才在他背上,她就已经感觉到了他背心的汗,但是她选择了忽略。 身负武功的人,出汗其实已经代表到了力竭的边缘,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还喝了他那么多血。 明明两口就够的,她却出于赌气,活活喝了十几口。 一丝悔意浮上心头,但是很快又被她打消了。 如果不是他,她何至于变成这样的人? 如果不是他,她只怕早就回到了管轻言的身边。 一切都是他的错,她为什么要因为觉得对不起他而内疚? 他的胸膛轻轻起伏,呼吸绵长,但是在这样的绵长里,她听到了一丝轻弱之气。 练功之人,气息沉厚,可他的气息,却是细软的,即便是岚颜这种武功不算高深的人看来,也知道这是先天的问题。 他,先天有病吗? 岚颜不能动弹,只有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把他从上到下都瞟了个遍,明明有着青碧色衣袍的遮掩,她脑海中出现的,却是他水中乍起时的惊艳。 她、她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他忽然转过脸,一双眸子炯炯发光,停在她的脸上,岚颜仿佛被看穿了般,躲闪着他的目光。 身体又一次被扛起,上了他的肩头,那迅疾的速度又奔了起来。 又是一夜不停歇,直到天色微明,他才在一个悬崖边停了下来。放下岚颜,他将她背在背上,以腰带将两人紧紧牵系。 这一次岚颜是趴在他的背上,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颈项处,那一粒粒晶莹的汗珠。 他,已近虚脱的边缘。 ##离开(二) “喂,你是不是累了?”一直没说话的岚颜忍不住了,“累就休息下吧。” 她可不是关心他,她只是从他的动作中判断出他明显是要下崖,虚脱的身体强自支撑,还带着她…… 万一他要是力气不够摔了下去,摔死自己事小,把她摔死了那可怎么办? 话音未落,他已经纵了下去,呼呼的风刮过耳边,云雾在身边缭绕,根本看不清这悬崖到底有多深。 岚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又赶紧睁开。 闭着眼睛,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 他的手在崖壁上轻拍,一道道掌风扫过,维持着下坠的速度,似乎一切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忽然,他的身躯猛地一震,一蓬血雨从口中喷出,整个身躯朝下坠去。 岚颜只觉得下坠的速度忽然变快了,而背负着自己的人,却没有半点动作。 完了,她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就要死在这个自负的人刚愎自用之下!!! 视线中,两人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她几乎已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乱石堆,嶙峋地耸立着。 哎,这么多锋利的石头,连个全尸都没了。 好可怜的自己! 就在越来越近地面时,他的手用力朝地上打出一掌,两人的身体被这力量弹射上升数丈,他单手拉开自己腰间的系带,手腕一抖。岚颜的身体就像被他操纵的风筝,朝着山崖下唯一一块柔软的草坪处坠去。 身体在草坪上打了个滚,岚颜的身体稳稳地停下。而那道青碧色…… 岚颜的眼睛盯着他,那绿色的衣袍在空中绽放打开,犹如一朵青莲,飞舞过清晨的霞光。 坠落。 “啊!”岚颜叫出声,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落入石堆中。 刚才,他所有的力量用来保护自己,再也没有残留的力气来保护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是情急之下的力量,还是穴道受制太久,在这一瞬间竟然自解了。 岚颜跳了起来,朝着他坠落的方向飞奔而去。 刚刚恢复气血,走路还有些跌跌撞撞,被制住太久,脚腕也是麻木而无力的,岚颜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乱石坑里踩着。 终于,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青碧色,岚颜快步冲了上去。 碧色的衣衫微微拂动,是风抚弄的。而那石堆上的身体,却是一动不动。 他,还活着吗? 她急急地上前,手指探上他的颈项。 指尖下,小小的跳动,这让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她努力地把他的身体抬了起来,可是当她的手贴上他的后心时,一片湿濡进入她的掌心。 抽回手,满掌通红。 岚颜倒吸一口凉气,那身体被她扶起后,地面下满是石子,而那石子上,尽是殷红。 而他的背上,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背上嵌着大大小小的石子,深入肉中,更有一块尖细的石头,插入他的肩头。 岚颜弯下身体,快速地将他背起,抬头寻找着出路。 前方,一弯小溪,一个草屋。岚颜快步地蹚了过去,脚下踩着溪水,跌跌撞撞朝着小屋飞奔、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有必要这么死撑吗?喘口气再下来会死吗?”岚颜边跑,口中不住地低声骂着。 冲到小屋前,岚颜已能感知到屋内无人,提腿就冲了进去。 他背上都是石子伤口,不敢随便放下,岚颜傻傻地背着人,在屋子里乱转,“有没有药?有没有药?” 忽然,那垂落她身前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指着屋外某个地方。 药在外面?这是什么说法? 岚颜也顾不上许多,依照他的指示,又冲回了屋外。 门外,有一个石柱,而他手指的方向,就是这石柱。 这,是藏药的地方?开什么玩笑!岚颜一眼就能看到,这东西上面既没有窟窿,也没有暗格,哪有药啊? “你不是摔糊涂了吧?”岚颜叫骂着。 那手,贴上石柱,推动。 石柱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用了些力气,许是牵动了伤口,他的喉间发出一声痛苦叹息。 “我来。”岚颜叹着气,“逞什么强,让我来不就行了?” 伸手一推,暗劲送出,石柱在她的力量中,倒下。 “轰!”一声闷响中,尘土飞扬。 而岚颜的耳边,听到了咯咯的古怪声,依稀是从地底下传来的。 这是什么,机关吗? 远方的石林诡异地挪动起来,慢慢地升起,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裹在了其中。 岚颜目瞪口呆。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样的机关,能够让山石树木变幻,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可是这一切,就这么眼睁睁地发生了。 直到所有的山石阵都不再挪动,那犹如天然屏障的石林,将他们与刚才那悬崖完全隔绝开。 肩头的手颓然垂下,岚颜这才猛醒过来,自己背上还背着一个重伤的人呢。 再度奔回屋内,她小心地让他趴在床榻间,快速地在屋内翻找起来。 抽屉里,满满的各种药物,这让岚颜十分欣喜。 以他刚才的动作,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这么多的药物,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备下的。 如果是,她只能说这个男人果然是个怪物,食物什么都没有,倒是一堆药,好像知道自己随时受伤随时生病似的。 低头看去,他的脸侧着,那张猴子面具挂在他的脸上,似哭似笑。 岚颜叹了口气,现在是救人时候,容不得她满足好奇心,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他的伤处。 错错落落的石子,密密麻麻的伤痕,她都不知道从何下手了。 看了看,她决定从最大的一块开始下手。 那块石头,尖锐如剑,直接从他的后肩贯入,从前方穿出,死死的卡在肩胛骨下。 拔,势必要有巨大的力量一次成功,不然光疼痛,就能让他备受折磨。 可是冒然拔,若是伤及筋脉,他今后的胳膊都得废在她手上,不能随便啊! 岚颜额头上的汗涔涔地下来了,现在的她可是背负着对别人的责任,可是……也容不得她犹豫啊。 那血,一直在流,破烂的衣衫早已湿透。很显然,这块石头已经伤及筋脉,否则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她的手指飞快地点过穴道,用了些劲道。 这是截血之术,比点穴更深,可以让血脉缓速,但是如果时间过久,人就会血流不足,甚至筋脉坏死。 给她的时间,就是一炷香,再多对他就有损伤了。 岚颜的手轻轻摸上他的肩头,把骨骼的位置,筋脉的情况都大致摸索了下,一缕劲气钻入他的体内。查探着他的筋脉,将伤处的情况摸索清楚。 还好,筋脉只是被划破,并未断裂,这点让岚颜非常庆幸。 一团劲气慢慢包裹上受损的筋脉,另外一只手凝聚着柔和的内力,贴上石块的边缘。 疗伤是武者的本能,书中都有各种行功法门,融会贯通都明白如何去做,可她毕竟没有真正的经验。 狠下心,岚颜深深地吸了口气,掌中劲气吐出。 力道很快,几乎是瞬间将石块击出。力量又很柔和,没有刚猛霸道到再度伤害他的筋脉。 石块带着一波血珠射出,落在枕头上。岚颜不敢怠慢,手指快速地撒上药粉,随手拔下他头上的簪子,点燃油灯后在灯火上烤了烤。 他的头发散落枕畔,乌丝滑落在侧,灯光下闪烁着细润的珠光流淌,这样安静的他,哪还见揍她时的强大,孱弱又可怜。 她真应该趁他现在虚弱,狠狠打他一顿,以报复自己被他打的那么惨的仇。可惜她岚颜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就是要揍他,也要等他身体好了再说。 拿着簪子,尖锐的簪尖在他背心上跳动,很快地一个拨弄,一枚卡在肌肤中的石子就被挑了出来。 岚颜的手很快,一个个挑着,有的石子非常细小,不过半个米粒大小,在血肉模糊的肌肤上,太难发现。 确定了再没有一枚石子,岚颜才放下了手中的簪子,干净的布巾擦拭过他的伤口,再将药粉撒上,这才拿起棉布为他将伤口裹好。 他的伤很大,几乎整个后背都是,岚颜只能将他整个上半身都裹了起来,但是这个动作对于岚颜来说,只怕有点艰难了。 她的手伸出,想要扳起他的身体,才刚动了下就看到血丝从各个小小的伤口中流出,又赶紧缩了回来。 直接的翻身是不可能了,那就只有…… 岚颜的手从他趴着的身体与床榻之间伸了进去,手指一寸寸地爬行,拎着棉布穿过,在他背心处绕好,又一寸寸从胸前钻过,再绕一圈。 他的高大与岚颜的瘦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某猴子似的人,要整个前胸几乎贴上他的后背,才能把棉布从他胸前塞进,又从他背上爬下,挪到侧面,一点点抠出那条棉布。 这包扎对岚颜来说,几乎比疗伤还要艰难,在几番努力之下,她终于包好了伤口,手指快速地解开被她禁制的血脉。 刚刚好,在一炷香之内。 他趴在床榻间,呼吸声比之前要平稳多了,岚颜蹲在床边,看着那个诡异的猴子脸,忽然有了想法。 刚才她没伸手是没时间,救人要紧。现在他的伤也包好了,人也平稳了,她总可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吧? 反正他也昏着,看一看他也不知道。 岚颜的手指坏坏地勾上那个面具,先小小地挪动下,他没有反应。岚颜又大胆了些,掀开一点点。 一截优雅完美的下巴弧度,白皙清润的肌肤,只这小小的一弯弧度,就让人气了无数猜测与想象的空间。 这面具下的面孔,一定是绝色非常的。 可岚颜却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在她的想象中,这么怪脾气的人,一定是面目丑陋,不能见人,否则为什么整天要遮着挡着,不就是怕被人嘲笑呗。 这么完美的下颌,不合情理啊。那他一定是三角眼歪嘴巴塌鼻子。 岚颜的手继续掀着面具,脑袋也越贴越近,越贴越近。 忽然间,她愣了下。 他一直是侧趴着的,面具微微歪斜的遮掩下,她看不到他的眼睛,也就一直以为他是沉睡的。 可是这一靠近,她才忽然发现,那双眼睛,是睁着的,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心软 如秋水深潭,清波荡漾的眸子。 “呀。”岚颜低低唤了声,原本做坏事的手飞快地缩了回来,看着他呵呵干笑,“原来你,是、是醒的啊。” 那目光停在她的脸上,不需要有任何态度,就让她清楚对方已将她的心思看的通通透透。 拽什么拽,不就是想看看他那脸么,需要跟守护贞操一样么? 岚颜嘿嘿笑了下,“这不是打了盆水给你擦伤口么,想必你奔波了两天也出了不少汗吧,不如擦把脸如何?” 他没有说不,似乎是在考虑她的提议。 岚颜仿佛又看到了希望,手快速在盆子里拧着毛巾,然后伸到他的脸前,另外一只手抓上面具。 打着擦脸的旗号,他不会拒绝了吧,就算想拒绝,以他现在的身体,也挡不住她了。 藏头露尾这么久,她总算能一窥真容了。 不是她对他的脸有多好奇,而是一种气场上无形的较量,当着他的面掀开他最想遮挡的东西,就是最大的胜利。 手已经抓上了面具最下方,只要轻轻一掀,她就成功了、 岚颜抓着面具,可惜再也不能往上抬一寸,因为有两只手指,拈住了她的手腕。 冰白如玉,细长如修笋,清透似冰的两根手指。 仿佛一点力量都没有用,那么轻巧的捏在她的脉门处,纤细的手腕随着衣衫的滑落也现显露了出来,青色的血管就在肌肤之下,更显人的清瘦。 可就是这样清瘦的手腕,这样重伤下的人,她还是不能反抗。 这让岚颜多少有点失落。 不是失落自己没看到他,而是失落自己为什么这么弱。 那手指松开她的脉门,指尖勾上那布巾,那方小小的巾帕就落入了他的手中。在岚颜的目光中,那手指指了指前方。 岚颜顺着手指看过去,沉了脸。 他指的方向是——大门口。 什么嘛,这是用完了之后就丢过墙吗?好歹也是她救的他,洗个脸也要赶她出门? 岚颜撇撇嘴,看了一眼他,决定不跟一个伤重的怪人计较。 她端起水盆,走出了门。 “呼啦”把水泼进一旁的小溪里,她这才有空闲打量起四周。 石林成了屏障,隔绝在溪水之旁,她已经看不到刚才自己落下的悬崖了,再看另外一边,绿树葱葱,小溪潺潺,溪水旁长满了小小的花儿,一大片一大片,红的耀眼。 岚颜忍不住走了过去,几步之后,她已跑了起来。 短短的距离,她忍不了走,到最后几乎是冲的速度,扑进了花海中。 纵身一跃,整个人扑进了花海中,身体落入花丛里,激荡起一片柔柔飞舞的红色花瓣。 花瓣在她粗野的动作中,四散飞起,在空中飘飘悠悠,她手指一拨弄,那轻柔的花瓣就随着她的动作被带动,犹如一道红色的光,随着她的指尖跳动,就像它们的生命因她而灵动了一样,又像是她掌控了它们一般。 她喜欢这种红色,从骨子里就爱极了这色泽,所以当她第一次看到这花瓣的颜色时,就被惊艳了。 她眯着眼睛,让那花瓣自然地落下,如羽毛般刷过脸颊,刷过唇瓣,慢慢将她的身体覆盖,在她身上落成一条花瓣软被。 岚颜吹起一口气,一瓣原本要落下的花瓣被她调皮地吹起,她鼓着腮,继续吹着,再继续吹,自得其乐玩的不亦乐乎。 吹起来,再看它飘飘落下,再吹起。反反复复的一个动作,竟也可以带给她这么大的快乐。 她忽然从地上跳起来,在空中旋转着,带着一波羽毛般的花瓣,围绕在她身边,同样旋转着。 迎着阳光,她扬起手臂,自然而然地舞出了从怪人手中偷学来的四招,没有杀意,只有快乐。 此刻的岚颜,就像是花中精灵,翩跹舞蹈。 自从前日月光下看到它们,这种冲动就一直在她心底,但那地方的花瓣还不够多,还不足以激起她所有的冲动。 可是现在,这一大片的花海,她再也无所顾忌,释放着自己所有的想法。 招式中,内功开始飞速流转,在丹田中生生不息。 她看着自己的手,内心喜悦无比。 这么多年了,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有了底气与自信。 以前,她知道自己内功出色,也知道白羽师傅教授给自己的招式是高超的,但是她始终无法融会贯通。就像一个人手脚永远不平衡,动不动就走路摔倒,更别提跑的感觉一样。 可是现在,她能跑了,甚至可以跑的很快。 也许…… 也许…… 她真的可以去封城一试了吧? 还有两年,她努力练功的话,一定可以的吧? 曾经放弃,是因为她完全不相信自己,才以消沉的选择抛弃了过往,但不代表她遗忘。 那些誓言,那些仇恨,那些心里旧藏的不甘,都在这片花海中重新升腾起来,在心中烧起熊熊的烈火,就像这片花海,绚烂耀眼。 一指弹出,一尾鱼儿跳出水面,落在溪水旁,岚颜就地剖了,洗了,放在砂锅中炖煮着。 眼睛一瞟,看到远方的竹林,她眼神一亮。 刨出几个鲜嫩的小竹笋,切切削削,落入砂锅中,香味更加浓郁了。 果然管轻言的调教还是有用的,那个懒得要死的家伙,每次弄来了吃的,都是一把丢给她,让她处理剩下的事,久而久之倒也练就了一手好功夫。 想起管轻言,她又有点失神。 “呲……”砂锅发出一阵轻声,岚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眼见着汤都溢了出来,她快手快脚地端下汤锅,朝着屋内走去。 他还在睡觉,岚颜也没打扰,把汤放在他身边的几案上。 正准备转身,忽然间…… “啊!”岚颜叫了声,不由地倒退了两步,手拍着胸口。 一双目光,从面具之后透出来,幽幽地看着她。 他是鬼吗,为什么每一次都无声无息的? “醒了就不能吭个声?”岚颜翻着白眼,“吓也被你吓死了。” 那眸子弯了起来,仿佛是在笑她胆小。 岚颜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感慨。 进门前,她特意用内功探查过,他呼吸均匀,平稳轻柔,绝对是睡沉了过去。而她刻意没打扰他,不敢有一丝动静。 他是被她惊醒的,在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的时候,一个重伤的人还能有如此反应,只能说他的警觉心超越了常人,要养成这样的警觉心,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身边从未有人能靠近,一旦有人稍近了距离,他的灵识就会产生警觉,让他身体紧绷。 不能有朋友,不能有爱人,甚至不能接触人群。 他还真是纯纯正正的怪人,可这样的人,又为什么会救她? 岚颜心头忽然闪过一丝疑虑,话冲口而出,“我是不是认识你?” ##相伴伺候(一) 那视线轻轻挪开,根本没有理她的意思。 这个反应早在岚颜的意料中,她翻了个白眼,“我知道,要想从你那得到真相,打赢你是吧?” 那头,缓缓地点了点。 岚颜抱起砂锅放在他的面前,“喝,早点伤愈,老子才好挑战你。” 那目光凝了下,似乎是对她的话语有些不满。 岚颜插腰,一只脚踩在床沿边,“干嘛,不爽老子啊,那你赶紧好了和我打,要不是你这里阵法奇怪,我跑不出去,你以为我会愿意呆在这里?” 那手,又一次抬起,还是门口的方向。 妈的,她给他做饭,给他熬汤,他居然又赶她走? “走就走。”岚颜无赖地甩着手,“吃完了丢在那,等老子有空了来收,现在老子也要去睡一觉。” 她态度嚣张,他倒也不恼,视线看看她,又看看几上的砂锅,眸光流转间,添了几分温柔。 如水缓缓,流淌过心间。 一刹那的光彩,岚颜的心犹如被重重击了下。 她、她、她居然被他的一个眼神煞到了,那一瞬间的光华,就这么侵入了她的心底。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眼神了,因为实在……太美了。 呆了好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腿,僵硬地迈开腿,飞也似的跑了。 刚才,她居然被那个眼神煞到腿软,这简直丢人丢大发了,还好他不知道。 屋子只有一个,床也只有一张,全都被他占了。现在的岚颜,又不好意思跑回去,那只能在外面喝冷风了。 找了块大石头,岚颜仰面躺倒,背后贴着凉凉的石头,眼前晃动的,全是刚才他那一个眼神,闭上眼睛,还是。 该死的! 岚颜翻个身,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可心思纷纷乱乱的,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她慢慢地睡了过去。 可就是睡着,她也不安稳,那双眼眸一直恍恍惚惚地在眼前晃动,甚至渐渐地靠近,靠近。 身体,酥麻。无法抗拒那眼神中的柔情,只能由他靠近。 他这是……要吻自己吗? 而她,不但不想反抗,心里甚至满满的都是甜蜜,迎了上去。 “啊!”岚颜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用力地呼吸着。 她刚刚梦到什么了?她居然梦到那个家伙吻自己,而自己还满心欢喜地接受了,这、这怎么可能? 她这是思春了吗? 不仅如此,她现在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急促而剧烈,在耳边狂震着。 忘记,赶紧忘记,她好歹也是曾是堂堂封城的少爷,什么美男没见过?就算是讨饭,她身边也有个妖娆的管轻言,还有个木讷却清高的绝尘,再谈气质,谁能比得上白羽师傅? 她搞的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不准想,不准想! 岚颜给自己暗中下着命令,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 夜晚的空气,有些凉,顺着呼吸深入肺中,一缕香气填满心胸。 香气? 岚颜抽了抽鼻子,没错,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她朝着香味的方向转过头、 青碧色的人影站在她身边,被夜色虚幻了身影,淡漠了魂魄气息,唯有那衣袂的飘扬,是真实存在的。 他什么时候起来了?居然还自己换了衣服走到这里来。 那么重的伤,这么快就可以起身,他到底什么体质啊? 他的衣带被风带起,高高飘飞,刮上了岚颜的手腕,落入了她的掌心中。柔软的丝棉质感,与她在那竹屋中穿过的一模一样。 “这里是你的……家?”最后一个字,岚颜问的有点疑惑。 说是他的家吧,他似乎不常住,布置也是古朴而简单。说不是他的家吧,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在无聊的时候,岚颜早已经把这周围都打探了个清楚,就连衣柜都打开看过了。 这衣袍穿在他身上的合适度,让她坚信这些衣物必定是他的,才有了这小小的猜测。 难得的是,他居然回应她了。 小小的一个点头,几乎轻的看不见,也算是回答了吧? 疑问得到解答,又一个疑问浮上心头不吐不快,“那,衣柜中的衣服,是你恋人的?” 她可没忘记,打开衣柜的时候,里面除了男子的衣衫,还有一套套女子的衣衫。 鲜艳的红,和那花瓣一样的颜色。 要么,就是一色的白,如雪的白,只在袖口绣了几瓣花瓣,那红色的花瓣。 岚颜知道,对颜色的喜好代表了一个人的性格。红色热情,白色清冷,可那女子的所有衣物,只有两色,可见她是爱极了红与白。 一个兼具热情与清冷的女子吗? 岚颜有点好奇,因为她无法想象,为什么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会存在于一个人的灵魂之内。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对那女子有了探索的心。 他测过脸,看了看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你妹妹?”岚颜继续猜测。 头,再摇。 “难道……”岚颜灵光一闪,“我知道了,是你妈。” “啪!”头上挨了颗栗子,岚颜捂着脑袋顶,极度不满。 她不就是矮了点么,敲这么顺手干什么? 他蹲下身体,手指在沙中慢慢滑过,不过是短短十余笔,他画的缓慢而郑重,没有用竹枝,而是手指。 地上,慢慢出现两个字——吾妻。 岚颜缩了下脖子,吐了吐舌头,难怪他刚才敲自己了,因为她猜错辈分了。 不过再好奇,岚颜也知道不可以再问下去了。 这里久未有人居住,放着两个人的衣服,却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那他的妻子不是跟人跑了就是死了,她才不会蠢的去戳人家的痛处。 好吧,那两个字写的如此深沉,笔画间都可看到他对妻子的爱,不管是跟人跑了还是死了,只怕对他都是巨大的打击吧? 难怪性格变得这么古怪。 她岚颜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好了。 “喂,你还伤着呢,回去将养着吧。”岚颜打了个哈哈,又躺了下去。 他手一抬,一个东西抛进她的手里,岚颜接过一看,却是一个小瓷瓶,装药的小瓷瓶。 “你要我给你换药?”她抬头问着。 他的回答,就是再丢给她一卷干净的棉布。 看来不需要他的回答了,岚颜揉了揉眼睛,“来吧,换药。” 求人办事还能做的这么拽,天底下也唯有他了。 他拉开腰带,衣衫顺着肩头瞬间滑落,小小的风声里,他的背影俊朗颀长。 明明只是这么小的一个动作,为什么他做起来,落在岚颜的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是的,风情。 不同于管轻言的妖娆,他的风情就像是蕴含在骨子里,举手投足间就会蛊惑人心般。 她这是被他那个眼神迷惑了,导致无论他做什么,都觉得好看? 岚颜问着自己,却也无法给出答案。 她解开包裹着伤口的棉布,沾染着凝血的棉布被丢弃一旁,露出了狰狞而可怕的伤口。 虽然伤口已不再流血,但是完全没愈合的伤口看上去依然触目惊心,红色的嫩肉暴露在外面。 她拔开瓶塞,正准备将药粉淋上,他却又伸手了。 ##相伴伺候(二) 手指的方向,小溪。一块布巾丢进她的手中。 岚颜叹了口气,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在小溪中湿着布巾,嘴巴终于忍不住了:“有你这样的人吗,帮你裹伤就够对得起你了,还这么多事,一天不洗澡不会死的,何必一定要擦身呢?” 他听着,也没反应。 岚颜啰嗦归啰嗦,事情还是照做了。 她将布巾小心地覆上他的背,一点点地擦去干涸的血迹,仔仔细细地为他将后面擦了一遍。 就在她觉得大功告成准备丢下布巾的时候,他却转了过来,冲她张开了双臂,等待着。 这……这是要她连前面都擦的意思? 妈的,让她擦后面她还能理解,他擦不到呗。可是擦前面是什么意思啊,他又不是没手!? 在帮他擦身还是把布巾砸他脸上之间,岚颜选择了前者。 谁叫他的伤是因自己而起呢,看他后面伤那么重,擦身的动作只怕也会牵扯伤口的份上,岚颜忍了。 布巾擦上他的胸口,岚颜的手慢慢地滑过每一寸肌肤,那雪白细腻的肌肤沾了薄薄的水,被月光一打,更加莹润如珍珠。 擦前面和擦后面,明显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了。 后面,毕竟看的不多,感受不深。加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容易让她忘却其他,可前面是完好的,如此近的距离,她可以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胸口,在微微起伏,隔着微凉的布巾,她都能感觉到他肌肤的温热,随着他的呼吸,传递着紧绷的力量。 岚颜不敢再看,努力把视线转移,可转了一会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眼睛根本没地方放。 小腹,紧绷。肌理分明,漂亮的让人想要舔舐。 腰身,细窄,没有一丝赘肉,又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掐一下,感受它的力量。 上次她也见过他的身体,但那一次更多的是惊讶,而没有如此近的距离,现在有了裤子的遮掩,反而又多了若隐若现的诱惑。 岚颜甚至觉得自己口中津液泛滥,她……居然有流口水的冲动。 快手快脚地为他擦干净,岚颜赶紧拿出药瓶,到处药粉撒上他的伤口。 轻轻抖动手腕,让药粉撒的均匀,看着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她忍不住抿唇,吹着气。 不知道这样到底对他有没有用,她只是习惯性的这么做了而已。 直到确定药粉撒均匀了,她才拿起棉布,为他重新包裹。 因为要绕过他的胸膛,导致岚颜每一次都要将手环绕过他的胸口,再将棉布拉回后背,每一次动作,她都觉得像是自己从身后环抱他一样。 忽然间,她的手停了下来。 他的背后,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中,她看到了一道白痕。 从脊梁直下,一直延伸到腰间,在腰间凹陷最低的地方,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同样白痕。 她的手忍不住碰了碰,他的身体立即紧绷了起来。 是伤痕,而且是老伤。 开始被那些伤痕血迹遮挡住,她没有看到,当看到之后,她才倒抽了一口凉气。 脊梁又称龙骨,这个地方一旦受伤,轻则瘫痪,重则身亡。而他的伤,是自颈下开始,至腰椎而止。 痕很细,但并不代表伤就不重,越是细越代表当初伤他的那把武器的锋利。 而这样的伤痕落在岚颜的眼中,她只想到一个词:抽筋扒骨。 为他留下这个伤痕的人,太狠毒了。 只是腰间那一个更大的伤痕白点,她却想不出来是怎么造成的,她只知道,那个伤痕应该也是由这道伤口衍生而来的。 “真残忍。”岚颜低声喃喃。 手指又一次触碰了下,而他的身体,则再度紧绷了起来,比刚才更紧。 “哼。”他的喉咙间,发出低低的一声。 岚颜的失态与失神,却因为这一声而瞬间回归,她不敢再拖延,快手快脚地将棉布裹好。 “好了。”当伤口裹好后,她甚至不敢看他,转身跳上石块,拿屁股对着他,闭上眼睛睡觉。 耳边,脚步沙沙。 岚颜听的清楚,这脚步声不是离去,而是靠近她。 某人身上全部的汗毛瞬间起立,犹如临敌般。 虽然她看不到,但是她的灵识可以将对方的每一给动作都清清楚楚地传达给她。 他站在石头旁,看她。 他距离她,一步之遥。 他伸出了手,贴上了她的肩头,拍了拍。 每一个动作,岚颜都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有点害怕他的靠近,却有喜欢他这样的亲近。 见她没反应,那手又拍了拍。 “嗯?”岚颜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有点爱答不理的。 那人见她不理,手滑下,指尖刮过她的胳膊。 不过是一个随手的动作,几乎可以说是不小心的触碰,可岚颜却觉得,自己从胳膊到手腕,都酥麻了。 那手握上她的手,拽了拽。 岚颜再度无奈,坐起。 那手拉起她,朝着屋内行去。一阵阵的幽香,就在他的脚步行进间,不断传来。 到了床榻边,他指着床。 “不用了,你睡吧。”岚颜很无所谓地开口,“你有伤,还是给你吧,早点伤愈我也早点解脱。” 他的手,直接一推,岚颜娇小的身体就被推进了床榻间。 她不是矫情的人,更不是客气的人,既然他都这么做了,那她就睡吧。 踢掉鞋子,岚颜滚进了床里,抓起被子盖在了身上。 被褥间,也是一股幽香,闻之欲醉。 身边一暖,有一具身体贴着她,也睡了下来。 说贴,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让她感觉到威胁和厌恶。 说远,却让她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他就在她身边。 床,就只有一张,既然他有良心不让她睡石头,她又不忍心让伤员出去,那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分享呗。 两个人,一张床,居然没有陌生和不自在感。 岚颜很快就睡了过去,而且这一觉,几乎是这些日子以来最甜美的一觉。 而那股幽香,却从现实侵入她的梦中,时刻伴随着她。 ##擂会之战(一) 醒来,熟悉的汤锅下,压着一张纸条,她伸手拿起纸条,上面几个清晰的字:六招已尽授,今日开始,不再手下留情。 岚颜苦笑,看来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他不会给自己慢慢成长挑战的机会了。 又累又饿的她,抱起汤,几口便喝了干净。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她要尽快的恢复,才能与他对战。 就在她睡的迷迷糊糊间,耳边忽然听到一道风声,她想也不想地抬手,入手处,是一枚冰冷的铁牌。 牌子上,清晰地写着一个数字:四十九。 什么意思? 她翻身坐起,看到他坐在门边,身上却不是那熟悉的青色衣衫,而是一袭黑色劲装。 他的手指着桌上,她看去,同样的一袭黑色劲装,还有一个丑陋的面具。 她不解地看向他。 他手指沾水,在桌子上慢慢写着:想不想要解药? 她中的毒有解药? 如果有了解药,她就不用整日喝他的血被他控制,她就可以自由的离去,她就可以完成自己昔日的誓言了。 “你会给我?”岚颜警惕地看着他。 他的左手在桌面上落下一行字:等你把手中的牌子换成一号的时候,我就给你解药。 看着手中的铁牌,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挂扣,明显是个腰牌。 “怎么换?”岚颜急切开口。 他腾身,掠入空中。 她一愣,紧随其后跃入空中,追踪而去。 两个人在风中快速地奔袭,大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个大大院落。 已是三更时分,这里却是灯火通明。 他率先落下,她紧随其后,门口立即传来警惕的声音:“谁?” 他慢慢显出身形,门口的两人浑身一颤抖,恭敬中带着畏惧,头顿时低了下来,“是您老来了,里面请。” 岚颜好奇地看着,不知道这里是哪,更不知道他带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举步前行,院落两边占满了护院,当看到他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恭敬低头。 不仅是低头,岚颜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恐惧,还有尊重。 他,到底是谁? 进入大厅,岚颜更加惊讶了。 说是一个厅,那是小瞧了这里,百丈宽广的厅里挤满了人,正中央却是一个擂台,擂台周围灯火闪烁,毫发可见。 擂台的正中间,站着个笑陀佛似的人,满面笑容,“今日比试激烈,又有两人进入百位之中,号牌已授。从今天开始,只要他们在擂台上站住,就可以得到百两奖励,若晋升到前五十,每场战斗胜利可得千两;若入前二十,每场胜利五千两,若入前十,一战十万两,但是百强之中,不留弱者。若有人不敢战选择放弃号牌身份,今后将再没有资格入擂会比武夺奖金,能入前二十者可一直受擂会供奉。” 他的话,听的岚颜一阵胆战心惊,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号牌,忽然有种捧着热炭的感觉。 这个混蛋,到底给她的是号牌,还是索命牌? 一名大汉踏上擂台,岚颜看到,他的脸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面具,身形粗壮,手臂上肌肉纠结,饱含力量。腰间别着一个号牌:二十一。 他扬起声音,“二十一号挑战。” 她的右手边坐的是他,左手边坐着的却显然是看热闹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面具,不需要知道身份,就可以尽情地嘶喊。 左边的人显然是个粗豪的大汉,一看到二十一号出现,立即兴奋地大喊起来,“好,今夜有好戏可看了,无论谁赢,老子都给一千两赏银。” 不多时,已有人禀报到那笑弥陀的耳边,他咧开慈善的笑容,“今日打赏之数已到五万两,依照规矩,擂会留下两成,剩下四万两,全部归胜者。” 岚颜张大了嘴,原本打一场五千两的奖励已经让她大为惊讶了,不料这打赏远远超过了奖励,四万五千两,即便是在封城做小少爷的时候,她花的最奢侈的一次,也不过是千两。 笑弥陀看着二十一号:“确认挑战?” 二十一号重重地点了下头,“确认挑战!” “挑战几号?” “二十号!” 笑弥陀的笑容更浓了,“依照惯例,我还是要将规则再说一遍。号牌挑战,胜者有资格处置负者生死,以及由擂会保管的两成打赏。若杀死对方,所有奖金归胜者所有。二十一号,你的打赏累计为五十万两,若你杀了二十号,则可以取走二十号累计的打赏八十万两和他的号牌,从此接受擂会供奉,反之亦然,二十号守擂成功,依然保有二十号牌。” 岚颜的目光瞧着角落里的那十个座位,心下好奇,“不是前二十吗,为什么只有十个位置?” 她问的本是那怪人,问出口之后才想起,他根本不会说话。 “你第一次来啊。”没想到旁边那粗豪的声音却接了茬,“前十都是最为顶尖的人物,接受特殊供奉,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若要挑战前十,要提前三日预约,擂会也会发出通告,那时候看热闹的人可就多咯,遥想上次五六之争,那才叫惊心动魄,看的老子几个月睡不着。”他指着那排位置,“不过能坐上那十个位置的人,已经是顶尖中的顶尖了。” “那……”岚颜看着擂台上,“他们今日的争夺,会是生死之争吗?” “小家伙,你真是太天真了。”那汉子哈哈笑着,“这里是哪里啊?是鬼城,是四大主城都管不着的地方,所有被主城通缉过的,或者亡命之徒才会来的地方,来这里的人,谁手上没几条人命?更别提擂台上的,那都是几十上百的人命中走出来的,他们最不怕的就是杀人,他们怕的是没钱。” 岚颜忽然明白了,站在擂台上,不是自己想手下留情就可以的,一旦挑战开打,就是为了性命的输死搏杀,因为没有人敢把性命放到对方手中去裁决。 鬼城!这里的人就如同这城的名字,无情、嗜血、疯狂。没有人应该有的同情、善良和包容。 那怪人把她丢到这里,究竟想要干什么? 岚颜侧着脸,她的目光几乎想要穿透那面具,穿透他的心,看到他所有的想法,可她,只能看到一张似哭似笑的猴子脸。 擂台之上,笑弥陀已经下了场,只剩下那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杀气,浓烈的杀气,森寒而蚀骨。坐在第一排的岚颜,被这样的气息逼迫的很难受。不是威压,而是那气息中的血腥气。只有沾染了无数人的血,才会散发出这样的气息。 二十一号的手捏着,臂膀上的肌肉高高突起,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一拳击出。 平淡无奇的一拳,没有任何花式,也没有虚招,看上去再是简单不过。但是那速度,快的几乎让人看不清楚,这样的速度之下,已不需要任何虚招和花式了。 二十号那瘦瘦的身体,就像一片树叶,在这样的拳风之下,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如果有人以为二十一号那一拳就此落空,那就错了。他的拳还在空中,已然变招,他就像预料到了对方的落点一样,拳头已至。 全场开始叫喊,声浪一阵接一阵,两个人在擂台上快速地闪动,招式越来越快。 岚颜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台上的两个人。 他们的招式很简单,却让岚颜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学的是招式,是变化,一招一式里都藏着很多幻化,繁复而缭乱。 ##擂会之战(二) 如果说与他们之间的不同,那就是……她学的是武功,他们的是杀人的方法。 不是刻板的招式,直接而干脆。岚颜从未想过,原来武功招式,也是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来展现。 二十一号一拳打出,忽然,二十号的身形如鬼魅一样消失,二十一号的身子有了细微的停顿。 这种停顿只是一瞬间,几乎看不出来。 但也就是这样一个停顿,二十号从他的身后闪了出来,一掌拍向二十一号后心。 就在岚颜以为二十一号就要被这一掌打中的时候,那壮硕的身体忽然灵动地飘了起来,回身一拳。 巨大的力量掀起,二十号猝不及防,被狠狠地打在胸口。 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强大的力量带着那瘦长的身体飞了起来,狠狠地落地,面具下滑出一丝血迹。 底下欢呼声一片,没有人可怜,没有人叹息,笑弥陀上台,掀开二十号的面具,手指点上颈项边。 二十一号哼了声,“我手下,不会有活口。” 他解下二十号的腰牌,高高举起,“二十一号挑战成功,晋级为二十号,之前二十号所拥有的八十万两,也归属二十一号。” 台下立即上来两名大汗,把那二十号的尸体拖了下去。 一个托盘里放满了财物,送到了二十一、不,此刻应该叫二十号的面前。那人抓起盘子里的钱揣入怀中,哈哈一笑,大咧咧地下台,坐到了那排位置的最后一位。 欢呼中,岚颜始终在思索着。 所有人都以为他身沉力猛,必然是一个身形笨拙的人,倚仗的不过是刚猛的力量,而那二十号身形瘦长,必定是轻功高内功弱的人。当二十号应战的时候,想的必然是以自己高超的轻功引对方招式过度,再恃机杀他。可惜,所有人都被他那粗鲁莽撞的表象骗了。 从一开始,他就故意不施展轻功,让对方陷入了自己的局中,再卖出背心的破绽让二十号出手,谁又料到他的轻功会是如此高明,二十号为取他性命,近了他身,一招有心算计,直击的是胸口命门,根本不给存活机会。 这比的是招式,更比的是心机。 岚颜再度受到了震撼,武功在她眼中,曾经只有高低强弱,却未想过心机才是最重要的。 杀人的招式,临场应变的心,交手过程中的战术,都在一场比试中淋漓尽致地展现。 岚颜所有的认知,都在这里被颠覆。她想,今夜她只怕睡不着了,她需要好好地去思想武功的存在到底为了什么。 不过,第二个震撼很快就找上了她。 那笑弥陀冲着台下:“今日挑战已毕,依照规矩今日比赛已结束,如若列位没有疑问,可以退场了,欢迎明日再来。”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出一个声音,“我有疑问。” 随着声音,有人跳上了擂台。他的手始终握着腰间的刀,肃杀而冰冷。腰间坠着一块牌子:五十一号。 笑弥陀点头,“请说。” “我记得依照规矩,如若有人因挑战而死,那么空的位置,将由其他人挑战替补,直到所有号牌都有人为止。” 笑弥陀点头:“擂会规矩,的确如此。” 五十一号的声音冰冷,“那么昨日四十九号在挑战中死亡,为什么没有开始挑战,而那号牌上的显示,却是有人?” 他的手一指,岚颜这才发现,擂台之后的大墙壁上,挂着一百个号牌,几乎全部都是正面朝上看到数字,唯有二十一号的位置,是反扑着的。 原来,他们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这个位置有人或者没人的。 五十一号森冷的声音流过,“莫不是号称从不出错的擂会也出错了?” 那笑弥陀也不恼,笑眯眯地,“擂会从不出错。” “那是昨日的四十九号死而复生了?” “当然也不是!” “那还请你告诉我原因。” 笑弥陀呵呵地笑着,“擂会还有一个规矩,就是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可以不经过争夺而被委任,五十一号是否也因为太久没人使用这个规矩,而忘记了呢?” 而岚颜惊讶,手掌捏着那枚铁牌,掌心已攥出了汗。 她无缘无故地被丢了一块牌子,又莫名其妙地被带来这里,更是在百般惊讶中看到了一个守卫森严规矩滴水不漏的地下擂台。而她,已经是这地下擂台中的一位战者。 那么艰难的挑战过程,她轻易就得到了一枚四十九号牌,依照笑弥陀的话,这枚号牌的来历因为一个特殊情况。 她又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他,他究竟用了什么本事,他又是什么人?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又响起了五十一号冷冰冰的声音,“我记得这条规矩是可以质疑的,对吗?” 笑弥陀无论任何情况下,都是扬着慈善的笑容,笑眯眯的,“没错,特殊委任下达的第一天可以被质疑,你要质疑吗?” 五十一号声音依然冷酷,“你只需告诉我多少钱就好。” 笑弥陀呵呵笑着,“如果你质疑成功,在挑战中杀死四十九号,那么特殊委任的担保金,则全部归你。这次的担保金是一千万两。” “哇!” “喔!” “哗!” 全场,哗然。 岚颜只听到身边那大汉一声:“我靠,这个四十九号孙子居然这么值钱?早知道,老子也去做战者,杀了他一个,就能吃一辈子了。” 笑弥陀看着五十一号:“你很聪明,过了今夜就不算质疑了,即便挑战也不可能有那一千万两了,五十一号,你确定质疑,现在立即挑战四十九吗?” 岚颜身边的大汉一拍大腿,“废话,傻子才不挑战,四十九号数又不高,为了钱也要挑战啊。” 场下开始有人叫嚷着:“挑战!” 全场的欢呼声起,“挑战、挑战、挑战!” 兴奋的热浪席卷了全场,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岚颜,倒霉的四十九号。 笑弥陀的目光搜寻着全场,“说实话,我对这特殊委任的四十九号也非常的好奇,不知道四十九号可接受挑战?若接受挑战,直接上台即可。” 岚颜瑟缩着,死死捏着手中的铁牌,生怕被人发现一样,“如果不接受挑战会怎么样?” “不接受,那一千万担保金就属于五十一号,然后四十九号自动除名,号码归属五十一号。”旁边的大汉抽空解释了句,又开始投入地大喊。 岚颜想了想,顿时当机立断做出决策。 不上去,死也不上去! 她本就不想当什么四十九号,如果自动除名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了,那一千万又不是她的,损失也不关她的事。 笑弥陀再度开口,“四十九号可愿上场接受挑战?” 岚颜身边坐了一个晚上始终没动过的人,终于慢慢地转过脸,看向她。 那目光,分明在提醒她一个事实,就是唯有拿到一号牌,他才会给她解药。 不行,还是不能上去。 不上去,顶多是失去一个机会,她还会有下一个机会想办法。但是如果上去了,从此就只能赢不能输,从刚才看到的二十号之争,岚颜已能判断出,她连那两个都不是对手,又如何去竞争十大?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直接捏上了岚颜的脉门,那动作之快,让她连躲闪的机会也没有,脉门就被他扣进了手中。 全身,顿时酸软无力。 他手腕一抖,娇小的人影飞在空中,还有拉长的惨叫:“啊……” 岚颜,被他丢上了擂台! ##接受挑战的岚颜 人在空中,手脚扒拉,好歹是功底在,腰身一扭总算把头下脚上换成了头上脚下落了地。 但终究最初是被他捏住了脉门,再是她反应快,落地时气息还是不稳,脚下微退了步。 “哄……”一大片笑声顿时响起,整个场中都闹腾了起来。 “这种武功,居然也来做战者?”有人大声叫嚷着,“找死不是?” “就是,轻功都没练好,就急着做战者。” “看那小身板,还没断奶吧?” 一道道声音充斥着岚颜的耳朵,满满的全是讥笑。 岚颜放眼看去,所有的人都带着面具,分不清楚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各种古怪的面具在眼前晃过,恍如地狱黄泉。 是啊,这里叫鬼城呢。 她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象一个傻子。 笑弥陀手轻轻抬起,场中的哄笑顿时安静了,他又看向岚颜,“四十九号,你既然上台,那就是接受了五十一号的挑战,五十一号在擂会资产十万五千两,只要杀了他,这些就归你。” 她才不在乎钱,她也不想杀人。 岚颜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的目光,遥遥看着台下的那个人。 猴子脸后的目光,冷然。 “哎呀,你是四十九号啊,来来来,老子打赏五千,杀了那五十一号。”台下一个大声叫嚷着,正是刚才坐在她身边的人。 又掀起了一波打赏风,有人叫喊着杀了五十一号,也有人叫喊着杀了她,所有的声音在她听来,只有疯狂,没有人性。 “既然没有异议,那么开始吧。”笑弥陀下了场,把偌大的场地留给了她和那五十一号。 五十一号看着她,脚下慢慢挪动着,手紧紧地握着刀。 岚颜在那浓烈的杀气中感到呼吸困难,不自觉地后退,再后退。 不知不觉间,已是十余步,岚颜再退,身后已碰到了围挡,退无可退。 五十一号脚下一点,人影如电掠过,握着刀柄的手一抽,“沧……” 刀出鞘,薄如纸。 凌厉之风滑向岚颜的颈项。 岚颜一惊,无法再退之下,打横飘出三尺,就在她以为躲过攻势的一瞬间,她忽然发现那刀依然还贴着自己颈项边。 该死的,判断失误,没想到一招未尽,还有第二招。 岚颜狼狈地打了个滚,这才勉勉强强躲了过去。懒驴打滚般地爬了起来,岚颜警惕地看着他。 一缕发丝从颈边飘下,范起一丝丝浅浅的疼,她还是在刀锋之下被划伤了,若不是她快,只怕已没有命了。 不能再出错,因为这里没有受伤,只有死亡。 “这么弱啊。”底下的人发出一片叹息声。 他们叹息的,不是她受伤不是她遭受死亡的威胁,而是她让他们没有好戏看了。这情形,忽然让她想起了当年在封城。 那些背后看不起的目光,等着她摔落的嘲笑,没有人在乎她,只是想看她如何出丑,如何死。 那她,偏偏就不死! 当那刀再一次挥来的时候,岚颜已提前动了,飘身闪开。 两个人,一个进攻,一个躲闪,在场中开始了追逐战。 “打不打啊,老跑什么?”有人开始不满。 岚颜也不知道她跑什么,她只是不想死,除了跑,她现在想不出任何法子。 一刀、又一刀。 “喂,小子。”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自己身边的大汉,“你躲下去必输,就你那小身板,内力没他强,等到时候你就死定了,还手吧。” 一句话提醒了她,这么躲下去,要躲到什么时候? 她身形小,所有人都会误会她内力差,没有人知道,她的体内有着诡异的气息,她对自己的内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何不也诈一次? 她的脚步忽然缓了,背心处的刀风突然靠近,杀气暴涨。 岚颜仓皇回头,那人的眼中已有了惊喜,他显然觉得这一刀之下,岚颜再也无法闪避。 就在刀即将挥过颈项的刹那,岚颜的手忽然伸出,指尖点上刀侧,狠狠地一弹。 内力崩出,轻薄的刀身经不住这一个点的内力灌涌,突然崩断。 原本应该划破岚颜颈项的刀断了,岚颜的手顺着抹过他的手腕,一缕劲风刺上他的脉门,刀落地。 岚颜的手顺势推出,捏上他的颈项。 一朝之间,情势立变。 台下的人欢呼着,“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和她无冤无仇的人吗?岚颜做不到。 就在一分神的时间里,那人的袖口滑下另外一柄短刃,直接射向岚颜的胸口。 这么近的距离,岚颜已无法躲闪。 她缩了下身子,避开了要害的胸口,那短刃直入肩头。 身体先是一麻,随后就是剧痛,手腕的力量松了,那人一掌拍了过来。 岚颜在地上打着滚,躲闪开。 还来不及站起来,又是一掌到。 她每一次躲闪,都是那么狼狈,肩头的血不断地流下,随着她的动作飞溅,溅上她的面具。 她猛回头,看到对方越来越近的掌,还有面具后满是杀意的双眸。 她趴在地上,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看着。 空中,一道寒芒飞过,腾在空中的五十一号落地,在地上滚了几滚,停在了岚颜的身边。 面具后,是一双不甘心的眼睛,慢慢消失了光芒。 岚颜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 她还是杀人了! 人命,在这个擂台上如此轻贱。他要杀她,却被她杀了,他没能得到他要的,她也是。 岚颜的舌尖舔过唇,唇瓣好干,喉咙也好干。 心口抽搐着,说不出的难受,又有点恶心想吐。 笑弥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身边,“五十一号空缺,五十一号在擂会的十万五千两归属四十九号。” 她才不在乎钱,她现在很烦躁,说不出的烦躁。 有心头的火,也有对自己的愤恨。 更有……对那个人的憎恨。 就在她以为自己能够下擂台的时候,忽然身边又多了一道人影,“五十二号质疑,挑战四十九号。” 岚颜傻眼了,他妈的这是什么意思? 笑弥陀却完全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点了点头,“只要在十二个时辰内,任何人都可以提出质疑,四十九号,你应战吗?” 她应他个头,才刚打了一个,又打一个,要是一会再蹦个上来说要质疑的,她岂不是要一直打?直到打满十二个时辰?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金娃娃,每一个人都恨不能切一条分一块。 她能够不应战吗? 这一次的交手,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打赢了就能走,那她就打。 当笑弥陀一下场,那五十二号几乎是任何迟疑都没有的抬手,一堆锋芒冲着岚颜的脸就奔了过来。 玩暗器的! 岚颜发现,整个擂台就这么大,这个人身上的暗器每一次出手,就几乎笼罩了整个擂台,她进不得,退不得,闪不了。 那人一定是刚才在场下看了太多自己和五十一号的斗争,发现了自己的弱点,并且自己刚才在战斗中受了伤,奔着捡漏的想法上了擂台。 不忍在对方的步步紧逼中变得冷硬,身边那大汉说的没错,这里的人眼中,根本没有把生命当做生命,他们只认钱。 一蓬针雨,岚颜一掌打出,想要将这些针震飞出去,可当一掌出去后她就发现了不对。 那蓬针穿透了真气,岚颜的一掌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见半分减速。 是破真气的针吗? 岚颜惊诧了,同时,她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嘲讽。 那嘲讽,就仿佛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在看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孩子般。 没错,就是孩子。她的江湖经验,她的对战经验,她的临场经验,可不是孩子吗? 她如果有,刚才就不会在五十一号手上吃亏,她如果有经验,就不会不知道这暗器是能够穿破真气的。 而她付出的代价,就是此刻身上大大小小的血洞。 她庆幸自己穿的是黑衣,若是白衣,只怕已是惨不忍睹了。 她更庆幸的是,她还活着。 又是一蓬针雨,岚颜不仅没有后退,她反而忽然朝着针雨迎了上去。 “这家伙疯了吧?” “找死呗。” “也难怪,前面才打过,又来一个。可怜咯,才刚刚当上站者就要死。” 太多人的议论,岚颜是听不到的。她能听到的,是那一根根针进入血肉中的声音,听到的是自己肌肤被刺破的声音,听到的是血激射的声音。 那人也被岚颜这突然的近身惊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奈何他的速度无法与岚颜相比。 一个以暗器见长的人,轻功内功必然都不太高明。 他与岚颜比速度,结果只能是输。 下一刻,岚颜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反手拔上肩头之前那五十一号留下的匕首,血飞出,寒光过。 同样的一蓬血雨,喷上岚颜的面具,岚颜无法分辨,那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她转身,面对着下面那一张张面具。 看不到面具后的面孔,却能感觉到一双双贪婪的目光。 她的目光有些空洞,耳边嗡嗡的,甚至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一个个激动挥舞着手臂的人。 视线,始终在一个人身上,而那个人,似乎和她一样,是场中唯一没有任何情绪的人。 她知道又有人上台了,但是这一次,她什么都听不见,甚至连牌号都听不清楚,她只是麻木地看着笑弥陀下台,开始了又一轮的战斗。 人本有情,却在环境与他人的逼迫下,变得冷血。 岚颜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初的犹豫了,她只记得出手,取命。到最后到底有多少人挑战,她也不知道了。 但是,每一个上来挑战的人,每一个想要捡漏的人,最终都倒在她的脚边,这个从最初就摇摇晃晃的人,一直到最后,还是摇摇晃晃地站着。 不同的,是没有人再上来质疑,再上来挑战。 甚至,就连笑弥陀说没有人挑战,一切就此结束的时候,她也没有听到,她就这么傻傻地站着。 人群,离去。厅内不多时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 冷清袭上,血腥未散。 灯火渐渐熄灭,她才恍惚着挪动一步。 这一步,让她彻底从自己的梦中醒来。她不愿意承认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可是这一步,如此真实地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人把她推上擂台的人,就在下面,即便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她还是知道,他的那双眸子,始终在她的身上。 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到擂台的边缘,她想要下这擂台,可她的腿,她的身体,都提不起半分力气。 眼前一黑,她的身体栽倒,从擂台之上摔了下来。 清香拂面,一双温暖的臂弯,接住了她。 ##以唇疗伤 她是麻木的,她又是清醒的。 麻木在身体,清醒在脑子,之前的一幕幕都在她眼前晃过,她的每一次挥手,她面前飞舞的每一道血花,都在闭上眼时,那么清晰地展现。 她今日杀了多少人? 八个?九个?还是十个? 她曾经无比希望得到的高深武功,第一次的展示,第一次的证明,就是以别人的性命如此铸就。 她知道,今日她杀的人,没有一个是不该杀的。那些人眼中的嗜血、贪婪,她都无比清楚,她不后悔,也没有愧疚,她只是沉重。 人性,怎么可以如此冷漠? 他,带她去这个地方,究竟是故意欺凌她,还是让她认清人性? 若说是欺凌,他根本不必大费周章,还要教她武功。 若说是让她认清,他又如何知道她骨子里的懦弱,知道她遇事逃避的性格? 她猜不透,也悟不通。 他用一种极端的方式,逼迫她去面对,逼迫她去争夺,当生与死的抉择在面前,她又如何再逃避? 身体是僵硬的,因为她完全不能控制,完全动弹不了,但是她的触感又那么敏锐。她知道自己被放入了床榻间,她知道他扯开了她的衣衫,她知道自己此刻正是赤裸裸的,绽放在他的目光中。 那目光的检视,比手的触感还要清楚,不过她知道,这目光中没有淫邪,是真正的检视。 大概,是在看她的伤口吧,岚颜虽然麻木,却没有失忆,自己昨天到最后近乎拼命的打斗中,身上伤口数十处,打到后来几乎是以伤换命的打法,不躲不闪,只求最快的手法杀人。 现在她的身上,只怕没几个地方是好的吧? 更别提那蓬针,最少还有数十枝在她的体内。 现在的她,累的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一切都是靠着感知。 他的手,游移在她的身上,温暖的掌心输着柔柔的气息,灌入她的筋脉之中,这些气息一入她的筋脉,她舒适的几乎叹息出声,如果她还有力气叹息的话。 一场战斗,她早就体力透支,气息虚弱了,他的气息一进入,带动了气血运转,岚颜的肢体总算有了些许感觉。 但是她……宁可没有感觉。 因为她的感觉,除了疼,还是疼。 没有一处不疼,现在的她几乎都可以感觉到,肩头肌肉伤口的抽搐,胸腹间的隐隐作疼,还有大腿,也疼的厉害。 她想起来,在某次的战斗中,有人攻击她的小腹,想要一招毙命她,她硬生生地压低了对方的武器,为了能够近身杀人,她以大腿的伤换了一条命。 那一剑,很长,也很深。 他的手指点过穴道,血流缓了,可是疼痛并没有缓解。 她感觉到,他的手插入她的双膝间,将她的双腿分开。 喂,这是要干什么? 好歹她也是名女子啊,这个姿势几乎将她最隐秘的地方瞬间暴露,岚颜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别说挣扎了,哼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可以,她宁可昏过去算了,可偏偏就是没昏。 真是……太他妈的屈辱了。 她自小把自己当男人,没有女子的矜持,也没有那么多所谓的羞涩,她的想法干脆而简单,那就是…… 她不介意被人看,但是介意他居然连招呼都没有一个。屈辱的是她的精神,而不是肉体。 药粉淋上她大腿的伤口,一阵清凉覆上,疼痛顿时缓解了不少,柔软的棉布包裹上她的大腿,一层又一层。 原来,他是为了方便给她裹伤,好吧,她决定原谅他刚才不打招呼的行为。 那么下面,应该是肩头的伤了吧?她记得,就那的伤更重些。 可是,她错了。 那人忽然从她身边离开了,丢下了赤裸裸的她。 喂,你也太不敬业了吧,伤口只包了一处,你就不能包完了再走?就算你不包完,那也好歹盖床被子行不行啊?就这么走了,她会感冒的好不好? 不管怎么样,她也算是个伤患啊,就这么不客气地丢下了,真是太没道义了。 岚颜心里嘀嘀咕咕着,耳边却听到了脚步归来的声音,心头一喜。 还好,不算抛弃。 随后就听到了布巾拧水的声音,她这才恍然,他是要给她清理伤口。 热热的布巾覆上她的身躯,烫的几乎让她叫出声来,他直接拿的开水拧的布巾吧,这么热,她的皮都熟了。 而且,通常清理伤口用的都是冷水,因为冷水能够让筋脉收缩,有助于止血,极少用热水的,因为筋脉一旦膨胀,血流的会更多。 他不仅用的是热水,还是非常非常非常烫的热水。 那热巾仔细地擦过她上半身的每一个部分,热气散去的同时,被传入的冷风吹上肌肤,一层层的鸡皮疙瘩都泛了起来。 被热布巾和冷风刺激过的肌肤,越发的敏感了起来,一个一个的细碎的疼痛也侵入了她的感知中。 整个上半身,都是这种细细密密的疼,她知道是那些细如牛宝的针在捣鬼。 能突破真气的针,要怎么才能从体内出来呢? 就在她还迷迷瞪瞪想着的时候,肩头一暖。 暖中,带着柔软的湿润。 她的脑海中瞬间飘过一个字——唇。 唯有唇,才会有这般柔韧的质感,才会有这样湿润中温热的软嫩。 他,要用这样的方法为她取针? 果然,一股小小的力量从他唇上传来,肌肤中传来细细的疼痛感,有尖锐的东西刺破肌肤,随着那力量,浮出。 一根,两根,三根…… 而在感言的感觉中,是唇的贴上,离开,再贴上,再离开。 几十根针呢,全吸出来也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何况取针本就需要仔细和严谨,不只是吸出一根针,对于力道的拿捏也要十分精确。 她发现,她很喜欢那唇贴在自己肌肤上的感觉,那唇很软,又有着温暖的力量,尤其贴上来的那一瞬间,然后慢慢的吮吸,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肤被他吮起,浅浅的绽放在他的口腔中。 一根根的针被起出,似乎不剩什么了吧? 岚颜竟然有些惋惜,当然她惋惜的是,自己为什么无力,为什么睁不开眼睛,能以唇为自己吸针,那代表着他必然卸下了那猴子脸的面具,可惜她却看不到呢。 她的身体更加无力了,可是这种无力与她虚脱不能动弹的无力的感觉,是天壤之别的。 这个感觉,让她有点害怕,因为从未体会过。却又喜欢,好奇与未知让她希望能够再体会一次。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不讨厌,而且喜欢。可惜她的期待,并没有再度出现,因为那唇已经彻底离开了她的胸前。 心中,竟然有些失落。 这一次,她忽然觉得,他喷撒在自己肌肤上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也会呼吸急促?岚颜几乎要以为自己感知出错了。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人是冷血无情的,没有情绪波动,又怎么可能呼吸急促? 一定是她累晕了才感觉出错,一定是的! 当布巾又一次覆上她的身体,她知道,所有的针都在他的吮吸中被启尽,药被覆上伤处,他为她将所有的伤裹好。 直到这个时候,岚颜才觉得自己终于舒服了,但是脱力让她依然无法动弹,全身上下虚软的难受。 忽然,清香在她身边躺下,一条有力的臂膀从身后坏上了她的腰身,将她整个带入自己的怀抱中,暖暖地贴着她。 相贴的,是两人完全赤裸的肌肤。 她的背后,贴着他的胸膛,清凉如玉,细腻如羊脂的肌肤。 那温暖的气息顺着两个人贴合的部位缓缓地渡了过来,流淌在岚颜的筋脉中,舒缓着她的身体。 好舒服! 在这样的触感中,岚颜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邪气的男人(一) 从这一日开始,岚颜就开始了疯狂的被草生涯。 每天晚上,她都带着伤上擂台,挑战着前一个人。然后带着累累的伤痕下台,精疲力尽地倒在他的怀中,任他为自己裹伤,恢复。 有时候,她稍有活力不至于这么惨的时候,他会重新把她丢上擂台,让她再战。短短二十多天,她已经成为擂会最可怕的战者。 有人说,没见过一个这么弱的人,却每次都不死的。 也有人说,没见过意志如此坚强的。 更有人说,他的弱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只是想受虐,被人打够了才还手,所以每一次都伤痕累累再反击。 如果这话让岚颜听到,她一定会说:聪明,答对了。 当然,这不是岚颜贱的难受找打,而是她在比武中发现,每当她的身体进入危难状态下,她体内属于白羽师傅的气息,就会自然而然地为她所用。 白羽的内息,就如同一块千载寒冰,她无论怎么艰难地去捂,也只能勉强捂化一点点,想要将那块冰山融化,却是太难。 可是战斗中,身体里的熊熊火焰燃烧起来,那冰块的消融就迅速而猛烈,比任何方法都用。 所以她不停地战斗,在战斗中成长,而他,依然是每日一碗白鱼汤。 岚颜恍惚地发现,这鱼汤有着另类的作用,就是极快地恢复元气和伤口,还有他的内息,始终修复着她受损的筋脉。 她感激他为自己所做,但她的目标从未改变,就是拿到解药,离开他。 现在的岚颜,早已与数月前不可同日而语了,若是再发生那日的情况,只怕那阴徒难是她对手。 曾经的一招难以抵挡,只有被虐打份的她,短短的日子里,已经成为了合格的战者。不仅是武功,还有对战的经验。 能站在擂会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阴险毒辣的人,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越到排名靠前,越是杀伐果决不留一点生机。 也只有这样对战下的拼杀,岚颜才明白对决时的不能犹豫,不可以心慈手软,从无措到冷血的成长,也就是这短短的大半个月。 以往的每一天,他都在台下冷冷地看着她比武,没有欣喜,也没有激动,仿佛无论她如何成长与进步,都与他无关般。 两个人飞跃在空中,奔向擂会。 忽然间,他停下脚步,抬头天空。 岚颜也随着他的动作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今日的天色特别好,漆黑的夜空,看不到一丝云彩,月光明亮地挂在头顶,大的有点诡异。 今日不是才十四,明天才十五吗? 岚颜的心头想着。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了。而这一个月,她在鬼城,已经是最为神秘的战者。今夜,她要挑战的人,是二号。 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三号牌,岚颜记得,早在三日前,她就已经对一号下了战约,只要能赢下一号,她就可以得到解药,从此摆脱他了。 今日,一定要赢。 月光打在身上,有种很奇妙的舒适感,那明亮又温暖的色泽,像是要把她的魂魄都吸出去一样。 今天的月光,似乎很不一样。 别说今天的月光不一样,今天的擂会,也似乎很不一样。 人格外的拥挤,也格外的激烈。大约,是为了她挑战二号吧,太多人在猜测着是她延续着不败神话创造奇迹,还是被终结掉。 就连笑弥陀这种百年不变表情的人,都似乎有些唯唯诺诺,不过这唯唯诺诺的对象,不是自己。 远远坐着的岚颜几次发现笑弥陀的目光飘向擂台之下,姿态之间有着藏不住的恭敬和畏惧。 她顺着笑弥陀的目光看去,轻易地找到笑弥陀畏惧的对象。 擂台是面向着人群的,为了能够看的清楚,所有人几乎是争抢着最好的位置,当有激烈的挑战进行时,更是满满当当毫无空隙。 今天是二号之争,早已经是人山人海,可看台上最中间的好位置那,却慵懒地坐着一个人。 一身紫金色的长袍松懒地披在肩头,贵气而又神秘,还带着几分邪肆。不仅是衣服,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同样的气息,长发被同色的冠束着,更形尊贵。雪白的里衣此刻却有些不整,露出半抹俊键的胸膛,眼睛半眯着。 同样是半眯着眼睛的表情,凤逍是勾魂,轻言是妖娆,而他,则是满满的邪气。岚颜发现,他的眸子是紫色的,这神秘的颜色,也为他的邪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仅如此,他的邪气,还是带有侵略性的。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退让,以免被那双眸子吸引,被那个人吸引。 他很俊美,不是那种朗然阳光之美,却带着几分阴柔之气,可又不是娘,只因为那嘴角一缕坏。 挺直的鼻梁下,那薄唇轻扯,与那完美的面容映衬着,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有着超高的感知力,在岚颜两眼的打量间,那半眯着的眸光已经划了过来,与岚颜目光相触,又是微微扯了下。 似笑非笑,最是动人。 以他为中心,周围竟然没人敢靠近,岚颜咧了下嘴,心头默默道出两个字:骚货。 这种骚,不是管轻言那种扭捏着姿态,目光却正的骚情,而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正经,这种男人,吸引的不止是女人,属于无差别的魅力。 就在岚颜打量间,忽然发现他半倚的姿态下,原本斜架着的腿下,有什么在动。 一名女子从他腿间抬起头,仰头看着他,又俯下了脸。 岚颜惊了! 不是吧?大庭广众之下,他该不是、该不是…… 她收回刚才的评价,他不止是骚货,分明就是个烂货好不好? 不过这里是哪里?是鬼城,是一个能在四城中存在的特别的地方,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眼前这个人能让他人畏惧不敢靠近,自然有着更加过人的地方。 危险,这是岚颜的潜意识告诉她的,眼前这个男人是个极度危险的人。 不要靠近,也尽量不要和他打交道。 尽管,她好奇了他的身份,好奇了他的地位,能让笑弥陀俯首恐惧的,绝非常人。但是她告诉自己,不该过问的人,不要过问。 很快,她就平静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 而此刻,场中早已是热闹非常,所有人都在激动地喊叫着,冲着她挥舞着手中的银票。 当然,也有人希望她的冲击之势被遏止,他们寄希望于二号,所有的声音都汇聚成三个字。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一群丧失了心智的人,一群只知道在别人的性命中寻找刺激和快感的人,岚颜的心里闪过不屑,嘴角撇了下。 忽然,她发现中间那个紫金色的人影目光停在她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神情,仿佛找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 岚颜愣了下,莫不是自己刚才那个表情被他看到了? 想法才过脑,岚颜又失笑了。 她带着面具呢,他怎么可能看得到? 就在她嘴角扬起的一瞬间,她看到他的嘴角也勾了起来,那薄唇冲着她,轻轻抿了个吻。 实实在在,绝对不可能看错。他就是冲着她的方向吻的。 岚颜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假装他亲的人和自己无关,而是旁边那个二号。 ##邪气的男人(二) 她现在是个男人啊,是个男人啊!还是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啊,他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飞个吻,当真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的德行啊,他是靠下半身想事的吧? 也对,不靠下半身想事,又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让女人给他…… 他就像读到了岚颜的心思般,很配合的将手抚在那女人的发顶,轻轻按了按,那女人脑袋的上下,更激烈了。 岚颜挪开了视线,她实在是为那个女人感到悲哀,有时候人的命运悲惨不是因为他人的欺凌,而在于自己的不反抗。 自己都轻贱了自己,就不要怪别人欺凌。 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轻笑,微微沙哑,低沉却饱含邪魅的笑声。 那声音仿佛就震在耳边,她可以笃定,这是传声。也就是说,她之前的感觉都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她的。 疯子! 岚颜心里嘀咕里句,假装没看见,将视线转开。 可视线一转开,她就看到那个猴子脸怪人,也是一双炯炯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比起之前的冰冷无情,这已算是有浓烈的情绪了。 就在这个时候,笑弥陀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飘然下了擂台。 岚颜收摄了心神,冲着二号抬起了手腕。 二号与岚颜的视线,隔着面具冷冷地交锋着,谁也不敢放松任何一点心思。 两个人都是高手,可能只是一个呼吸间的错失,就是性命生死之别。 岚颜看着二号的眼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虽然她的每一步,都走的无比惨烈,多少次以弱胜强换来的结果。 那是因为她的弱并非真弱,只是经验不足。可是这一次,她发觉,她所有积攒下来的经验,在这个二号身上,都没有多少用处。 之前的人,若是对她有杀意,要么武器会不自觉指向她的要害,她只要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指向,就可以轻易避过。 再之后,就是眼神,一个人要攻击哪个部位,即便可以控制手腕,却控制不了眼神,岚颜只要时刻捕捉对方的眼神,就能提前预防。 可是眼前这个二号,眼睛除了看她的眼睛,就没有瞄过别的地方,杀气浓烈的让她知道对方即将出手,可她判断不出对方出手的方位。 心,有那么一瞬间的乱。 但是很快,她又平静了下来。 她很清楚,自己若心乱,则必输,在这个擂台上,输就是死。 眼神闪了下,就这一闪之间,对方动了。 手中剑如电出鞘,直指她的心口,剑气迸发,寒冽异常。 岚颜发现,就是这样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看着自己的眼睛。对于心口的那一剑,他似乎并不关心,并不在意。 “叮。”剑尖点在剑脊之上,岚颜的剑横在身前,堪堪挡下这一击,而她的眼睛,也没有看向自己的胸口,仿佛这一挡,只是随意地挥手而已。 与他的进攻相比,她的防守,更让人心寒。 因为他的进攻即便不中,也没关系,可她的防守若是不准,只怕命都没了。 同样的潇洒一剑,给予对方的压力,是完全不同的。 只有绝对的自负与自信,才能有这样的表现。 岚颜执剑的手垂落,眼睛垂下,不再看他的目光,却也没有看自己的剑,而是盯着脚尖。 这个动作太托大,托大到有一种不认真对敌的感觉。 底下哄笑一片。 “你说,他是不是觉得二号不经打啊,都懒得看了。” “不可能,昨天打三号都受伤了,二号比三号强多了,否则三号也不可能迟迟这么久不敢挑战二号,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打的过?” “说不定是她觉得打不过,放弃了。” 所有的声音,岚颜都没有听到,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了外面一切的声音。 刚才那一剑,她只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因为在对方对手的一瞬间,虽然剑没有指向,眼神没有指向,可是杀气有。 当她察觉到杀气指向胸口的一瞬间,她的剑就挡了上去。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一个人只要动了杀气,就一定会有指引的方向,她根本不需要看任何对方,只要感知,就够了。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沙哑魅惑的嗓音:“很强的感知力,难怪无往而不胜。” 岚颜心头一动,分神了。 就在她分神的一瞬间,二号的剑已经到了颈项边。 那道青碧色的身影,竟突然起身,朝着大厅外走去,脚步还有些急。 岚颜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心神又微微分了些许。 她出手,比二号的出手晚,却比二号先至。 岚颜的杀意,冲天。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格外的清明,也格外地暴戾。 清明的是感知,暴戾的是性子。 心头的世界从未如此刻般明晰,对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呼吸的节奏,她都忽然间感觉到了。 一瞬间,就像是武功有了天翻地覆的飞跃一样,岚颜的丹田中升起狂热的气息,涌向她的手。 手腕微抖,岚颜的剑如毒蛇一样,刺上了二号的手腕间。 血线飚出,剑落地。 岚颜的手几乎毫不考虑地又是一剑刺出,这一次,是对方的胸口。 剑到胸前,停住。 二号一连退了数步,捂着手上的伤口,惊诧地看着岚颜,眼中尽是恐惧。 那剑,还停在空中,剑锋上凝结着的真气在流动,从无形到有形,最后几能看到一道青色的光芒,萦绕在剑身上,流转。 这是岚颜将发未发的内力,一瞬间震惊了所有的人。 没有人知道,岚颜几乎在拼尽全力地控制这气息,一如刚才捏住那刺出的剑,她不知道自己暴涨的杀气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这暴涨的武功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身体里飞出来一样。 她已经不知道笑弥陀说了什么,她只觉得筋脉在鼓胀,真气在奔涌,丹田里飞快地跳动着。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整个人跳下擂台,朝着大厅之外狂奔而去,耳边似乎听到了众人的喊叫声,但是到底叫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她已经完全不清楚了。 几乎是以旋风一般的速度刮出门,一出门,她抬起头仰望夜空。 夜色中,一轮红月凌空。 血气沸腾…… ##妖丹成型 岚颜已经看不清方向了,她只能狂奔,只有狂奔。 那一轮血月,在头顶上方高悬,格外的大,明明没有光泽,却散发着吸人魂魄的力量。 她无处可避,无处可躲。 也不知道奔了多久,那血液几乎已燃烧,她再也控制不了身体,跪倒在地。 仰首天空,她张开唇,徒劳的似乎是要把内腑中的火气吐出来。 多么愚蠢的行为。 丹田中的气息涌动着,那庞大缓慢的速度看上去不惊人,唯有她知道,那可怕的力量。 原本属于白羽的气息,她根本无法调动的那些气息,她用尽了一年的时间,才勉勉强强能够吸收一点点的气息,都开始随着这力量的涌动而旋转,与她身体里的真气融合。 融合的速度之快,侵入她丹田之快,都是她无法想象的。 短短时间内,她吸收的白羽真气,比以往一年的都多。若是往常,岚颜一定会很高兴,但是现在,岚颜只有恐惧。 她的丹田里,再也容纳不下了。 就像一个吃撑了的人,还在被人不停地塞着东西,再塞下去,必然是撑爆。 她没有办法停止丹田的运转,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岚颜跪倒在地,双手勉强撑住身体,仰起头望着那诡异的月色。 月无色,通红。 她恍惚地望着,就像是被吸取了魂魄一般,明明没有月光,她却能感受到月华笼罩着自己,更多的是一股阴邪的力量,在勾引着她身体里的气息。 她知道,所有一切不正常的原因,都来自这轮血月。 是这轮月亮,勾起了自己体内的妖性,甚至,白羽师傅也是由妖最后化身为身,所以这月亮,能够让白羽师傅的真气感应而活动。 她的身体,似乎还在吸收这轮血月的阴气。吸收越多,体内的真气运转越快,白羽师傅的真气就像融化的冰一样。 怎么样,怎么样才能让这冰消融的不要这么快?怎么样才能遏制这疯狂的态势?她不要爆体而亡啊。 谁来救救她? 白羽师傅…… 轻言哥哥…… 她知道,叫谁都是没有用的。 努力地让心灵放空,以神智去引导着那真气,可是她发现,那团气息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不行,必须要控制。 她努力地压制着,压制着,原本就是强大的力量被强行压制的感觉,疼的如一把刀在丹田嫩肉里刮搅。可她不能停,因为她的肌肤,她的身体,还在疯狂地吸收着血月的力量,还在飞快地融化着白羽的真气。 忍耐着那奔腾的血液,把自己神智抽离,去遗忘那疼痛,拼尽所有的意识,只想控制那气息。 在无法控制的吸收之下,她能做到的就是压缩,将身体里气息压缩,就像是给一个塞满的房间腾空地一样,当身体不断地吸收,她就不断地压缩。 她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她只能顺从着自己的直觉去做,无论对错,先活下来就是对的。 在她的控制中,那真气似乎真的在被压缩,当有一点点成效,她欣喜地继续努力着,而随着月上中天,身体的吸收也越来越快,自身吸收的灵气,白羽的灵气,以及练就的真气,都在不断地提升提升提升。 无论她压制多少,身体里暴涨的真气都在疯狂滋生,她只能拼命地去压缩,到最后,她发现丹田里那混沌的气息,开始变得透明。 不仅是透明,更像是结成了一个实质的东西。 那东西慢慢地,慢慢地,开始往上滑动。炙热的气息又一次燃烧在她的身体里,岚颜忍不住地张开口,那团东西包裹着火焰,从她口中飞了出来。 一粒小小的透明珠子,不过米粒大小,透的就像一粒水珠,通体血红,在空中滴溜溜地转动着。 珠子四周包裹着火焰,火焰跳动,犹如有生命般。 岚颜看到那珠子在空中滚动着,当她心念转动,那珠子也随着转动,随她控制。 这是什么东西? 她知道,这个珠子里饱含着她几乎所有的真气,当珠子离体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魂魄被抽离了般。 珠子在空中滚动,她能敏锐的感觉到,那珠子还在吸收着月之阴华,生长着,而阴柔的月华,在消解着珠子上炙热的火焰,让它变得柔和,纯净。 好舒服的感觉,珠子的每一点改变,她都察觉的如此清晰,当珠子上的火焰渐渐消散,那珠子缓缓落下,她张开唇,含住。 又润又凉的感觉顺着喉咙一路滑下,在她丹田中滚动着,她轻轻摆动下手臂,强大的气息从指尖飞出,直入地面,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现在她的内力,比之上一次,又有了巨大的进步,最主要是纯了,不含一点杂气,融合了她自己的气息和白羽师傅的气息,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属于她了。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剔透感,灵识疯狂地暴涨,与这天地草木,都可以轻易融入一样。 站起身,脚下轻灵的有点不习惯。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这二十余日来身上的伤,都在这恍惚之间,愈合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还特地伸手抚向颈项边,就在不久前,她被那二号划伤过的地方。 就算没有血,也应该有疼痛感吧? 没有,别说疼痛感,就是指尖抚过,连一点伤口都摸不到。 这是什么珠子,竟然如此强大? “哎,真是运气不错,居然能见到妖族的人。”耳边忽然传来低哑性感的声音,“还亲眼见证妖丹成型,真是难得的美妙情景。” 岚颜脚下一退,警惕地看向声音的方向。 她不是灵识暴涨了吗,怎么没察觉到身后有人? 紫金色的长袍随意地拢在身上,紫金冠下发色张扬飞舞,紫色的眸子依然半眯着,上下打量着她。 岚颜一皱眉。 这个人,就这么不爱好好穿衣服吗,还是他觉得半露着性感好看? 衣服穿是穿了,不过那穿法,就像是半夜起夜的人抓了件衣服随意地披在肩头,连亵衣都没穿好,露出一抹胸膛。 唯一整齐的,大概是他至少束了冠,否则岚颜真的会以为自己误打误撞跑到了人家的茅房里,碰到了个起夜的少爷。 “你说什么?”岚颜神色一动,她刚才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字眼。 他的薄唇勾起笑,“你说妖丹吗?” 他真是个能看穿他人心思的人,就冲这点,这就是个可怕到无法估量的人。 岚颜脚下后退着,心里盘算着如何逃离他。 “你不用跑,我只是因为好奇才来看看,结果得到了一个小惊喜而已。”他的眼睛停在她的脸上,口中啧啧,“妖而不俗,艳而不浓,灵气与妖气并重,虽然现在小了点,身材差了点,他日这张容颜还不知道会如何倾国倾城。” 脸?他能看到自己的脸吗? 岚颜的手抚上脸颊,这才恍惚的想起,在刚才的奔跑中,面具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丢了,现在他看到的,是真真实实的她的脸。 “其实,你站在擂台上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不是男子。”他朝着她轻轻走了过来,“我阅女无数,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最初我只是好奇居然有女子可以在擂会如此疯狂,再之后我发觉你的灵识比普通人都强,武功未必高过他们,但你的灵识会让你感知到危险,提前做出预判,所以就算受些伤,终究还是能赢的。” 他靠前一步,岚颜就后退一步。 这个人的危险与邪气,压制的她好难受。 就在她寻思着如何逃跑的时候,他的身影忽然一晃,出现在她的面前,不等岚颜做出反应,他的手已经捏上了岚颜的下巴。 “别指望逃跑,你的妖丹才刚刚成型,别说掌控起来还需要点功夫,就算你全部掌控,这么小的妖丹,我段非烟还不放在眼中!” 这个男人的武功,好可怕。 她忽然觉得,如果这天下间还能找到一个能与他抗衡的人,只怕唯有封千寒了。 “我知道妖族能化身人形的,最少也是五脉绝阴。”他的脸慢慢低下、低下,强大的侵略感袭上岚颜的身体,只觉得那唇上的气息,几乎就在自己脸颊上不断地摩挲着,“我不是辣手摧花的人,也不想弄炉鼎这么煞风景的事,所以……你跟我双修怎么样?” 双修? 双修!!! 岚颜的眼睛刷地一下瞪大了,她其他不懂,这个白羽师傅还是说过的。 岚颜慢慢地低下头,视线落在他某个部位上。 “怎么,好奇?”他轻声笑着,声音充满了引诱的味道,“和我双修,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岚颜抬起头,眨巴着一双无辜又可爱的眼睛,“我能问个问题吗?” 他轻轻点头:“问吧。” 岚颜再度低下头,视线又落回了那,显然她的问题与某个部位有着深切的关联。 这欲言又止的姿态,让他一阵轻笑,胸膛震动着。 岚颜的手颤颤地伸出,停在他衣裤之外,手指哆哆嗦嗦的,好奇又有点胆怯。 “纯真的少女。”他欣赏着她的表情。 “那个……”岚颜终于开口了,“你那个地方被口水舔过之后洗了没?口水干了很臭的你知道吗?” 他表情一愣,完全没想到岚颜会说出这么一句话,而就在下一刻,岚颜的手狠狠地抓住,握上一团柔软,重重地一捏。 然后,转身就跑! 空中,传来清脆的声音:“双修你大爷,我去你妈拉个头,老子什么时候清纯少女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渐远,倒是那断断续续的语调,隐约能判断出,没有一句重复的。 ##挑战一号(一) 岚颜在水边洗干净了手,才蹦蹦跳跳的回了小屋。 她现在的心情很好,刚刚修理了一个色欲熏心的骚货,也释放了许久没用的街头市井骂战,最主要的是,她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 妖丹! 她修炼出了妖丹。 可是这个秘密,不能和别人分享呢。岚颜又有些丧气。 虽然她的妖丹很小,但是至少她在努力地走着,不让所有对她寄予希望的人失望。 仰首天空,血月已经悄然变幻了色泽,不再那么阴气炽盛,变成了最寻常的月色。 想起那枚被她发现深藏在封城边远山中的那枚妖后的妖丹,犹如鸽子蛋大小,再想想自己这个小米粒,岚颜有点失落,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才能拥有那般的能力呢。 她躺在大石头上,任清晨的风吹拂着自己的发丝,满心都是兴奋,一点也不觉得困。 她甚至开始肖想,明日就是挑战一号了,只要赢了一号,她就能拿到解药,从此摆脱那个猴子脸怪人。 然后,她就能去找管轻言,继续流浪江湖。 不,去找管轻言之前,她要去一趟封城,必须去。 因为那里有一个她想见的人。 再之后呢?岚颜没想那么远,她想的只有一个。 “我要吃肘子,我要吃烧鸡,我要吃扣肉,我要大肉包,我要冰糖糕,我要梅花糕……”一个人嘟嘟囔囔,在幻想中得到满足。 住在这里这么久了,她除了那白鱼还是白鱼,就算那东西鲜美已极,她也吃腻了好不好? 她要吃肉,要一口下去,油能顺着嘴角往下滑的那种好不好? 她要能咬住用力扯下一块肉,塞到无法咀嚼的满足感好不好? “肉啊,肉啊。”岚颜嗷嗷叫着,叹气。 灵识一动,她依稀感觉到一道身影瞬间的靠近,她想也不想地翻身,落地,剑出鞘。 一气呵成,一切都只在电石火花间。 青碧色的衣衫飘飘荡荡,猴子里咧着诡异的笑容,他的手还在空中,双指并拢,停留。 似乎,他也没想到她能在一瞬间躲过他的攻击,才有了这短暂的错愕,而这一切,都被岚颜看的清清楚楚。 “你偷袭我?”岚颜挑着眉头,看着他的手指,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你要点我的穴?” 一个月前,她就是被她猝不及防之下点中的。 一个月后,他又想故技重施? “你要带我离开这里?”岚颜猜测着。 那猴子脸的面具轻微地点了下头,倒是很坦诚他偷袭的目的。 岚颜呵呵一笑,有着不屑,有着气愤,“理由?” 他背着手,没有了动作,就算不能说话,可他连拿起竹枝划几个字的想法都没有,显然是懒得多说。 “你如果不肯说,那就我来说。”岚颜冷哼着,“明日,是我挑战一号的日子,你曾经与我有过约定,只要我打败一号,就将解药给我,放我离开。你在这个时候要偷袭我带我离开,因为你害怕我赢了,你就不得不履行约定。” 衣袂飘飘,在风中摆动,而那人却是一点动作也没有,似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岚颜坐在石上,双腿勾着一晃一晃,看上去很是惬意的动作下,眼里是满满的愤怒。 “我感激你用这样的方法锻炼我,也谢谢你教授了我武功,更感恩你为我钓白鱼补气血,为我敷药疗伤,这一个月来每日是你用真气助我行功,我才能这么快有所成就,但若你现在要反悔,我不答应。”岚颜盯着他的脸,可惜什么也看不到,“你成就了我,现在的我不是一个月前任你捏圆搓扁的对象,若你想硬带我走,那就试试。” 她或许依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想要点了她扛了就走,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这一次,他终于动了,指尖的气息呲呲地弹射着,转眼间地面上多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你就这么想离开我身边? 岚颜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我必须走,因为我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找你那两个伙伴?”字迹在地上浮现。 岚颜点头,却又摇头。 “我是要找他们,但我所说必须要做的事,与他们无关。我要去封城。” 她发现,他的衣衫忽然猎猎飘动急了起来,是真气的鼓胀! 他想也不想地一指点来,招呼都不打的直接偷袭,真是让人讨厌。 他的招式连绵不绝,越来越快,打的岚颜一时间竟然无法还手,只能仗着灵巧的身体,在空中辗转腾挪。 岚颜讨厌不守信诺的人,也讨厌被桎梏。而这个人,蛮横霸道地将她留下,不惜反悔对她的承诺,也要将她锁在身边。 她猛的一抽剑,猛烈地劈向对方手中的竹枝,两个人你来我往不断打着,只是岚颜始终处于下风。 他姿态飘渺,出手不带半点杀气,犹如仙人之舞,再反观她,上蹿下跳,毫无办法。 这样下去,只怕终究还是输。 岚颜的身体在空中跳动着,“就算今天你赢了我,点了我,带我走了,下个月呢,你还有机会吗?”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控制她?从封千寒开始,再到今天那个浪荡的段非烟,还有眼前的他。 她岚颜只想过自己的生活,不要被人控制着操纵着。 她不是傀儡娃娃! “我要去封城,就没人能拦着我!”岚颜怒吼着,不顾一切地挥着手中的剑。 她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气,属于他身上的,但是她不在乎。 岚颜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招式连绵不绝,杀气只高不低,但最终还是被他的剑穿破光影,直点胸口。 岚颜怒吼着,“我要去找凤逍,也没人能挡得住我!” 剑,停住。 顿在了她胸前,尖锐的锋芒点在她的胸前,刺的皮肤有点疼。 他手腕一抖,剑又突然收了回去。 那清冷的身体转身离开,丢下岚颜一个人傻呆呆地站在那,莫名其妙。 她的世界里,就不能出现两个正常点的人? 岚颜心大,虽然有抱怨也有不爽,但是这些在吃的和睡觉面前,都不是事。 现在没有好吃的,那就睡觉吧。 她双手枕在脑袋后面,仰望着天空,天边已有了浅浅的蓝白色,又是一日的黎明到来。 不知道那个一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这个人是传说中的人物,据说一日之间挑战了所有的高手,气定神闲地走上了一号,从此再无人敢挑战,也再没有出现在擂台上,他留下的震撼让人只敢仰望,不敢靠近,更遑论提挑战。 她,能做到吗? 只是一瞬间的担忧,马上就被她抛到了脑后,行与不行,明天再说呗。她岚颜不相信传说,只相信能力。 不过……如果那个一号,拥有和封千寒或者那个段非烟一样的实力,那她…… “那就只有死的份了。”岚颜自言自语着。 迷迷糊糊的思绪中,她就这么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还能感觉到丹田里的妖丹在游走,那醇厚又温暖的感觉,好舒服。 这一觉,又是整整一日,直到日暮西山。 其实以她的武功,身体的疲惫早就恢复了,可她是谁啊,是从小就好吃懒做,除了睡觉吃饭没有其他爱好的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睡觉呗。 ##挑战一号(二) 半梦半醒间,她眉头皱了下,小鼻子抽抽,再抽抽,最后一双明亮的眼睛忽地睁开,身体整个从大石头上弹了起来。 她闻到了酱肘子的味道,这种浓香的酱汁味,她绝对不会闻错,还有烧鸡,那种脆皮飘香的味道,她闭着眼睛都能闻出来这酥皮是碳烤的还是挂炉的,还有梅菜扣肉,那梅菜绝对是最上品的,这梅菜蒸出的肉,肯定是酥烂入味。 她的眼睛四下溜着,口中犹如中了魔咒一样:“大肉包、冰糖糕、梅花糕……” 每一样味道,都和她昨天念叨的一模一样。 她一定是想吃的想疯了,以至于出现幻觉,这山野的荒芜之地,有鱼汤喝就不错了,还肘子烧鸡呢。 可是…… 她的眼睛忽然定格在面前的一个食盒上,红色的漆木,精巧细致,那些引诱她到难以自拔的味道,就是从这食盒里飘出来的。 食盒的提篮上,一只冰雪岫玉般的手指勾着,在她面前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带动着某人的视线,左右、左右、左右。 岚颜忽地扑了上去,双手抱住食盒,犹如扑向主人手中咸鱼的猫,如果此刻他把手拎起来,只怕也能顺势拎起一个挂件。 这一刻,她才管不了什么恩怨情仇,也顾不得嫌弃这个怪人,她的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吃的,吃的,吃的! 他的手一松,食盒落入她的怀中,岚颜猴子似的跳上大石,连坐下都来不及,直接蹲在那,一个个掏着。 眼中,是快乐的星星闪烁,清亮柔嫩的嗓音在空中飘荡,“哈哈,酱肘子;哇哦,烧鸡;呵呵呵,我的梅菜扣肉;嗷嗷嗷,我最爱的肉包子……” 下面的话,被一大口酱肘子肉堵住了。 岚颜双手抱着酱肘子,狠狠地一口咬下,油沾满整张唇,精光闪亮。红唇嘟嘟地撅着象个鸡屁股,缓缓地挪动着,数十下之后,终于狠狠地咽了下去。 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又是一口咬下,满满的油光沾的下巴都是。想想,又拿起一只烧鸡,撕下酥脆的鸡皮丢进口中。啧啧赞叹着:“烧鸡最好吃的,就是鸡皮了,满满的都是油分啊,香死了。” 做惯了乞丐的她,吃东西是不需要姿态的,转眼间十指齐飞,汤汁淋漓间东西已经大半入腹。 不过某人的速度根本没有停下,她连抓带拿,吃的不亦乐乎,小脑袋不断地点着。 这种满足感,岂是别人能体会的? “有武功的人可以抵挡饥饿感就不好好吃东西,真是不懂得生活。”岚颜咕哝着,“这叫享受,享受!” 耳边,依稀听到了一声从鼻子里挤出来的嗤笑。 思考能力回归,岚颜才恍惚地想起,刚才……刚才她是从谁手里接过的食盒?好想是那个怪人。 她茫然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睛。 果不其然,眼前的可不是那青碧色的人影么,他站在那,面具后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岚颜竟然觉得那目光很是温柔。 他昨天一定是听到了她的念叨吧,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准确一样不落地给她带来? 岚颜咧开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烧鸡,“谢了。” 他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她,习惯了这个家伙的她则继续埋首在食物里啃着,她才不在乎什么姿态什么端庄,她是乞丐,不是封城九少爷。 咔嚓咔嚓啃的如同个小老鼠,岚颜吃着吃着,忽然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霍霍看着他,“喂,你突然给我买这个,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那欣赏她吃相的人原本看的很投入,突然间被这么一问,眼中露出怔愣的神色。 “我知道了。”岚颜叹了口气。“那个一号很厉害是不是?所以你给我买好吃的以满足我,就像犯人行刑前,给一个特别丰盛的断头饭一样,是不是?” 她看到,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无声地眯了起来,他的肩头在细细抖动。 这几乎是她认识他以来,他最大的情感表现了。 “别抖了,再抖我以为你抽筋了。”岚颜忽然有个想法,也许眼前这个人,不如她想象中那个冰冷。 冰冷无情的人,是不会笑成这样的。 他双手抱着肩,偏着脑袋,那目光从面具后射出,也是满满的揶揄。 不正经的姿势,不正经的眼神,她可以笃定,那家伙面具后的表情,也是百分之百的不正经。 她怎么从来没发现,眼前的家伙是这么个货色啊? 岚颜呆呆地看着他:“果然是你觉得我要死在那个一号手上,所以连本性都暴露了吗?” “噗。”很轻的一声,从面具后传出。 那青碧色的人影转身,跃入空中,衣袂猎猎之声中,转眼不见了踪迹。 “跑那么快干什么,有鬼追啊?”岚颜嗤了声,抓起一个大包子,重重地咬下一口。 瘦小的身躯,却有着惊人的食量,岚颜把面前的食物扫的干干净净,才直起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再看天色,她应该启程了,前方还有一场战斗在等着她呢。 那个怪人已经先行跑了,不知道会不会在擂台下等着给自己收尸呢? 带着各种古怪的想法,岚颜赶到了擂会。 第一眼,她看向看台的中央,没有见到那个骚浪的段非烟,她长出了一口气。 第二眼,她看向以往最熟悉的位置,可那个位置……空的。 那怪人,还没来吗? 一眼,不在。 两眼,不在。 当笑弥陀已经站上擂台的时候,那个位置,依然空空如也。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有点点失落。 妈的,明明是他与自己立下的约定,他不来看是什么意思,是输不起还是不忍心看她死的难看? 场下的声音在疯狂地叫喊着,震耳欲聋。那种期待,那种崇敬,都让岚颜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那是一号昔日留下的印记,让他人臣服的印记,一个没有失败的人,一个如传奇般的人。 他,会来吗? 笑弥陀已经走上了擂台,“擂会很久不曾如此热闹了,二号挑战一号,今日之战已是整个城中最热闹的事,据说各大盘口下注已到数千万两之多,一号也早已是我们擂会最为神秘和神圣的人,无论结局如何,今日都必然有一代奇才陨落,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说是叹息,他的眼中不但没有半点不忍,反而是满满的兴奋,“尤其……” 他将目光转向岚颜的时候,岚颜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诡异的神采。 岚颜愣了下。 笑弥陀的声音拉的长长的,把岚颜的好奇也吊的长长,“大家一定还记得当初二号进入擂会的时候,是以特殊的规则指定的。如果还有人记得特殊规则的话,那就是只有前十中人,愿意以自身的能力和在擂会的身价做担保,擂会可以尊重其决策特给予指定号数。而二号当初的担保人……” 岚颜的心咯噔一下,喃喃自语着:“不会吧?” 她可没忘记当初那一场血战,没忘记那个什么讨厌的质疑挑战,更没忘记自己这辈子最值钱的一个晚上,一千万两。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所谓的规矩竟然是这样。 昨日她赢了二号,拿走了他全部的身价,也不过数百万两,能以一千万两做担保的…… 岚颜露出一丝苦笑。 果不其然,她在笑弥陀的口中,听到了两个字:“一号!!!” 全场,欢呼。 这欢呼,不是为了英雄惜英雄,而是为了看到手足相残场景的兴奋。 一群变态! 岚颜心中闪过冷笑。而她的目光,却四处看着,寻找着…… 一号,谁是一号? 她的目光,忽然看到熟悉的座位上,那到青碧色的身影。 他来了吗?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没有发现。 她抛去一个自信的眼神,她要告诉他,自己能成功,一定能! 他接收到了她的眼神,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朝着擂台的方向,一步、一步、行来。 岚颜惊呆了,她不自觉地退着,退着。 是他? 难道是他? 怎么会是他? 可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是他带着自己来这里的,那号牌,那衣衫,那面具,都是他丢给自己的,最大的解释,因为他就是那个指定自己的人。 拿到一号牌,给你解药。 几个字,沉重如山。 昨天,他要带自己走,可是她不愿,因为她不想放弃那个就在手边的胜利机会,那个可以拿到解药远走高飞的机会。 今日,擂台之上,不死不休。 她为什么没想到,他脸上那个始终挂着的面具,和这里的每一个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人一样。 不是他,不要是他。 别上来,千万别上来。 岚颜的心里,莫名地就翻滚着这样的话。 可惜,她的呼唤终究还是落空了,那青碧色的人影走到擂台之下,朝着她,优雅地伸出了手。 冰雪肌肤,柔若无骨,如葱段玉雕,等待着她的回应。 岚颜慢慢地、慢慢地,将手送了过去,贴上他的掌心,握了握。 一握之力,他的人已飘落台上。 岚颜的心一沉到底。 果然是他…… ##与君对决 没有人知道此刻岚颜心情的复杂,这种复杂里除了震惊以外,还有无奈,好笑,甚至被愚弄的愤怒。 但是这一切归咎起来,都只是一声长长的…… “呃!”一个大大的饱嗝冲口而出,代替了原本她想要的叹气,那些所谓的悲怆气氛,那些萧瑟的心情,都特么飞到天边去了。 因为她看到,对方那双眯起的笑眼,还有不断抖动的肩。 “好歹是生死场,认真点行不行?”岚颜忍不住地开口。 一句话,却在台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是女的!” “是啊,是啊,是女子的声音。” “也不一定吧,说不定是个没长齐毛的男娃,女子哪有这样的身材,这分明是个没长大的男娃娃。” 一瞬间,场中的肃杀气氛顿时被冲淡了,那些人的关注力竟然从她和怪人的决斗变成了她身份的讨论。 “如果是个女的,就这么死了真可惜。” “是啊,如果是个女的,干什么跑来当战者,嫁人不行吗?再不济上青楼呗,反正都是体力活,至少那个不用拿命拼啊。” “大概太丑了嫁不出去吧,所以青楼也不要,当战者不用看脸。而且你看那身材,就算是个女的,只怕也引不起男人兴趣啊。” 说她丑?妈的居然说她丑! 她岚颜少时就被人说丑,被人嘲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话简直戳了她心底最痛处。 岚颜想也不想,一指弹射出去,直奔那人。 “啊!” 一声惨叫,那人一手捂着嘴巴,双腿夹着弓下腰,蜷缩成一团。 岚颜看看自己的手,她记得自己打的是嘴巴啊,怎么那人连双腿都夹住了? 眼角,依稀看到青碧色衣袖抬在空中。 哇靠,这个家伙比她还狠,她也不过是打断了两颗牙而已,那简直是要人家断子绝孙。 而且,他比自己嚣张多了,她不过是暗中一指,他是直接大咧咧的抬起手腕,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打的一样。 不仅如此,那手还停在空中,遥遥指着那个家伙,无声的举动仿佛在说着:有胆子就上来挑战我,有本事就来打我。 那人看到了他的动作,默默地捂着流血的嘴,夹着腿,硬生生一个音都不敢发出来了。 场中,一片寂静。 而笑弥陀,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场。 一场决斗,已经不容再拖延。 如果说他让自己来做战者是为了培养她对战时的应变和机敏,甚至决绝和冷血,那么这最后一场,就是彻底检验她能不能做到极致了。 她可以对别人从容举剑,对他能吗? 她可以对别人招式极尽,对他可以吗? 他可以对被人冷血无情取性命,那他呢? 昨天,已经她脾气的顶点,拔剑之后的对战,也只是发泄,而非下杀手。 岚颜不敢再想,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剑忽然出手,快如闪电。 岚颜看着他举手,看着剑靠近,竟然无法躲闪,因为太快了,快到她知道他出手了,身体还来不及反应,剑已至。 懒驴打滚,岚颜听到了剑破衣衫,划过血肉的声音。 岚颜翻身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眼,一道剑痕从胸口直到肩头,很长。 这伤口是她逃窜的时候,剑在她身上拉拽出来的,可想而知,她只要慢上一分,那剑已经捅进心脏了。 一招,仅仅是一招。 他没有留任何的情面,比昨晚的攻击更加的猛烈,也更加的迅捷。 岚颜后退着,轻轻拔出了剑。 她的灵识全然张开,开始感知着他,希望能从他身上的杀气里,察觉他的动态。 “沧!” 又是一剑,还是刚才那个地方。 还是懒驴打滚,还是堪堪躲过,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岚颜捏着剑的手有点颤抖,不是伤痛,而是恐惧。 因为她发现,眼前这个怪人身上,根本没有杀气! 没有杀气就没有指向,没有指向让她如何预判,在这样的速度之下,根本不可能有看到招式再躲闪开的可能。 一个没有杀气,却处处是杀招的对手。一个前一刻可以为她出手打人,下一刻可以杀了她的人,一个为了买了所有最爱吃的食物,却可以取她性命的人。 或许她今天的玩笑话,真的可以一语成谶了,上刑场前的断头饭,指的就是那顿美食。 第三剑,还是老地方。 她明明知道了他的方向,明明知道了他的出手,可她依然在打滚后,留下了第三道伤痕。 因为快。 如果说之前的战斗场下都是各种叫喊声的时候,这人只用了三剑,就让全场鸦雀无声。 强大的压制力,可怕的速度,只怕所有人都在想着一个问题,如果此刻场上的人是我,会有什么下场。 没有人出声,因为他们可以不把其他战者当人,却不能不把一号当神。 对于景仰崇拜乃至于敬畏恐惧的人,没有人敢随便呼喊叫嚷。 她要怎么做,才能解此刻之困?一直拖下去,就算他没有真正杀死自己,她的结局还是死。 她不能怕,不能再想着防守了,慢性死亡也是死亡。 岚颜一抖手腕,剑花数朵。她慢慢地沉下心,抛开了所有一切,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唯有她自己。 丹田中的那粒珠子开始飞快地转动,所有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手掌中,她单手捏剑,轻松而又随意,轻轻挥出。 同样的招式,同样的抬手,几乎就是他第一剑的翻版。 而她的速度,同样是快到如电闪,与他方才出手的速度,几无二至。 一剑,他退。 剑锋过处,青碧色的袖口上多了一道裂口。 岚颜毫不迟疑,第二剑追随而至,他又一次退开,结果是他的袖口上,多了第二道裂痕。 第三剑,紧随。 “叮。”空中第一次传来了两剑交击的声音,随后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不断敲击不断炸响。 岚颜仿佛进入了自我的世界里,她的脑海中两道图像不断变换,一个是剑招,一个是妖丹的流转。 气息与剑招的融合,让她尽情释放着,而这个对手的存在,也让她彻底可以放开自己,每一招都发到极致。 没有对手,不是擂台,她只是在自己世界里尽情挥洒的人,而他的存在,激发了她所有的潜能,连绵不绝地朝他攻击着。 不仅如此,她甚至觉得那妖丹在丹田里的流动也越来越快,真气的运转也随着这样的流动而强大了起来。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她,全身的肌肤都张开了。 这种感觉,和昨天有些类似,却又不完全是。两剑相交,每一次都仿佛有一股气息从他的剑身上传来,然后融进她的身体里。 随之而来的,就是力量的增强。 耳边,突然听到了一声沙哑而性感的声音:“不愧是妖族的人,十五月圆之夜的爆发太让人惊叹了,竟然还可以吸取对方的真气,原本以为你必输,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岚颜一惊,那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神思突然就被惊醒了。 此刻的她,面前是他的身影,而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远远的擂台中央,站着一道紫金色的人影,薄唇带笑,正看着她。 是他? 他怎么来了! 岚颜忽然一阵心慌,她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他是为她而来,而且这个人对自己有着强烈的兴趣和占有欲,他绝不如此刻表面上笑的慵懒和无害。 这一瞬间的迟疑,她手中的剑慢了半拍,而那怪人显然也没发现她会突然慢下,那一剑已经出手,朝着她的胸口,直刺。 被震惊也只是一瞬,岚颜就看到了那刺来的剑,情急之下她以剑竖横胸前,全部的真气爆发而出,只希望能抵挡对方这一剑的威力。 可惜,还是慢了半拍。 那怪人的剑,已经刺入了她的胸口,刺破了肌肤。 也就仅仅刺破了肌肤而已。 岚颜很清楚,怪人在最后一刻,收住了力量。 但是,她的力量已经收不住了。 剑气暴涨,扑向怪人,而他因为生生收住剑气,而有了身形的凝滞。 眼前的他,忽然消失,犹如移形换影。再出现时,已在她面前三丈远的地方。 这是轻功吗? 岚颜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他最初就以这般的轻功对付她,只怕她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他刚才,还能生生控制住自己的剑势,证明他依然游刃有余,可她却控制不了,胜负其实已在彼此的心中。 两人突然停滞的身影,让所有人开始焦躁了起来,有小小的声音传来。 “谁赢了?” “不知道,看刚才应该是一号先刺到了二号。”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怪人脸上的面具“喀喇”一声,碎成两瓣,跌落在他的脚边,她的面前。 岚颜一直好奇的庐山真面目,就这样彻彻底底地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手一软,岚颜手中的剑,跌落。 她张着唇,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脑海中,一片空白。 ##是他…… 她觉得自己的腿有点软,是因为脱力,还是因为他?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应该在封城的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那么久。 而她,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一直没有。 台下的人显然已经按捺不住好奇的心,大声地叫嚷着,“到底谁赢了,快给一个答案。” “是啊,到底谁赢了?” “一号的面具掉了,那是二号赢了吧?” “二号还被刺到胸口了呢,说不准是一号赢了。” “可是他们谁都没死,这到底是谁赢了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她看到他忽然眉头一皱,表情有些痛苦。 难道,她刚才的剑气伤到了他? 岚颜刚想上前查看,他忽然脚尖点地,整个人飞掠出去,还是刚才那招移形换影,在空中消失了身影,再出现时,已远远的在大门外,只留下一抹青碧色。 “啊!”岚颜提起脚步,想要追他。却被眼明手快的笑弥陀抓住了袖子。 “到底是谁赢了,给我一个答案啊。”笑弥陀第一次有了除假笑以外的表情,他很是为难地抓着岚颜,“我也判断不出,唯有让你说了。” 岚颜一甩袖子,同样是飞掠空中,真气快速流动中,眨眼已在十丈开外,“随便你。” 笑弥陀看着两道瞬间不见的身影,颇有些愁苦,“这个、这个结果……他们虽然都打中了对方,但是依照刚才的情况而言,他们都还有再战之力,所以、所以……” “平手吧。”那懒懒的声音忽然响起,明明是那么轻飘飘的三个字,又是那么随便的口吻,可当这三个字出口的时候,场中竟无一人反驳。 笑弥陀不断点着头,“城主目光高深,城主说是平手,就一定是平手!” 但是这一切,岚颜都不可能知道了,她飞快地奔袭着,想要寻找到那道青碧色的人影。 可就是那一句话的功夫,她已经看不到他了。 他在哪,为什么要走的如此匆忙? 此刻的天空,明月已升起,那满满的黄晕,散发着温柔的力量,这月华中的灵气,就像是天底下最美的食物,在引诱着岚颜。 今天,是十五!!! 才经历过昨天血月的岚颜,又遇到了十五的满月。但此刻的月光不似昨天的霸道,反而充满着柔和的力量,满满融进她的身体里,这一刻身体轻松无比,感知清晰无比。 难怪那段非烟说妖族的力量在这个时候会变得强大,因为这月中的灵气在被她吸收。 灵识张开,她沉下心思,努力地想要在这天地之间,寻找到那个人的踪迹。 可是结果,让她失望了,她什么也感知不到。 他,就这么失踪了吗?从她的面前,她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吗? 风中,吹过清新的夜色花香,这花香中,又融合了一缕淡淡的奇特香气。 岚颜脚下一提,冲着一旁的草丛就扑了过去。 这里的草堆很高,几乎有半个身体那么高,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到草丛里。 岚颜的手在草丛里扒拉着,小鼻子抽了抽,除了青草的味道,她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香气。 就在眼前草丛被扒开的一刹那,岚颜看到了那熟悉的青碧色身影。 现在的他,正躺在草丛间,眉头紧蹙,脸上一片惨白,不见半点血色,那额头上,一颗颗汗珠沁出。 此刻的他,似乎正在抵挡什么,全身紧绷着,双目紧闭。 岚颜扑上去,一把抱起他的身体,口中急切地低呼着:“凤逍!” 他轻轻地睁开眼睛,那唇嗫嚅了下,挤出一个字,“走!” 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难道是被她的剑气伤了,还是因为收剑反噬震伤了自己? 岚颜抓着他的手,快速地摸上他的脉门。 手心下他的脉息,好快,急促又猛烈,一下下撞击着她的指尖。 如此猛烈的脉息,此刻的他只怕连呼吸都艰难,心脏的疼痛都要爆了吧? 岚颜紧紧抱着他,“凤逍,快告诉我你怎么了,我要怎么做,快说啊!”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所有的武功秘籍上也没有记载过这样的症状,她该怎么办? 是病?还是走火入魔? 她开始茫然,开始无助。 她没有想到刚才还好好的人,为什么一瞬间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一直想要找的人,封城中最后一个让她记挂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她回到封城的动力来源,在她还来不及问出一句话的时候,就面对了他如此的境况。 她只知道凤逍有病,可曾经的她从未关心过凤逍,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病啊。 她死死地抓着凤逍的手:“你是不是发病了?” 那张俊美的容颜,此刻已完全惨白,那原本红润的唇,也已然没有了血色。 她忽然发现,自己手中凤逍的身影,开始慢慢地变淡。就像一个水泡的幻影,越来越薄,越来越淡。 不是她的幻觉,是真的,因为她的视线,已经能穿过他的身体,看到自己托在他身下的手掌中,只有一片青碧色的衣衫。 凤逍,在消失。 当这个认知出现在岚颜意识中的时候,岚颜完全的傻了。 她呆呆地看着,看着他慢慢不见了身影,而那青衫之下,却忽然出现了一道白影。 毛茸茸的,通体雪白的身影。 它趴伏在地,慢慢地抬起头,身体挺起的一刻,身后的尾巴忽然全部张开,犹如灵动的生命,在空中摇摆着。 一、二、三…… 岚颜数着,一次、两次,最后她肯定,那尾巴是八条。 其实不必数,岚颜也已经认出了眼前这雪白的家伙是谁,那绒绒的身体,那斜挑而起的漂亮眼眸,还有身后那断尾处的伤痕,都在告诉她,昔日那个陪伴她的战友,就在眼前。 凤逍是八尾巴狗? 凤逍不是人……是狗? 眼前的一幕让岚颜无法消化,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结合前尘种种,她只怪自己太蠢、太蠢。 沙伯曾经说过,妖族最有灵气的继承者,要送到封城作为质子,而封城为了防止妖族再做大,就索性断了继承者的灵根,让其永远不能达到修炼的巅峰。 那时候的她,曾经为八尾巴狗而感慨,而激愤。可她为什么不曾想到,那狗儿与自己的第一次见面,是她想要钻狗洞回家,而它钻出来的时候的巧遇。 若非身在“岚颜阁”,又怎么可能从里面钻出来。 再想起那枚被白羽师傅震碎的“火碎珠”,那是克制妖气的东西,封千寒只给过自己一颗,就将自己压的死死的,而她当初居然妒忌凤逍,可以得千寒哥哥一串手链。 那根本就是禁锢他的东西,让他不能发挥自己的妖力。他那样的身子,在封城中,又岂能不病? 还记得,他曾经的那幅画,画中妖艳的花瓣,他告诉自己,是他家乡的花。 “狐尾花”,妖族的花。 白羽道破她妖族身份的时候,她只知道她的妖族心法是凤逍给的,所以她想要找到凤逍问一个明白,可是如今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本就是妖族的人,才会知道她的身份,才会那般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他人看见。 凤逍……才是那个一直努力想要帮她的人。 千寒,却是那个一心对自己算计的人。 而愚蠢的她,从未分辨过好坏,由始至终她都在排斥凤逍,在讨厌凤逍,可那个危难中救她,调教她武功,乃至最后一刻都为她收手的人,是凤逍。 “对不起。”岚颜抱上他的颈项,埋首在他的绒毛中,“我一直误会了你,是我对不起你,吊斜眼。” 糟糕,说习惯了的话,不小心就溜出了口。 果不其然,“啪”的一声响,肉呼呼的爪子直接按在她的脸上,将她按在了草丛里。 岚颜呜呜,鼻子好酸,好疼。 她的脸,一定被拍平了。 她捂着鼻子,嗡嗡地说着,“凤逍,我承认错误,这些年来我都误会了你,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妖,更不知道你就是我最记挂的好伙伴八尾巴狗。” “啪”肉肉呼呼的爪子直接踩下,踩在她的脸上。 岚颜只看到黑影从头顶压下,随后就觉得金星乱冒,小鸟唱歌。 她,好像又被扇巴掌了。 该死的,刚见面就不能有点重逢的喜悦么,为什么非要这么凶残地对她? 好不容易从金星四射中平静了下来,岚颜正待表达自己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发现凤逍现在仰首明月,身体崩出漂亮的弧度,闭目中,全身毛发皆起,绒绒的尾巴在身后张扬飞舞。 他在吸收月之灵气! 对于这个动作,岚颜很清楚,因为她也是这般吸收月华灵气的,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人身,一个兽身。 不敢打扰他,岚颜索性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迎接月光的洗礼,吸收着灵气。 安静的夜色下,她的灵识渐渐张开,慢慢延伸。 忽然,岚颜神色一动,她听到了脚步声,很轻的脚步声。 有人靠近!!! ##段非烟的占有欲(一) 不能让别人惊扰到凤逍,而且凤逍此刻的样子,更不能让旁人看到。 岚颜跃起身形,窜出草丛之外。 人影才落地,她就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是他? 这个家伙怎么阴魂不散,而且就跟狗似的,顺着味都能找到她。 果然,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双手轻轻抱肩,那双紫眸望着岚颜,似笑非笑。 可是岚颜,却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如果说昨天他出现的时候,还带有一点试探和商量的余地,今天他的追踪而至,则显然在透露一个讯息,他要她! 这种要,和喜欢没关系,就像要一个珍宝,要一本武功秘籍的占有欲。 她在他的眼中,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 她的意见根本不重要,她的想法也不重要,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意见她的想法。 现在的岚颜,开始有点后悔,后悔自己明明昨天察觉到了他的危险,却没放在心上,她把一个人想的太简单了,以为他在被自己拒绝后就会打消念头,可实际上,她激起了他更大的决心。 她不该继续这最后一场战斗的,为了自己的执念,却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因为她对凤逍的怀疑,导致她没能看出他太多的破绽和秘密。因为她对离开的执着,导致她对战斗的坚持。 也正是因为这坚持,才让她忽略了眼前这个人危险的存在,才让她没有听凤逍的,若是昨天和凤逍离开了,今日就不会面对这样的情况。 这段非烟对妖族的占有欲,若是让他发现了凤逍的存在…… 不行,她不能让段非烟知道凤逍的存在。她岚颜,还能让段非烟有所谓的双修的说法,那凤逍呢? 她没有忘记白羽师傅说过的故事,人族对强大灵气的追求,不惜去损害保佑自己的神兽,更疯狂地追杀妖族,只为了夺取内丹以增长自己的能力。 现在的凤逍在十五月圆之夜的幻化,正是灵气转化的时候,她就更不能让段非烟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替凤逍拦下段非烟,是她欠凤逍的。 她在凤逍跟前学习那么久,凤逍身上独有的味道也闻了许多次,而这些日子的亲密接触,她早就闻到了那独有的香味,却根本没有深思。 如果不是她坚持,凤逍不会留下与她打那最后一场,因为他非常清楚十五的月圆之夜会发生什么。 他一直在让着她,帮着她,今天就让她为他做点什么吧。 她的脸上挂起了轻松懒散的笑容,双手抱肩站在他的面前,“怎么又是你啊。” 段非烟的薄唇,微微地勾起,那双紫眸散发着邪气,看着岚颜。 她发现,他这个表情有着说不出的吸引力,尤其那双眼睛,邪气的让你不敢看,又舍不得不看,不小心就发现自己失了神,被它吸引了进去。 一个俊美而强大的男人,一个时刻笑着能让人失了魂魄的男子,自然是有着无数的女人趋之若鹜飞蛾扑火。 当他听到岚颜的话后,悠然地问着:“不跑了?” 岚颜呵呵笑着,“我若要跑,今天就不会出现在擂会。我既然出现了,就没把你当做我需要躲的人。躲,代表害怕,代表认输。可我不认为你值得我害怕,能让我认输。” 她不是不想跑,而是没法跑。 既然不能,那就坚持到底,就当做……他是擂会的最后一个对手。 “你不是我对手。”简单几个字,把岚颜的心思揭穿,“所以你准备用拳头或者剑来让我打消念头,只怕你要失望了。” “是与不是,总要试过才知道。”岚颜倒是坦然,“我在擂会,没有一场是轻松打赢的,甚至可以说每一场挑战的对象,都比我强。” 她害怕,但是害怕不足以让她逃避。这一个月来,擂会给予她的最大收获,就是面对。 而这面对,是凤逍带给她的。 “对了,我有事希望得到你的答案。”段非烟的话有些漫不经心,似乎是突然起意想到了什么。 岚颜全身都张开着防备,眼睛也是死死地盯着段非烟,不敢有半点懈怠,“什么事情?” “阴徒,是你杀的吗?”段非烟的笑容,明明令人迷乱,却有着森冷。 让她凉到骨头里的森冷。 阴徒,她猛然想到了一个人,表情色变。 那个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屈辱的人,那个让她第一次觉得身为女子无法保护自己的痛苦。 段非烟又笑了,“你的表情,似乎告诉我答案了。” 他问的不是认识不认识,而是说否她杀的,其实压根他就已经有了答案吧。 岚颜一仰脖子,“是啊,我杀的。” 那个人,是凤逍杀的,但此刻的她,不能说出凤逍。 段非烟啧啧出声,摇摇手指,“不是你。” “你都问是不是我了,难道不是笃定是我吗,怎么自打嘴巴了?”岚颜咧开嘴,很是无赖,“我都不怕承认杀人了,你倒替我开脱起来了。” “我如果问你认识不认识阴徒,你就会告诉我不认识,但若我直接问是不是你杀的……” 岚颜心里跳了下。 她千防万防,只因为一句话,她还是落入了他的圈套里。 “他是我‘暗影血宫’的堂主,人死了,我自然是要追查对方是谁。不过我在他的尸体上发现了很奇特的东西。就是他身上虽然有着无数伤口,但是真正的死因,是被震断了筋脉,而对方盛怒之下的出手,残留了气息在他身体内。那气息虽然很弱,可我知道那不属于人类的内力,而是来自于妖族的灵力。” 妖族的灵力,凤逍的灵力。 “你在擂台上的表现很惹眼,也很厉害。你知道我昨日为什么跟着你吗?”段非烟缓缓说着,“因为你太年轻,还不懂得收敛灵力,昨日你在擂台之上的比试,透出了妖族的灵力,他人发现不了,却逃不过我的眼睛,所以我跟着你,想要试试你。” 昨天他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试探她,那些表现出来的兴趣,那些调戏或者是勾引,都是为了试她。 “他的伤口深浅如一,每一剑都保证了不伤到内腑,却折磨到了极致。你妖丹才成,绝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控制力,你在我调戏之下也不过是孩童把戏般的报复,是不会对阴徒做下那无数伤痕的虐杀。”段非烟慢慢走向岚颜,“你的心理,终究不够强大。” “哦?”岚颜震惊于他强大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却还在努力掩饰着,“没错,我的确心软,但是我并非小白兔,擂台之上我也沾满了别人的血,当他人触及到了你的底线,威胁到了你的生命,没有什么不能做。阴徒对我的觊觎,我会千刀万剐他再正常不过。如果你也有这想法,那就请你做好同样被千刀万剐的准备。” “呵呵。”段非烟很轻松的笑着,“我喜欢这样的你。” 果然是变态,听说被自己千刀万剐,居然表示喜欢。 “不过……”他低哑的声音更加轻柔,更加具有诱惑力,也更加的让岚颜觉得危险了起来,“我相信你说的话,但也更加让我确定,阴徒不是你杀的。” 岚颜的脸冷了,对着他,已是言多必失,不如不说。 “昨天不过调戏你两句,你就愤而出手,证明你是个冲动而热血的人。你会杀人,但是是直取性命的杀而非虐杀,千刀万剐,你忍不到那个时候。如果阴徒被一剑毙命,我会信你今天的话,可惜……” ##段非烟的占有欲(二) 他太厉害了,厉害到试探她的性格,再从性格上推断她的行为,从而猜到结果。 “你所说的话,都是你觉得。”岚颜摇头,“有时候,太过自我反而会远离真相,我给了你答案,你却选择你自以为是的答案。如果你是为了追查杀阴徒的凶手,那么你现在可以替他报仇了。” “好啊。”段非烟这一次却非常的干脆利落,“我也想试试你的武功……” 话音一转,下面的话一字一句传入岚颜的耳内,“配不配与我双修。” “配你个头。”岚颜剑出鞘,直接扑向段非烟。 段非烟就站在那一动不动,任岚颜的剑靠近,靠近,当剑锋即将触碰上他身体的一瞬,他伸出手指,弹上剑脊。 “叮!”剑锋上传来一股凛冽的寒气,直刺岚颜的筋脉,岚颜忍不住地退了步,发觉那股寒意,久久在手中刺疼。 他的武功,和他的人一样,干脆简单,却直击了中心,冰冷又无情。 岚颜看了眼自己的手,灵气在丹田中爆起,瞬间抵挡了那寒意。 段非烟的眼中,扬起了一丝欣赏,轻轻点了点头。 岚颜一招被挫,不但没有泄气,反而更加地燃烧了斗志,手中剑一抬,再度飞身而上。 一剑,两剑,三剑…… 段非烟的身体闪动,每一次都在最后一刻,从她的剑招边闪开,指尖一弹。 岚颜的灵气越转越快,那寒气虽然霸道,却还能勉强支撑。 真正给她压力的,是段非烟气定神闲的态度,和随手那么一敲的姿态。 不管什么攻击,对方那么轻松敲一下,不仅化解还顺道攻击了,任何人遇到这样的对手,都会开始慢慢丧失信心。 而段非烟显然知道什么是攻心之术,他在某次躲闪岚颜的时候,从她身边擦过,性感的声音传入岚颜的耳内:“你在保护谁?” 岚颜手腕一偏,瞳孔收缩。 真正让她难以招架的,是段非烟的话。 岚颜的回答,只有更加凌厉的剑势。 内丹在丹田内飞快地滚动,剑尖上的真气跳动着青色,流淌在剑锋四周,划破空气发出呲呲的声音。 拼命的打法,在源源不断的真气引导下,越打越快,真气吞吐也越来越强。 段非烟就像是逗弄老鼠的猫一样,任由她攻击着,每次都是在剑锋即将刺上身体的一瞬间,轻飘飘地躲开。 就在岚颜一剑刺出的时候,他的手指忽然诡异地伸出,岚颜甚至还没来得及判断,就感觉到了脉门上一凉,就像被鬼爪摸上了一样。 那凉气,顺着脉门就灌入了筋脉中,岚颜身体一僵,体内的真气下意识地迎了上去,反抗着。 他不断地灌着那阴冷的寒气,她也不断地抵抗着,岚颜在做着最后苟延残喘的挣扎。 段非烟的眼睛里,忽然闪过诧异的光芒,“八脉绝阴?” 该死的,他刚刚灌输进来的那真气,竟然是为了探查她的筋脉。 白羽师傅要她一直隐藏起来的身份,不仅被他轻易看穿,而且还探查出了她最大的秘密,这让她有些慌乱了起来。 岚颜猛地抽手,却被他捏的死死的。 两股真气的对撞间,岚颜异常痛苦,口中不自觉地哼了声。 运气全身的劲气,她想将他的劲气逼出体外。 “妖族的人。是天下间最好的炉鼎。”段非烟的眼神里,有着浓烈的欲望。 岚颜忽然有些害怕,害怕他此刻的眼神,害怕他那森冷的表情,更害怕他那口中的两个字。 炉鼎。 又一个想要拿她的命来换取武功至高境界的人! “上次不过逗逗你,这一次我不会让你有任何机会从我手中逃脱。”他冷然的声音比他的手指更加阴冷。 他忽然捏上她的手腕,那诡异的气息在她的身体里,忽然猛弹开。 她那纤细的筋脉怎么经受地起这样突然的撞击,全身剧痛无比,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几个深深的呼吸中,她才勉强撑住了这疼痛。 她不能昏,她要是昏了,凤逍可怎么办? 她也不能输,她如果输了,看段非烟的表情,势必是今日就要掳她走! 她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她还能躲闪吗,她还能逃跑吗? 她跑了,为凤逍坚持这么久还有意义吗? 每次出了问题她都是选择逃跑,凤逍逼她上擂台去当战者不就是因为她这个讨厌的性格吗,她要是再跑,岂不是辜负了他对自己的栽培了? 她不想再让凤逍看不起自己,她是岚颜,不是封城里没有用的九少爷! 身体里妖丹忽然暴涨,原本被段非烟遏制住的劲气开始疯狂地流转,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着所有,段非烟逼入她身体内的劲气,转眼间被吸的干干净净,而那漩涡就像是贪婪的饕餮,追随着那股阴寒之气,迅速地侵入段非烟的手腕,吸取着那寒气。 寒气入岚颜身体里,在妖丹浓烈的热气之下,瞬间被吮吸的干干净净,再也不觉冰冷。 段非烟的眼中露出骇然的光,手指连点,戳上岚颜的穴道,趁着岚颜筋脉一软的功夫,寒气收回。 他飘身而退,“八脉绝阴?” 岚颜心头一冷。 她那妖丹的旋转更盛,岚颜手如爪,冲着段非烟扑了过去,周身上下犹如张扬着烈火,只是那火不是炙热,而是冰冷的火焰。 幽冥之火。 段非烟一笑,露出绝美的神情,嘴角的笑意如绽放开的鲜血之花,“看来,你是天赐于我的礼物了,唯有趁你还未至圆满状态时得到你了。” 岚颜的指尖跳动着青色的火焰,冷冷地看着段非烟。 他紫金色的衣袍飞舞,发丝无风自动,“我从不强迫女人,但是这一次只怕要为你破例了。” 岚颜冷笑着,“那就试试?” 段飞烟的脸色微微泛白,全身劲气张开,岚颜眼尖的看到,他脚下的绿草上的露出,开始凝结,最后变成了霜华。 好强大的寒气! 强大到让岚颜不自觉的畏惧,不自觉的退后。 她的内心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绝不是现在的她可以抗衡的! 岚颜跃起身体,转身就跑。 段飞烟却再也不给她这个机会,一股凛冽的气势扑来,将岚颜团团困住。 妖丹在疯狂地吸收,但是再快,也快不过他,那寒气越来越浓,岚颜就像被蜘蛛网困住的小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一时间,两人僵持住,但是岚颜知道,自己撑不住多久了。 就在岚颜觉得自己的妖丹吸收不了这排山倒海的寒气的时候,忽然身后草丛里传出细细索索的声音,一道巨大的风声从岚颜身后传出,白色的身影越过岚颜的肩头,扑向段非烟。 ##凤逍之怒 巨大的影子带起狂浪的风,在段非烟与岚颜的纠缠中,突然袭向段非烟。空中利爪伸出,闪耀出寒光。 突然出现的影子,让段非烟措手不及,他全力施为想要拿下岚颜,却不料横空出来这么狂猛的对手,双目微眯之下,他想要抽身飘退。可此刻的他正与岚颜纠缠,拼尽全力的岚颜妖丹发出巨大的吸引力,让他第一时间的退开的身形慢了半拍。 “嘶……” 段非烟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间,岚颜的身体一松,落倒在地。她单手撑着地面,面色苍白,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盯着段非烟。 那紫金色的衣衫上,几道破裂的痕迹露出,从肩头直到胸口。 若不是刚才他闪的快,只怕这位置,就是从脸到颈项了。 岚颜暗自叹着可惜,慢慢地撑起身体。 她的身前,站着巨大的白色,八条尾巴在空中摇摆着,散发着巨大的气势,与它相比,岚颜的身体显得那么娇小。 那张扬的尾巴,从身上张开的气势,将岚颜紧紧包裹,线条优美的身体紧绷,朝着段非烟的方向。 就在对峙紧绷,即将爆发的一刻,白色的身影忽然掉头,身体撞上岚颜,本就强自支撑的岚颜再也站不住,朝着地上摔倒。 不过,她的脸还来不及挨着地面,就被那宽厚的脊背接住了,白色的身影四腿撒开,飞也似地窜了出去。 没人想到这突然出现的反常,段非烟眉头一皱,举步欲追。 脚步才迈出,又停下。 他的视线,轻轻转到自己的胸口,紫金色的华贵衣衫破裂边缘,是深深的黑色,那黑色慢慢侵染上深紫色衣衫上的金线,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他的手轻轻抚上胸口,掌心中是湿濡的红。 “九尾妖狐?”他的眼神变得深沉,“妖族之王的继承人,不是应该在封城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那嘴角的笑容忽然变得阴森而邪恶,在那张俊秀已极的脸上绽放开的,是让人迷幻而又沉醉的诱惑之美。 “城主……”有人追踪而来,远远地停下,不敢靠近段非烟,低垂着脑袋,敬畏地开口。 段非烟转身,“给我闭城,若有年轻的陌生少女出城,立即给我拦下。” “是!” 当手下正要掉头离去,段非烟忽然又开口:“派人,去一趟封城。” “封城?”手下愣住。 段非烟没有说话,而是眼皮轻抬了下。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那手下猛的身体一紧:“属下就这就去办。” 那抬起的眼皮又缓缓垂下,手下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掉头飞奔而去,顺势擦去额头上一颗颗巨大的汗珠。 飞奔中的白色身影驼着岚颜,那背脊一颠一伏,横趴在它背上的岚颜又一次领略到了头下脚上充血感,尤其被顶住的胃,好想吐。 为什么每次他都是用这样的姿势扛着她走,能不能换个一个好点的,不那么让人想吐的啊? 速度飞快,快到她只能看到眼前的草地在不断的后退,外加自己的头发扫起的漫天灰尘。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你就……不能……换个……呕……让人……舒服……点……呕……的姿势?”她在颠簸中破碎地开口,声音完全被颠散,凌乱不成语调。 她以为会象上次一样又是两天的行程,彻底把她颠成碎豆腐。但是她发现,他很快就停了下来。 它伏下身体,把岚颜从背上抖了下去。 岚颜捂着被摔的屁股,哼哼着,“你就不能温柔点,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环顾四周,却还是他们一直住的地方。 “噗。”那巨大的身体跳了起来,前爪按着她的肩头,狠狠地瞪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火光。 它在生气! 岚颜瑟缩了下,“呃……你生什么气?” 这一下,它似乎更生气了,喉咙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哼声,一只爪子慢慢地抬了起来。 “啊!不要打脸。”某人很没尊严地大喊着,飞快地闭上眼睛。 等了半晌,却没有等到那落下的爪子。 岚颜偷偷地、偷偷地睁开一条眼缝。 眼前,不是雪白的毛,不是锋利的爪子,而是…… 雪白的肌肤,冰雪如玉的容颜,淡粉色的唇,弧度挑起完美的眼眸,在低低看着她的时候,更显魅惑勾魂。 此刻,那双眼就在她的头顶上方,将她偷看的姿势捕捉殆尽。 岚颜呵呵傻笑着:“你、你变回来啦?” 那眼睛的主人显然并没有因为这讨好的表情而消气,视线划过她的脸,“哼,你很不想我变回来?” “我怎么敢。”岚颜继续讨好着,“我又不知道你是大白狗。” “你再说一句狗试试!”他低下头,口中的威胁十足。 她敢才怪! 岚颜咬着唇,拼命摇头。心里却骂开了花,明明就是大白狗,还不准自己说,什么意思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强大的压制力不仅来自于他的姿势,还来自于他质问的口吻。 “告诉你什么?”岚颜迷惑着。 他的眼中散发出危险的光,“你和段非烟的关系。” “我和他没关系啊。”岚颜迷茫着,“就见过一次,干什么要和你汇报?”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凤逍的口气像是要咬死她一样,“鬼城的城主,‘暗影血宫’的宫主,鬼城能在四城之中成为三不管地带,你以为是靠运气?段非烟不仅冷血无情,同样也有着超越常人的心智和能力,武功更深不可测,如果不是今天他对你下狠手的时候被我偷袭,你只怕一条命都要送在他的手上。” “我知道。”岚颜冷冷地回答,“不就是炉鼎呗。” “不就是?”凤逍的声音突然高了。 “我知道,炉鼎就是利用我八脉绝阴为他练功所用。不过炉鼎要的是身为炉鼎者的自我奉献的牺牲,要的是献祭。所以封千寒才一直隐瞒我的身份,才一直对我那么温柔喜爱。”岚颜看到凤逍的眼眸慢慢地深沉,口气越发的满不在乎,“我喜欢封千寒,但是我又不喜欢段非烟,他想让我做炉鼎,我就会做吗?” 末了,她嘴皮子一掀,发出一声冷嗤。 “你个蠢货。”凤逍的回答就是这么几个字,“以段非烟的手段,若要你做炉鼎,何须你爱上他?这世间多的是摄魂术类的手法,段非烟能成为世间最没有律法制度地方的城主,本身其出身就阴邪,他要你献祭,随便都能弄出一百种方法。笨蛋!” “我笨蛋!?”岚颜被激怒了,小狮子似地挣扎了起来,直接把自己身上的凤逍掀了下去,小流氓一样翻身骑了上去,口中疯狂地发泄着:“你让我什么都对你说,你他妈的对我说了什么?你就不能正大光明地让我知道你是凤逍?生怕我认出你,不但挡住脸,连话也不敢说,难道不是怕我听出你的声音?你挡着这么严严实实,好意思说我什么都要告诉你?” 想到这些日子他的隐瞒,想起他对自己的操练,什么打屁股、什么风中定一个晚上、什么做战者,一日比一日辛苦,一天比一天惨痛,外加什么下毒的欺骗,让她每天都在气愤憎恨中硬逼着成长,他居然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岚颜的手戳着他的胸膛,“如果不是你的欺骗,我不会想着要逃离,不会想着坚持要打一号,也不会惹来段非烟的觊觎,更不会有今日的被段飞烟伸手夺人的情况出现,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凤逍造成的。” 越说越委屈,所有的不满都溢满了心头,“你救了我,你杀了阴徒,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甚至连我询问绝尘和轻言在哪的时候,你都不肯说。你、你连自己是凤逍都不肯说!!!” 两个月,他就拿个猴子脸对着她!!! 想起自己初醒时候的惶恐,想起自己被逼喝血时的惊怕,想起自己站在擂台上时候的恐惧,岚颜死死咬着唇,却忍不住眼眶里的泛红。 就在昨天,她还在坚持自己要离开的理由,其中一条就是要找凤逍,而她要找的人,分明就在她的眼前还不肯告诉她,逗她好玩吗? 岚颜一怒之下,一拳擂上凤逍的胸口,“你自己玩去吧,老子不陪了。” 她现在才懒得管什么妖族身份、妖族心法、妖族武功,她现在只想——远远地离开这个吊斜眼。 “噗。”鲜红在岚颜眼前绽放,温热的血喷洒上岚颜的胸口,岚颜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木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莫非刚才她含着怒意的出手,打伤了他? 不可能,她记得自己刚刚虽然生气,却完全没有真气,因为她刚才的一番搏杀之下,真气甚至还没有运转过来,根本提不起气。 “你……”岚颜看着他口中的血不住滑下,面色惨白。 容颜下的那双秀美双眸,了无生气地慢慢阖上。 ##照料凤逍 坐在床边,岚颜守着那个依然在沉睡的人,心头五味杂陈。 当怒意散去,所有的过往浮现心头,她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都是他对自己的好,和自己对他的厌恶。 昔年,她讨厌他是千寒哥哥的心头所爱,从未亲近过他,可他似乎一直都在她身边出现,无论是逗弄还是讽刺,他始终都是那个出现在她左右的人。 当她与依泠月起冲突的时候,在她身边为她出头的,是凤逍。 当她被赶出封城的时候,为她熬夜撰写心法的人,是凤逍。 当她生死命悬一线的时候,救她的人,还是凤逍。 她轻轻叹了口气,手慢慢抚上凤逍的脸,“对不起,是我亏欠你的。我只是不愤你为什么对我隐瞒身份,但是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的。你怕我如果知道你是凤逍,我不会努力练功,你怕我会依赖你,会偷懒,失去自我保护的能力。但是凤逍,你错了,这一年多以来,我已经改变很多了,我真的有努力练你教给我的武功,我没有偷懒。” 她的手抚摸上他的唇瓣,那里几乎不见血色,苍白近乎透明。 记忆中,凤逍的身体一向就不好,三两日便病一次。她曾经嘲笑过的病秧子身体,却因为是封城的禁锢。 “我知道。”轻轻的声音,出自手指下那干裂的唇。 岚颜猛地收回手,刚才他那个动作,差点含上她的手指。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指尖酥麻麻的。 从讨厌到愤恨到冰释前嫌,现在的岚颜在面对清醒的他时,有点不自在。 忍不住的嘴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愧疚,她的口气依然是埋怨,但声音早已是低低的没有了往日的气势,“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操我?” 那眼皮睁开一丝,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划向她,病弱挡不住的眼眸如水,嘴角勾起一抹笑,昔日她最熟悉的吊斜眼勾魂而不正经的笑容。 “我说的是操练。”她没好气地解释,“做惯了乞丐,改不了说话习惯了。” 那眼眸又是轻巧一划,清透的水意流淌在她眼前,岚颜心头一惊。 怎么有人的眼睛可以这么漂亮,无论是什么表情,都能变成诉不尽的风情,加之此刻的病弱姿态,真是引诱人冲动地想要凌虐。 “你一人流浪练功,总不及我在身边保护。”那声音低沉中,他的手腕轻轻抬起,抚摸上她的发顶,她甚至能看到那纤细的手腕下,青黑的筋脉,“我在你身边保护,总不及你能自我保护。我知你练功勤快,却还是差着远。我不敢想若是我出现太晚,你会如何面对那阴徒的施暴。” “可你,终究还是出现在了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岚颜嗫嚅着,所有硬撑的嘴犟,都比不了这掌心贴上自己发丝时那细细的抚摸。 她能感受到,他的在意,他的珍惜。 封城桎梏了他的灵气,她无法想象,一个被封城当做质子看守的人,是如何挣脱那层层枷锁逃离封城的? “你,是为了找我才逃离封城的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几乎听不清楚。“一直在江湖中找我吗?” 这问话有点突兀,若他说是,她更加内疚,若他说不是,她则有些自作多情了。 “当然不是。”他微笑着。 岚颜的心头有些释然,却也有些小小的闷,她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我当然不是逃离的。”凤逍淡淡地说了声,“不过是真的一直在找你。” “啊……”岚颜的脑袋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的消息,有点晕。 “封城与妖族的期限已到,所以放我走了。”他回答的很平静,“我在封城听说了封家被灭门的消息,也知道你下落不明,就索性江湖漂泊四处找你。” 一句话,简简单单,但期间到底有多少艰难,她也能想得到。 “那你……”岚颜猛地想起一件事,一件让她郁闷在心,至今想不通的事,“你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真相,甚至故意让我讨厌你?” 他忽然笑了,那笑声从喉咙间飘出,说不出的好听,伴随着那双秋水双眸,忒是动人。 骚情的吊斜眼。 岚颜心头暗暗地闪过一句,这家伙无论身份怎么改变,这种不正经却是怎么也改不了的。 小栗子敲上她的脑袋,“我的身份千寒知道,你的身份他也知道,我又是你的教习师傅,若你喜欢我,你觉得他还会让你在我眼皮底下?当真是笨的可以。” 岚颜撇撇嘴,“那你逼我强喝你的血,又是为什么?既然不可能是慢性毒药了,又为什么我会那么渴望饮你的血?” 这是她一直没能理解的事情,刚才凤逍昏迷的时候,她就抱着脑袋在床边想啊想啊,想了许久以后,却还是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妖族的女子一旦成年就会嗜血,这一点不是我逼你喝,而是你的需求在那,难道你在江湖中行走,都没发现自己身体的改变吗?” 他说的成年,难道是指葵水来了以后吗? “那我怎么知道,你救我的时候,才第一次啊。”厚脸皮如她,和一个男子讨论自己的初潮,还是觉得很丢脸啊。 但是岚颜忽然想起,那日绝尘不小心划伤了脸颊后,她情不自禁地舔了绝尘的那滴血。 其实那时候她的妖性就已经觉醒了吧,只是她反应迟钝,一直没有发现。 “那以后怎么办?”岚颜哭丧了脸,“岂不是我以后日夜都离不开血了?这若是你不在身边,我找谁喝血去啊?若是你故意整我,不给我喝,我岂不是要跪着求你,成你一生呼来喝去的奴婢了?这年头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你不给我肉吃我已经很惨了,你要再不给我喝血……” 她的人生真是惨淡,为什么处处都受制于人啊? 岚颜悲催地想着。 她的抱怨,惹来凤逍更大的笑声,那软被下的身体,一阵阵抖动着。 “不准笑!”岚颜怒了,恼羞成怒,“不要叫我饭桶!” 他的回答是轻声慢语的几个字:“酱肘子、烧鸡、梅菜扣肉……” 这、这不是她那天饿坏了之后,一个人喃喃自语后被他送来的食物吗,他想嘲笑她就嘲笑,何必说的那么隐藏。 岚颜跳起来,又一次骑了上去,身体隔着被褥压着他,“能笑的这么开心,看来元气恢复的不错啊,不如把刚刚的账重新算算?” 她压着他,偏偏他还一副孱弱病气里透着勾人魂魄的风情,就仿佛在说:来吃了我啊,来吃了我啊…… 岚颜想起身,想要逃开他那仿佛勾引的姿态,屁股才抬起来,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要怕啊,连个男人都不敢看,算什么英雄好汉。好吧,她也不是英雄好汉。 不过那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凤逍眉头一皱,口中发出一声犹如叹息般的浅浅呻吟。 凤逍不自在地扭了下腰身,“你没给我穿衣衫?” “我怎么给你穿?你自己蹦出来的时候就没衣服!”岚颜戳着他的胸膛,骂骂咧咧,不过瘾处屁股又抬了起来,手指戳上他的额头,“我能把你弄到床上已经很不容易了,睡你的觉要什么衣服,也不想想老子给一个没知觉的人换衣服有多难?” 忽然间,凤逍的手按上她的肩膀,“别动。” 她不舒服地扭了扭屁股,冷不防凤逍的双手从被子下伸出,死死地掐着她的腰身,“叫你别乱动,还动?” “那我下去。”岚颜实在是觉得不舒服,想要从被子间滑下去,冷不防某人实在动作太毛糙,顺着他身体的弧度滑下,却带落了那床覆在他身上的薄被。 岚颜看着自己脚边的被子,又看看床上的人影。 她飞快地捡起被子,盖上凤逍的身体,不敢有半点迟疑,但是凤逍的身姿,却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心魔。 她刚才……居然想蹂躏他。 这真是太不正常了。 “你是故意的吗?”某人居然还老神在在,根本不在乎她看。 “我去给你做饭。”自知冲动之下又干坏事的某岚颜,想也不想地就准备拔腿开溜,可那小腿才迈出去,她又轻轻收了回来,“凤逍,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某人将身体撑起,舒服地靠着枕头而坐,岚颜撩起衣袖,又放了下去,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不能。” “啊……”岚颜先是一声叹息,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她神秘兮兮地凑上凤逍的耳边:“喂,我只是想知道,你妖态之下,是不是什么都改变?” “嗯。”凤逍不明白她想要问什么,却从她眼中读到了少女独有的好奇心。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你变成大白狗,那里是不是会变得很大啊?”岚颜忽闪着可爱的表情,“再变成人,会不会因为什么太小而有点不想当人啊?” 话音未落,岚颜整个地窜了出去,想也不想地逃跑。 果然,身后传来凤逍中气不足的怒吼,“岚颜,你给我回来!” 回去才有鬼,回去挨骂啊? ##围困(一) 岚颜跳入林中,又开始忧伤给凤逍找什么食物,总不能又随便弄一条鱼吧?可是白鱼实在太难钓了,就算等一天,也未必能钓上来一条。 岚颜思前想后,决定再回鬼城。 以往来回都是夜半时分的擂会比试,虽然都是无人时分,但岚颜知道,那肯定有集市,只要上集,还有什么补药食物是弄不来的? 当初凤逍那一大堆好吃的,还不是集市上买的。 想到这,岚颜决定去一趟市集。不过想起段非烟,岚颜有些犹豫。 回头看着小屋,床榻上凤逍病弱的姿态又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岚颜一咬牙,飞奔而去。 白日里的鬼城,与普通的城镇并无不同,甚至繁闹的程度亦不亚于封城。街头人来人往,热闹喧哗,与这阴森诡异的名字完全不符。 岚颜在街头的溜达着,心里盘算着买什么。先是一只大大的老母鸡,又从药店里弄了根老山参。 拎着还在挣扎的鸡,岚颜慢悠悠地走着,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喂,站住。” 岚颜忽然发现前方路边有人在卖山果,红艳艳的很是讨人喜欢,她三两步走上前,正要开口问价,冷不防感觉背后传来风声。 她下意识地错开脚步,转身看去。 一名劲装打扮的男子正看着她,手悬在空中,看样子是想拍她的肩,却不料落了空,还有些发呆。 “干嘛?”岚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是城里的人?”那人上下打量着岚颜。 “是啊。”岚颜心头一惊,表情却十分淡定。 对方被她的淡定欺骗了,表情迟疑了起来,“我是寻城,这条街上所有的人我几乎都认识,怎么没见过你?” 岚颜猛醒了下,想起了当年在封城的时候。封城身为四大主城之一,也是规矩森严,封家外家的人,都不能随便进入主城。在大街小巷中,都有各自的巡城寻街,以他们对各自地盘的熟悉来观察不认识的人,以防备有其他城的奸细或者对城主不利的人进入,更防备着盗匪侵入。 这种看上去简单,但实则犹如铁桶一般的做法,让别人没有空子可钻。 她的眼角飘向一旁的城门口,果不其然她看到入城的人手中都有一个入城文牒。这文牒上有姓名户籍所在,还有准许印,如果没有这个,是无法进入城中的。 就在她沉吟的不大功夫里,那人已经皱起了眉头,口气也有些警惕起来,“问你话呢,你是住在哪的?” 旁边的一位小弟凑上巡城的耳朵,“老大,她不会是城主口中下令要找的姑娘吧?” 城主,段非烟? 她果然是低估了段非烟的能力,居然用这种方式来搜索隐藏在城中的自己,她是不是唯一该庆幸,他还没来及把自己的画像给展示出来? 那巡城眼中的警惕,更浓了。 岚颜心头一惊,忽然咧了个笑容,“是啊,我住在那边。” 手在空中远远地扬了下,虚幻地划了下,一时间让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指的是哪,“我那街的寻街是王大哥。” 她刚才已经观察过了,那个方向的房屋最为密集,证明小街小巷也多,她说的是寻街而不是寻城,那个方向这么多的街,寻街也必然多,王这么普通的姓,不怕撞不到一个。 那人眼中的疑虑果然消失,“老王街上的人啊,怎么来这边了?” 岚颜举起手中的老母鸡,“家里有人病了,想弄个老母鸡炖山参,您知道这母鸡要好的,山参更要大了,所以就多走了几条街,比比哪家药铺有好的老山参。” “哦……”巡城的声音拉的长长的。 岚颜笑出两排大牙,“大哥,没事小妹先走了啊。” 那巡城挥挥手,岚颜不敢再停留,转身就走。 她的脚步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目光似乎还在周边的小摊子上游过,慢慢地走向街角,耳朵却时刻留神着他们的话。 “老大,会不会是她啊?”那小弟还在问着巡城。 巡城的目光停留在岚颜的背影上,摇了摇头:“城主喜欢的女人都是美艳型,胸大屁股翘,这个女人笑起来跟个傻大姐一样,半点风情也没有,刚乍眼看还觉得惊艳,一笑跟男人似的,这么大大咧咧的女人不是城主喜欢的风格。你再看那身材,小屁孩根本没长开,若不是穿着女装,我会以为是个漂亮的男孩,城主又不恋童,不会是这个。” 岚颜的心慢慢放下,长长地吐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她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气喘吁吁的小弟远远奔来,“老大,城主着人刚送来的画像。” “嗯。”巡城慢悠悠地打开画像,啧啧地说着,“城主果然好眼光,一看这姑娘就让人垂涎,真他妈的漂亮。” “城主可从来没这么全城搜寻找过姑娘,都是姑娘死缠着城主,看来城主也是动了真心呢。”小弟在一旁一唱一和。 “不过……”巡城上上下下看着画像,“为什么这姑娘看上去有点眼熟?” 三个人面面相觑,忽然那个巡城一声大吼,“是刚才那个傻妞。” “追啊!” 三个人追到街角,他们所谓的那个傻妞,只剩下远远的一个淡淡背影。 “别让她跑了!” “拦住她!” 大呼小叫的声音从岚颜身后传来,岚颜心头一惊,脚下更快了。 该死的集市,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几乎是脚尖贴着脚跟,她根本动弹不了,而此刻的情况,她不能用轻功,否则太扎眼了。她努力的放低身体,让自己的娇小隐藏在人群之中。 忽然前方的人群发出巨大的喧哗声,外加着喝骂声不断,似乎是因为市集的拥挤引起了争执进而变成了打斗。 集市上鸡飞狗跳,整个集市人群拥堵的水泄不通,还有无数人围着看热闹,根本走不过去了。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巡城找人,百姓自然而然地让路,可岚颜眼前,却是一条无法走通的路。 岚颜看着身边巨大装着青菜的筐子,一猫腰钻了过去,藏在筐后。 而此刻,那巡城也追到了她刚才所在的位置,大声地叫喊着,“干什么?” 所有的声音一瞬间安静了,就连那原本在打斗中的人,都老老实实地住了手,站到了一旁。 “扰乱城中秩序,知道是什么结果吗?”那巡城一声大喝,两人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讷讷不敢言。 “你们是想接受城主的惩罚,还是想被押还你们原先的城?”那巡城冷笑一声,“来鬼城的人,都是被四城通缉的人,你们的出身来历都在名簿上,尤其是你们连个,通缉身价都在百金以上,如果我向城主汇报……” 两人的脸上顿时一片死灰,那巡城再度开口,“还是说你们想要被斩去四肢,丢到‘死人谷’中挣扎百日以上哀嚎而死?” 岚颜躲在竹筐之后,看到两个人不自觉地身体颤抖,心里对段非烟的评价,又有了新的定位。 如此森严的规矩,如此严酷的手腕,在四城之外开辟新的城镇,收容着天下间最恶之人,却管理的如此井井有条,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鬼城”,远比四大城更难掌控,但是段非烟却做的比四大主城更好,岚颜虽然未曾去过另外三个城镇,但以她对封城的了解,远不及这里规整。 他的能力,绝不在封千寒之下,甚至……可能在其之上。 ##围困(二) 岚颜开始心慌,她明白了凤逍的怒意,甚至有些庆幸,段非烟对她,根本没有下过任何手,甚至有些放水。 如果他真的要收拢他的蜘蛛网,自己只怕一丁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背心处,开始渗出点点寒意。 “看你们是第一次,我暂且不往上报,再有第二次……”话音一顿,“就等着去‘死人谷’吧。” 两人惶恐点头,转身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巡城再度厉声开口:“等等。” 两人身体一僵,本来举步的动作,瞬间收了回来,站在当场不敢动弹。 巡城展露手中的画像,“见过这名女子吗?” 所有人互相看着,场中一片寂静。 竹筐后的岚颜,心头砰砰作响,只求刚才的打斗吸引了他人的注意力,没有人看到自己的存在。 人群摇头,岚颜的心慢慢地放下。 那巡城叹气,举步准备朝前继续追赶。 就在这个时候,岚颜手中的鸡忽然挣扎起来,啪啦着翅膀,咯咯叫着。 岚颜这才发现,原本扎在鸡翅膀上的草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松脱了,她一把抓起鸡,死死地按住。 但是一切,已经晚了。 那巡城的脚步,回转。朝着她藏身的地方走了过来。 岚颜知道再也藏不下去了,她跃起身体,纵身上了房檐,抓着她的鸡,一路飞奔而去。 巡城在身后追踪,让岚颜很是惊诧,又一次对段非烟心生敬佩。此人展露出来的轻功,已是江湖中的一流行列,岚颜的轻功竟然无法甩掉他。 鸡在手中扑腾,咯咯的哀鸣着。 岚颜朝着他与凤逍生活的地方飞奔,不是她傻到要将人带去他们的居所,而是她知道,他们秘密生活的地方前面,有一个树林。 人影落在树林边缘,岚颜机敏地把鸡脑袋往翅膀下一塞,那吵闹的咯咯声终于没有了。 她一头钻入了树林中,轻轻跃上了树梢。 那追踪者也一头扎了进来,可是就当他走入树林的一瞬间,岚颜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他一进入树林,就开始了原地转圈的动作,明明是偌大密集的林子,他只在一个小小的范围里不停地来回走动,就像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似的。 岚颜心思一动,悄然无声地跃起,回到了小屋旁。 而此刻的凤逍却已经起身,坐在那大石上,半拢着的衣衫被风微微吹起,发丝随意散落在身旁,仍带病气的脸上浮现着超然,他双目轻阖,微抬面庞迎上阳光,当风吹起他的发,阳光顺着发丝间的缝隙穿过,落在褐色的石头上,是不断闪动的光点,既让她不忍打断他的静,又沉迷在那闪烁的动中。 她看着那背影,那光华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凤逍身上不属于人间的灵秀之气。 妖气与灵气,在如雕像般的姿态中完美结合。衣带当风,飘摇中传来幽幽的香气,魅香勾魂。 这一幕很普通,岚颜却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似的,又仿佛时空的穿越重叠,引领了她思绪的飞扬。 手一松,那鸡落了地,咯咯叫着满地乱跑。 岚颜猛回神,嗷叫着追着鸡满地乱跑,可那鸡似乎是被束缚久了,扑腾乱跳,鸡毛乱飞。 不仅如此,它似乎知道岚颜的凶残,一落地就往凤逍的方向飞,鸡爪子蹦上他的腿,又往他的肩头上窜。 岚颜猛地一扑,扑进了凤逍的怀中,强大的力量把他推倒在大石上。 香气入鼻,那微微敞开的胸膛,肌肤如玉,她的脸蛋紧紧贴着,那清凉中的温暖,让岚颜的脸瞬间红了。 她听到了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了那胸膛的微微起伏,竟有些舍不得起来了。 “咯咯……咯咯……” 手中的鸡又扑腾了起来,羽毛乱飞,岚颜的手从他的肩头收了回来,傻呵呵地冲着凤逍笑,“不好意思,没抓住。” 凤逍的眼挑开一条缝,在这样的表情之下,那双眼睛的弧度展现到极致,如柳叶上的那弧斜挑的边,风情至极。 该死的吊斜眼,什么时候这么顺眼来了? 她虽然力量大了点,他虽然伤病未好,也不至于一扑就倒啊,真是的。 某人腹诽着,想要爬起来,冷不防后腰一只手按着,又把她按回了胸膛上,另外一只手抚上她的鬓边,拈下一片绒毛。 淡淡的一抹笑,惊艳了阳光,也惊艳了她的眼睛。 “我买了鸡,炖给你吃。”她举起手中鸡,有点逃避似的匆匆开口。 “我们离开这里吧。”凤逍忽然开口。 “离开这里?”岚颜有点疑惑,在她心中,这里是一个隔绝外世的地方,虽然小,却分外得她的心,她甚至觉得自己还没有睡够这方大石头,没有玩够那潺潺的溪水。 就象上一次那竹林,她也喜欢极了,虽然在那天天挨着抽屁股。一想到要离开,居然有点舍不得。 她低声地开口,“为什么?” 耳边听到了凤逍清朗的一声笑,明明她都有点伤感,他却一点都不在乎,还笑得出来,真是没心没肺。 “段非烟。”凤逍只给了三个字,岚颜心头惊跳。 “虽然这里被我下了妖族的封印和阵法,但是距离鬼城这么近,这里并非安全之所,以段非烟的心智,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发现端倪。”凤逍眼中露出隐隐担忧。 “这树林也被你下了封印?”岚颜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 “妖族之印,唯有妖族的人才能通过,他人自然无法穿过,但段非烟这人身上有着奇特的阴气与妖气,让我不敢赌。”凤逍缓缓地开口。 岚颜深表赞同,对于段非烟,她的点评就是阴魅的男人,而且邪冷。 “从你带我来的路走吗?”岚颜问着,她又想起了那个巨大的石阵,让她惊叹的阵法。 这一次凤逍却摇头了,“那石阵一旦启动封印,就再也无法打开,我们只能从‘鬼城’出去。” “不行!”岚颜的声音忽然大了,在凤逍目光的逼视中,她才惊觉了自己的失态,怂货本质出现,她慢慢地后退,“我还是去炖汤给你喝,不要浪费了我往返一趟的苦心。” “岚颜!”冷厉的声音从凤逍口中迸出,那冰玉似的手指已经攀上了一旁的竹枝。 岚颜只觉得屁股开始隐隐地抽跳,前阵子被打的太狠,一看到竹枝,就有了这不自觉的反应。 “我……”她脖子一直,死就死吧:“我刚才去街头买鸡,被他的巡城发现了,直到小树林才甩掉他,现在段非烟满城寻找我,从鬼城出去,一定不行。” “满城?”凤逍的口气凝重了起来。 “是,他开始是让巡城留意城中不熟的女子,后来直接是公开了我的画像,别说出城,我只怕一在鬼城出现,就会被无数人发现。” 凤逍的眉头皱了起来,忽然抓上她的手,“走。” 岚颜被他带着走,手中还拎着一只肥大的母鸡,“喂喂,我的鸡,我还没炖汤呢。” “不要了。” 岚颜不爽了,她在大街上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只肥大的母鸡,还差点因为它而被抓,就这么不要了,她舍不得。 凤逍忽然转身,手指捏上她小小的尖下巴,垂下脸盯着她的眼睛,犹如哄劝般地开口,“乖。” 岚颜被那双眼中的水波吸引,情不自禁地点点头,手松开,那只肥大的母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叫着逃跑。 悲催的母鸡,在挣扎了这么久之后,终于逃过一劫。 ##逃离鬼城(一) 凤逍的脚步很快,也很平静,但是岚颜却能从些微的变化中,感受到他的病弱根本没有恢复。 那气息,浅浅的,不够绵长有力,那脚步也有些虚浮。 岚颜的手不自觉地伸了过去,牵上他的掌。 那手的温度,有些寒凉。 当她的手握上的那一刻,那大掌却反手拢上了她,脚下快速地挪动着,不多会的功夫,两个人已到了鬼城城镇的边缘。 城中热闹依旧,但明显能感受到一股紧肃的气氛,街头的巡街和巡城也明显走动的勤快了起来。他们对于男子倒是没有太多的关注,反而目光对女子留意的多,显然是在找寻她。 “你出去没问题。”她看向凤逍笑着,“他们不盯男人,不过你的美貌,说不准人家会以为你女扮男装。” 凤逍斜眼她,眼中火光闪过的同时,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手轻轻做了个抽打的姿势。 岚颜的手顿时捂上屁股,咬着唇。 那些巡街在街头溜达,偶尔喝骂几声路边的乞丐。 凤逍的声音飘飘而至,“其实你过去也不难,毕竟把你当做男人的超过把你当做女人的。” 岚颜无语凝噎,她以男孩的身份长大,言行举止大大咧咧,完全的豪放,再加上做了乞丐这么久,她穿着男装谁敢说她是女的? 不过…… 她的目光遥遥眺望着,发现城门口有两个身影不断巡视,正是她遇到过的巡街和他的手下。 显然,他们见过她的脸,把守在城门口,即便她身着男装,只怕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面对这样的情形,凤逍却朝着岚颜笑的慵懒,“你可有办法?” 岚颜的手指着一旁的卤味店,“猪蹄两只。” 凤逍点头。 岚颜又指指远处的烧鸡店,“烧鸡一只。”、 凤逍再点头。 岚颜吸溜了下口水,“还有……” “酱肘子、梅菜扣肉、大肉包、冰糖糕、梅花糕。”不等她开口,凤逍已经全报了一遍,“还想敲诈啥?” 岚颜摇头。 凤逍朝着店走去,岚颜在他身后追了句,“城门口见。” 看着凤逍走进店里,她也溜溜达达走向旁边的院落,不大会功夫,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穿着不合身材缀满补丁衣服的瘦弱小乞丐出现在街角。他趴在地上,双腿软垂在身后,露出一双赤脚,漆黑细瘦的小腿无力地耷拉着,双肘撑在地上,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动着,他缓缓地爬到一个屋檐下,大口喘着气。 俊美的男人远远走来,公子如玉缓缓而行,手中却拎着几个油纸包,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那残疾小乞丐的视线盯着那几个纸包,眼神忽然亮了,他用力地撑起身体,朝着男子爬了过去。 男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拎着食物,步履间逍遥随性,傲岸身姿潇洒中透着几分冷然,轻易地吸引了旁人的目光,惊艳了视线。 巡城的视线也刹那被吸引,但那男子身上无形的冷漠与疏离,只让他少少看了两眼,便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有些人,天生就是高贵让人难以逼视的,这男子身上的气质,不是他们可以盘查靠近的。 巡城很快地挪开了眼睛,这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他们城主要找的女子,何苦凑上去自找麻烦? 男子就快走到了城门边,守卫远远看到,也没有任何盘问拦查的意思。 鬼城易出难进,要进鬼城有各种关卡和文牒,也就导致了出城反而没有任何盘查,许是段非烟太过于自信的缘故。 就在他即将走到城门边的时候,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拉上了他的裤子,“大爷,大爷……” 男子低下头,立即皱起了眉头,眉宇间尽是厌恶之色。 “放手。”男子清朗的声音低喝。 小乞丐抬起脏兮兮的脸,满是灰尘和脏污,几乎看不出肌肤的颜色,他哀哀地乞求着:“大爷,我、我几日没吃过东西了,求爷赏口饭吃。” “没有。”男子用力一挣,总算从小乞丐的拉扯中把裤子扯了回来。 那雪白的裤子上,一片皱巴巴中的黑色脏污,格外惹眼。 男子的目光从裤子上划过,眼中的厌弃之色更浓,小乞丐却有些不依不饶,双手爬着,又一次抓上了男子的衣衫下摆,“就、就赏口饭吃,小的不敢、不敢、不敢不敬大爷。” “快放开。”男子的声音大了,很是不耐。 小乞丐却执着地拉着,“就、就一口吃的,爷。” 他们争执的声音很大,顿时引起了巡城的注意,他脸色一黑,迈腿就要走过来,就在他刚动的一瞬间,那位被惹急的公子再也忍耐不了,抬腿踢了出去。 瘦小的身体在地上翻滚着,从城门里直接被踢到了城门外,他挣扎着从地上抬起脸,捂着被踢的肚子,呜呜地哭了起来,“爷,小的三日没吃东西,只是、只是想讨口吃食……” 男子走到城门外,看着哭的伤心的小乞丐,深深滴叹了口气,手中一个纸包丢在地上,纸包里的酱肘子滚了出来,落在小乞丐的面前。 “谢谢爷,谢谢爷,谢谢爷!”小乞丐不断地磕着头,直到俊美的公子转身离去,他才欣喜地扑上去,抓起那酱肘子,狠狠地咬了口。 “滚一边吃去,别趴在这挡路。”门口的守卫厌烦地呼喝他。 小乞丐唯唯诺诺地点头,“是、是!” 他小心地将酱肘子包了起来,朝着一旁的小路爬了过去,身体在地上慢慢拖行,渐渐远离。 “真他妈的不长眼,那样的公子也敢招惹,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没打死他算他命大。”巡城看了眼那远去的爬行小乞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 城外小河旁,某个脏兮兮的人坐在河滩边的石头上,亮着光溜溜的小黑腿,伸着漆黑的鸡爪子,抓着酱肘子啃的正欢,面前是拉长脸的俊美男子。 “岚颜,先去洗洗。”他皱着眉头,口气不是太好。 那个吃的正欢的人头也不抬,嗷呜地咬着,口中含含糊糊地应着:“等……偶……次……完。” “不要吃了。”凤逍眉头拧的更深了,“这里还有,那个都掉在地上了脏了。” “掉地上有什么关系。”岚颜狠狠的咽下口中的猪肘子,脏兮兮的衣袖擦过油汪汪的小嘴,满不在乎的开口,“你要讨过饭,还在乎掉在地上?只要不是掉进粪坑里,我都能捞起来吃。” 凤逍原本的手已伸在了空中想要拍掉她手中的酱肘子,听到这话,表情忽然僵了,那手也愣愣地停在空中。 手腕变了方向,搂上那娇小的身子,顺手将她带入了怀中。 这突然的动作,岚颜正沉浸在自己的好食物当中,根本没料到凤逍会有这个动作,冷不防中就被抱了个满怀,手中的酱肘子蹭上凤逍的衣衫,在胸前留下一团酱汁。 他低声喃喃在她的耳边,“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找到你的。” 那有些沙哑的呢喃,不期然地就撞入了她的心头。她傻傻地抬起头,鼓着的腮帮子里还含着巨大的肉块,满嘴酱汁,呆呆地看着凤逍。 那眼中的秋水清波,真动人。还有这胸膛,有一种说不出的强大感。那呢喃的声音里,更有着隐忍的伤。 她眨巴眨巴眼睛,“我没被饿着,只是舍不得好吃的东西而已,娘娘腔比我还贪吃,我只是抢成习惯了而已。” 忽然间她发现凤逍的表情变了,有点点阴沉,有点点算计,还有点点坏。 ##逃离鬼城(二) 糟糕! 两个字刚刚入脑海,她的觉得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被腾空抛了起来。这力量来的突然,又快又猛,待她想反应的时候,人已被河水淹没。 凉凉的河水没过头顶,岚颜挣扎着冒出水面,手中的酱肘子已经不知道飞到了何处,某人却已经老神在在坐上了她刚才的位置,慢条斯理地解开纸包,一阵阵的香气传入岚颜的鼻息中。 他拈起一枚梅花糕,启唇,轻咬,微笑。 每一个动作在岚颜看来,都被无限放大了。她的梅花糕,少了一个!呜呜呜。 岚颜怒瞪中,凤逍的贼手又伸向了她的烧鸡,在她的瞪视中,撕下一个鸡腿,轻轻嗅了下,一副垂涎的表情。 “我的!”岚颜叫着。 “那你快点洗干净上来。”他咬着鸡腿,垂下目光看着水中湿淋淋的人,“如果洗不干净,我就把你踢下去再洗。” 淫威之下,岚颜不得不顺从地扯着身上偷来的衣衫,三下五除二中,就只剩了个兜衣。 她嘀嘀咕咕地搓洗着身上的灰尘和泥巴,哀悼着她即将和已经失去的食物,她不忍心抬头去看,不然她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心爱的食物被凤逍一口一口吃掉的痛苦感觉。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坐在石上的人,早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完美的狐狸眼,眯着欣赏的眸光,停留在她半裸的身上。 手指搓着身上的泥,岚颜开始郁闷自己刚才为了逼真,为什么把自己糊的跟叫花鸡一样,现在泥巴干透了,洗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对于岚颜来说,洗的越慢就代表着她的食物就要少一样,她仿佛看到了满桌的食物一样样的减少,最后什么都不剩下的悲催场景。 不要! 不行!! 不可以!!! 她要快一点,她要赶紧洗完,她要抢回属于她的食物。 想到伤心处,岚颜彻底的忘我了,脑子里除了吃的,什么都不记得。 于是石上的某人,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某姑娘在水里洗的水花四溅,激起的水花甚至打到了他的脸上、身上、脚边,在石头上晕开一片片的水印,他不禁失笑出声。 这个女人,一定在害怕他抢她的食物,有些人光靠东西就能暴露心思,实在是藏不住想法的人。 不过笑到一半,他的笑容就凝结了。 再看水中的女人,已经熟练地将手伸到颈后,去解兜衣的系带,快手快脚地一扯,鲜红色的兜衣落入水中,半抹酥胸在水中若隐若现。抓起兜衣,她随手一抛,朝着石头的方向。 以往在河边沐浴,她都是这样随手一抛,洗完再捡回来就是了。 发丝滴落着水珠,散落在身前,岚颜狠狠地甩了甩脑袋,终于觉得自己一身的污泥洗干净了。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忽然想起来,面前的石头上还坐着一个人。 抬起脸,她发觉凤逍一只手撑在腮边,漂亮的手指在脸侧点着,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她的出浴。洗的太投入,她居然把他忘记了。 岚颜哭笑不得,想要穿衣服上岸,却发现他左手的手中还拿着湿淋淋的一团,正是她鲜红的兜衣。 完了。 她朝着凤逍露出讨好的笑容,“那个……” 她尴尬地指指他的左手,凤逍坏笑着摊开巴掌朝她摆了摆,岚颜用力地点点头,眨巴着闪亮的眼睛,露出可怜的表情。 “湿了。”他坏心地逗着她。 她坚定地摇头,“我不在乎。” 只要有的吃,她还有什么在乎的,湿衣服怕什么,大不了内功烘一下,总能干的么。 但是他这个混蛋,不给她啊。 “那个……”岚颜努力地想着对策,“要不,你把吃的丢下来?” 凤逍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无奈的摇头。 “丢下来嘛。”岚颜在水中撒着娇,垂涎的大眼睛盯着他身边的一个个油纸包。 凤逍脱下身上的外衫,冲着她展开抛飞。 小小的身躯从水中跃起,落定的同时被那衣衫团团包裹,光裸的脚丫踩在石头上,留下两个带着水印的小脚印。 石头并不大,两个人就有些挤了。岚颜寻找着能坐下的位置,最后她索性一屁股坐上了凤逍的大腿,“挤挤。” 凤逍的手从身后环上她的腰身,瘦小的人在他怀里,背心贴着他的胸膛,完全没注意自己几乎是整个人都嵌进了他的胸膛中。 她只盯着自己的食物,那一个个散发着浓烈香气的油纸包,亮闪闪的眼睛里写着四个硕大的字——垂涎欲滴。 深深的吸了口气,满满都是肉香,岚颜吃的无比欢快。身后的人双手慢慢解着油纸包,托到她的面前。 岚颜也不管,就着他的手掌抓起食物,吃的开心,吃到兴起索性一把抱过来放在腿上。 而凤逍,则在身后掬起她的发,温柔地擦拭着。 风儿轻轻吹过耳边,静谧中只有他为他擦拭发丝时的悉悉索索声,还有她咔哧咔哧吃的欢乐的声音,偶尔夹杂着骨头丢到地上的清脆声。 “吃饱了吗?”他的气息在她耳边,吹在耳孔里,痒痒的让她缩了下。 “嗯。”她应了声,靠在他的胸口。 吃饱了的人,总是慵懒的不想动弹。 “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 岚颜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里。 之前若说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封城,可是去封城她也是为了找凤逍,如今人已经找到了,她已经没有目的地了。 寻找轻言或者绝尘吗?两个月过去了,以她对轻言的了解,他在一个地方不会呆超过半个月,她回去只怕他也不在了。 “没有。”她低声回答着。 “那我带你去游历山水,看遍如画风景,可好?”凤逍的低声的语调里,有着独特的温柔与性感,让她的心忽然狂跳了下。 “好啊。”她本就随性,自然是满口答应,可是转念一想,“可以顺道打听下轻言哥哥和绝尘的下落。” “哼。”那原本半眯着的眼眸突然挑了下,露出一丝危险的光芒。 岚颜发现,凤逍每次当自己提及管轻言或者绝尘的时候,都会有露出这样的眼神,自己第一次挨抽屁股,似乎也是这样的原因。 再傻,也知道不能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她露出傻笑,从他的怀里跳下石头,往前几步窜出,“不是要走的吗,再不走可就天黑拉。” 凤逍看着她身上披着自己的外衫,发丝散乱,还光着一双脚。 “回来,穿鞋。” 那小小的人影窜了回来,拎起鞋子又一溜烟地跑了,留给他一个灵动的背影。 凤逍看着她,唇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展开身形追了上去。 ##携手流浪 天色才刚刚渐黄昏,岚颜就停下了脚步,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胸口。 不过很快,她就放下了手,深深地吸了口气。 只这一个动作,一只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手腕上渗出艳红,顺着手腕慢慢滑下,凝结成一滴,落在岚颜的脚边。 岚颜迟疑了下,就凑上了唇。舌尖舔过那抹血珠,血的香甜与他身上的魅香同时传入她的唇舌间。勾起了丹田中的饥渴。 她甚至能感觉到,当血入腹中,妖丹之外包裹着一层层红色的薄膜似的东西,妖丹缓缓的吸收,当那层膜完全融入进妖丹,一切恢复如常,只是那颜色,却变得更鲜艳了。 只是两口,她就挪开了唇,看着凤逍摇头。 她不忍多吸,凤逍还伤着呢,看着他手腕间错落斑驳的伤痕,她的心就一阵阵隐隐的疼。 “再吸点。”他的声音满是溺宠。 岚颜抬起脸,默默地摇头。 “我割都割了,你就吸一口,是不是有点不划算啊?”某人半真半假的叹息,让岚颜忍不住笑出声,心头的纠结转瞬间散了不少。 哪有人像他这样的,恨不能别人多吸点他的血。 “你多吸点,我就不用每天划一道,不然这胳膊划的跟棋盘似的,多不美。”凤逍还是那随意到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岚颜唯有凑上唇,又吸了两口。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凤逍还是没有抽手的意思,于是岚颜又吸了两口,实在是不忍心了,坚决地摇摇头。 现在的她已经对自己的需求很清楚,这几口血,已经足以撑几日了。 凤逍笑着收回手,当衣袖垂落,岚颜的视线却未曾因衣袖的阻隔而收回,她还是盯着他的袖子,仿佛要看穿那袖子,看着他的手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在意他的伤。 手,忽然被他牵起,“走了。” 一步一蹭,她有些无精打采的。 良久之后,岚颜的声音小小地响起:“凤逍,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样的日子?” “你想离开我?”他忽然问着。 “不是。”岚颜想也不想地否认。 “那是什么?” 岚颜有些心不在焉,没能听出那语气中的促狭。 现在的她,想的不是为了摆脱他而摆脱这样的日子,她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常常吸他的血,舍不得看到他为了自己自伤。 可是她,说不出口呢。 心头那种古怪的拧巴,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快告诉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的日子?”她巴巴地望着凤逍。 “重要吗?”凤逍很是无所谓,“我又不介意。” “我介意不行吗?”岚颜没好气地开口。 这该死的吊斜眼,真是不识好人心,她岚颜难得的会内疚,会舍不得,他居然不在乎。 她朝着凤逍翻了个白眼,视线忽然捕捉到,凤逍正噙着笑,眯着那双勾魂眼,看着她。 那眼神,那姿态,那表情,都看的岚颜心里乱毛一把的,就像有什么被他看穿了一样。 某人有些恼羞成怒了,恨恨地捏上他的腰侧,“你到底说不说?” 凤逍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那眼角的飞扬也更大了,“我说还不成嘛……” 那声音,温柔中带着点慵懒,尾音拖的长长的,听在岚颜的耳内很是诱惑。 “说吧。”她收回手,等着他的答案。 “其实……”凤逍笑容更大,“时机到了,自然就不用了。” 这答案,算答案吗? 岚颜有种无力的感觉。 不过两个人边说边走,郁结在心中的感觉慢慢地淡了,岚颜心中各种疑问也随之浮现了上来。 之前各种突发的状况让她的脑袋瓜子消化不了,现在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来寻求答案。 “凤逍。”她呵呵地笑着,干巴巴的带着几分讨好。 凤逍一语戳穿她:“想问什么问不出口的?” “你怎么知道?”那傻兮兮的笑容更讨好了。 “就你?”那眼睛瞟着她,“要问趁现在,我数三下,你若不问就不给你机会了,一……” “我要问的问题就是妖族是不是都有灵体的就像你能变成大白狗一样那我又是什么呢?”岚颜想也不想地飚出一句话,连喘气都不带,“为什么我十五月圆不会变身?” 凤逍的手伸在她的面前,食指和中指弯曲着,在岚颜不解的目光里,慢慢贴上她的脸,细细地蹭了蹭,然后…… “嗷!”岚颜一蹦三尺高,手捂着脸颊,冲着凤逍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 “你要再喊大白狗,我下次下手就没这么轻了。”冰清如玉的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威胁感十足。 岚颜搓着脸,脸蛋上一阵阵的疼,火辣辣的,“是还不让人……” 下面的话,在凤逍充满危险的视线中,怂怂的咽了回去,“那你觉得我该称呼什么?” 凤逍慢慢走近她,岚颜看着高大的身影渐渐靠近,身体不自觉的后退、后退,直到背心处靠上树干,退无可退。 凤逍的手猛的伸出,岚颜吓的一缩脖子,那手擦着她的脸颊,撑上了她身后的树干。 俊美的容颜俯下,数寸的距离下,他恍如谪仙的面孔放大在她的眼前,岚颜竟然躲闪了目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躲,只是觉得不敢看,心跳的厉害。 他的唇贴上她的耳畔,“妖族的妖王,必然是九尾灵狐之身,是最高贵的狐王,你若再说大白狗,我咬死你。” 言罢,他咬上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啮了下。 岚颜的脸忽地烧烫了起来,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心跳如雷。 一声轻笑中,她才猛然回过神,该死的她又被凤逍欺负了,而那欺负她的始作俑者,早已经飘身远离,悠然自得地行走在山林之中。 她还在呆在原地,那人却已走出老远,在数十步外停下脚步,回首看着傻愣愣的她,笑意扬起间,冲她勾勾手指。 公子端方,如玉翩跹,绿野清泉,仙姿芳渺。 岚颜不觉有些痴了。 她提起脚步,冲着他的身影追了过去。凤逍站在前方,冲她遥遥抬起了手腕。 她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中,被他牵拉着前行,风儿轻柔,树枝沙沙,远处不知何处能听到清脆的泉涌奔流声,却看不到溪水在何方。 行走在这样的地方,真是连心都醉了。 “你又没说你是狐,我看着像狗嘛。”岚颜很有点委屈,她虽然是妖族的人,可她自小在外面长大,她哪知道妖族的什么规矩啊,所以这不能怪她,要怪也只能怪凤逍长的太象狗儿了。 手心,又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岚颜聪明的闭上嘴巴。 行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好吧,就算你是九尾灵狐,那我是什么呢?” 就连凤逍在十五月圆都会变身,为什么她不会? 明明她也会对十五的月亮有反应,明明就连段非烟都说她有妖丹,是拥有八脉厥阴的妖物,可她的的确确不曾变身,就连她自己都在好奇,她的妖体会是什么样的。 “我是九尾灵狐,那你只能是……”凤逍看着前方,回头给她一个古怪的笑容,“狗咯。” “你骂人!”岚颜非常不爽,伸手就抓他,不料凤逍早已有准备,早已经蹿出去好远。 岚颜想也不想地就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飞快地在山林中纵跃,追逐打闹着。 她一定要追上他,她也要欺负他。 某人怀揣着这样的梦想,拼命地追着他,而他在前方仿若逗弄,让岚颜追的气喘吁吁。 忽然间,凤逍停下了脚步,岚颜远远地看着,心头大喜,脚下更快了。 就在她伸出双手,狠狠地抓向凤逍的时候,对方一个闪身,突然从眼前消失了。 岚颜扑了个空,整个人冲了出去,就在冲出第二步的时候,她猛然发现,面前是个……悬崖。 脚下一空,她整个人坠了下去。 幸好岚颜反应快,空中扭腰,一掌拍向崖壁,立即将下坠之势止住,再一掌拍出,人已上升,几下之后,她腾身在空中,朝着刚才落脚的地方跳去。 可是她发现,刚才那消失的凤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刚刚的位置,小小的山崖头,已经没有她的落脚点了,若再向前越过凤逍,她此刻内息已竭,只怕一步也不行了。 无奈之下,空中的某人大声地喊着:“凤逍,接住我!” 闻声,凤逍仰首看着从空中落下的她,伸出双臂。 某人不偏不倚,以最标准的投怀送抱的姿势跌进了他张开的臂弯里,凤逍双手打横,将她抱在怀内。 她的手箍着凤逍的颈项,有些惊魂未定。 “都怪你。”她咕哝着,换来对方一声轻笑。 好吧,确实没理由怪他,谁让她好胜心起,一心想要追上他,追到路都不看了,害的要主动投怀送抱这么惨。 “放我下来。”惊魂稍定,她在他怀中挣扎起来。 凤逍却低喝了声,“别动。” 一喝之下,岚颜当真不敢动弹。 他带着岚颜转了方向,岚颜忽然发现,远方数十丈的峭壁间,挂着一道白练般的瀑布,从山顶直垂而下,落入深不见底的山谷中,巨大的轰鸣声从崖底传来,空中飘散着白色的水雾,崖壁两旁的缝隙里,点缀着花朵无数,一株老树斜伸而出,成为万红中唯一的绿色。 “哇。”岚颜在凤逍怀中张大了嘴,“好美。” 美景让她忘记了劳累,忘记了跋涉,甚至忘记了她此刻正在凤逍的怀中。 “抱紧了!”凤逍一句话,还不等岚颜消化,突然朝着那瀑布投射而去。 “啊……”空中传出某人凄厉的叫声。 ##妖族之地(一) 岚颜觉得凤逍疯了,真的疯了。 就算是他,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单人一跃几十丈,更何况他此刻还是带着她,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转而她就放松了,双手紧紧揽着凤逍的颈项,任由风声呼啸过耳畔。 其实这样和凤逍在一起,也挺好的,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明明只是一瞬间,却有那么多个念头闪过脑海,最终岚颜发现,没有人能给她这种安定,安定到可以拿性命交予,安定到无条件的信任。 第一次跳崖,第二次还跳崖,她的悲惨人生,就是被凤逍抓着不断地跳崖。 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与瀑布越来越接近,巨大的水浪带起的风声,刮上脸颊,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可岚颜却舍不闭上眼睛,此刻的凤逍容颜,如此的近,身后的蓝天白云映衬之下,乘风如仙。 “闭上眼睛。”凤逍的声音在巨大的瀑布轰鸣中,依然那么清晰。 不想,她还没看够呢。 就不闭,岚颜甚至有些故意的逆反心理,不仅不闭眼,反而瞪的更大了。 “哗啦……”巨大的水柱冲上身体,冲击力让岚颜瞬间呼吸不能,身体刹那被挤扁的感觉,铁棍般的击打力打在脸上,岚颜犹如被狠狠敲在脑门上,震的眼冒金星。 肺里所有的空气都被榨干出来,丹田中的气息都因为这巨大的压力挤的无法运转,岚颜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无法支撑的时候,那巨大的压力终于消失,丹田中的气息也终于运转正常了起来,岚颜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双手攀着凤逍的颈。 “还舍不得下来?”促狭的声音在耳边,调侃着她。 岚颜慢慢地睁开疼痛的眼睛,酸胀的眼角哗啦啦地流着眼泪,“好痛,好痛,我要瞎了。” 他的手指轻轻按上她的眼角,“笨蛋,叫你闭眼,活该。” 岚颜哭的眼泪汪汪的,手不断地擦着脸,奈何衣袖也是湿哒哒的,越擦越湿,眼睛更难受了,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难受的一直流眼泪,还是被这句活该弄的流眼泪。 岚颜转动着哭哒哒的眼睛,一边擦,一边模模糊糊地看着。 轰鸣声还在耳边,但脚下的土地却只是略带湿气,她看着身后,白色的瀑布垂泄而下。 刚才,凤逍竟然是带着她,穿过了瀑布? 岚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这一切又的的确确是真的。 “这也是妖族的阵法吗?”岚颜眯着眼睛,想要看清周围。 凤逍温暖的手握上她的掌心,带着她朝前走去,“刚才刺激吗?” 何止刺激,凤逍简直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上一次悬崖底的石阵,到这瀑布后的别有洞天,岚颜一直都觉得自己活的不像在人间。 “这里是哪?”她很好奇。 “你不是说跟着我吗,那我带着你去哪,你就跟我去哪,这里是我带你来的第一个地方。”他声音里充满了期待,也让岚颜的心开始雀跃了起来。 被凤逍牵着,行进了一段路,岚颜前方看到了隐隐的亮光,但是眼睛却更疼了。 “闭上眼睛。”这一次,岚颜在他的声音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把眼睛闭上了。 身体一轻,她已被凤逍打横抱起,小小的身子窝在凤逍的怀里。 “别再睁开了。” 岚颜索性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在有节奏的心跳中,嗅着他身上的淡香,格外的安宁。 当身上感受到暖暖的阳光,她的鼻息间也传来了青草的香味,那清新沁入心脾,让她全身都舒爽了起来。 耳边忽然传来隆隆的巨响,让岚颜忍不住地睁开眼,强烈的阳光刺上她的眼睛,岚颜只敢眯着眼睛,透过糊糊的眼泪水散发着自己的好奇心。 她看到,她与凤逍已经走出了瀑布后的长长巷道,此刻的脚下,是碧绿的草坪,青嫩的颜色让她的眼睛舒服了不少。而凤逍所站的位置,正是草坪的中央,离开最初的巷道口远远的。 他的手按在一根石柱上,当那石柱缓缓没入地下的时候,巷道口忽然落下一道巨大的石闸,沉重的落地声,让岚颜觉得地面都在颤抖。 “这么重,还能起来吗?”岚颜有些奇怪,这石闸的重量只怕远不止千斤,最少也是万斤了。 “妖族的机关一旦发动,就不再打开。”凤逍的口气,就像是在谈论今天吃什么一样随便,“所以是死机关。” 话音刚落,山头上落下滚滚巨石,一层层地摞起,顿时在那洞口堆积起了一座小石山,再也看不到刚才他们两人走出的洞口。 想起上次跳下悬崖之后的那个机关,凤逍也说过再也打不开,岚颜不禁有些惋惜。这些阵法一看就是耗时年久才能做成,其中精工巧匠自不必说,光这些依山傍水而建,其中的艰难就可以想象,也不知道耗费了妖族多少财力物力,消耗了几百年的时光,就这么随手一关,没了。 “可以不用发动阵法的吧?”岚颜小声地说着,“又不需要防什么。” “这是妖族的规矩。”凤逍回答着,“人与妖之间,本就为了内丹灵气互相厮杀,能平静相处的毕竟太少,我不能因为舍不得一些阵法,而让妖族受到伤害。妖族的规矩,一旦进入妖族的地方,就必须开启机关。而且我是妖王,这里是我一人的地方,当然要更加小心谨慎些。” 岚颜点了点头,她能懂他的小心翼翼,毕竟身为妖王所缩需要负担的责任太大了。 “你能告诉我妖族是什么样子的吗?”岚颜有些好奇,抬起脸望着他,可惜眼睛还是很疼,看东西依然模模糊糊的。 他刮了下她的鼻子,“你想知道?” 岚颜低低地应了声,有些失落。 她是妖族的人,却从小在人界长大,她好奇自己的家乡究竟是什么样的,又会有什么样的同族,什么样的伙伴。 说妖不是妖,说人不算人,那她是什么,人妖吗? “其实,和这里一样。”凤逍仿佛看破了她的落寞,“这本就是妖族的地界,以阵法隔绝了外界,你看到的风景,你见到的花树,都是妖族才有的。” “可是没有伙伴。”话是这么说,但岚颜还是失落。 “那我是什么?”凤逍忽然凑上她的面前,“妖族之王都陪着你了,还要什么样的妖才能让你感受到同伴的气息?” 这么一说,岚颜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想来也是,她一个小妖,骂了妖王这么多年的吊斜眼,让他亲自教授自己琴棋书画,真是太有面子了。 某人的胸脯立即挺了起来,很有几分得意。 “你会带我去妖族吗?”她开心地问着。 “等带你将人界的风景看遍,美食吃遍,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咱们就回去。”凤逍的话,不啻于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他是妖王,自然是随时可以去妖族,但是…… “当然是先游山玩水吃遍美食。”岚颜有的吃,脑子里根本放不下其他任何的东西,满心欢喜地想着好吃的。 “今天想吃什么?”凤逍的询问让岚颜亮了眼眸。 “我可以要求……”她迅速地想着。 “又是酱肘子、烧鸡、梅菜扣肉吗?”凤逍已经替她把下面的话接了下去。 “如果有卤牛肉外加二两小酒,才是最美的。”岚颜幻想着。 头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个栗子,“你真贪心,重说。” ##妖族之地(二) 岚颜捂着脑门瘪着嘴,“随便吧,你只会弄鱼,我知道。” 他又要问,她只是说出心中期待,他又说她贪心,根本就是故意找机会敲她。 “去洗洗,我给你准备吃的。”凤逍将她送到了泉水边,在池畔放下换洗的衣衫后转身离去。 岚颜快乐地跳进水里,掬起一捧水淋上身体。 原先湿淋淋的衣服粘在身上,早就让她不舒服了,一路的奔波风尘,在这清凉的水波中很快就被涤荡。 眼睛慢慢地不再那么疼痛,她也渐渐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这里风景奇特,一方宽阔的草原,这一洼泉水就在草原的正中间,泉眼就在她脚下的中心,咕嘟嘟地冒着,却不漫过石壁,始终保持着这样的水线。 她的身体懒懒地靠上石壁,随手摘下一朵池壁旁的小野花,花瓣在风中微颤,她随手别上鬓边。 这样的生活真好,远离世俗纷争,在鸟儿的鸣叫中沉浸,整个人都仿佛与这空气,与这安宁融为一体。 有凤逍相伴,不寂寞。 有风景在眼前,不喧嚣。 她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流浪着,偶尔安定一阵子,再继续流浪着,是多么开心的生活。 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她撑起身体坐在池旁,接受着温暖的阳光,随手拿起身边的衣衫。 衣衫入手,岚颜就愣住了。 那是一件银红色的女裙,红的夺目,却不刺眼。闪烁着独有的光泽,细腻如水般划过她的掌心。 女裙!? 她恍然地想起,才离开的那间草屋里,她也看到过女裙,也是这般的色泽,这般的飘逸。 这种裙子的制式最能勾勒曼妙的身形,适合身材窈窕秀美的女子穿着,却不适合她这种如鸡崽子般的瘦弱身形,显然这裙子并不是为她准备的,而是临时给她应急用的。 想起在上次那居所,她问凤逍这是谁的,那时的凤逍回答给了她两个字:吾妻。 原本,她以为那是他为了隐瞒身份对她随口扯的谎,可是现在看来…… 当凤逍带着食物走到池水边时,远远的就看到一道赤裸的身影,坐在池畔,手中捧着银红色的衣裙,正愣愣地出神,甚至连他靠近都没发现。 他走到她的身边,发觉她那双眼睛,一直望着手中的衣衫,表情很是古怪复杂。 “你在发什么呆?”他捧起她的发,忍不住摇头:“发都被吹干了。” 随着他的动作,那朵小野花从鬓边落下,坠落在那银红色的衣裙上。 岚颜木然地转头,寻找到凤逍的身影,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我记得上次也看过那小屋中有这颜色的裙子,你告诉我说是你妻子留下的。” 凤逍笑笑,眼中飘起了温柔,暖的几乎让人的心都化了,“是啊,我妻子的。” “你们来过这里吗?”岚颜小声地问着。 “当然。”凤逍的声音也充满了柔情,“她喜欢到人界游玩,我便一直陪着她,所以留了些衣衫在这里。” 风吹过,衣衫上的那朵野花不等她拈起,就被风吹落在地。 野花,终究是不配这衣衫的。 岚颜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而凤逍,已将菜碟放在她的面前,竟然有她最爱的酱肘子、烧鸡、梅菜扣肉,还有一碟卤的香喷喷的牛肉,外加一壶散发着甜香的米酒。 “快吃吧,不然一会凉了。”凤逍将她最爱的酱肘子放到她的面前,又仔细地撕下鸡腿,“一路上,我生怕你这狗鼻子闻着味,藏的很辛苦呢。” 岚颜,却有些恍惚。 木然地将衣衫穿上,果不其然,衣衫穿在她的身上,半分也展示不出原先的妙曼身姿,倒有些滑稽可笑。 岚颜低头吃着,可是她发现,明明是一样的味道,为什么今天的她却完全没有胃口呢? 一定是她饿过头了,所以才不觉得饿吧? 才咬了两口,她就放下了酱肘子,“我累了,我去睡觉。” 不给凤逍回答的机会,岚颜跳起身,朝着不远处的屋子跃了过去,三两个呼吸间,已到了小屋边。 一贯的竹屋,干净而雅致,踩着毛竹搭成的主楼,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岚颜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跳上了床。 扯过被褥,将自己整个人都裹了进去,岚颜就像包粽子一样,把自己卷在了被褥中间,扎的死死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前从未有过,但那种堵在心头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算了,想不通的事不想。 岚颜窝在被子里,慢慢地睡了过去。朦朦胧胧间,依稀有一双手搂上她的腰身,把她带入自己的怀中。 睡梦中的岚颜,自而然而地翻身,把自己全部窝进了他的怀中,找到习惯的位置,睡的更加的香甜起来。 ##被凤逍吻了 睡了饱饱的一觉,岚颜醒的很早,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的凤逍却还发出悠长的呼吸声,显然他还在睡。 不敢乱动,岚颜就这么眨巴着眼睛,无聊又不舍地躺在他的怀中,偷偷抬起头,看着他沉睡中的容颜。 指尖忍不住地伸出,想要触碰眼前那俊美的容颜,可手才伸出,她就忽然缩了回来。 这个男人,不能碰。 岚颜恍然心悸,猛地跳起来,飞也似地窜逃。 一路飞奔到池水边,岚颜呆呆地望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美艳又张扬的面容,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容颜,发觉这些日子以来,她又似乎有了些改变。 如果以画来形容,之前的自己,是一副水墨画,漂亮中的韵味要有心人才能体味,如今却像是渲染了色泽,浓艳了不少。 那一袭红色的衣衫,在她穿来,亦是妖艳无比,唯有眉宇间的青涩与单纯,和这身衣衫完全的不符。 不属于她的衣衫,总是与自己格格不入,不属于她的人,似乎不该…… 岚颜摇摇头,用力地甩掉脑子里的想法。 她应该是个无忧无虑,只知道吃喝拉撒的懒人,有些事还是不要去想的好。 她可以不逃避生死,但是有些事,还是习惯性地逃避了。 肚子里咕噜噜地叫着,岚颜索性四处溜达了起来,光着脚丫踩在柔软的草地间,那软软的草尖从趾缝里钻出来,弄的她痒痒的,却又舒服无比。 她懒懒地在草地上打了个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狗儿,没有矜持不管姿态,任性地想干嘛就干嘛。 头顶上方,蓝天白云,近的仿佛就在眼前。 阳光不猛烈,但却舒服,打在身上暖暖的,让人不想动弹。 她又看到了那一瓣瓣飞扬在空中的狐尾花,就在她身边盘旋飞舞着,远方一株株的树上结满了山果,红艳艳的煞是讨人喜欢。 记得在封城的时候,凤逍最爱的就是酸甜的果子枣子,她甚至记得,每当一枚酸果入口,凤逍眼角微眯的享受的表情。 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朝着那果树的方向飞奔而去,灵动的猴子三两下上了树。 不需要轻功,当年在封城,她练的最熟的功夫,就是爬树掏鸟窝,摘果子。 一枚枚果子铜钱大小,红彤彤沉甸甸地缀满枝头,岚颜蹲在树上,采的不亦乐乎,没有篮子,就拎起裙角兜了,不多时功夫,已是满满的一兜。 正当她努力伸手够着远处一个大大的山果的时候,冷不防从树下传来一道声音,“你这个调皮的家伙,又上树了。” 岚颜的手刚刚抓住山果,闻声低头。 颀长的人影站在树下,含笑望着她,她坐在树杈间,低头着那双带笑的眼眸。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了什么。 遥记在封城的时候,她每每逃避学习爬树的时候,就会看到树下来寻她的凤逍,那时候的他,也是这般的望着她笑。 明明是满眼的温柔,带着几分调笑,可她却厌恶至极,如今再见这般场景,那十余年的前尘历历在目,从少时幼小的她,到少年时的她,多少日子都在这样的对望中度过。 刹那一眼,已是十年。 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可却又有什么在悄然的改变。 “又不肯下来吗?”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彻底懂她的话,那个人就是凤逍,她不过是小小的迟疑,他就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你还要教我琴棋书画吗?”岚颜扬起清脆的嗓音,眉眼飞扬。 “不教。”他很是干脆地回答,“封城的鸟兽已经被虐的太惨,我可不要妖族的地界从此鸟兽绝迹。” 真是凶残的鄙视,岚颜翻了个白眼,双手提着裙子,满满的一兜果子,恨不能全砸他脸上去。 她天生不懂音律,学习曲调荒腔走板,那能怪她? 至于画画,那种意境的东西,她能懂? 棋……一个屁股没肉的人,怎么可能坐那么久,会得痔疮的。 诗那个东西,有用吗?能好好说话吗?如果没用,学来干嘛? 反正她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子,和九宫主比起来,还不如小乞丐的生活来的逍遥自在。 烂泥注定扶不上墙的货。 “让开。”岚颜在树上叫嚷着,双手兜着果子,“你让我怎么下去嘛。” 他把落脚点都占了,这让她怎么蹦下去? 对于这一点的回答,凤逍只是张开了臂弯,冲着她抬起。 这样的动作,像极了在等她投怀送抱,岚颜一时间犹豫了。 下去,不下去? 透过树梢的红果,他的清姿秀色也变得艳丽了起来,那怀抱张开着,等待着。 她纵身而下,如一羽燕儿,投入了他的怀抱,被他轻巧地接住。 人落地,岚颜退开两步,离开了那怀抱的温暖,只是腰间他残留的余韵,依然久久未消。 有些时候,放纵自己贪心一瞬间,就足矣。 求的多了,老天都看不过去的。 凤逍的目光滑下,盯着她裙子兜起的那一堆山果,“我记得你不爱酸,怎么想到摘山果了?” “你喜欢啊。”不经大脑的话冲口而出。 说完,岚颜又后悔了。 她果然是不长脑子的人,这不是明摆着为他去摘的吗? 果然,某人眼中闪过得意的笑,缓步靠近她,“这么说你是为我摘的?” 岚颜一噎,嘴硬的不承认:“没有,我只是看这果子红艳艳的,说不定很甜,可是我又不知道有没有毒,拿你试毒。” “试毒?”他那话语,总觉得带着些怪怪的调调。 “是啊。”岚颜抓起一颗果子,踮起脚塞进凤逍的嘴里。 凤逍咬着果子,抿着笑意,最让她熟悉的那个表情又出现了,他果然是享受的。 “好吃吗?”她有些期待地问他。 她从未为他做过什么,上次好不容易弄了只鸡,结果还没炖成。 “你想知道?”他咬着果儿,声音清软,总有那么一丝勾魂摄魄的劲。 她曾听说,有些人天生带媚色,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姿态,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将诱惑展现的淋漓尽致,让对方心摇神荡。 不愧是妖族之王,不愧是九尾灵狐,她总算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狐狸精的魅力,这个男人,只要她靠近,就会感觉到无形的呼吸凌乱。 他一定对她施展了勾魂媚术,一定是。 做了十几年的男人,她怎么能被男人吸引呢,这是不对的!!! 某人的思绪已乱,脑子一团浆糊,开始进入性别模糊状态。 “快点回答我。”她拎着衣兜,很是不满。辛辛苦苦摘了这么久,居然连个回答都没有。 凤逍却似乎更开心了,“好吃不好吃,全凭个人口味,你让我怎么回答?”他慢悠悠地从岚颜的衣兜里拈起一枚放入口中,咬着。 红色的汁水沁出,染的那唇更艳,也更水润。 岚颜微微沉吟了下,看着自己兜的一捧山果,想吃一个试试,奈何没有第三只手,急的只能瞪凤逍:“别只顾着自己吃,给我一个行不行?” 看着眼前犹如猫儿般炸毛的人,凤逍轻巧的点头:“好啊。” 他的手伸向她的衣兜,拈起一枚山果,晃过岚颜的眼前,岚颜嘴馋地启开唇,等待着他的投喂。 当那手伸向她的唇的时候,岚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待。 可她等来的,是两瓣温软。 有些暖,有些韧,带着馨香,带着果儿的清新,含上她的唇瓣,轻轻吮了下。 岚颜大惊失色,瞬间犹如被点穴,睁大了眼睛。 眼前,是凤逍放大的面容,他的唇正贴着她,灵巧的舌尖,挑开了她的唇瓣。 凤逍在、在亲她吗? 脑子又一次被冻住的人,第一反应是跑! 不料脚下才动了一步,就被凤逍的手按住了脑后,不仅没能逃离,反而贴的更近了。 凤逍的另一只手抓上她的手腕,强势地将她的手带向自己的腰间。 “扑啦啦。”手没抓住衣兜,山果掉了一地。 岚颜的手环着他的腰身,傻傻的,不敢动弹。 全身酥软,她觉得腿脚无力,她几乎是软倒半抱着他,才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原来凤逍也是这么霸道的,岚颜只觉得自己肺中的气都快被榨干了,呼吸不能。可她又有点舍不得推开。 他的唇,好温柔。 他的亲吮,犹如占有般的不容她反抗。 一枚小小的山果,顺着他的舌尖滚进她的口中,带着他的气息。在岚颜依然迷茫中,他轻轻放开了她。 含着那粒山果,岚颜只觉得唇瓣发麻,口中满满都是他的味道,她抿了抿唇,有些疼,还有些麻。 “给你了,自己尝。”凤逍此刻的笑容,当真如他的真身一般,贼狐狸。得意而又骄傲,一双眼眯着风情万种。 那唇,艳红欲滴。水润无比,让她轻易地想起刚才的一切。 岚颜依然虚软着,靠着他的胸膛才能勉强稳住身体,凤逍他、他、他居然吻了自己。 “你、你、你……”她满是指责的眼睛瞪着凤逍:“你怎么能……” 他怎么能亲她,她是男人啊。某人浆糊一样的脑子不断闪过这句话。 话说到一半,嘴巴里那枚山果滚到喉咙口,堵住了嗓子眼,她张着嘴巴:“呕!” 好不容易才把那枚山果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凤逍那眼睛已笑的只剩两道柳叶弧度,“先吃了再说话。” 岚颜瞪着他,愤愤的一口咬下那山果。 “嗷!”凄惨的叫声回荡在小小的树林间,岚颜双眼飚泪,飞快地吐出口中的山果。 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酸的东西? 这一下,她的嘴巴彻底麻了,口中全是酸酸的津液,已经酸到了苦涩。 刚才他是怎么做到极度享受的表情的? 岚颜酸的眼泪水都出来了,吐出口中的山果,不断地吸着气。 “好吃吗?”凤逍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岚颜疯狂地摇着头,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捧起她的脸,那张小脸已经皱成了一团,痛苦地拧着。 “真可怜。”他的话里充满了同情。 可怜他个屁股啊,明明是他塞进她的嘴里的好不好?装什么好心人。 “可是我觉得味道不错。”他慢慢地俯下脸,“我还想再尝尝。” 不等岚颜回味过来,那温暖的唇又一次贴了上来。 ##情定 岚颜很郁闷,岚颜很忧伤,岚颜很无奈,岚颜很低落。 总之,现在的岚颜已经完全不正常了,她完完全全躲着凤逍,不敢出现在他的范围十丈内。 一个地方,只有两个大活人,她还要躲着另外一个,这样的生活实在太难受了,她整天这样避着他,似乎也不是事。 岚颜决定跑,不管这个决定正确不正确,至少她不想看到他,不想靠近他。 她蹑手蹑脚地朝着出谷的路走去,依照前两次的经验,凤逍封住了来时的路,必定还有另外一条路通往外面。 她找了几次,大概只有眼前这条路是去往外面的,反正妖族的封印和阵法挡不住她,只要她偷偷摸摸溜掉了,他是不会知道的。 反正也没有包袱,她不需要收拾不需要打包,光杆一条随时上路。 她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走几步回回头,生怕凤逍发现她的行踪,不过直到要走出这平原,她依然没看到凤逍的身影。 站在草丛的边缘,她看着身后空荡荡的绿色,没有任何那个人存在的影子,她有些放心,提起了脚步。 就在脚步提起的一瞬间,岚颜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下了脚步,再度回头看了看。 她居然有些不舍。 也就是明白自己这突然间的不舍,岚颜狠狠地扭回头,一跺脚跃起身形,毫不犹豫地朝着外面飞掠而去。 “你这种怂货的心态什么时候能改变?”懒洋洋的声音传入耳内,原本已入空中的人影狼狈地落了地,目光四下搜索着。 一旁的树下,某人慵懒地靠着,双手抱肩,那双秋水双眸看着她,无声地摇头。 她只顾着看身后,却没想到他早就在这里等她了。岚颜有些挫败,更多的是不爽。 早知道这样,她又何必偷偷摸摸,大摇大摆走就是了,反正都是……被他拦住。 “为什么你每次都选择逃避?”他的表情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没有。”岚颜争辩着,带着心中的怒火,口气居然有些冲,仿佛当年封城中那个不讲理的九宫主和他讨厌的师傅对着干。 她以为这样的一幕不会再上演,可惜她错了,才不过几天,她和凤逍就又一次面对面的吵了起来。 “没有?”凤逍似笑非笑,“那你要去哪儿?” 岚颜嘴硬地回应着:“我想吃酱肘子,自己去街市上买。” “我买了。”他轻描淡写地挡回了她的话。 “我又不想吃酱肘子了。”岚颜胡乱地说着,继续迈腿超前走。 “是要烧鸡还是梅菜扣肉或者牛肉?”他回答的比她想的还快,“我都买了。” “我……”岚颜一时语塞:“你有冰糖葫芦没?” 凤逍笑笑:“没有。” 岚颜用力点头:“我要吃冰糖葫芦,我去买。” 她走出去两步,身后忽然传来笑声,“夏天有冰糖葫芦吗?” 她倒忘记了这茬,现在是夏天,她上哪去找冰糖葫芦? “你管我!”岚颜彻底烦躁了,“我爱去哪就去哪,我就想出去走走。” “你是想出去走走,还是想逃避我?”凤逍一语戳中她的心思。 岚颜心思被揭穿,人也彻底急了,“我就是要离开你,又怎么了?” 凤逍只说了两个字:“理由!” 今天的凤逍在岚颜看来,有些死缠烂打了,这种废话绝不是他会说出口的,更不会纠缠,可她看他一直笑意盈盈的,看上去心情似乎很不错。 “理由?”岚颜忽然反而,“那我能问你,你为什么亲我的理由吗?” “喜欢就亲了。”凤逍的回答很直接,直接的不需要去猜测。 可岚颜的脸却更黑了。 “喜欢就亲了,不喜欢就丢了?”她阴沉着表情,“凤逍,你是我师傅,我尊敬你,但你是有妻室的人,怎么能背着你的妻子,随便、随便调戏其他女人?” “那你离开的原因,是因为我亲你,还是因为我有妻室?”凤逍的话,几乎是字字如针,不仅戳岚颜的心,还见血。 见岚颜不吭声,他又靠近一步,“怎么不敢说吗?” “有什么不敢的?”岚颜这种受不了激的性格,在凤逍一步步的紧逼之下,终于炸了。 “你对我好,你教我武功救我性命,为我受伤给我好吃的,就算爷是个男人也会动心的。”岚颜又开始了性别混乱的口不择言,“但是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是别人的男人,我就不能喜欢你。既然不是我的,我就滚远点,免得想法太多徒惹折磨,你这个骚狐狸,是别人的就乖乖管好自己,不要什么人都招惹。” 噼里啪啦的一堆话,把心里的想法蹦豆子一样砸了出来。 她以为凤逍会怒、会生气,说不准会揍她,但是凤逍只是在笑,越笑越荡漾,那眼睛飞扬起的形状,又勾了下她的小心脏。 真是骚狐狸! 岚颜别开脸,不愿意看他。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是一个人的存在能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只要他站在那,她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不经意地就留意了他的一颦一笑,他的举手投足,甚至她觉得,哪怕是不动地坐在那看他,也能看上整整一天不觉厌倦。 岚颜是个直性子,她虽然迟钝,但是不蠢。她清楚,自己对凤逍的心思是不同的,她喜欢凤逍。 她不介意表白,也不在乎追求,如果凤逍没有妻室,她岚颜可以大胆地追求,但是…… 她有她的原则,不属于她的,再好也不能动。 她是干脆的人,与其看着难受不能靠近,不如索性远离,就算没心没肺也好过伤肝伤肺。 面前的人久久不说话,岚颜有些不耐烦,“没话说了吧,没话说了我走了。” 谁知道才走出一步,面前人影晃过,挡在了她身前。 幽幽的香气中,岚颜无奈地叹气,“都说这么清楚了,你再拦我有意思吗?难道你还要强留不成?” “你打不过我。”凤逍的回答很是无赖。 好吧,她确实打不过他,但是…… 岚颜冷笑:“怎么,还要硬来?你有本事继续点穴,把我每天都点在这,留住我的人,也不可能留住我要走的心。” 凤逍的笑意更大了,笑的肩头不住抖动,那阵阵的笑声不断传入她的耳内。 与她的紧绷相比,他简直一点都不认真。 “我留住你的人就够了,我留你的心干什么。”凤逍的话,简直让岚颜想要上去一个大嘴巴抽死他。 她怎么不知道他可以无赖成这个样子。 岚颜不想再理他,身体一晃,穿过他身旁,瞬间的身法让人眼花缭乱。 在掠过凤逍身侧的时候,她抛下一句话:“莫要让我讨厌你,你再阻拦我走,我真的会动手。” 果然,凤逍真的没追她。 岚颜窜出去数丈远,没有听到身后衣袂掠动的声音,这才放下了心。 无论是否难受,她岚颜做出的决定,就死也不会更改! “傻瓜,我一直在封城,上哪娶妻?”某道声音飘飘忽忽,飘飘忽忽,顺着风不甚清晰地传入到岚颜的耳内。 她刚听到什么了? 太远,好像没听清楚! 他说他一直在封城,上哪娶妻? 对啊,他一直在封城做质子,打她岚颜有记忆起,凤逍就一直存在她身旁,就算时光倒回到她不在的时候,凤逍也才几岁而已,几岁的人怎么可能娶妻生子? 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她回转身,凤逍的人影只剩一个小小的点,脑子反应能力比她还慢的,只怕真不多了。 “你刚刚说什么?”她扯着嗓子,不确定地问着,声音以内力逼出,整个山谷的上空都飘荡着她的声音。 “你听到了什么就是什么!”那边的声音传来,还是满含着笑意的。 岚颜有些懊恼,为什么如此简单的问题,她却需要凤逍的点拨才能想到,真是太丢脸了。 他如果没有妻子,那她还走什么? 她刚刚还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只要她岚颜做出了决定,就死也不会更改,现在怎么办? 大丈夫能屈能伸,回去就回去! 但是,就这么回去,会不会没面子? 就在这犹豫间,耳边又随风传来一个声音,“你这么粗鲁,找个看得顺眼又供你一辈子吃喝的男人也不容易,大不了我将就养你好了。” 岚颜瘪了下嘴,什么叫将就?这让她回去还是不回去? “你的酱肘子快凉了。”他的声音又一次飘来,“你要是不回来吃,我就替你吃了。” 酱肘子? “啊!”岚颜爆发出一声嚎叫,“不准,放下!我来了,我来了!” 身影如电,窜的比兔子还快,她旋风一样刮向凤逍,一把牵上凤逍的手,“在哪,在哪?” 凤逍反手,把她拉入怀中,双手圈着她的身体,“先说好,还走不走了?” 岚颜厚着脸皮堆满笑,“有酱肘子,为什么要走?” 凤逍一副拿她没办法的表情,“在你心里,是酱肘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你重要。”岚颜想也不想地回答。 凤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没有你,哪来的酱肘子?”某人补上一句,成功的看到俊美魅惑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岚颜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危险,在凤逍的眼神中,背后的汗毛慢慢地竖了起来。 眼角冷不防瞥到,凤逍的手正伸向一旁的竹子,折下一条竹枝。 不好! 脑海晃过一个念头,岚颜飞快地跳起脚,从凤逍怀中蹿了出去,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树枝破空之声。 “喂,你再打我就走了啊。” “你敢!” “凤逍,不要欺人太甚,老子也会反抗的!” “老子?你再给我分不清男女试试!” “啊!” …… “啊!” …… 声音渐渐远去,人影也消失在天际,倒是四周艳丽的狐尾花,飞旋在空中,被两人带起的风刮动,追随在他们身后,在空中犹如两道红练霞缕,空气中飘荡着的尽是满满的喜气。 ##情暖 岚颜似乎终于找到了人生最为惬意的时光,睁眼的时候,都是在满桌的香气中被唤醒。或者,是凤逍连拖带拽地拉起赖床的某懒虫。又或者,是细细密密的亲吻中,被不胜其扰地弄醒,然后是愤怒、不满、甚至挥拳头,最后变成了两人在床榻间的翻滚打闹。当然,结局往往都是她压着他,缩在他的怀里继续睡觉,而他则伴着她补眠。 岚颜发现,凤逍虽然有着魅绝天下的容颜,以及勾魂摄魄的妖异眼眸,老让人有着不易亲近的感觉,可实际上的凤逍却是极度温柔,对她更是纵容溺宠,以至于她老有种凤逍在养猪的感觉。 但是这样清静悠闲的日子,却不会让她觉得无聊。 偶尔,他会带她去爬山,采摘山果,在狐尾花丛中嬉戏,彼此引领着花瓣飞舞出各种美丽的飘带。 偶尔,他也会与她走出封印去不远处的小镇,享受着最平凡的人间生活,当然这个时候就是岚颜享受各种美食的时候,往往从街头吃到街尾,捧着圆滚滚的肚子,以及无数战利品带回他们两个人的居处。 每次想到这几个字,岚颜都会有一种无形的幸福感。 是啊,他们两人的居处,独属于她和凤逍的地方,藏着无数属于他们秘密的地方。 偶尔,凤逍陪着她练功,这个时候的练功,不再是催促不再是蹂躏虐待,更像是一种调情的手段,也许这样的方法对岚颜来说也是极为受用,武功不断的精进,妖丹也在不断的增长变大。 这种生活,有时候在岚颜想来,仿佛一场梦境,最美丽让人不忍醒来,却又害怕不真实的梦境。 “还不醒吗?”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唇角,是她最爱的味道。 她发现自己爱极了凤逍身上那股魅香气,这味道让她无比安心,又无比贪恋。 她抬起唇,迎接着他的吻,由着他的吻亲过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她的鼻尖,她的唇…… 不用睁眼,也不想睁眼,她感受着这种被珍重被珍爱被珍惜的温柔之吻,发出懒懒的撒娇哼声,然后扭着腰,翻个身,拿屁股对着他。 “你睡了五个时辰了。”那声音滑过她的耳边,柔嫩的耳垂被轻轻咬了下,“这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吃的多睡的久,却还是那么瘦弱,平的跟门板似的。” 岚颜发出不满的哼声,就是不睁眼。 门板怎么了,门板也是一种别样的美感。 她决定不起来,就不起来,以表达对门板这个词的抗议。 整个人缩成一团,也不管衣衫在她不老实的睡姿下,已经高高地撩起,露出了两截雪白的小腿。 脚踝被握住,他的大掌一握,就把她纤细的足给握在了手中,他把玩着晶莹细润的足踝,以掌心丈量着她小巧的足,坏坏地刷过脚心。 “痒……”她发出懒懒的撒娇声,粉嫩嫩的脚趾在他掌心中挠了挠,很是可爱。 “你说,你在我怀里转个身,我能分清哪是前面,哪是后面吗?” 这口吻,调戏带着感慨,让人想发作也不能。 岚颜睁开眼睛,“你也喜欢胸大屁股翘的女人是吧?” 她不满,她非常不满,她极度不满。 他无耻地把自己弄醒,居然还好意思嫌弃她身材不好? “当然不是。”凤逍那双狐狸眼眯着笑意,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我喜欢的是胸大腰细屁股翘的女人。” 那手掌掐上她的腰身,“腰倒是合格,不盈一握。” 握他个死人头! 岚颜一把抓上他的手腕,露出起床气的狰狞表情,狠狠地把他的手举了起来。 凤逍倒是不急,看着她的动作。 “我前两日去花楼问过了,楼中的花娘告诉我,若是女子胸不够大,必然是男子不够努力,虽然我不懂期中的意思,但是看她胸大屁股翘大约是不会错的,所以你努力下吧,光说我是没用的。” 凤逍那秋水眸光先是一愣,随后就弯出了笑意,一阵阵的笑声从他的喉咙间飘出,当真性感无比。 他的声音很独特,每当他温柔地在她耳边低语的时候,或者这般笑的时候,岚颜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酥麻了。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尤其在封城的时候,看到他就讨厌,谁曾想现在看哪都觉得好。 “真的要我努力?”某人的话语中带着些许她琢磨不透的意思。 “嗯。”她懒懒地应了声,“如果你搞不定,以后就不准嘲讽我。”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你自己说的,希望你别后悔。” 后悔什么? 此刻的凤逍,正侧身在她身边,半个身子压的低低的,发丝从他脸侧垂下,落在她的枕边。 她好喜欢凤逍的发,如水瀑一样丝滑柔顺。凤逍的美带有几分阴柔,尤其在发丝被放下的时候,会让她都产生侵略与占有的欲望。 她伸出手,拨开他额前落下的一缕调皮的发,指尖拈起一缕长发,在手指上绕着圈圈,带着笑意望着他。 这个动作仿佛点燃爆竹的那点火星,凤逍的唇忽然猛的落下,侵占她的唇瓣。 这一次的吻与之前那种浅啄完全不同,霸道又狂放,几乎瞬间就侵夺了岚颜了呼吸,那柔嫩的唇瓣不自觉的开启,由他深入。 岚颜只觉得,凤逍此刻的动作像是要把她吞了一样,而她的身体,更是完全被他控制了般,根本无法动弹。 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她以前从未感受过,那感觉瞬间流转全身,让她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身体完全酥麻,明明凤逍只是那么一个动作,她却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中,她有些不安,有些害怕,想要逃离。 别说躲闪反抗,她根本无法动弹,而凤逍带给她的那种怪异感觉,她就连思维都几乎被冻住了。 而此刻凤逍的眼眸里,犹如燃烧着两团的火焰,刹那要将她吞噬掉一样。 忽然,凤逍皱着眉头看着她,“你的生辰是不是后日?” 问她的生辰? 现在岚颜的脑子,哪还记得如今是什么日子,又如何判断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 她大口地喘气,胸膛不住地起伏,破碎的声音几乎不成语调,“好像、好像是。” “满十六,对吗?” 说话已是艰难,她只能轻轻地应了声。 凤逍垂下眼眸,再睁开时,眼眸中的火光渐渐熄灭,有了几分清明之色。他扯过一旁的被褥,盖上她的身体,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我帮你沐浴,然后吃饭。” 饭桌边,食物早已经凉了,岚颜做在他的膝上,被他喂着。 今日的岚颜格外的安静,也格外的规矩,吃东西都变得秀气了起来,凤逍撕下一片鸡胸肉,放到她的口边,她就默默地张开嘴,咬着吃下。 “小家伙,今日镇上有集市,要不要去玩?” 岚颜呆呆地,木然地,仿若未闻。 凤逍的手指勾上她的鼻尖,刮了下,“你若是不去,我就自己去了哟。” 慢半拍的人此刻才回过神来,堪堪消化掉他说的话,“啊,我要去。” “想什么呢?”凤逍那眼眸扫过她的脸,仿佛要看穿她的心思般。 “没有。”岚颜大声地否认着,“吃东西,吃东西。” 她生怕他继续追问般,抓起面前的东西就往嘴巴里送,随后爆发出一声怪叫,“啊。” “你怎么了?”凤逍口气很是关心,“排骨都不会啃了吗,还是你真当自己是狗?” 岚颜捂着嘴巴,闷闷的不吭声。 是排骨吗,她还以为是肉块,就这么傻里吧唧地狠狠咬了口,现在牙齿酸酸的,难受。 “真是,吃个饭都心不在焉。”凤逍的手抚过她的发,为她夹起一颗肉丸,送到她的唇边。 岚颜张唇含下,心思不由又走神了。 能怪她吗,现在她脑海中,满满的都是他们刚才的场景。 她甚至仿佛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凤逍的身子与她纠缠翻滚着,两人的呼吸与呻吟交融,汗水与发丝凌乱。 她身体里,那小小的火焰,又一次腾升了起来,弥漫了身体。 她可不能让凤逍知道她现在心里的想法,那真的太丢人了。 “含着干什么,嚼啊。”凤逍的声音恍惚在她的耳边,她傻傻地抬头。 那双媚惑飞扬的眼眸在视线相对的一瞬间,岚颜猛地低下头,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她怕自己那点小心思被他看穿。 “你在想什么?”凤逍贴上她的背心处,“难道是在想我?” “没!!!”几乎是此地无银地叫嚷,岚颜激动地否认,可惜下一刻,她就捂着唇,呜呜呜如狗儿般。 “怎么了?”凤逍掰开她的手,岚颜抿着唇,用力的摇头。 武功再高的人,总有那么几个部位是永远不可能修炼到的,比如眼睛,比如……舌头。 “咬到色……头了。”某人含含糊糊地说着,可怜巴巴望着凤逍。 狐狸眼先是小小一眯,随后就爆发出巨大的笑声,真是半点同情心也没有。 岚颜含着唇,心中忧伤。 她今天,真的是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信物 淳朴的小镇,人们总是格外的热情,面对着岚颜和凤逍更是凸显着他们的质朴。 “公子,又带着妻子来逛集市啊?”一位大妈热情地招呼着。 凤逍含笑点头,“是啊。” “又要买什么好吃的?”有人从旁边凑过脸,“我家的牛肉面可准备好了。” 岚颜的眼睛亮了,凤逍立即笑着牵起岚颜:“那便来两碗。” 摊主大爷很是开心,“行,多送一份牛肉。” 岚颜爱吃,隔上几日就要到集市中来,凤逍的溺宠,往往是她的眼中光芒一闪,就已经心领神会地买下。 俊美的公子与娇俏美丽的少女,总是格外吸引人的目光,何况这少女还如此能吃,公子又这么纵容,当真也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岚颜坐下了,凤逍却已走开,岚颜的目光牵在他的身上,看着他不大会的功夫,带着两个热乎乎圆溜溜的麻团朝她走了过来。 岚颜爱肉,也爱甜,更爱软软糯糯的食物,什么糯米饼,什么大肉粽,都是她心头的最爱。凤逍显然把她的喜好摸的通通透透,这两个麻团,顿时让岚颜喜笑颜开。 “真是体贴人的好夫君,姑娘好福气呢。”老板娘放下面,忍不住地开口。 岚颜的目光依旧在凤逍的身上,人群中的他,丰神俊朗俊逸飘渺,仿若天边一弯冷月,但那唇畔一丝微笑,却如暖阳。 两人目光相对,凤逍唇边的笑容更大了,岚颜也忍不住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心头甜滋滋的。 “哎哟,甜死个人呢。”老板娘在旁边打趣着,“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看的我们都心中羡慕。” 凤逍已走到了她的身边,两个小小的麻团放到了岚颜的面前,“刚出锅的,小心烫。” 岚颜嘟起唇,“哪有那么容易被烫着。” 凤逍失笑,“那便不要再咬着舌头了。” 岚颜丢给他一个鬼脸,不就是咬着一次舌头么,居然成了他取笑自己的谈资,过分。 她埋头呼呼啦啦吃起了面,入味的卤牛肉入口即化,好吃的让她根本没时间抬头,一张小脸几乎埋进了碗里。 碗中,被放进一块牛肉,岚颜坦然地笑纳。然后又多了一块牛肉,岚颜也毫不留情地夹起放进口中。 一个放的勤快,一个吃的欢乐,两个人沉浸在其中,自得其乐。 一碗面很快就进了岚颜的肚子里,此刻凤逍筷子上的麻团已经送到了她的嘴边,麻团上有一个小口,显然凤逍已经先挑开了口子放了热气。 岚颜放心地张开嘴,大大地咬下一口,满口芝麻的香气和豆沙的软糯,让她满足地鼓着腮,咬着。 凤逍的手抹上她的唇边,指尖上留下两粒小小的芝麻,他转回手指,点上自己的唇,舌尖一划,芝麻入了他的口。 这个表情,这个姿势,岚颜不由地想起了他的吻,那唇的侵占力,柔软又韧性的质感。 她偷偷低下头,“骚狐狸。” 她的声音很小,但是他肯定听见了,因为她听到了他一声坏坏的轻笑。 凤逍的筷子伸到她的唇边,“快吃,一会带你去买东西。” 岚颜吃的满嘴鼓鼓囊囊的,瞪着闪亮亮的眼睛,一脸好奇:“买好吃的吗?” 脑门上再度遭受到了一个小栗子,“你这脑子,就知道吃。” 当然,如果不是为了吃,他能轻易把她留在身边? 吃饱喝足的岚颜被凤逍牵着,目光不住地巡着,“凤逍,我想吃炒松子。” “好。不过等会。”凤逍的脚步有点急。 “哎呀,莲蓬。”岚颜兴奋地叫出声。 凤逍握紧她的手,抓住了某人差点忘形奔走的小身子,“一会给你买。” 岚颜留恋地看着一样样好吃的,被凤逍拖拽着,直到踏进了一间店铺中。 临进门前,岚颜特意看了眼头顶的招牌——金玉满堂。 这是间首饰店啊,凤逍需要这些吗? 岚颜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凤逍是妖族之王,什么精致的东西没见过,何必要上这小镇里的店中买,还如此急切。 更何况,以她对凤逍的了解,凤逍根本不爱任何装饰物。 他该不会走错店了吧? 除了这个理由,岚颜根本想不出任何借口来解释此刻凤逍的行为。 “客官,您需要什么?”掌柜看到凤逍,立即热情地迎了上来。 “首饰。”凤逍的话让岚颜更加好奇。 他还真的是来买首饰的啊,岚颜更加理解无能凤逍此刻的行为了。 “呃,不知公子爷要什么首饰?”掌柜询问着,“是自用,还是赠人?” “赠人。” 掌柜的眼睛落在岚颜身上,顿时明白了什么,“若是赠心上人,那定当选簪子。赠簪挽发,寓意着心上人只为自己束发,也只能由自己为她束发,这是许终生最好的东西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还在柜台中摸索,岚颜忽然心头一动,为他刚才的那句话。 簪子的寓意是这个吗? 为卿挽发,为君束发。竟然是夫妻承诺的话语吗? 想当初她为管轻言选过一枚簪子,而他则将另外一枚配对的簪子给了自己,她问过为什么,答案却是两个便宜。 凤逍却已经摇头,“不要簪子。” “那便镯子如何?”掌柜继续推荐着。 凤逍的目光扫了眼岚颜,默默地摇了摇头,“太粗鲁,只怕一日就敲碎了。” 岚颜怒了,什么叫太粗鲁,是在说她不够优雅矜持吗? 不过……好像他也没说错。她讨厌被束缚的感觉,真要给她套一个镯子,不出半日肯定被她砸了。 不过这么看来,凤逍是要送自己首饰吗? 掌柜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索性将柜中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本店最贵重的首饰都在这里了,您看看可否有中意的?” 她才不要什么首饰呢,这些东西好看不好用,别说现在习惯了自由自在,就是当年在封城,她也没带过首饰,就是嫌累赘。 她的眼睛在盒子中的东西上扫过,无非都是凤钗花钿,项链腰坠等东西,虽然比外面的精美,但决不能和封城中自己昔日的东西相提并论,根本算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很快她就断定,这些自己都不喜欢。 繁复又沉重,再精致对她来说都是负担。她转过头,无聊地在店内浏览起来。忽然间,她看到角落中,一个小小的盒子里放着一串链子。 完全透雕镂空的链子通体雪白,坠着两个小小的铃铛,通透似玉,红艳的色泽却又似玛瑙,可又比玛瑙透润,小巧精致,只那细细的链子,只怕就花费了不少心血。 可以看出,这是一块原石上取下雕刻而成的,链子雪白,铃铛却红艳,红白相映,犹如雪中红梅的夺目感。 不过这东西似乎并不惹人喜欢,放在角落里都有些落灰了。 只这一个注目的时间里,凤逍的手已经指了上去,两人的想法几乎是在同时达成了一致。 “这是什么?”凤逍直接开口询问。 店铺掌柜表情有些愁苦,“这个不是玉,是我们这特产的玲珑石。论价值定然是不及玉贵重,但是它声如磬,却比玉石的声音更加动听清脆,所以叫玲珑石。不过这链子因为色泽奇异,雕工更加精巧,工匠花费了半年才细细打磨而成,所以要价反而比一般的玉石金子要贵上不少。” 岚颜明白,想必是来往的客人听闻价格后,宁可买玉石或金子,也不会要这雕工精巧本身价值却不高的玲珑石,这石头又是当地特产,自然本地人也不觉得稀奇,久而久之反倒成了无人问津之物。 那玲珑石链子放入岚颜的手心中,入手冰凉,细细的链子绕在指尖,很是小巧可爱,两枚铃铛触碰着,“叮……” 声音幽远而清脆,比一般的玉铃铛要响的多,比金银做的声音却好听,她拿在手上晃了晃,敲击声不绝于耳,岚颜玩的不亦乐乎。 她拿在手腕上比划了下,哭丧了脸。 这链子好长,长出一大截,她根本带不了,偏偏又是透雕的石头,不能取不能截,好不容易看上件玩意,却带不了,真是让人心情郁卒。 “笨。”脑门上又不轻不重地挨了个栗子,岚颜嘟着嘴,更沮丧了。 凤逍从她手中拿过链子,弯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一只手握上她的左足,岚颜不自觉地抬起了脚。 绣鞋和罗袜被凤逍轻轻解下,握着她小巧的足踩上自己的膝头,他双手展开链子,环上她的足踝。 冰凉贴上肌肤,红艳绽放在她的足踝上,凤逍手指一拨弄,叮铃铃的响着。岚颜动了动脚腕,刚刚好的长度,随着她的动作,又是一串清脆响声。 这一下,岚颜满意极了。 凤逍的脸仰起,在她开心的笑容中为她着好鞋袜,体贴的动作中,手指坏坏地挠过她的脚心。 岚颜发出吃吃的笑声,痒的直缩。 凤逍站起身,抛下一张银票,牵起岚颜的手离开。 一路上,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不绝于耳,岚颜象一直灵巧的雀儿,蹦蹦跳跳地在他身边。 人生的快乐对她来说,就是在凤逍的身边。 忽然间,她停下脚步,眼睛看着前方。 “你想要什么?”凤逍低声问着她,“还是又看到什么好吃的了?” 岚颜轻轻的摇头,心里勇气的却是无边的感动。 她喜欢吃,他也知道她喜欢吃,这一路行来,她只要盯着超过两眼,凤逍必然会上前为她买,更别提那些早年在封城就熟悉的爱好。 她甚至觉得凤逍对她,已经到了宠坏的程度。 她拎起裙摆,三两步跳进人群,朝着路旁的小摊贩奔去。 路边的竹筐鸡笼里,几只鸡在里面蹦跶,咯咯叫着扑动翅膀,岚颜上下看着,忽然指着其中一只,“我要这只最肥的老母鸡。” 摊主二话不说,立即把鸡从鸡笼里抓了出来,岚颜丢下铜板,抓着鸡转身。 凤逍还站在原地等她,双手抱着肩,噙着微笑,眉眼弯弯。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只有他与这天地,鲜明地在她眼中,风轻轻,云悠悠,阳光明丽,都比不上此刻的他。 人生最幸福的一刻,便是当你回头转身,心中所念的人,在原地等着你。 人生最快乐的一刻,便是当你飞奔而去,心中所爱之人,为你张开怀抱。 凤逍的笑容,比她吃过的所有糯米糕都软,都甜,直渗进心中,却又浓稠地化不开。 他没有问她买鸡的意思,但是笑容已经告诉她,她的心思,他都懂。 弥补上一次未曾炖成的鸡汤,是岚颜第一次想为他做的事,还没能做成留下的遗憾。 她想做就去做了,他不拦。 她知道他明了自己的心意,于是快乐。 两个人带着一只骚动的鸡,在清风暖日之下,回归他们的小窝。 ##合卺酒 砂锅里咕嘟嘟地冒着泡泡,岚颜坐在灶台边,双手撑着下巴,盯着灶下的火发呆。火光一明一暗,一闪一灭,仿佛是她多变的心思和表情。 她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锅子里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鸡汤的鲜味中伴随着她亲手采摘的菌菇味道,馋的人垂涎欲滴。 她呆呆地看着炉火,眼睛一眨不眨的,就连身边来了人,也没有看一眼。 人站在她的身后,掌心按上她的肩头,她轻轻动了动身体,靠上他的小腹,抬头迎接着他的目光。 双目对视,一笑。 有时候温馨,不过是与心爱人的一个眼神交流,无需话语,心中已满足。 “一个时辰了。”他开口。 岚颜嗯了声,掌心贴上他落在自己肩头的手背,很快被他反手握住。 “何必在这守着?”凤逍握着她的手,手掌分开她的五指,一根根地把玩着,两人手指忽然勾着,忽而贴着,小小的动作里,是爱恋的无声流淌。 “第一次为你炖鸡汤,当然要守着,万一干了、焦了,那我就太没面子了。”岚颜侧过脸,脸颊在他的手背上亲昵地蹭了蹭。 “我不会嫌弃你的。”凤逍笑的有些坏。 “可你会调侃我。”岚颜皱了皱鼻子,“到时候就成了你一直捏着的笑柄,我才不要。” 凤逍不正经,从小到大,她可没少被欺负,他有多坏她还能不知道? 他的手指勾上她的下巴,细细地摩挲着她柔腻的肌肤,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他低下脸,从身后吻上她的唇。 粘腻而缠绵的吻,动人却叫人羞涩,岚颜喜欢他的吻,喜欢被他拥着的感觉。她反手抱上他的腰身,这温暖的身躯,就是她的天下。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认真地看着他:“凤逍,当初是你救的我,我的东西是不是也都被你收着了?” 凤逍眉头一挑,眼中神色不明,“你想找什么?” “钗。”岚颜回答的直截了当,“一柄白色的钗。” “那个什么管轻言送给你的?”凤逍的口吻中,有了一丝丝危险的意思。 “你怎么不问是不是绝尘?” 凤逍嗤笑了声,“一个小和尚,怎么会送钗这种东西给女子,那就只剩下你口中心心念念的轻言哥哥了。” “你在妒忌?”岚颜似乎闻了酸酸的味道,看着凤逍的脸色,她忽然有些开心,能看到他吃醋的感觉,真的好爽。 某人眼角一勾,“你现在是我的,我何须妒忌?” “那不就行了。”岚颜朝他摊开手掌,“还我吧。” 凤逍的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丢进她的手里,岚颜顺手捏了捏,里面破烂零碎,都是自己当初的随身物。 “你的及笄礼,是不是他带你去行的?”凤逍双手揽着她,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抱中。 岚颜懒靠着他的胸膛,“你怎么知道?” 凤逍笑的明了,“你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又怎么知道这些女儿家的礼数,我救你的时候,看你梳的发式就知道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果然是了解她的人,连她不懂女子礼数都摸的门清。 凤逍的脸支在她的肩头,“若是未曾遇见我,你会不会倾心于他?” 岚颜没回答,她在努力地想。 管轻言救过她,给予了她新的生活,也等于给予了她新的身份、新的历程,那些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无法忘记的过往。 她很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凤逍咬上她的耳朵,“嗯?” 那声音拉的长长的,明显是饱含了未知的危险。 “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我无法回答。”岚颜做了个鬼脸,望着他笑:“我懂情的时候,凤逍在身边,我有了女儿心态的时候,凤逍在身边,所以我动情的对象,是凤逍。” 她如果一直在那娘娘腔身边,她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答案,毕竟……那时候的她,太小。 在最当年华的时候,遇到了谁,谁便是那个最合适的存在。她,遇到了凤逍。 这个答案显然让凤逍满意极了,他的脸埋进她的发间,深深地嗅着,“明日,你满十六了。” 是啊,十六呢。 “明日,我娶你。” 岚颜噎了下,目光看向自己的脚踝处,“所以,你送我那链子,不仅是定情信物?” “也是锁住你一生的信物。”凤逍干脆的回答,“羁绊你的脚步,无论你去哪,都被我牵系着。” 这情话,太动听,太醉人。 岚颜咬着唇,脸颊有点烧烫,一定是灶台的火太大了,一定是。 “汤好了。”岚颜顾左右而言它,快手地掀起砂锅的盖子,“哎呀,好烫。” 说烫,其实只因心不在焉。随手一抓,又忘记运功,细皮嫩肉不烫才怪。 其实,岚颜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凤逍,是凤逍说娶她的话。 明天…… “笨。”手被抓住,他查看着她微红的指尖,凑上唇边轻柔一吻,另外一只手替她拿下砂锅的盖子。 他还好意思笑她,分明都是他惹的祸,混蛋。 凤逍舀起一碗汤,轻轻地啜了口,“好香。” 当然香,也不想她做乞丐的时候,最擅长的就是偷鸡摸狗,烧鸡汤做叫花鸡的能力都是一流的。 “好喝吧。”岚颜颇有些得意,凤逍表情,已经是她最大的满足了。 “还未过门,便已洗手作羹汤了吗?”凤逍的调戏换来她一个白眼,伸手抢过汤碗。 “不给你喝了。”她提起脚步就跑。 “那怎么行,说了给我的。”凤逍在身后追着她。 两个人在草地间追逐着,岚颜的笑声不绝于耳,足踝间的铃铛也不绝于耳。 到最后,汤碗早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只剩下两个人之间的开心,互相玩闹着。 夜晚时分,两个人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的星光,银汉迢迢无边,岚颜遥想前尘,忽然冒出来一句,“凤逍,你不会离开我吧?” “当然不会。”凤逍的回答很简单,“为什么这么想?” 是啊,为什么会这么想? 大概是之前所有生命中遇到的人,都会忽然的消失,和她有牵连的人,都会因各种原因离开她,没有一个人能长久地与她在一起,她害怕失去,害怕再度一个人孤单。 “笨。”熟悉的字眼伴随着熟悉的栗子,敲上岚颜的脑门,“无论多少年,无论分别与否,我都会找到你,与你在一起。” 岚颜哼哼着,心里却是开心的。 她信任凤逍,凤逍说不会离开,就必定不会离开她。他说会找到自己,她在江湖中流浪,他也找到了自己。 心头的不安被压下,她安心地蜷进他的臂弯里,“如果你敢离开我,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凤逍一声笑:“掘地三尺,挖坟吗?” 岚颜瞪他,哼哼唧唧。 当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岚颜发觉身边的凤逍早已不见了身影,她一跃而起,看着晴蓝的天空,深远而高渺,心情格外的雀跃。 她四下寻找着凤逍的身影,可惜山谷中、草坪里,屋前屋后,都没有凤逍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就连以往她睡醒后早早准备好的食物,今日都没有,可见凤逍走的有些急。 这不符合凤逍一贯行事完满的性格啊。 岚颜有些无聊地在山谷中等待着,今天的时间对她来说,过的有点特别的慢。 看着山谷深处,狐尾花漫天飞舞,岚颜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那日,她就是在这里摘的山果,也是在这里被凤逍第一次亲吻,当然也是第一次尝到那么酸的果子,对这里,尤其对那株山果树,岚颜可谓印象深刻。 那日之后,她记得自己那一大堆山果被凤逍收集起来,腌渍做了果脯,算来也近一个月了,能吃了吧? 果然,越走近树下,那道青碧色的人影就越清晰。 此刻的凤逍,正蹲在树下,手指在树根处挖着什么,忽然间站起身,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坛子。 那坛子看来深埋在地下已有了好些年头,土沁的颜色侵入,让它看上去满是岁月的痕迹。 “这是什么?”岚颜好奇地伸过头。 凤逍轻轻拂去坛子上的灰土,凝望中的目光深沉中有些感慨,仿佛藏着许多的话,凝噎在喉间没有说出口。 他把坛子放进岚颜的手中,“你猜。” 岚颜手抚着小坛子,看到坛颈处系着一条红色的带子,不过经过岁月,那带子已不再鲜艳,只有依稀可辨的几个字,模模糊糊的。 岚颜定睛看去,小声地念着:“白首同心,魂魄相依。以血相容,死生不离。” 再下面似乎还有什么,可惜带子已经在地下太多年,脆弱的枯朽断裂了,只剩下这朦胧的十六个字。 “这……”岚颜好奇地看向凤逍。 凤逍却只是笑笑,“洞房夜,合卺酒,若没有酒,岂不是对不起娶你这两个字?” 岚颜看着手中的酒坛,“这酒是你以前埋的吗?” 凤逍只是笑,却不说话。 岚颜很快就摇摇头,“不可能,这酒坛在地下最少埋了百年,才会有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是你埋的。” 凤逍还是笑,依然不说话。 岚颜忽然明白了:“一定是前人酿的酒,倒是便宜你了。不过……” 岚颜有些疑惑,“你怎么发现的?这可是树下啊。” 凤逍无奈,“你忘记我的身份了?” 岚颜恍然大悟:“哦……”长长的语调中,她自作聪明地点头,“大白狗,鼻子灵闻到的。” 凤逍无声地笑了,捏了捏手掌,岚颜仿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转身逃跑。 山谷中,再度回荡着她欢快的笑声。 ##洞房夜 月色,慢慢地升起。 晕黄的光笼罩着平静的大地,草丛间虫儿的嚯嚯声,轻柔而缠绵。 岚颜抬首那轮黄色,心头血脉跳动着,她忽然一愣,“今日是十五?” 不小心,又到了月圆之夜,如果她没记错,凤逍将在今夜变身,那她的婚礼…… 岚颜看着身边的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凤逍,不无担忧:“我们还怎么拜堂?” 她脑海中出现一幅画面,她和一只狐狸,对着月亮遥遥相拜。 靠,这画面太美,她不敢想下去了。 凤逍笑了,摊开她的掌心,“你知道妖族是如何拜堂成亲的吗?” 她摇头,心头却依稀有点感觉,她迟疑这开口猜测着,“是不是拜月?” 凡人拜天地,妖族以吸收日月精华修炼,那么它们心中,自然以日月为崇敬,拜月才应该是妖族婚礼的仪式吧? 凤逍的笑声清清浅浅,很有些随性,岚颜知道自己猜对了。 想也不想,她径直跪下,仰首月亮闭起了双目,双手交扣在胸前心头默念着。 那光芒撒在身上,熟悉的感觉回归,仿佛一双温柔的手抚过她的身体,舒爽极了。 身体内的妖丹要欢呼,在骚动,在疯狂地成长。岚颜在这一刻,悄然许下自己的愿望。 她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凤逍,有点可怜巴巴的,“下面该怎么做?” 凤逍的眼睛坏坏地挑着,“你猜。” 这怎么猜,妖族是那么神奇诡异的族群,所有她在人界的认知都不适用,更遑论婚礼的仪式啊。 难道各自吐个妖丹出来亲一下? 还是幻化真身,勾勾尾巴,碰碰脑袋? 岚颜巴巴地想了半天,最终选择伸出小爪子,抓上凤逍的衣角拽了拽:“这次你告诉我,下次我就知道了,肯定不问。” 手腕被捏住,某人盯着她的脸,“你还想有下次?” “呃……”岚颜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只能讪讪地笑着低下头。 “你还想跟谁成亲?” 强大的威胁感下,岚颜飞快地摇头,“没有,没有,保证没有!” 小爪子被他捏在手中,岚颜不自觉的被凤逍拉了起来,手腕被他握着,他的手指抚过她的手,展开她那白皙的掌心。 忽然间,凤逍颀长的身子一矮,单膝跪在她的面前。 岚颜猛的一惊,不自觉地要回应他,随他跪下。可是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看到了他眸光中的凝重,当然还有满满的爱恋和真诚。 与以往的慵懒,完全不同。 凤逍咬破手指,鲜红的血滴上岚颜的手心,同时她听到了凤逍的话语,“以我之血起誓,此身此魂,永属岚颜。凤逍愿许共死之诺,若岚颜魂消,凤逍魄散。若凤逍身死,他日妖魂归处,唯有吾妻岚颜能寻。” 这话,又听得她心里一跳一跳的,明明是婚仪,为何这血誓之诺如此沉重。 可她的心里,更有感动。 凤逍的誓言说的很清楚,如果她死,他就将应血誓与她同赴黄泉,生死与共。但若是他死,她却可以安然地活着。 好狠的誓言,岚颜的脸拉了下来,阴沉了。 当血誓落定,她的掌心中,多了一枚朱砂痣,他的血从此沁在她的肌肤中,再也不散去。 “为什么是这样的血誓?”岚颜很是不满,口气中带着隐隐的怒火,“我不相信妖族的血誓只有一样。” 她不要他自以为是的伟大,她不要他为她好的奉献,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她岚颜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笨。”那熟悉的栗子又回到了她的头上,手指弯曲着轻轻一敲,“你能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岚颜嘟着嘴,一声不吭,她现在很郁闷。 手指勾上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此刻那小小的脸蛋了,有了无声的泪水。 一滴清泪挂在眼角,在月光中反射着细弱的光芒。 “明白。”简单的两个字,道尽的是彼此之间的知心懂意。 “你是我的妻,却也因我的身份,给予了你更沉重的压力。”凤逍的手指擦去那滴泪珠,小小的清亮在他的手指间绕着,打着转,“我想要护卫你,可我灵根已断,今生无法踏入巅峰,守护妖族的责任,势必将要让你来为我分担。” 她明白,她真的什么都明白。 岚颜不住地点头,依偎进凤逍的怀抱。 “我懒,我不爱练功。你要我为了自己也要努力下去,为了你,更要坚持下去,我不能死,我不能随便输给别人,因为我的身上,有我们两个人的性命,也有你要我守护的妖族命运。”岚颜在他怀中轻轻抽着鼻子。 凤逍轻吻着她的发顶,“你不怨我的自私?” 岚颜无声摇头,再摇头。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守护她。从封城开始,从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凤逍就在她的身边以他的方式保护着她,那么从今日起,就让她来守护他,保护他。 “喂,新婚之夜不能哭,否则会是不圆满的结局。”凤逍一句话,岚颜死死的咬着唇,生生把摇摇欲坠的泪水憋着不让掉下。 凤逍抓起她的手指,在她的指尖啮咬了下,手指传来微疼,岚颜看到她的手指尖,也同样沁出一滴血色。 “把你的血,印上我的心间。” 岚颜的手指,摸索着拉开他的衣衫,露出俊健的胸膛,漂亮的胸线,白皙的胸口微微起伏,等待着她。 指尖轻触,那滴红色印入,转眼间就凝在了肌肤之下。 她的心里浮现出一种满足感,这个男人,被印下了属于她的印记,她的男人! 封泥被拍开,酒香四溢,浓的侵占所有的呼吸,嗅到便已醉了。 “没有杯子呢。”岚颜看着坛子里,红艳艳的酒色,清亮如血。 “需要吗?”凤逍嘴角带笑,坏坏的。 他抬起手腕,就唇含进一口,抿着唇似是在品位。 一刹那的表情里,仿佛是在回味,又仿佛是在思忆,都在那微阖眼眸中,被敛尽。 凤逍是一个背负太多,心思九转玲珑的人。岚颜一直认为,除非他愿意说,否则没人能猜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可否认他是聪明的,可他的聪明背后,岚颜却总能摸到一丝哀凉,只是这哀凉,被风情遮掩。 他轻轻咽下口中的酒,一声轻叹,“百年了,果然醇厚,一口便醉了。” 百年的酒,他怎么知道? 岚颜心中疑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凤逍又是一口含进,那唇色被滋润的水光潋滟的。 他一手扣上岚颜的脑后,唇贴上她的唇瓣,岚颜情不自禁地启唇,清凉的酒液顺着两人的紧贴,慢慢地哺了进来。 很香,带着浓郁的果香味,乍入口是甜甜的,入腹后却升起了暖暖的气,一直燃烧到喉间。 好烈的酒,明明是甘甜,为何到后来几乎烧起来了感觉。 “像不像动情的感觉?”凤逍呢喃在她耳边。 岚颜恍然明白,像,真的很像。 那入口时的甜,那含着时的醇美,不知不觉间就把人燃烧了,在火焰奔腾见被吞噬。 以为自己能掌控,却不小心就被它掌控了,明明沉沦了,还甘之如饴。 情如酒,酒如情。 “这样一杯合卺酒的感觉如何?”他的手抚着她脸上的嫣红,赞叹感慨着,“人面桃花。” 她好像,被他调戏了。不过她挺喜欢的…… 月已上中天,岚颜眨巴着眼睛,看着那轮圆圆的月色,好奇地询问着,“凤逍,你今天怎么不变身?” 凤逍低下脸,亲上她的脸颊,“难道你真的嫌弃我?” 嫌弃他? 岚颜不明白他话中指的是什么,抬头间忽然对上了凤逍坏坏的眸光,她忽然想起了曾经说过的话。 视线下滑,下滑,落在他腰际之下,某个地方。 “你很打击人啊。”凤逍适时地加上一句,“还没试过就觉得我无法让你满足。” 岚颜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是问真的。”岚颜无比认真地回答。 她不正经惯了,现在是想正经也没人信了,果然是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你的那滴血。”凤逍抓起她的手,将她指尖上的红色含入口中。 她的血有这么大作用,能让他都不变身吗? 岚颜的思绪,因那舌尖的温软而凝滞,冻结了起来,再也无法思考。 他的舌尖含着她的指尖,岚颜有些痒,有些想缩回。 她无声地笑着,咬着唇,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他温暖的肌肤与她的脸颊贴靠着,那阵阵的心跳,渐渐急促了起来。 岚颜的手指,刮着他的胸膛,细细地划过他的胸线,来回地摩挲着。 他的胸膛随着她的动作紧绷了起来,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而那心跳,却一声急过一声,如擂鼓般震着她的耳朵。 在一起这么久,她也靠在他的怀中睡过无数次,自从定情以来,她的梦中更是频频出现那日他水中出浴时的场景。 每次醒来,她都盯着他久久发呆,那目光竟然开始肖想,再现那日的情景。 她哈拉他,都哈的快要流口水了。 如今,眼前是半裸的他,那姿态仿佛是在呼唤着她继续,告诉她快点下手。 人都是她的了,当然不必再矜持。 岚颜的手,贴上了他的胸膛,掌心下他的肌肤,细腻如羊脂,温凉中透着力量,岚颜的唇被他噙住,辗转深入地吻着。 人,被他放倒在草地间,身下软嫩的草,头顶轻柔的月光,还有身边嚯嚯欢快的虫儿鸣叫,都是最美丽的祝福。 “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好久。”凤逍的话,沉着伤感后的释放,最是平静的语气里,是无边的温柔,“等今日,好久好久。” 不知为什么,岚颜忽然有一丝伤感,她双手环上他的颈项,“凤逍,为什么是我?” 凤逍的才华,凤逍的容颜,凤逍的地位,何等女子要不到,为何独独钟情与她,还是在她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开始了。 凤逍的回答,那么简单,却又透着她猜不出的深意,“或许,我就为等待你而存在。” 这天下,总有那么一个人在默默的等你,在你都不知道的时候。 “你不是说不想再吸血了吗?”凤逍吻上她的颈项,手指轻轻拉开她腰间的衣带,“今夜之后,你不再需要了。” 赤裸的身躯,在月光下的草地间绽放着妖异的光芒,散乱的发丝,交缠着两人的爱恋。 他的掌心,抚上她。 ##此情缱绻 这男人天生艳丽,又带着魅惑人心的妖灵之气,可偏偏如此深情,如此专注。那双慵懒的眸光,让她一旦触碰上,就深深陷入难以自拔。 以前,她见到他的脸就烦,有多远就躲多远,更讨厌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气。 现在,她见到他的脸就失神,恨不能不要眨眼。 凤逍! “凤逍。” 一声比一声更清晰,岚颜笑着,每一次喊着这名字,就仿佛在心中将他刻的更深,最后与那心跳,融为一体。 这名字,终究是沁入了骨血中,成为她灵魂的一部分。 她眼中的凤逍,是个冷静而睿智的男人,虽然他总是不正经,总是慵懒而散漫,可他的精明他的周全,都是岚颜钦佩的。 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此刻为了她而疯狂,为了她而露出了最不为人所见的一面。独独为她而展露的一面。 她的手,很快地拥上他的后背,掌心从那背心处划过,落在凹陷的腰际,他的腰身有力而紧绷,她掌心贴着,久久抚摸。 她记得,在这个地方曾经看到过一个疤痕,断去灵根的疤痕。想起那疤痕,她的心就不由抽疼了起来。 完美的凤逍,拥有绝世心思与灵气的凤逍,为何要遭受如此的待遇。封城,如若不这么对凤逍,纵然有封千寒那样的绝世奇才,只怕也抵挡不了妖族强大的崛起。 “在这个时候走神,是对男人最大的侮辱。”凤逍的目光跳动着火焰,“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快说。” “我想,千寒哥哥。”一句话才出口,胸口猛的一紧,她看到他忽然紧绷的面庞,还有眼中的杀气。 凌厉的杀气! “我想,千寒他,只怕也是不及你的。”岚颜努力地想着自己的话中到底是什么引起了他的杀意,想来想去,大概只是那句习惯的千寒哥哥吧。 那杀气,陡然消失。 看来果然是啊,她以后还是不要喊封千寒哥哥算了,虽然她也没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时的口误。 “以后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想别的男人。尤其是封千寒,即便你是在恭维我。” 岚颜傻傻地哦了声,堆满笑。 “不过……”凤逍忽然埋下脸,“大概是我不够努力,让你能够分神吧。” 岚颜丹田深处,妖丹爆发出一阵阵绚烂的金色,筋脉中血液流转,然后滚动在筋脉里,又回流到丹田中。 妖丹,一瞬间涨大了不少。 而她的身体中,穴道与筋脉的阻滞,也突然消失,她的内息顺畅无比,几乎提升了一个境界。 她的男人,她的凤逍。 “我的……凤逍。”她的声音破碎着,却又无比餍足。 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的唇,“我的……岚颜。” 是啊,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 犹如蝴蝶扑上花蕊时的轻柔,一点一点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把她从酣睡中慢慢勾引醒。 尤未睁眼,岚颜就知道这吻一定来自凤逍。 真讨厌呢,她还没睡够。岚颜发出不满的咿唔声,想要挥手赶走讨厌的他。奈何那手却是一点都抬不起来。 神智在一点一滴地回归,昨夜的疯狂也在脑海中慢慢地流淌而过。 念头一入脑海,岚颜的眼睛立即睁开了,她想起来了,昨日她本来对凤逍提过这个问题,下场就是被他几番抚弄后忘记了……忘记了……忘记了…… “你这个混蛋。”本来是咬牙切齿的指责,在无力的语气中,更像是撒娇。 那双狐狸眼漂亮地扬起,岚颜仿佛看到了一直闪着得意眼神的狐狸趴在她面前,展示着自己的战利品。 “我混蛋吗?”凤逍的眼神颇有些无辜,眨巴着目光。 装什么装,最混蛋的就是他,岚颜觉得此刻身上就如同被碾子碾过一道似的,全身上下都酸疼无比。 果然,太放纵的后果,就是妖族的身体也承受不住。 他的手在她身上缓缓游移,劲气顺着筋脉透入,舒缓着她的筋脉,暖暖的气息进入,让她很是舒坦。 岚颜闭上眼睛享受着,虽然身体上有点不适,但是丹田中却是鼓胀的,尤其是妖丹,胀大了好多,在丹田中滴溜溜地转动着。 “怎么了?”凤逍的表情非常无辜,但是眼神却邪恶异常,“你不是酸疼么,我帮你舒缓下。”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她瞪他。 他侧卧在她旁边,发丝顺着脸颊垂下,衣衫半拢半开,胸膛半掩半露,眉眼间满是逗弄。 再看自己,岚颜更郁闷了。 这半遮半掩的姿态,才是最撩人的,配合着那风骚的眼神,简直就是在对她无声地呐喊着:来吃我吧,来吃我吧。 美食! 不仅是美食,是色香味都绝顶的丰盛大餐。 “别看。”某人居然适时地送上一句娇嗔似的语调,“你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 “你!!!”岚颜的手戳上他的胸口,“不准出现在我的眼前。” “好吧。”某人懒懒的作势起身,“那我走了。” 修长的腿才点上地面,衣衫就被某人的手指揪住,“不准走。” 那一声嗲腻,放低了姿态,喊的人心神失守。 他轻轻的躺下,衣衫顺着无暇的身体两侧滑下,“我可是病秧子呢,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岚颜总算知道了什么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这一副任君采撷随便品尝的姿态,说着身体不适,不适能这样? 有种男人,可以清高可以冷傲,可以精明可以温柔,更可以……媚绝天下。 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少女的青涩已褪去,举手投足间是女人成熟的风韵,尤其眉眼之间,妖娆与风情,也在悄然的展现。 她更不会知道,此刻的自己,比之之前的容颜,也在悄然地变得更加美艳。 ##生离死别(一) 一路上的相伴,对岚颜来说,是最为快乐的。 有了爱人,有了幸福的生活,无忧无虑。她虽然试图寻找着管轻言,但是他们的流浪历程中,对于管轻言的下落,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而凤逍似乎也有他的顾虑,他们的居所都是妖族的阵法之中,每到一处也不过一个月就离开。 一个月,岚颜非常好分辨。因为每次的十五月圆之后,凤逍就会带着她换一个地方。 肌肤相亲,极致缠绵,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哪怕是再平淡的日子,与凤逍在一起,他都能让她感受到极致的关怀与体贴。 世间有一个男人如此爱自己,还有什么苛求的? 而这段时间,也是她妖丹急剧暴涨的时间。如今月下对剑,她在凤逍面前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长,对战的经验,对招式的熟练度,都以飞一般的速度在增长。 她喜欢看着凤逍在月下吹箫,那迎风飞扬的衣衫在月光下飘飘渺渺的,透着几分仙气,有时候她恍惚会有种错觉,这男人会不会就这么被风吹散了,不见了? 不过很快,这样的想法就被会她摇散掉,凤逍是她的,她还要长长久久的相伴下去呢。 凤逍也会作画,在狐尾花的飞舞中,他几笔青山绿水,分外超然。 如此完美的男人,居然属于她,岚颜不仅会觉得自己幸运无比。 “想什么呢?”一双臂弯从身后拢上她,整个将她抱在怀内,温柔低语。 “想你为什么会看上我啊。”岚颜挑着眼,“封城中美女无数,我不过是个粗鲁的小子,长的还平凡丑陋,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 凤逍一直守卫着她,她能不能理解为凤逍在她少时就看上了她? 可是少时的自己,连岚颜她都嫌弃。又丑又懒,鸡崽子一样的身形,平板脸,唯一可倚仗的就是身份,脾气还臭,凤逍到底爱她哪? “谁让我是妖族的人呢?”凤逍的口气很是无奈,“我要寻妻只能是妖族的人,奈何人间没有妖族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了你,只好将就了。” “将就?”这个答案真是让人心酸。 岚颜不服气地反驳,“只要是妖你都可以?那如果是名男子,你也将就了?” 凤逍挑了挑眉,没说话。 “还有。”岚颜拉起身上的裙子,“凤逍,你是不是最爱红色?” “为什么这么问?” 岚颜扭着裙角,“我记得在封城的时候,你总是一身艳丽的红色,只是现在遇到你,你穿青绿色却比较多了。” 如果他爱红,为什么现在却换颜色了。如果他不爱红,为什么封城中穿的却艳丽?而且,为她准备的裙子,也都是红色的。 “是爱。”凤逍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红色是我挚爱。” “我也觉得你穿红色最美。”岚颜笑道。 白色太飘渺,绿色太灵秀,这两种颜色在他身上,总让她觉得他身上的人气不够,仿佛随时会消失般,唯有那强烈夺目的色泽,会告诉她,他的存在是那么清晰。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她更想强烈的感受他在身边。 “那明日去换一身红色,在封城那种怎么样?”凤逍的纵容让她觉得无比受宠爱。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提议,他都无条件的答应。 断尾的伤害,在封城的禁锢对于凤逍来说无异是残忍的,她发现凤逍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病态,尽管他隐藏的很好,她还是能感受到。 惟愿自己,能守护他一生。 忽然间,岚颜的丹田一跳,她抬头望着天空,又是一轮明月。 时间过的真快,又一个十五月圆之夜,难怪她丹田里的妖丹分外的骚动,这阵子的修炼,她隐约觉得自己到了一个临界点,尤其属于白羽的那一团真气,又松动了一些。 她需要吸收那些真气,白羽的气息太醇厚,吸收起来也艰难,妖丹越跳越快,岚颜已经来不及换任何地方了,她盘膝而坐,张口吐出了妖丹。 妖丹在月光下飞舞,深红的色泽在空中胀大,白羽的气息在丹田中旋转。 两股力量,岚颜不能分任何一点神,她一股精神力要操控着妖丹吸收着月华,另外一股精神力则要控制丹田吸收着白羽的真气。她知道,无论哪一方面出了问题,她都会受到重创。 可尽管如此,她的灵识居然还能清晰地看着外界,她看到凤逍满面严肃,坐在她的身边。 这,是在为她护法吧? 岚颜有些好笑,更多的是甜蜜。 这是有妖族禁咒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外人能够踏足,凤逍这样做,似乎有点夸张了。不过这种夸张仿佛又在表明,他对她的在意。 等她完成行功,一定好好的犒赏他。 想到这,不由地分了神,那妖丹在空中微微晃了下。 耳边,突然响起凤逍传音,“收慑心神,不准乱想。” 哎,真是没面子,就连这样都能被他看出来自己走神了。 她按捺下心神,重新控制自己的真气,运转着妖丹,吸收月华灵气。 妖丹在天空中慢慢变大,颜色更加清透,随着光华的增强转动越来越慢,唯有岚颜知道这一次吸收的灵气,比之前的都要浓烈。 她发现自己逐渐已经适应了妖族的身份,之前不知如何吸收灵气的她,已经完全能掌控妖丹了,她觉得自己身上有种隐隐流转的东西,让她的气质逐渐变得妖娆妩媚,或许这就是她的妖气吧? 看着前方那个人,她觉得自己与凤逍的气质在逐渐地相溶,心又安定了不少。 就这样做一对妖精眷侣也不错啊。 妖丹缓缓回归,重入丹田内,她静下心,一点点化解着妖丹中的灵气,化归己用。但这个过程太过缓慢,又有着白羽的气息在身体里,白羽的灵气太浓,千年的仙气与她的妖气太难融合,反而事倍功半。 这一次,只怕要数日时间了吧? 但是有凤逍在侧,心也是安宁无比的。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转眼已是两日,而岚颜的吸收,也不过才刚刚过半,凤逍一直在她身前坐着,两日来未曾有过半分移动。 忽然间,凤逍的身体动了,他站起身,在竹林边采下数道竹枝,慢慢地插上岚颜身边。一道道的竹枝错落地排列,让岚颜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 不过此刻的她,只能看到,不能问不能说。 看着那竹枝虽然凌乱却有着奇诡的规律时,岚颜不禁猜测,这是不是妖族的阵法? 她不明白的是,凤逍为什么要在自己身边布下阵法? 凤逍布好阵法,遥遥站定了身体在她的前方,双手背负,那背影有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忽然间,空中传来一道声音:“封城叛妖,总算被我找到了。” 人影落地,精壮高大的身体顿时遮掩了一片日头,凶残的气息从身体上爆发而出,带着凛冽的杀气,“凤逍,纵然你狡兔三窟,逃了近两年,终究还是被我找到了吧?”他一步步地踏前,逼近凤逍:“我追踪了你一年多,若不扒了你的狐狸皮,我绝不回封城见城主。” 这个人是剑蛮,岚颜认识他。封南易身边最中心的侍卫,也是武功最高的侍卫。 可是他,为什么会来追踪凤逍?叛妖又是怎么回事? 剑蛮看着凤逍,“你应该知道,妖族放在封城的质子,没有城主的命令绝不允许离开,若私自出城,封城可以下令格杀。你在封城这么多年,一向老实,倒让城主放松了对你的警惕心被你挣脱了‘火碎珠’的封印逃出了封城。” ##生离死别(二) 逃出的封城吗? 岚颜心头一动,仿佛明白了什么。 以封南易的性格,再联想封城与妖族的前仇,她怎么会轻易地相信凤逍是被放出城的呢?将近两年的时间,那时候不正是她在封家传出灭门消息的时候吗?凤逍是为了她、为了找她才不顾性命出封城。 剑蛮的声音一阵阵地传来,“你知道每月十五妖气外泄,会被我感知到,所以每次十五过后立即离开,算你够狡猾。可惜这一次,终究还是大意了。今日,你绝跑不了了。” 难怪,凤逍每次十五过后,总是要离开与她居住的地方,说说换一处更美的地方玩耍,原来却是这样一个原因。而这次,他是为了守护她才不肯离开,才被剑蛮追踪到的吗? 凤逍,你为什么不说啊,为什么一直不说啊。 岚颜的心头一阵阵的追悔,她只知沉浸在幸福中,却不知凤逍为了她背负了如此多的事情。 “那就试试好了。”凤逍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轻轻抬起了手腕。 剑蛮长剑出鞘,两人身上的劲气迸发,撞击着。 两道身影在风中旋转中,剑气冲天,不断地敲击声震撼着岚颜的视线,她无法安定心神,可她不得不安定心神。 只有越快行功完毕,才能赶紧去帮凤逍。 可是越急,那一团在她体内的白羽真气,越是纠结一团无法化开。 凤逍一连串的攻击之下,剑蛮节节败退,数十招之后,已只有抵挡的能力。 “你不是我对手。”凤逍冷然笑着,“即便是封千寒,也不敢说轻易取我性命,你就更别妄想了。” 剑蛮身上一层层的剑痕,血迹斑斑。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前,凶神恶煞地抬起头,“凤逍,你莫要得意,等你落在我的手中。” 凤逍冷然一笑,“你还想怎么样?” “我会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能成妖。”剑蛮冷哼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妖族的人只要魂魄不灭,妖丹不破,又可以再度重生。而且……”他咬牙切齿,“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最惨烈的屈辱。” 凤逍冷笑,手腕剑花抖动,剑蛮身体急退,却还是没能躲过,胸前又多了几道剑划过的痕迹。 剑蛮不断地后退着,凤逍步步紧逼,看到这里岚颜的心稍有安定。 可就在这一瞬间,异变突起。 剑蛮手中忽然打出一样东西,漫天闪耀的红色笼罩上凤逍的身体,凤逍急退,身体却突然缓慢了速度,那红色落在他的肩头,竟然牢牢地粘住了。 而凤逍的身形,从此刻开始,忽然变得沉滞,再也不复刚才的灵动飘逸。 岚颜认识那个是“火碎珠”的碎片,也是克制妖气的法宝。 “如果没有它,你觉得我是如何突破你一次次妖族封印进入你的地方的?”剑蛮挥舞着剑,一剑剑地逼向凤逍,“幸好,这最后一枚‘火碎珠’派上了用场。” 凤逍的脚步越来越慢,剑蛮手中的剑一道道地侵上他的身体,青碧色的衣衫上,转眼多了数道红痕。 “看来你的妖气枯竭了不少,还是当初挣脱那一串‘火碎珠’消耗太多?你竟然连这碎片都弹不开了吗?”剑蛮一步步逼上,“那看来,既然我不追杀你,你说不定也活不了多久。” 什么!!! 岚颜心头猛地一沉,她忽然觉得剑蛮说的话不是假话,最近这段时光里,她总是觉得凤逍越来越飘渺,越来越飘忽,其实根本不是,认识他的气息越来越弱,才让她老觉得查探不到。 岚颜按捺着自己的冲动,不断地催动妖丹,想要赶紧让自己从行功中解脱出来。 不行了,她不能再等了,眼见着凤逍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脚步越来越沉重,她无法再忍耐,无法再等待。大不了,大不了不要白羽师傅的真气了,她不能让凤逍面对一点危险! 一念之间,她准备把白羽封在她身体里的真气,散掉。 可是这个时候,身体里忽然升起一股怪异的火焰,把她的冲动压制了下去,不仅如此,那火焰还牢牢地压制着她的内息,不准她妄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女人,我说过我在沉睡不要打扰我,我也说过不要做任何伤害翎凰的事,这真气是他封印于你体内,赠与你的。我绝不容许你这么做。”那威严的声音带着怒火,在她心头响起。 他,他怎么醒了? “我本行功大成,若不是你有此举动,我不会醒。”那声音低沉威严,“你让我再度推迟了塑形的时间。” “放开我。”岚颜的心头在呐喊,想要抵挡他的力量,可他的压制力好可怕,不仅她的气息动弹不了,就连妖丹,都被牢牢地压制了。 她无助地看着前方的凤逍,看着他在剑蛮的力量下艰难地抵挡。 “凤逍……凤逍……”她张口欲呼,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缕即将油尽灯枯的精魂而已。”那声音在她心头不屑响起,“女人你激动什么?” “不准你这么说凤逍。”岚颜激动地呐喊,可这声音,只能在脑海中徘徊。 “我又没说错。”那声音嗤笑,“迟早消散的东西。” “我要去救他!”岚颜呐喊着,可是身体怎么都无法动弹,身体里的气息被压制的死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面凤逍被剑蛮逼的一步步后退,苦苦的支撑。 “不可能。”心头那个声音冷酷地拒绝她,“女人,我不会让你随便乱来。” 岚颜心头的火焰在腾腾地燃烧着,“你为了保卫师傅留下的真气,我为了保护我的男人,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别说师傅的真气,就是你,都给我滚一边去吧。没有人能掌控我的意愿!” “好啊,那你试试就是了,冲动之下,你必然是真气相撞爆体而亡,到时候你一样救不了他,如果你被他看到你爆体而亡,你觉得他又会怎么样?”那声音冰冷而无情。 压制着她的气息收了,岚颜却再也不敢动了。 是的,她活着凤逍才有机会,她答应过替凤逍守护妖族,她的手心里还有凤逍为她落下的血誓。 她不能冲动,她不能死。 她终于知道了当初那血誓的原因,其实从那一刻起,凤逍就知道自己会死,所以他不允许她殉情,不准她陪着死,他要她活着,甚至不惜用妖族的责任,为他守护的责任来让她不敢妄动。 凤逍,你好狠! 岚颜能够感觉到,眼泪水顺着眼眶慢慢滑下,无声地淌下。 明明被模糊了视线,眼前凤逍的身影却那么清晰。他在艰难地抵挡,却已是苟延残喘。 岚颜闭上眼睛,默默地转动着真气,那一团团凝结的真气,还有沉重的妖丹,都是她此刻最大的负担。 凤逍,撑下去,你千万撑下去。 可是这些声音,都是徒劳的祈求,凤逍再也无法抵挡剑蛮的进攻,一道剑光穿透他的身体,明晃晃的剑尖,晃在岚颜的眼前。 心好痛,痛的几乎喘不上气,岚颜的真气,乱了。 真气疯狂地在身体里游走,冲撞着她的筋脉,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比她的心更痛。 一个阵法,剑蛮虽然看不到她,但是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眼前的一切,就在眼前,她深爱的男人,如风中的枯叶,坠落。 血,从青碧色的衣衫上渗出,顷刻间染红了他的胸前,也染满了岚颜的眼眶,岚颜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阵阵的发麻,仿佛灵魂都从身体里飘了出来,她已经完全顾不上如何调整真气了,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咆哮着。 ##生离死别(三) 凤逍……凤逍…… 那地上的人,几不可见地微微转了下头,朝着她的方向,绽开了一个微笑。 曾经让她心动悸然的魅惑微笑,曾经无数个夜晚让她魂不守舍的微笑,曾经让她常常惊叹垂涎的诱惑微笑,在此刻却成了狠狠捏住心脏的那只手。 那一抹笑,就像是妖族的狐尾草,浓艳的化不开,然后随着风,飘飘荡荡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随着……他的生命。 凤逍!!! 岚颜就像一个封在木头中的灵魂,而那木头就是她的身躯,不能动不能喊,不能呼叫不能哭喊,她只能呆呆地看着,任由温热的泪珠从眼眶不断滑落。 她不能哭,哭了就再也看不清凤逍的脸了。 她不能哭,哭了就对不起凤逍那浅浅的一笑了。 凤逍要她开心,可她……如何开心? 凤逍,不要死,你撑住,撑住好不好? 凤逍的唇边,轻轻又勾了下,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一般。 那双曾经红艳的唇,曾经吻过她全身,为她许下无数动人情话的唇,如今已不见半分血色,唯见唇角边的血,那么夺目刺眼。 血,一滴滴的落下,落在草地上,触目惊心。 那些真气在岚颜的身体里乱窜着,岚颜仿佛听到了筋脉断裂的声音,她已经顾不得,也管不了了,她的眼中,她的心里都只有那个人,那个名字。 凤逍…… 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蛮一步步地走进凤逍,而凤逍却仿佛根本未见他的靠近,只是轻柔地笑着,望着她的方向。 那笑容,平静的象一缕春风,依然温柔,犹如每日她醒来时看到的一样。 “‘火碎珠’,你妖族的克星,尤其你这种断了灵根的妖物,若要挣脱‘火碎珠’必然要以本命灵气相抗,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拼却一死也震碎身上的‘火碎珠’。”剑蛮看着凤逍,露出怪异的笑容,“你必死,本来封城根本不必追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追你吗?” 他的脚,踩上凤逍的胸口,“封城三绝之一的凤逍,拥有着绝世的容颜和妖族特有的媚态,你知道我多想试试你的味道吗?” 凤逍笑了,随着他的笑,口中的血汹涌的更烈,已是油尽灯枯的前兆。 岚颜的心在疯狂地叫着:不要,不要…… 她无法接受,那么清高自傲的凤逍,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遭受别人的侮辱。 凤逍虽然有时候最毒损她,偶尔也会风情撩骚地故意卖弄下,但是她知道,凤逍的内心深处,是孤傲而清冷的。 这样的男人,绝不会允许他人碰自己一下,何况……还是一个恶心而丑陋的男子。 不能,绝不能! 岚颜觉得喉咙口都是腥甜的味道,一股股红色的血丝,从口中滑下,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筋脉已被真气重创了。 凤逍,只怕要对不起了,做不到对你的承诺,无法为你守护妖族了。 岚颜的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她要自断筋脉。 她死了,凤逍与她的血誓就会被发动,同赴黄泉也胜过让凤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受辱好。 “你没有机会的。”凤逍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声音弱的被风刹那吹散,却又那么清晰地传入岚颜的耳中。 就在岚颜即将放弃所有一切,任那真气震断筋脉的时候,她的心头猛地一震。 仿佛有什么牵绊的东西,断了。 又仿佛是什么内心最深处的隐藏,被挖走了。 什么都剩不下,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血洞,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呼吸,只有满眼的泪,彻底模糊了视线。 凤逍,比她更快。 自断筋脉! 她再也感应不到那个人的存在,她这才知道,世界上原来真的有心灵互通的事情存在,当那个人突然的消失不见,两人间的门就在这样的恍惚中,关上了。 她就这样失去了他吗? 不是说好了永远相随,生死不离的吗?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决绝,为什么他可以如此淡然,为什么他可以如此舍得下? 可她,却只能笑,为凤逍此刻的决绝,为凤逍不甘受辱的心。 她知道,凤逍一定明白自己不会愿意看到他被剑蛮凌辱,她会自断筋脉,所以他比她更快。 凤逍,缘何连一次共死的机会都不留下? 剑蛮呆了,他口中骂骂咧咧的,用力地踹着地上已经没有生气的身体。 青碧色的人影,在草地上打着滚,再也不会为了她睁开眼睛,再也不会对她说着情话,留给她的,只有那平静而安宁的微笑。 “你以为死了,我就没有办法了吗?”剑蛮冷笑着,看着地上的人影。 那修长的身影在慢慢变淡,淡出了岚颜的视线,青碧色的衣衫之下,出现了一具身体,雪白的毛发在风中微微拂动,却也是没有半分生气。 凤逍的真身,那曾经以柔软而温暖的身躯笼着她的身体。 她还记得,就在上一次的月圆之夜,她故意让凤逍变身,然后枕在他的小腹处,让那软软的毛发包裹着自己,而他那八条软软的尾巴,就如同软衾,盖在她的身上。 那么清晰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 可是一切,却又那么遥远,遥远的无法再追回。 “我说了要带你的狐狸皮回去见城主,否则我又如何邀功呢?”剑蛮狂笑着,抬起手,那剑入手心,剑上的血一滴滴地滑下。 那是凤逍的血,凤逍的血! 当剑蛮的剑划上白狐的身体时,岚颜闭上了眼睛,她不愿意再看,但是凤逍倒下的一刻,凤逍的微笑,以及那剑过白狐身体的一幕幕,她都牢牢的记在心中。 她的丈夫,尸骨不全,死后被人扒皮。她岚颜记下了! 她的爱人,为了不受凌辱,在她面前自尽,她岚颜也记下了! 她不能死,她决不能死!!! 岚颜用力地压制着身体里的真气,一点点将它们从乱窜中抽了回来,纳入丹田中,这一刻她的心如死水,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是为了凤逍,为了她对凤逍所有的承诺,对凤逍的那一滴血誓。 灵台,前所未有的空灵,妖丹在身体里飞快地转动着,终于将散乱的真气,融在了一起。 手指动了动,岚颜用力的一握,仿佛握着凤逍的手般,掌心里是那滴血印。 凤逍留给她的,唯一纪念。 睁开双目,剑蛮早已不知所踪,而她眼前的草地上,一团血肉模糊的身躯正在慢慢变淡。 妖身的幻灭,代表着消亡,当妖身幻灭的一瞬间,妖魂回归妖族。 妖族,妖族在哪? 她要上哪去找凤逍,她要如何才能去妖族? 凤逍都没有告诉过她! 就算回了妖族,她又上哪去找凤逍的妖魂? 所有的念头都在一瞬间闪过她的脑海,她只想知道,自己还能否找到凤逍,凤逍的妖魂究竟在哪里? 人间?妖族?还是黄泉? 无论在哪,凤逍是她的丈夫,她都要找到! 那血肉的身躯只剩下一团模糊的虚影,岚颜想也不想,张开了唇。 那枚火红的妖丹从她口中吐出,飞快地附上那虚幻的影子,在它即将消失的一瞬间,融了进去。 凤逍说过,他们之间有血誓制约,他们之间有肌肤之亲,他们之间有魂魄的吸引,所以无论他在哪里,她都可以找到他,可她不放心,她害怕。 害怕因为自己的一点点错误,就再也寻找不到凤逍的下落,如今,他的妖魂上有她的妖丹,她相信,她一定会找到他的。 无论三界六道,她岚颜一定会寻回他,寻回凤逍。 地上,血迹犹鲜。 岚颜蹲下身体,将那染了血的草一片片摘了下来,拢在掌心中,仿佛之前的每一天,凤逍这般温柔拢着她似的。 她解下身上的小荷包,那是凤逍之前为逗她开心买的,她郑重地将那一片片嫩草放了进去。 她不需要为凤逍立塚,凤逍未死,无论多少年,无论多少世,她都会找到他。 没有了妖丹,她又要重新修炼,但是她不后悔。现在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地方——封城。 她记得,当年在山洞中,她找到的秋珞伽的妖丹,还有那件“妖霞衣”。 穿上那件衣服,三界六道任她行。 她必须回去,为了自己,为了凤逍,更为了……报仇! ##回封城 岚颜一步步地走着,眼前的夕阳在她看来,如血一样艳烈。 这里,离封城还有十里。 她要回到封城,一定要回去,她活着的目的,就是封城。 此刻的岚颜开始想着一件事,一件让她必须考虑,也不得不考虑的事——如何进入封城? 当年的她,是以封家分支孩子的身份离开的,也是要以比斗的身份回来才能进入封城,可岚颜这个名字,已经随着分家的灭门而消亡了,她没有参加分家的比试,也没有资格进入封城。 现在的她,更不能正大光明地进入封城,她是见不得光的人。 一个人,是否又有能力报仇? 她岚颜,绝不容失! 换回了乞丐的衣衫,没有人注意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墙根下,也不会有人注意一个小乞丐。 这里是距离封城最近的城镇,无数剑客武士在这里进进出出,每一个人的劲装之下,都能看出内敛的武功,可见都是封家各分支纷纷赶来的高手。 而岚颜盯上的,就是他们身上的入城令。 这些令牌,证明了他们是各分支挑选出来的精英,拥有着入城资格的人,岚颜只要从其中某人身上拿到他们的入城令,就可以轻易的顶替这人的身份进入城中。 这里是客栈,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即将入城的人,岚颜在挑选着她下手的对象。 她探出头,看着里面来来往往的人,此刻正值饭点,几乎每张桌子都是满的,形形色色的客人在她眼中不断闪过,她的目光从一张桌子游移到另外一张桌子,仔细估量着。 她不允许自己再犯任何一点错误,所以她选择的人,必须不能留下任何麻烦。 正当她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了吱吱呀呀的声音,象是一个小木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岚颜没有回头,这样的车街头每天都有很多,她懒得分神回头,她只顾着看自己应该选择的对象。 “你是不是饿了?”轻柔的声音,带着气虚的温雅,在她耳边飘过。 香气飘过鼻端,岚颜愕然回头。 一个荷叶的纸包递到她的面前,碧绿的荷叶上,是一只烧鸡,伴随着有两个大白馒头。 岚颜坐在地上,以她的角度看过去,最先看到的,是托着那荷叶的手。 修长却瘦弱的手,手指很白,具体的说是苍白。手指很瘦,瘦的能看到手指下青色的筋脉。 她的目光慢慢抬起,看到的是与那手指一样白的脸,苍白病弱的脸,看不到血色。 眼前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微笑看着她。他的眼睛很柔和,让岚颜瞬间想到了云,天边的白云,时刻会被吹走的白云。 他的微笑,带着奇怪的力量,那是一种温和,一种尔雅,让人舒服的力量,完全不带侵略性的微笑。 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乍眼看上去,他不夺目不侵略,却只在这微微一笑间,让人牢记了他。 杏色的衣衫,平和的表情,都在告诉他人,他不是个喜欢与人相争的人,可他的微笑却仿佛带着奇特的感觉,让人顺从他的话。 这是岚颜看到他后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就是:他身体不好,很不好。 他的病弱,让她恍惚地想起了昔年的凤逍,那个因为灵气被“火碎珠”禁锢而常常苍白着面容卧床的男人。 她最爱的男人。 那个名字一闪过,那个面容一浮现,岚颜几乎瞬间无法呼吸。 几个月了,她还是不敢想起,更舍不得忘记,就在日日夜夜的煎熬中,被失去凤逍的痛侵蚀着。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呆呆地出神。 他托着那个荷叶包,又往前递了递,“吃吧,没关系的。” 那声音,春风和煦,只是气太弱。 他的病只怕不轻吧,岚颜的目光从他身上滑下,落在他身下的轮椅上,原来刚才那吱吱呀呀的声音是从这传来的。 已到了要坐轮椅的地步吗,那只怕他活不了两年了。 岚颜心头暗自闪过这句话,视线却很快,没有让对方察觉她的心思,手伸了出去,如一个寻常小乞丐般郑重捧上荷叶包,不断点着头,口中连忙说着:“谢谢大爷,谢谢大爷赏。” “不必谢,趁热快吃吧。”他的声音非常自然,自然的就像是与老朋友聊天一般,根本不像寻常赏饭吃的富贵人家。 她知道,他出生一定不同寻常,就凭那衣衫的质地她就知道,这种出身的人却毫无半点歧视之心,如此自然地给她食物,他一定是个天生就有着温和与怜悯心的人。 他的手指推上轮椅,想要离去。 就在轮椅刚刚起步的一瞬间,客栈中走出一名武者,而轮椅宽大的转身,与他撞在了一起。 说是撞,倒也算不上,因为那男人的反应很快,错步闪开了,不过岚颜看的清清楚楚,即便他闪身让开,手中却还是粗鲁地推了下,将那轮椅用力推开,“好狗不挡道,滚远点。” 这力量很大,大到轮椅偏离了方向,撞向一旁。 岚颜的手以极快的角度伸出,在轮椅上挡了下,又悄然地缩回,所有的动作快的没有人发现,只看到轮椅吱吱呀呀冲出去,摇摇晃晃停住。 那男人甚至脚步都没停下,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迈步走着。 就这武功和打扮,他必然是来参加封城比武的人,而他只有一个人,不必担心会被亲宗认出她冒名顶替的身份。 就他了! 岚颜选定了对象,身体慢慢站了起来,手指扶上那轮椅,“大爷,您住哪,我送您回去。” 这个男人,让她想起了凤逍,这段时间以来懒得关心周身任何人与事的岚颜,也难得地伸出了她的手。 “不用了。”他笑的温雅,“我自己可以的。” “我吃了您的饭,帮您是应该的。”岚颜随口说着。 “那就前面的集市吧,我想买些东西。”他说话轻轻的,慢慢的,听在耳内格外的舒坦,就是这柔柔的节奏,让他的人更加温柔了起来。 岚颜推上他的轮椅,将他送到集市。 “就在这里吧。”他开口。 岚颜停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皱起了眉头,她可不认为这种地方适合一个病弱的人坐着轮椅游玩。 “您别进去了吧。”看着细细长长的街巷,她由衷地建议。 他点点头,和煦轻柔回答,“好。” 人家都这样了,连她一个小乞丐的话都能这么认真地回应,她还能说什么? 真是个好脾气的主,也是个好欺负的主。 岚颜不再多话,也不再多事,她放开了推着他轮椅的手,“大爷你慢慢玩,小的走了。” 她,要去找那名武者。 放开轮椅,她毫不迟疑地钻入人群中,小小的身体很快地淹没在人群中,她没有去看那少年,毕竟一场人世偶遇,没有人能让她再多看一眼。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个男人,眼见着男人走到巷尾,这对岚颜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 她几步跟了上去,恨恨地撞了下那男子。 “妈的,走路长不长眼睛?”那男子一瞥眼,开口便骂,骂完才发现撞他的人是岚颜,“原来是你小子啊。” 岚颜就像是一个普通报复人的小乞丐,冲着他远远龇牙咧嘴,手中的石头恨恨地丢了出去。 那男人身体晃了下,原本可以躲开的身体,居然没能躲掉这石头,被重重地砸在了额头上。 “该死的,没发现你小子居然会武功。”那男人的眼中爆发杀意,手指抚过额头,抹下一片红色的血迹。 他想也不想,腾身追向岚颜,岚颜脚下快步跑着,朝着城外的小树林。 转眼间,两人已经奔进了树林,岚颜停下脚步。 “小子,没处可跑了吧!”男子狰狞着表情,一掌拍向岚颜,那手中的力量,分明是要将岚颜一掌打死,半分余地也不留,“找死!” 那手还没来得及抓上岚颜,就顿在了空中,眼中的凶狠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不、具体的说,是眼中的生气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那身体僵硬着,轰然……倒地。 岚颜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手快速地从他身上摸出一个小令牌,满意地露出了笑容,草草地将人就地埋了。 她提起脚步,毫不迟疑地离开小镇,朝着“封城”的方向而去。 十里地虽然不远,但是当岚颜抵达的时候,封城的城门已经关了,无奈之下的岚颜,只能在城门外的小林子里窝着。 双手枕在脑后,她叼着草,悠悠然地望着头顶星光,轻轻地眨着眼睛。 凤逍,你在哪里?明明说过能彼此感知的,为什么她却一直没有感觉到凤逍的魂魄? 但是她相信,凤逍一定在某个地方等她。 每一夜,她都在这种锥心的思念中度过,然后在念叨着他名字中,恍惚的睡去。 从来不知道失眠的她这个时候才知道,想要睡觉,原来如此艰难。 醒来,居然是被吱吱呀呀的声音。 岚颜睁着眼睛,发现早已是日头大亮,城门边已经堆满了等待入城的人,看来封城这一次的比武,很值得人期待。 她拿着手中的令牌,早已经准备好的斗笠带上脑袋,默默地站进了等待入城的人群中。 她发现这一次封城的安全守卫分外严格,不仅要出示令牌,甚至要登记令牌拥有者的身份,幸好……她把对方所有的东西都搜刮了来,至少不至于露陷。 这个令牌的主人,叫封启,是封家西地萧县的人,岚颜看上他,就是因为他一个人独行,不用担心被人揭穿。 前面的一人递出令牌,只听到守卫旁登记的人边写边念着:封家西地萧县封怀。 岚颜前方的一人点着头,接过还来的令牌,自然地问了声,“不知家兄是否登记入城了?他原本与我约定今日清晨城门前见,我却未见到他的人。” “你兄长何人?” “封启。” 两人的对话传入岚颜的耳中,岚颜肚子里闪过一声咒骂。 该死的,怎么这么巧? 原来那个家伙有兄弟一同参加比试,她还这么倒霉的与他兄弟撞到了一起入城,现在只要她递出令牌,只怕登记官一念,她就会被那个封怀认出自己不是封启。 岚颜脚下轻轻退了退,想要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封启已经拿过了令牌准备入城,而登记官的手已朝她伸了出来,“你的令牌。” 给? 不给? 当然不能给,可是此刻不给,依照封城的守备,一定会对她严查到底,她想要入城,只怕非常非常难了。 “你的令牌。”登记官的声音大了。 “我……”岚颜的手上上下下地在身上摸索着,假装着自己找不到令牌,口中期期艾艾的,“我找……找……”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城门守备手中的武器已经举了起来,而登记官的声音更加严厉了,“你的令牌!!!” “他是我家的随从,令牌在我这。”一道声音,在岚颜身后响起。 “她是我床伺,你们封城也要查吗?”低哑性感的声音,从岚颜身边的车上悠悠飘来。 岚颜心中,惊愣。 ##苏九?段非烟? 她平静的回头,身后杏色的衣衫飘飘,轮椅上的人温雅清弱,带着微笑,看着她,那点点暖意,即便隔着距离,依然可以让岚颜如此清晰的感受到。 另外一边,紫金色的车帘挑起一个角,露出一张俊美到妖异的面容,噙着笑望着她,那手指停留在半空中,朝着她伸出。薄唇勾着邪气,却又是完全的笃定。 两个人,都在等她的选择,等她的答案。 城门前的守卫,傻兮兮地在两个人面前来回地转着目光,最后定格在岚颜的脸上,人,他们是不敢再拦了,不管是苏家的随从还是鬼城的床伺,都不是他们这种小喽啰能惹得起的。 岚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划过,短暂的静止后,她忽然听到了段非烟的声音。 “传闻四城自由行走来去随意的苏家,连四城城主都少放在眼中,更遑论绝世英才苏九公子。”段非烟那独有的性感嗓音飘送着话语,却是冲着轮椅上的少年公子,“没想到封城比武,连你都出现了。” 原来是他…… 岚颜就是再傻,好歹也在封城呆过,苏家的名字怎么可能没听过,苏九的名字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苏家,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城就能和四大主城抗衡的家族,他们看上去没有野心,完全超然的存在,但是苏家拥有着连四大主城都忌惮的能力。除了拥有着天底下最全的武学,更有着天下间最全的妖丹炼化之法,苏家人仿佛天生就拥有这种能力,无论什么妖丹只要到了他们手中,就知道是多少年的妖丹,如何才能将妖丹中的精气最大的保留下来,更知道怎么样才能化为己用。 这种能力,自然会引得无数人觊觎,可是这么多年来,不但没有人敢动苏家,反而四大主城都在尽心竭力地保护苏家,甚至可以说在供奉着苏家,导致苏家的地位犹比四大主城城主更高。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苏家所有的秘籍宝典,都在他们的心中,口口相传。那些识别妖丹的能力和炼化之法,也都是个人藏在心里的。而苏家每一任都会出一位绝世的天才,过目不忘拥有着七窍玲珑般的心,那些典籍就在这样被藏在天才的心中,可惜的是,天意注定不能让这样的人久活于世,往往都是英年早逝。所以四大主城的人,往往有什么灵丹妙药都往苏家送,只怕某一天,苏家的武功和妖丹炼化方法因为天才的逝去而全部消失。 苏九,全名苏逸,这一任苏家最天才的人物,也是所有武功典籍和炼化妖丹方法的拥有者。 看着他身下的轮椅还有那苍白的面容,岚颜终于相信了传言,苏家这种天纵英才,是不长命的。 这般温暖的人,不该短命的。 他,让她想起了凤逍,同样的剔透,同样的温柔,仅仅一面之缘,他就会出口救她。 大概,是因为他的势力,足以保护她吧。 与段非烟比起来,他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岚颜的脚步动了动,朝他的方向移了下。 “我与千寒少城主有约,所以来封城,恰巧赶上比武而已。”苏逸微笑,“最让人没想到的,只怕是鬼城之主都亲临。常言鬼城不与人界交往,虽然是玩笑,却足以代表段宫主对四城的不屑,能见到段宫主亲临,才是最惊奇的事。”他的目光从段非烟的脸上一扫而过,“寒玉功段宫主已到十层了吧。”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话,甚至字句里还是恭维的意思,岚颜却看到了段非烟眼中的阴沉。 果然,对着这种阴寒又邪气的男人,还是苏逸的温暖更适合自己。 她的脚步提了起来,笃定地朝着苏逸的方向。而就在脚步还未落下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城门守卫的声音高喊着,“千寒少城主恭迎贵客……” 该死,封千寒来了! 岚颜的目光一转,看到了那精致华贵的马车,再看苏逸那孤零零的轮椅,她给了苏逸一个抱歉的眼神,快步走向了段非烟的马车前,手掌一送,放进了段非烟等待许久的掌心中。 段非烟的手很凉,一如她对这个人的感觉,无情冷血。 他的手中传来力量,瞬间将岚颜拉上了车,马车的车帘落下,遮挡了两人的身形,几乎是在同时,马蹄声到了门口。让岚颜熟悉的声音也回荡在了耳边,“苏九公子,段宫主,久违了。” 是他,那个永远清寒的语调,疏离中的客套,是他一贯的说话方式,唯有……唯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有他的温暖。 可那一切,都是假的。 岚颜心头一抽,即便没有面对,她还是无法释怀,也无法忘怀,她甚至能从那一步步地脚步声中,判断着封千寒的身形姿态,在脑海中幻化着他的身影。 不行! 她猛然地反应过来,她与封千寒太熟悉,熟悉到对彼此的气息都有着诡异的感知力,即便她逃上了车,即便他们三年未见,即便她如今已经脱胎换骨,但是气息太容易出卖她,她需要一个遮掩,一个能隔绝她的气息,比她更强大的气息遮掩。 她想也不想,直接看向段非烟。 他还是那种浪荡的姿态,衣服随意地拢在身前,只在腰间系了一条丝绦,半抹胸膛露在外面,白皙中莹光隐隐,的确如玉般。 手随意地扯开他的衣衫,完美而俊健的身躯袒露在她的眼中,不过岚颜可没时间去欣赏,她直接投入他的怀抱中,让那衣衫将自己包裹,埋缩在他的怀中。 这个动作对于任何一个男子来说,都是绝对的冒犯,任何一个正人君子也不会由她这么做,但是……段非烟可不是正人君子。 这个动作之下,他居然直接双手环抱,将她拥紧,身体微倾,将她压倒。 身下,是软软的羊毛毯,细润洁白的羊毛散发着温暖的温度,香炉里散发着袅袅的熏香。 他的脸俯下,那呼吸扫过她的唇,就像是一种无形的亲吻。 “少城主客气了,段某怎敢劳少城主亲迎。”段非烟的声音一股既往的沙哑,如果不是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岚颜,岚颜几乎以为他是在勾引封千寒了。 他虽然不是在勾引封千寒,但是他的的确确是在勾引自己。 岚颜的手下意识地推上他的肩头,想要把他从与自己的亲密距离里推开,但是当手贴上他的肩头,岚颜又忍住了。 她要进入封城,她不能让封千寒发现自己的存在,她不能泄露一点气息,她只能……忍。 而段非烟显然发现了这一点,那手在她腰身间来回摩挲着,岚颜只能拿一双眼睛瞪他,还要防止自己因为动怒而将气息外泄。 而这个时候,苏逸温雅的声音也缓缓传入耳内,“少城主亲迎,苏逸不敢当。” “二位都是封城贵客,应该的。”封千寒的脚步逐渐走向段非烟的马车,岚颜轻轻闭上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 那脚步停在车外,“二位现在就随千寒入城如何?” 她与封千寒,只隔着一道车帘,三年来最近的距离。 忽然间,段非烟的手从她的腰间撤离,撩开了车帘。 该死的!岚颜一急,索性钻入了他的怀抱中,车外的人,任谁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岚颜叹息着,他段非烟色名在外,更是无耻的代名词,她岚颜的名声啊,就这么毁在他的手上,此刻的她千万千万不能被人发现,不然她就是用尽天下水,也洗不清了。 “少城主亲迎,非烟本该下车把臂同行,奈何……”段非烟闷声笑着,回首低下头,亲上岚颜的唇瓣。 他居然当着封千寒的面吻她,虽然有他身体做遮挡,但依然是众目睽睽之下啊,她不能反抗,只能被他亲。 这个该死的男人,连吻都能吻的这么恶心。 车外的封千寒发出一声轻笑,“千寒明白,那就请宫主马车随千寒入城。” 马蹄声中,她能感觉到封千寒就在前方不远处,马车跟在风千寒的身后,晃晃悠悠地入城。 一段路不长,但是足以让她被占尽便宜,如果时间再长些,她肯定这浪荡货一定会把自己吃干抹净! ##暗战渐起 车入驿馆,封千寒的声音稳稳传入车内,“千寒先行告辞,不叨扰宫主休息了。” “非烟不送,过两日再来请罪。”段非烟的手指摩挲着岚颜微肿的唇瓣,随意地开口。 封千寒的马蹄声刚响,段非烟忽然低下头,狠狠地在岚颜的唇瓣上咬了口。 “唔……”岚颜吃痛,忍不住地哼了声。 她完全没想到,段非烟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咬她,原本因为封千寒离去而放下的心,没能防备住这一次的偷袭。 马蹄声,忽停。 岚颜的心又提了起来,而段非烟彻底侵入她的口中,亲吻极尽勾引,逼迫着她回应。 马蹄声,又起。 却离他们越来越近,岚颜几乎恨死了段非烟。 她好不容易进入了封城没有惹起他人的注意,却因为他的故意捣乱,又惹回了封千寒,如果她要失败了,她就杀了眼前这个家伙。 膝盖一抬,狠狠地撞向他压制着自己的双腿中间部位,段非烟单手一挡,岚颜下一个动作,却是膝盖撞上他的胸口,将他从自己身上踢开,段非烟发出一声闷哼,仰面躺倒在地板上。 虽然吃了闷亏,笑容却是不减,他看着岚颜,舌尖缓缓划过自己的唇瓣,这动作落在岚颜的眼中,更加的愤恨了。 段非烟的手,指指外面,又冲她勾勾手。 没有了他那邪性的气息,封千寒就在外面…… 岚颜咬着牙,狰狞地扑入段非烟的怀中,段非烟发出一声性感的笑声,双手环抱上她的身体。 封千寒调侃的声音传来,“段宫主,温柔些。” 马蹄再起,很快地消失在耳畔,岚颜确认封千寒走远,一脚踹开身上的段非烟,坐了起来。 手背狠狠地擦过唇角,岚颜冲他哼了声,手指掀开帘子准备跳下。 “就这么走吗,虽然封城你比我熟,但是在比武期间找一个藏身之所不容易,如果提前被发现了,岂不是没的玩了。”段非烟的声音让岚颜的手一顿,“你若这样毁了目的,太亏。” 岚颜的手落下,猛然回头,“你知道多少?” 以他这样的口吻,她相信段非烟不是诈自己,纵然她隐藏的再多,也瞒不住像段非烟这样的有心人,现在她要知道的,是段非烟究竟查出了多少与自己有关的消息。 段非烟冲她勾勾手指,岚颜的目光落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他浪荡的姿势真让她想一脚踹上他的脸。但是强忍之下,岚颜趴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亲密相拥,看上去最是暧昧的姿势下,却是不带半点感情的交谈。 “封岚颜,封城的九宫主。”段非烟的唇贴上他的耳边,“虽然传言中封城的九宫主是男的,但我笃定,就是你。” “凭什么?”岚颜冷眼看他。 “就凭……”段非烟的手点上她的唇瓣,被她打手拍开,“就凭刚才封千寒的反应,就凭你对他的躲闪。” 刚才她无意的那一声哼,封千寒就回来了,对她来说是紧张,又何尝不是在提醒段非烟自己对封千寒的在意。所以刚才他咬她,根本就是故意的,他要的是封千寒的反应。 “八脉绝阴的妖族人,在人界这么多年,不可能没人发现。直到我那日看到九尾狐的出现。”段非烟薄唇轻扬,“九尾本就少,更何况还断了灵根的九尾。凤逍的身份在封城是秘密,我要查却还不难。” 他说的没错,以他的精明,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找出无数线索。更何况这段非烟就如同一条蛇,被他缠上了,又岂能轻易甩掉? “如果不是他笃定存在的人,又怎么会用灵气挣脱封城的桎梏,而他在封城中形同软禁,能接触的人太少了,所有他能接触的人中,离开了封城的……”他冲着岚颜耳孔那呵着气,“只有九宫主岚颜。” “还有吗?”岚颜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一句句全中,让她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封千寒是如何隐瞒住你的存在十几年的,但是我知道,像封千寒这种人,绝不会做无用功的事。封千寒溺宠封岚颜十年人尽皆知,他这种冷血的人,绝对不可能,那就只能说这封岚颜对他有着巨大的作用。” 下面的话段非烟没有继续说,只用一双眼睛挑看着她。 没错,从本质上说,他和封千寒都是冷情的人,猜心思一点都不难。他段非烟认出了她的八脉绝阴,就不可能猜不到封千寒的目的,她的身份也就坐的实实在在的。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不愧是鬼城城主,很聪明。” “这就聪明了吗?”段非烟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手指捏上她小小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抬了起来,“如果我猜到你来的目的,你会不会给点奖励?” 岚颜心头一惊,脸沉了。 秋珞伽妖丹的事,他也可能知道吗?甚至她要为凤逍报仇的心,段非烟也能猜到?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你会躲封千寒,证明你已经知道了他隐藏着的秘密,于情与理你都不可能再回来,再加上……”他的舌尖忽然舔了下她的耳朵,那挑逗的意味十足,岚颜身体紧绷地躲闪开。 段非烟的笑容落在岚颜眼中,只觉得无耻。 “你把身子给了凤逍,又怎么能坐视他死?而他为了找你,以灵力挣脱‘火碎珠’,注定是活不长,以你的妖力,根本没有能力打开妖界之门,那你能倚仗的,只有传说中秋珞伽的妖丹和‘妖霞衣’。” 这个男人的聪明,超出了她的想象,甚至连她与凤逍之间的事都能猜出来,真是没有任何隐瞒的可能。 “不是猜的。”他的手又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腰侧,岚颜一个哆嗦。 “你的手能老实点吗?”她终于忍不住地开口。 “我身边女人这么多,是否处子我一眼就能看出,当初与你相识的时候,你还什么都不懂,如今却已经人世,不是凤逍又是谁?”段非烟一笑,“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太笨拙的懒得调教,初尝滋味的才最有风情。” “滚!”岚颜终于忍不住了,又是一脚踹了出去。 这一次段非烟反应很快,双腿将她的腿夹住,“现在谈谈合作如何?” “谈你个鬼。”岚颜愤愤地喘息着,憋出一句话,“你不就是要和我上床吗?” “原来你知道啊。”段非烟啧啧出声,“双修。” 岚颜连连冷笑,“真的是双修吗,还是要我保你的命?” 段非烟眉头一跳,原本逗弄的眼神凝窒了下,这一个小小的变化,又如何逃得过近距离之下的岚颜。 “寒玉功本属于女子练的功,越练体内的寒气越重,你以男子之身强行练功,若不是强行吸取女子阴气,你根本练不到十层,再往下练,你的筋脉就会被阴气所封,你要我……”岚颜哼了声,“难道不是看上了我八脉绝阴可以吸收你体内的阴气,让你再度练下去吗?” 她越说,段非烟的脸越阴沉,岚颜怪笑了下,“所以,现在是你求我与你合作,不是我求你收容我,你不能让我死,无论什么情况之下,你都必须保护我,因为这个世间你寻不到第二个八脉绝阴。” 她的手,推开段非烟,轻巧地跳下车,转身消失在大门边。 车上,段非烟的手撩过长发,撑在自己脸侧,露出玩味的微笑,“这么急吗?我的第三个猜测,你不听会后悔的。” 可惜这个时候,岚颜已经听不到他说了什么,现在的她,只想着如何能回到当日那个山崖中。 三年前只走过一次的路,她能否再回到那个地方? 她一个人在街头走着,带着斗笠,面纱垂落在眼前飘动。没有人注意到她。 现在的她,不是那个岚颜宫的少宫主了,不是那个走在街头会引无数人注意的纨绔少年了,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热闹,却恍如隔世。 其实,就算不带着面纱,只怕也没人能认出她了。 “呀,快看,依城的车队。”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岚颜随着人群,回头。 华丽的车队由远而近,车帘上的风铃摇曳着清脆的声音,远远地飘来,翠绿的色泽中岚颜瞬间判断出,那是一整块翠玉雕琢而成的风铃。 整齐的马队,护送着中间华丽的马车,路过岚颜眼前时,只觉得一阵闪耀,戳瞎了岚颜的狗眼。 这依泠月还真是习惯不改,马队上的马镫都是纯金打造的,有钱人就是有钱人。 青葱的玉指撩起一角车帘,露出半张娇美的容颜,人群再度爆发出惊叹之声,议论声声,声声入耳。 “依泠月姑娘还是那么美,三年不见,更加高贵了。” “是啊,除了依泠月姑娘,谁还配得上我们少城主?” “嘿嘿,忘记了咱们的九宫主么?”这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声音大的让人想忽略都难。 哄笑声顿起,各种声音不断传来。 “九宫主?不是听说被抄家灭门了吗,九宫主只怕死了吧?” “不死又怎么样,难道还敢回来真的争吗?” 哄笑中,有人甚至在路边开起了摊子,“来来来,我坐庄,有没人来下注,这一次为少城主定下的赌约,九宫主赢还是依泠月姑娘赢?依泠月姑娘一赔一,九宫主一赔五十!” “当然是依泠月姑娘啊,谁敢赌九宫主?人都不知道死活呢。” “依姑娘!” “我也下泠月姑娘!” 岚颜的手忍不住抚上脸颊,无奈地想着,她有那么差吗?一赔五十都没人给面子。 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她怎么着也要给自己一点面子不是?要不要考虑开个张? “我下一百两。”一道春风和煦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伴随着吱吱呀呀的轮椅声,“赌你们九宫主赢。” 人纷纷回头,人群之后,杏色的衣衫飘摇,在人群中卓尔不凡。 “一,一百两?”那庄家有点结巴。 “是啊。”杏色少年含笑,目光却从岚颜身上一晃而过,“一百两,赌九宫主赢。” 又一个脑子有坑的人,岚颜无声地翻着白眼。 不过她似乎骂早了,因为…… “我家少主听闻下注,让我来凑个热闹,我家下注下注……”忽然出现的老者站在庄家面前,掏出一叠银票,“一万两,压九宫主赢。” 好吧,岚颜收回前面的话,和一百两比起来,这个一万两才是真正的脑子被驴踢过的。 那老者放下银票,朝着苏逸恭敬行礼。苏逸含笑颔首,“没想到原家少城主也来了,苏逸久仰其名,始终无缘得见。” 那老者越发恭敬起来,“苏九少爷与我家公子眼光一样,也算是惺惺相惜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 苏逸的笑容更大,手指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看着远方一辆普普通通的车,“为这一句惺惺相惜,苏某做陪,一万两,赌九宫主赢。” 原家? 岚颜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知道原家是四大主城之一的原城城主,可是……她完全没有任何交集啊?赌一万两她赢,这原家少城主不是被驴踢了脑子,是被一万头驴踢过脑子。 再看苏逸,她直接翻了个白眼,这个人大概也病的不轻了,有钱人的世界,不是她能懂的。 不管他们下多少钱的注,至少她岚颜没有打算再登上擂台,她是来拿“妖霞衣”和妖丹的,不是来和依泠月争封千寒的。 岚颜转身,举步离开,才刚刚行出数步,忽然间耳边传来不甚清晰的两个字,“多谢。” 岚颜的脚步顿时定住,整个身体僵硬,她快速的回头,想要寻找着那声音的出处,可是人群拥挤,人头攒动,刚才那两个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是他吗? 是他吗?? 还是她的……错觉? ##秋珞伽还是岚颜?(一) 岚颜的目光四下搜寻,甚至不顾一切地展开气息,搜寻。可惜……无果。 果然都是自己的错觉呢。 岚颜失望地再度转身,才走了两步,耳边忽然听到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侧目看去,一角杏色飘荡。 说来倒是巧,她一直在遇到他呢,不过岚颜记得此刻的自己已经改变了装扮,如今也是女子之身的穿着,不再是那小镇上的乞丐,也不再是城门前的武士,明知是他,也不能上前打招呼。 她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走着,可那轮似乎合上了她的速度,始终是并肩而行的姿态,让她在走出百步之后,不得不停下。 她停,他也停。 果然,他的目的是她。 “公子有何事?”她不得不假装着彼此毫不相识,矜持地冲他开口。 他优雅地扬起一抹笑容,无害而干净的笑容,“已相见三度,何必谈陌生?” 岚颜心中咯噔一下,她是和他见过三次,但是每一次都是不同的面貌,他居然都能认出自己? 不可能,她对自己易容之术还是有自信的,做什么象什么,别说乞丐和武士的差别,现在的自己可是连脸都没露,说他能靠体型认人那简直就太搞笑了。 明明是和煦温柔的语调,却如此笃定,笃定的让她想再度否认的勇气都没有。 有些事情如果被人看穿,硬撑就太失风度了。 可她不明白,她是如何看穿自己的。 他的手朝她伸了过来,手指间拈着一串蓝色的珠串,剔透似水晶,可又带着珍珠般七彩流霞似的光芒,温润缓缓,就像他的人一般,浅浅的蓝色让人看上去就心情舒适。 “拿着。”他的笑容,让人难以拒绝。更让她难以拒绝的,是他下面的话,“它可以遮挡你所有的妖气。” 妖气…… 岚颜苦笑,原来是这出卖了自己。 他是苏家的九公子,是胸中藏着无数炼化妖丹方法的人,他这一生打过交道的妖丹,足以让他可以瞬间辨别出人和妖了,难怪无论她如何装扮,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见她不伸手,他的手也没抽回,而是停在空中,“这不是‘火碎珠’,‘火碎珠’太过霸道,强势地压制妖气,几乎是以互相伤害的方式硬拼,而这‘海光石’则是帮你遮掩妖气,取海底精魄炼化,天底下只此一串,没有人知道它的功效,你尽管带着。而且,它不会克制你任何气息,哪怕你此刻面对的人是封千寒,他也不会察觉到。” 好一个聪明人,连她上次是为了躲封千寒都知道,只怕…… 岚颜低下头,觉得自己的身份,就像是乞丐的衣服,破破烂烂难以掩盖。这看似优雅的九公子,只怕也已将她的身份看了个通通透透吧。 果然,他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她的猜测,“你我都行九,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不算,九宫主早就被赶出封城,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岚颜轻轻地开口,“早在那镇中,你给我送食物,就是察觉到了我的身份?” 他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感觉到了你的妖气,知道你是妖族中人,所以才将食物给你。猜到你身份,却是因为你后来襄助之举。” 果然那日仗义伸手,还是被他发现了。 “想不到对妖族来说最让人讨厌的苏家,却是会对妖族给予施舍的人,我倒是看错了。”她轻哼了下。 对于妖族来说,不是被夺取妖丹或者被杀的痛苦,因为只要妖魂在,就能再重修,即便妖丹失去,对于不懂得炼化的人,就永远无法夺取其中的精魂,可妖丹一旦被炼化,就是永无再生之机了。 对于苏家之恨,更在那些人之上。 “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他微笑着,完全不因她的嫌弃而恼怒。 岚颜垂下目光,看着他手中那串手串,想了想接了过来,“谢谢。” “这么容易就感谢我,那下面的事,你又该如何谢我?”他忽然的话让岚颜一愣。 “什么事?” 他却不回答岚颜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射向了市场中,“我第一次来封城,不知道有什么小吃好吃?” 岚颜无语,走向一旁的小摊子,不多时手中多了一个小纸包,放进他的手中,“这是封城有名的‘裹山赤’,这么多年也就这家最出名,你尝尝。” 苏逸打开纸包,一颗颗小果子沾染着糖粉,里面隐约是山果的红色,红白相间很是可爱,他拈起一颗放进嘴巴里,抿唇品尝着,不住点着头。 看他吃的开心,岚颜也忍不住拿了一颗放进口中。阔别许久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酸中带着甜,她含着让那酸味蔓延。 记得,凤逍最爱这种酸酸甜甜的果子,每次吃的时候,那眉眼一眯,忒是动人。 这酸味,沁染进心头。 “还有吗?”苏逸有些不满足,目光四下望着,眼中的渴望是瞒不了人的。 这家伙,还是个吃货。 岚颜走过一家小店,转身进去,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两个绿色软糯的青团,热乎乎的放到他的面前。 他拈起一个,放进口中咬着,脸上顿时浮现了餍足的表情,“中间的豆沙又甜又细,好吃。” 看不出来,还是个好甜的主。 一路走,一路吃,越往前岚颜的心越沉,因为眼见着前方的宫殿越来越清晰,恢弘的气势中,带着高绝冷傲之风,曾经她最为熟悉也喜欢呆的地方——“千寒宫”。 封千寒住的地方,以往没事就往这里跑,现在却望而却步了。 “我们回转吧,这里没有吃了的,要吃的话去另外一条街。”岚颜叹气,开口。 苏逸最后一口点心塞进嘴巴里,拍了拍巴掌,“吃饱了,继续往前吧。” “你要去‘千寒宫’?”岚颜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但是对于她来说,此刻是绝对不想见到那个人的。 “当然。”苏逸倒是一口承认,“否则如何说得上帮你忙?” “我似乎并不需要。”岚颜很快地拒绝他的好意。 “你不需要找那识途老马吗?”苏逸轻声笑了,那眼神仿佛看穿了岚颜的心思。 岚颜顿时不知如何回答,当初她想给城主做寿,抓了一匹“火浪马”,也正是那“火浪马”将她带去了藏着秋珞伽妖丹的地方,现在她要找回妖丹,必须要那“火浪马”,也不知道是她的幸或者不幸,那匹马如今是封千寒的坐骑,岚颜思来想去几次,都不知道如何进入“千寒宫”中把马引出来,谁知这苏逸却发现了她的心思。 她发现,这世间心思精灵的男人,一时间全都在这封城出现了,任她觉得自己如何掩藏了行迹,太容易为人发现。 “就在这里等吧。”苏逸指着一旁远远的角落,“一会,就看你的本事了。” 岚颜只是看着他,“为什么帮我?” 苏逸微笑着,“将来,你自是会明白,总之我没有害你之心。” 岚颜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看了很久很久。他迎视着岚颜,但笑不语。 良久之后岚颜抽回目光,苏逸还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我真的希望你能出现在擂台上,不知道封千寒那时候的表情该怎么样呢。” 岚颜翻了个白眼,默默地走向那个小小的角落,在摊子上要了一碗豆腐脑,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不多时,马蹄踏踏声远远传来,岚颜知道这是封千寒巡城的时间,果然当马蹄声渐近,那蹄声忽然慢了下来,苏逸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少城主。” ##秋珞伽还是岚颜?(二) 衣袂声中,封千寒跳下马背,“苏公子不在驿站休息会吗?” 清清冽冽的嗓音,透着性子里的寒,岚颜不禁想着,当年她是如何觉得他宠爱自己的? 她想看看他,可她不能。因为任何一道目光的投射,都太容易引起封千寒的感知。 苏逸笑声起,“苏九贪食,走到哪都想一尝小吃,听闻封城小吃多,就兴起四处看看,一时眼花竟不知从何选起。” “千寒作陪,带你去寻几处如何?” “那苏九叨扰了。” 封千寒的放下马缰,手掌心在马头上轻轻拍了拍,“你回去。” 马儿长嘶,转身。 岚颜不禁佩服苏逸,他居然连封千寒的礼仪气度都算计在了里面,若不是苏逸坐着轮椅,任何人如此请封千寒,他都不会让马儿回转,可若要照顾苏逸的行动不便,封千寒一定不会让马儿跟随在旁,这是大家的风范,却成了苏逸为岚颜创造的机会。 封千寒陪着苏逸走了,岚颜也追着马儿而去,看着那火红的身影,她也不确定如今的自己,是否还能让它记得? 她身体一纵,落在马儿的背上,那马儿身体猛的一震,似乎想要把她抖下来,岚颜已经开声,“老朋友,还记得我吗?” 马儿发出一声长嘶,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岚颜的手抚上它的鬃毛,“不亏是天下灵物‘火浪马’,才不过一天的友情,事别三年,你居然还记得我。” 马儿又是一声长嘶,前蹄弯曲,跪了下来。 它在告诉她,她是第一个征服它的人,它会一直忠诚于她。 “还记得那夜你带我去的山间吗?”岚颜拍抚着它的颈项,“带我回去。” 马儿再度发生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带着岚颜乘风而去。 青山漫漫,藤蔓层层,马儿在山中跳跃,当岚颜再度看到那一层层厚重的藤蔓时,她的心开始跳跃了起来,越跳越快。 跳下马背,岚颜拍拍它的颈项,“谢谢你了,老朋友。快回去,不然可就被他发现了。” 马儿发出一声长嘶,转身撒开四蹄离去。岚颜目送着它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这才伸手拨上藤蔓。 在伸手之前,她还有些忐忑,忐忑这三年间,有人发现了这个地方,有人先她一步拿走了妖丹,带走了“妖霞衣”。可当手拨上藤蔓的一瞬间,她的心忽然安定了,因为那一股温暖的气息,让她仿佛回到了家一般。 妖族的人,对妖丹的的感应力,让她一瞬间知道,秋珞伽的妖丹,还在。 她缓缓走入山洞,藤蔓在身侧落下,她置身于这妖丹气息浓烈之处,通体说不出的舒适。“妖霞衣”就在眼前,依旧鲜亮浓艳。 岚颜的手抬起,“妖霞衣”落入她的手中,轻柔薄透的手感中,她轻轻抚摸着,慢慢张开双臂。 “妖霞衣”覆上她的肩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岚颜的手抚上那衣衫,仿佛寻回了故友一般。 手腕再抬,那枚妖丹缓缓落入她的掌心中。 她握上妖丹,感受中其间凝结着的真气,可此刻的她,握住的不仅仅是妖丹,感受到的也不仅仅是真气。 有张扬,有机敏,有通透,也有哀伤,那似乎都是秋珞伽的情感,但那些情感,都只是秋珞伽的一部分,她感受的最深的是坚定,浓烈的爱。 此刻的她,比三年前更加能领略秋珞伽的心思,因为现在的她,才真正懂得了为爱痴狂,遥想当年的秋珞伽,若是她岚颜有这能力,也必然会做出这样的疯狂举动吧? 屠一城,为一人。若天下弃你,我愿为你弃天下。 凤逍之仇,她一定会报。凤逍之魂,她也一定会找回来。 自己那枚小小的妖丹已经追随着凤逍的魂魄而去,秋珞伽的妖丹,她岚颜就此收下了。 岚颜盘膝而坐,她手中握着那枚妖丹,心念合一,让自己的气息包裹起那枚妖丹。 妖丹是千百年的精气所化,有着主人的精魄意念,若那么容易为人炼化,苏家也就不会那么受追捧,这正是因为若炼化不当,妖丹会自碎,期间的精气更不容易被人化归己用。 即便她是妖,想要吸收别人的妖丹,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更何况还是秋珞伽的。 但是当她的气息一凝上妖丹,那妖丹中的精气就仿佛找到了伙伴一样,狂热地朝她汹涌而至,浪潮一般扑入她的筋脉中。 很浓烈也很狂热的气息,但却没有其他劲气入体时的凶猛,即便是白羽那精纯万载的真气,在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都会有不适的感觉,但是这秋珞伽的妖丹,在她筋脉中的涌动,就像是久别的游子回家一样,快乐地跳动,释放着。 这完全交融的感觉,连岚颜都惊讶了,半点不适也不存在,只有浓烈而汹涌的充盈,不断填充着她的筋脉, 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完全融入其中,感受着每一缕律动,也感受这妖丹中年年月月积累下的秋珞伽的情感。 人,始终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仿佛是神智的沉凝,但那妖异的红色衣衫,却开始闪动了流光,而她的脸上,紧闭的双目中,缓缓淌下泪水。 时间犹如静止,若不是那两行不曾停歇的眼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岚颜终于睁开了眼睛,而此刻她的眼眸中,凝结着沉稳,成熟,甚至还有岁月印痕中的沧桑,眸光闪亮,却已褪去青涩,只留下睿智和坚定。 那张面容,竟也仿佛多了艳丽与魅惑,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轻轻地站起身,抬起手腕,指尖清透修长,柔若无骨。手指慢慢抚过身上的衣衫,幽幽的一声叹息:“两百年了,我竟在这么久之后,才找回来。” 艳丽的红唇微启,妖丹从口中飞出,悬停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又重新回到她的口中,消失不见。 “凤逍……”那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有着说不出的悲伤,“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然没有想起来,为什么竟然要等到你来找我,凤凌寰宇,逍遥九天。凌寰……我曾为你而战,却又一次失去了你。我竟然傻傻地问你,既然自己是妖,为何不会幻化妖身,你为何瞒我,为何瞒我?” 红色的“妖霞衣”飞舞,如张扬的烈火,腾空而舞,她的发丝张扬在空中,手指张开中,慢慢化为厉爪。 当那身体趴伏下,红色的巨大身体后,飞起九条绒绒的狐尾,妖气升腾中,凌空摆动着。 九尾,妖王的标志。 那眼眸,也在一瞬间变得魅惑妖娆,却又杀气浓烈。 身形再幻,女子之姿重现,艳丽的唇角勾起,“两世之仇,我岂能随意放下,凌寰,等我带着那剑蛮的性命,来铸你的魂魄。” 脚步轻移,女人优雅而妖媚的姿态缓缓踏出这山洞,遥望天边的浅浅蓝色,风拂起她的发丝,她抬起眸光,冷笑中清澈的声音飘飞,“看来这擂台,我不能不战了。” ##人妖殊图 情意同道 红衣的女子躺在褐色的大石上,懒懒地翻了个身,暖暖的阳光打在脸上,说不出的舒适,让人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 红色轻纱顺着大石滑下,一条洁白的长腿曲着,白皙粉嫩的脚趾轻轻地挠了挠光滑的石面。 她喜欢阳光,更喜欢躺在这大石上晒太阳。不、也喜欢晒月亮,日月的灵气会增进妖丹的运转,让她的真气越来越强大。 她是妖族的人,具体的说,她是妖族的王。而这里,是属于她的妖族之地,她一个人休憩的地方。 她懒,而身为妖王自然是没什么时辰可以偷懒,能在这里挤出几日的悠闲,已是太难得了。 没有任何人打扰,也没有长老们的聒噪,简直太舒服了,她觉得自己不仅身体懒,就连骨头都懒了。 清静的日子真好,没有不断催促自己找夫的话语,没有不断推到面前的男人,没有各种妖界爱慕的眼光,只有阳光只有流水,只有青青的绿草,只有那空气中飞舞的狐尾草。 不就是不选夫么,需要整天追在屁股后面吵么,到底谁是妖王啊? 想起那一群老人家,某人柳叶长眉皱了起来,一声轻柔的叹息飘荡在空中。 没错,身为妖王,到了她这个年纪还未成亲的确有些怪异,可是这能怪她吗?没有能让她妖血沸腾的男子,她也没办法。 妖血也好,妖气也罢,她知道那起决于自己的心,简单的说,也就是没有男人能让她动心,让她想要开口夺取他的血液,让他的血与自己妖气融合,结为夫妻。 于是一拖再拖,转眼百年已过,那群老妖怪自然也不肯放过她了。 纤纤玉指抚上额头,她的唇角微微勾了下,是无奈的苦笑。不过那艳红的唇色,几分慵懒的姿态,让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股风情,勾魂摄魄的风情。 她要妖,几百年的老妖,自然浑身上下妖里妖气的,某人又是无声地笑了下,长发随着手的姿势飞起几缕,落在生长的嫩草上,狐尾花在风中飞舞,随着她手指的动作,幻化着无数个圈,她清脆地笑出声,亦是同样娇媚异常。 她爱红,喜欢艳丽如血的颜色,就如同她的性格一样,如火、如阳。偏偏这样炙热的颜色下,她的性格却是喜静,山水修竹一片碧绿与浅溪,是她最乐意住的地方。 这数百年来,她在人间最为幽静的山水之处布下妖阵,封藏了那秀丽的一角,翠竹搭建的茅屋,粗糙却又精致,与山水相融,灵气滋生着她的懒劲。 每年,她都要寻这么一两处地方,为自己建一个小屋,住上一段时间,只要妖族的事让她累了,便住上几日,远离所有喧闹。 不过这懒,也只能偷几日,她毕竟还是妖族的王。她要护卫着自己的子民,她要为它们的安全负责。 想想剩余的日子,似乎只有三两日了,这种安宁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除非……她找个王夫,或许那些长老们会放她多一点时间吧? 算了,与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比起来,她还是宁可多累些。 她执起身边的那一杆翠竹,远远地甩出鱼丝,看着鱼钩划出漂亮的弧度落入水中,激起小小的涟漪。 她在石上翻了个身,舒服的都懒得睁眼。 这个地方,是她寻找到的十数个人间幽静之地其中的一个,也是她最偏好的其中一个,尤其这溪水边的大石头,简直就是天生的石床,躺在上面享受着清新的风,小溪就在脚边潺潺地流过,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好梦,当真是人间的乐事。 过几个月,就去那幽静的竹林住上几日吧,她爱极了那竹屋,那四面的轻纱飞舞中,连阳光也温柔了起来。 某人如是想着。 忽然,她那弯弯的眉头皱了下,拇指手指微扣,一缕劲风从指尖弹了出去。 “叮。”空气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她那弧度优美的唇角微扯了下,垂下了手指,那双眼眸始终未曾睁开。 “看来,我是侵入了你的私人领地。”远远的声音传来,温文又沉稳,直入她的耳内。 “能入我这妖界封印,你身上有‘火碎珠’吧?”她慢悠悠地开口,就连声音也是懒懒的。 “这就是你对我出手的原因?”那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对她的出手并没有太大的愠怒。 她的手指轻轻抬在空中,晃了晃,白皙的修笋几乎被阳光穿透,“能拥有‘火碎珠’的不是普通人,看到‘火碎珠’碎裂明白自己侵入妖界还要继续前行的人究竟有什么来支撑这分胆量而已。” “所以你好奇之下想试探下我,看看我的斤两?”那声音轻柔中带着笑,朝着她缓缓而来,“你的出手中没有杀气,似乎并不讨厌我的侵入。” “聪明的人。”她唇角边的笑意也大了,“不过不是我讨厌不讨厌,而是懒不懒的问题,更何况,你也没有杀意,毕竟人妖殊途,见面拔剑相向的人太多了,难得的是你身上也没有杀气。” 她出手没有杀气,就是这个原因,反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她出手。 说起来有点怪异,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理由。 人与妖之间,本就是势不两立的对手,尤其是人类,为了让自己可以修为提升或是活的更长久,但凡看到妖的存在,就会立即出手夺取妖丹。这样的厮杀早已延续千年,几成了定律。 而他闯入了妖界,却没有杀气,确实让她好奇,那一指的试探,已让她破格了。 毕竟,她现在是以懒为目的的休息。 她是妖,却不是喜欢杀人的妖,尤其在懒得动的时候。他既然没有杀气,试探一下功底就行了。 “那你试探完了?”他的声音很近,一片阴影遮挡了阳光,打在她的身上。 “嗯。”她依旧闭着眼睛,听着潺潺流水,手中的钓竿动了动,她随手一抬,一尾鱼儿顺着鱼线跃出了水面,带起一片波光淋漓,落在他的脚边。 “我随手一指,你就能判断出我的力量和劲道,几乎是同样的内息,完全抵消我的真气,一点都不多一点也不少。”她的声音都慢的仿佛要睡着了,“仅凭这一点,就是我见过的最顶尖的高手。” 她沉默了下,又一次缓缓开口,“只怕人间已是极致。” 何止人间,即便是百年妖物,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连自己…… 第一次,有人让她无法判断胜负输赢。 “更可怕的是,你身上没有妖灵的气息。” 没有妖灵的气息,证明他从未掠夺过妖丹成为自己练功的助益,那他所有的武功,竟然是靠自己练出来的。 这男子,怕是人间的绝世奇才。 “这,难道不是开心的事吗?”那人影俯下身体,拎起了自己脚边拍打跳动的鱼儿,随手解下了鱼钩。 呼喇声传入她的耳内,她又轻轻地笑了,那鱼儿好像又被他丢进水里了。 “是啊,真是让人开心的事。”她叹息着。 这样的人不是敌人,的确是让人开心的事,她每年都这么累,可不想再多一个难缠的对手。 “可是我忽然间,觉得这不是让人开心的事了。”他的回答藏着深意。 她的唇角,抿出一缕妖异的笑,又仿佛是因为这话而开心,“想与我成为对手?” “是的。”那声音轻柔,温润。 就像,那大石头下的水流,缓缓的绕着她的耳畔打转。 他不仅是个练武的奇才,也是个心机中的绝世毓秀人物,两个人之间谁也没有把话说破,却都有明白彼此的意思。 他未曾杀过妖族的人,身为族长应该开心的,毕竟没有人愿意与他这般的人物为敌。 可他想要成为她的对手,因为唯有成为对手,才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他想要了解她…… 短短三句话中,绕了太多层的意思。 “现在,难道不是对手了吗?”她笑出声,那齿咬上唇瓣,白如珍珠的贝齿,在阳光闪烁着珍珠的光华。 “是。”他短短的一个字,让她的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 言语能够交锋,能够彼此过招,不也是对手吗? 百年来,朋友难求,知己难求,动心的人难求,便是敌人……亦难求。 数百年,她不枉白等。 “对手过招,不是应该先报上名字吗?”她的手指慢慢撩过发,红色的衣袖顺着白皙的皓腕滑下,露出柔腻雪白的一截,声音悠悠慢慢,半点不像过招前的样子。 “我的名字你应该猜得到。” “就像你轻易猜到我是谁一样。”她叹息。 这样的人物,若是猜不到,便是蠢货了。 “名是报给别人的,私人的号给你如何?”他和煦的声音,就如同他此刻的语调,总是让人暖暖的。 她嘴角的笑意,更大了,慢慢地道出八个字,“凤凌寰宇,逍遥九天。” “这也被你猜到了。”他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欣喜与释然,也仿佛是久违的等待,终于等到了他要找的人。 “凤逍。”她轻轻地念着这两个字,“比凌寰少了霸气,多了肆意。” 世人只道封凌寰,凤逍这两个字,却是他心中所思所想。哎,又一个与她一样,希望能纵情山水间的人。 那始终轻阖的眸子慢慢睁开,露出了一双秋水凝眸,媚色妖娆,风情优雅,慵懒转动间,停留在那碧色的俊秀丰姿上,红艳的唇慢慢开启,“秋珞伽。” 无论等待多久,无论人妖殊途,该属于彼此的,终究会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第三册 ##擂台之下的暗涌 当岚颜身上的妖气被“海光石”掩盖,那艳丽无比的“妖霞衣”上流彩也渐渐褪去,不复那妖异的红,反而变成了淡淡的蓝白色,浅浅的一抹,像是初晨的天色,宁静平和。 不愧是妖族的圣物,也免了她的担忧,否则这样一件衣衫披在身上,着实是扎眼的紧。 手指抚摸过身上的衣衫,那柔软的触感,仿佛有一种气息在与她遥遥呼应着,百年了,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岚颜走在“封城”京师的街头,此刻的街头忽然安静了好多,不复喧闹的拥挤,就连不少摊贩都不见了踪迹。 抬头看看,正是晌午的时光,本该是最为热闹的时辰,怎的如此冷清? 身边一个小贩,背着竹篓匆匆从我身边经过,背篓里满满的都是新鲜的果子,她伸手将他拦下,“大爷,您这是去哪?” “封城”京师中,寻常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这新鲜的果子摘了,断没有不卖的道理。 “前面。”他急匆匆的手一抬,口中碎碎念叨着:“别耽误我做生意。” 丢下依然不明白的她,飞也似的跑了。 我莫名地望着前方,隐约听到叫喊声阵阵,遥遥传来。 岚颜记得,前方就是“封城”京师最大的广场,通常有什么歌舞都在那举行,可是再盛大的歌舞,似乎也不会让全城仿若空城吧? 忽然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着:“不会吧?这么快便几日过去了吗?” 她不过在山中吸收那妖丹一夜而已,竟然已是数日了吗?可是除了这个,她再也想不到能吸引全城人关注的理由了。 唯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比武已经开始,对于崇尚武学的“封城”人来说这才是大事,当然全城都去围观。 岚颜脚下不由快了,对于她来说,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事,因为……她还没有报名。 依照“封城”的规矩,除了各分家拿着名牌来参赛的人,“封城”京师中人也可以报名参加,她如果不想暴露身份而参加擂台比武,就必须赶上报名的时间。 才靠近,就看到黑压压的人海,而高台之上,两人激斗正酣。 岚颜的心一沉,比武已经开始,看来她已经错过了报名的时间。 仍然有些不死心,她挤在人群之后,小声地参与着议论,“打的真好看,我让我家弟弟也去报名。” 随便的一句话,顿时引来了旁边人的七嘴八舌,“说话谁不会啊,能报名的时候不去,现在不让报名了,干说有屁用。” 岚颜的心头凉了,果然是错过了。 不过……她的目光抬起,看着两侧搭起的楼台,或许,她还有机会。 高高的擂台四周,是搭建起的四面楼台,将擂台环在中间,而能上楼台者,也就是封家的贵宾,比如苏逸、比如段非烟,还有那原家的少城主,自然最主位是封家,其他家个字占据一面,至于依泠月…… 岚颜的目光在风吹起纱帘时敏锐地捕捉到正前方楼台上的那抹冰白,他身边坐着的,正是依泠月。 面对众人哗然和惊艳的声音,依泠月轻柔一笑,引来更多赞叹之声。 岚颜撇了下嘴,比试还没打呢,人家就以女主人自居了,看来她的确是没人看好啊。 冷笑扬起在嘴角边,她真的很想知道如果她赢了,依泠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封千寒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不为了赢得封千寒,只为了……好玩。 只这目光一瞬息的停留,封千寒立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飞快地扫了过来,岚颜一低头,将纤细的身形隐没在人群中,封千寒的目光一晃而过,没有发现什么,又淡淡地抽了回去。 直到那锋芒的眼神离开,岚颜才抬起头,不敢再盯着看,而是四下观望着。 正北面的楼台被封家占据,她将目光偷偷转向了东面。 素色的纱帘,轻轻拂动着,整个楼台没有任何装束,却隐约有种飘然的气息透出,她依稀还嗅到了淡淡的檀香味。 以她的猜测,这似乎最符合苏逸给人的一贯感觉,只是檀香……似乎没在他身上嗅到过,苏逸虽然清弱也不爱装扮,倒还不至于到出家的地步,却不知道这檀香为了什么而点了。 再看西面,紫色的纱帘,缀满金丝的绣线,祥云朵朵堆促,阴柔到极致的美感,让岚颜一看就头皮发炸,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帘子后坐的人是段非烟了。 岚颜很快地别过脸,却看着最南边的那层楼台,因为方向与角度,这也是让她看的最为清晰,也最让她震惊的布置。 能坐在那高楼之上,身份与地位自然都是与封千寒不相上下的人,自然在布置上也会做到极致,符合主人的喜好与偏爱,可是眼前这个帘子…… 帘子的存在,就是为了不让寻常百姓有太多好奇,也是对各城尊贵人物的尊重,不过用这样的方式尊重,岚颜还是第一次看到。 补丁缀补丁,边缘还是破破烂烂的毛糙,还有着看不出来的油污,这哪是帘子,分明是地上随便拿来的一块大抹布。 原家的少城主,果然非同凡响,她岚颜佩服。 不过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岚颜也就没有了兴趣,毕竟此刻对她来说,登上楼台才是最重要的事,唯有贵宾家的人,才能以切磋的形式上擂台。而岚颜想要寻求帮助的对象,还是苏逸。 毕竟苏逸给她的感觉,最没有攻击性。 她在等,等着那素色的遮帘打开,看到苏逸的人,她才能传声。可惜,她站了许久,站到擂台上的比武都打了三场,帘子也没有半分晃动的迹象。 看来在这里等是不合适了,不如等到半夜,偷入苏逸住的驿站再说。 就在岚颜即将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忽然听到了身边女子的尖叫声,“啊……是段城主呢。” “天啊,都说他拥有天底下最魅惑的容颜,我等了几天,就为了等看他一眼,我要死了。”旁边有姑娘发出花痴的声音。 “太美了,这男人……”有人喃喃着低语,却没逃过岚颜的耳朵,“能和他一夜,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岚颜抬头,那紫色的帘子被掀开半边,露出一张俊美如妖的容颜。狭长的眼睛挑着自然的风情,薄唇轻抿,似笑非笑。 是的,妖。 只有段非烟才能将这种妖的魅惑展露的彻彻底底,就是她岚颜也甘拜下风。 武功太高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所有的窃窃私语、垂涎的话,都被她听的清清楚楚,再联想起那段非烟的随便,她除了撇嘴还是撇嘴。 转身、举步,忽然间听到一句话送到她的耳边,“上来。” 是段非烟的传音。这个家伙不仅有妖的容颜,还有妖的感知力,好强! 她不蠢,更不打算跟他有什么牵扯,只当没听见这话。 于是继续抬腿、迈步,想要走出人群。 “台下那姑娘,请留步。”这一嗓子忽然展开,飘荡在人群的上方,既温柔又多情。 果然是不要脸的人,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开口邀请姑娘,谁鸟他啊。 “他喊的是不是我啊?” “一定是我呢。” “是我,哎呀我要晕倒了。” 岚颜望天翻了个白眼,脚下不停就要走,奈何所有的人都停在当场不肯动弹,尤其是姑娘,她是想挤都挤不出去。 “麻烦,让让。”无奈之下,岚颜只能开口,希望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那个蓝色外衫带面纱的姑娘,请你留步,非烟这就下来迎你。”这句话,说的是中气十足,不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就连擂台上比武的两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段非烟是说来就来,直接从楼台上一跃而下,犹如鹰隼翱翔,飘落在她的面前,那低哑性感的声音飘入他的耳中,“知道喊的是你,为何还走?” 岚颜现在可不是羞,她是怒,非常恼怒。 她不愿意引人注意,尤其是封千寒,被段非烟这么一闹腾,只怕封千寒已经注意到了吧? 她甚至能感应到,另外三道帘子后投来的好奇目光,所幸段非烟的高大替她遮挡了不少,而她目光微抬,已经看到封千寒所在的楼台帘子有了掀动的迹象。 “你找死是吧?”她低声说着,恨不能现在伸手掐死他。 段非烟伸手环绕上她,将她拥在怀中,唇贴上她的耳畔,“不想被他发现,就乖乖的跟我走。” 这家伙,太懂得拿捏人的弱点。 被他这一闹,岚颜想不顺从都不行,她抬起头,一双眼眸透过面纱,恶狠狠地瞪着他。 而他,则肆无忌惮地伸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上她的面纱,岚颜愣了下,下意识地想要打开他,但当手抬起的那一刻,她又顿住了。 不挡,她的面容会被揭穿。 挡,她的武功过早的暴露。 犹豫间,她已经能感受到面纱飘坠时从脸颊划过的轻柔。几乎也就是同时,段非烟的手抬起,大氅罩上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拢在自己的胸膛中。 而此刻的岚颜,最好的选择,就是将脑袋埋进他的怀中,任由他紧紧拥着自己。 “跟我走好吗?”他低下头,仿佛世间最温柔的春风般耳语,姿势暧昧而深情。 妈的,她不跟他走能怎么样? 于是,那手搂上了她的腰间,展开他的羽翼,将她护卫在他的胸前,犹如最珍贵的宝物不容他人觊觎,一步步走上台阶。 他是故意的,岚颜在心中咒骂着。 下来的时候连蹦带跳,上去的时候要一步一个脚印,这分明是占够她的便宜,还让她不能反抗。 岚颜咬着牙,随着他的脚步走上楼台,虽然事情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好歹她也算上了这楼台。 当帘子的遮挡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岚颜一拳打上他的胸口,段非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靠在栏杆边,笑的肆意而邪气。 他看着她的脸,轻啧出声,“你真美。” ##兄长岚修 岚颜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此刻的她用的是岚颜的名字,心却已是秋珞伽,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冷静与从容,喜怒皆不在意,才更惹男人欣赏,何况是段非烟这种过尽千帆的男人。 “你这脸,会迷惑天下人。”他的眼睛微眯,那邪魅的弧度下,岚颜看到了占有欲。 她轻嗤了声,“你是在表扬自己吗?” “你吸引我。”他的手勾上她的下巴,摩挲着她柔嫩的肌肤。 段非烟身上有一种邪性,而她身上有妖气,气息总是不自觉地互相吸引,哪怕对面的人她嫌弃的要死。 岚颜的手快速地弹出,指尖划过他的脉门,锋利的指风让段非烟不得不缩手,“你若是再动手动脚,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只能看女人而无能为力,你要不要试试?” 段非烟露出一个笑容,肆意而张扬,在她身边的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手指拈起一枚糕点,轻啮了下,眼睛却是看着她。仿佛她就是他手中那美味的食物,正在被慢慢的舔舐,品尝。 岚颜抽回目光,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起来,对于她来说,糕点显然比段非烟的吸引力大多了。 虽然她拥有秋珞伽的记忆,但骨子里的岚颜,还是那么懒散和无赖。 她咬着糕点,津津有味地将目光投向擂台上的比试,而实则那心思,却在对面。 她所在的位置,与三楼平齐,若要观察什么,比在楼下方便的多,视野也宽敞的多。 岚颜最先看的是对面,也就是苏逸所在的位置。 透过纱帘,她看到两道人影,隐隐约约的不甚清晰。 两个人吗? 以她之前对苏逸的感觉,苏逸做事一向是独来独往,虽然对谁都是客套有礼,却有一种无形的疏离感,能与他同座共茶的人,只怕也非常人了。 再看南面那帘子,岚颜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再再看一眼,然后……放弃。 补丁太厚,饶是破破烂烂的门帘,被东一块西一块深一片浅一坨地补在一起,她想要判断帘子后的人影,实在太难。 不过她也就只是好奇而已,看不到就看不到,很快就挪开了眼睛。 封千寒那边,似乎没有看的必要,因为依泠月总会找各种机会撩开帘子接受众人的瞻仰和赞美,她就是用眼角都能看饱。 “怎么,不爽?”段非烟的声音飘入她的耳内,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 “是啊,不爽。”她懒懒地靠上椅背,擂台的比武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焦点,还不如眼前那盘糕点来的让她赏心悦目。 “她怎能和你比。”段非烟意兴阑珊,“自恃脸蛋的俗物。” 对于这个评价,岚颜抽了抽嘴角,微笑。 不是因为他攻击依泠月,而是他说的……太对了。 当年她对依泠月的印象就是这个,没想到段非烟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本质,倒是本事。 “我见过多少女人,她装的再像也能被我看穿,何况还装的不像,我倒挺佩服封千寒的,能忍这么久。”段非烟冲她抛了个媚眼,“这种假高贵的货色,我连勾搭的兴趣都没有。” 岚颜再度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的言下之意,岂不是自己这种货色,他倒有勾搭的兴趣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胳膊撑着脑袋,朝她眯起眼微笑。 岚颜摇头,懒得理他。 “好歹,我也算帮过你,谈谈我们的交易如何?” 岚颜头也不抬,继续吃着面前的桂花糕,“不谈。” 段非烟噗笑,“这么绝情?” “我要的别人也能给,我何必在你这吊死?” “你说苏九?”段非烟呵呵一笑,“苏家好歹算是正派人士,表面的和谐还要维持,我可不一样,我说翻脸就翻脸,谁能奈我何?” 她知道他说的没错,段非烟这亦正亦邪的地位,与苏家相比,终究是有所不同的,她如果借助苏家的名义上台比武,若是妖王的身份被揭穿势必连累苏家,而段非烟则不同。 “你这次来,不替那人报仇是不会罢休的,苏家可以让你上擂台,你就肯定苏家能让你为所欲为?”段非烟端起茶盏,送到她的唇边,“但是我能!” 他那句话里,带着无边的狂浪,明明只是一句随口的话,她却听到了不屑与傲然。 “我考虑下。”她迟疑了。 耳边,是段非烟懒懒散散的一声笑,仿佛笃定了她没有其他退路。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为了等你,我可是看了整整三日无聊的比斗,屁股都坐疼了。”段非烟的话忽然传来,岚颜心头一惊。 她在山中耗费了这么多日子?依照规矩,封城的比试三日内就要结束,今日岂不是最后一日了?她一会岂不是就要出手了? 停顿只在一瞬间,岚颜毫不犹豫接过他送来的茶盏,一口气灌到底,又抓了块饼塞进嘴巴里。 既然要打架了,怎么也得吃饱。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段非烟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岚颜头也不抬,“随便。” “珞伽?” 岚颜的手顿了下,这个名字被尘封了太久,而且也唯有一人这般喊过她,这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失神。 “看来还是颜颜好些。”段非烟很快就改口了。 岚颜口中的桂花糕险些喷出来,他还敢再恶心一点吗? 此刻,擂台上已经决出了胜负,一条大汉站在擂台上,“还有谁挑战?” 岚颜发现站在台下的几个人已经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几乎已经没人敢上台挑战了。 看着台上的人,岚颜忽然想起在封家的时候与岚修在一起练功的日子,那时候两个无所畏惧的人,豪言壮志地要站在擂台上,一直站到最后。 如今,封家已灭门,岚修为救她而死,她似乎也该为了岚修的梦想,而努力。 她转头看向段非烟,“以鬼城的身份,让我上台吧。” 段非烟点点头,伸手撩开帘子,正待开口间,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大吼,“我挑战!” 只见一条大汉从远处急速奔来,三两下冲到台前,脚下猛地一跳跃上高台,“秦仙镇封家,封岚修挑战!” 岚颜“腾”地站了起来,手指情不自禁攀上栏杆,身体站了起来。 奔上擂台的人,手臂纠结有力,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散发着无边的力量,虽然身形俨然已是成年男子,那眉目之间,还是能看出昔日的影子。 是的,就是岚修! 他没死吗? 岚颜的心飞快地跳动着,眼眶悄然湿润了,她这些细微的变化,逃不过一旁段非烟的眼睛。 “你……还好这口?”段非烟表情十分惊诧,看着擂台上的岚修,手中帘子落下。 岚颜狠狠地瞪了眼段非烟,看着擂台上的男子,轻声开口,“他是我哥哥。” 是的,哥哥! 与妖族的身份无关,只因为在封家的那段缘分,岚修视她如弟弟,为了救她而牺牲性命,如今再见岚修,怎能不让她激动。 段非烟长长地哦了声,重又靠回椅子上,“哥哥就好。” 他什么意思!? 而擂台上的擂主显然不愿意将这到手的最终胜利变得夜长梦多,他眉头一皱:“秦仙镇封家?那么是外支的人,外支参赛需要令牌,你有吗?” 没错,以岚修的身份是外支,而秦仙镇封家早已不存在,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参赛令牌,纵然岚修上了擂台,他也是没有资格比试的。 岚修双手抱拳,冲着东面楼台一拱手,那帘子里忽然传来俊朗的声音,“岚修以‘松竹禅’弟子的身份,擂台切磋,封少城主可答应?” “呵呵。”段非烟的薄唇挑起,眼中尽是看好戏的光芒,“‘松竹禅’的弟子吗?这下有好戏看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而岚颜心中则是一惊一喜,惊的是那帘子里与苏逸并肩而坐的人,居然是“松竹禅”的弟子,喜的是岚修从此有了巨大的倚仗,这“松竹禅”是佛门至高的禅宗,不沾染江湖是非,却有着无尚的地位,几是一呼百应的身份。 她如果没记错,绝尘就是“松竹禅”的人吧?自那日分别后,也不知他如何了,等今日比试结束,她一定要去问问。 北边楼上封千寒的声音稳稳传出,“比武本就是各家切磋,何况岚修还是封家人,千寒怎能不答应?” 一句话,就将原本的门派之间比试变成了自家斗争,即便岚修赢了,争的还是封家的面子而非“松竹禅”的。 “阿弥陀佛,少城主好气度。” 一声佛号,一句赞扬,反而将自己的身份提的更高,这帘子后“松竹禅”的人决口不提自己,反而更突显了禅宗的超然。 得到了封千寒的首肯,擂台上的擂主纵然不愿意,却也不得不点头,拉开架势防备地看着岚修。 岚颜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岚修的身上,以她对此刻岚修武功的感知,岚修必然会胜。 ##挑战剑蛮 初始的激动过去,岚颜反倒能定下心来看比试,她对岚修有着绝对的信心。 擂台上的两个人互相通报着姓名,不过是寻常礼节。 “秦仙镇封家,封岚修。” “封城,剑武。” 这个名字,让岚颜再度皱眉,目光挪到了那人的脸上,久久凝望后,坐回了椅子上。 身边的段非烟,轻飘飘地说道:“杀气!” 她承认,她还是暴露了心思。不过她不是个会迁怒于人的人,这比赛看看就好。 互报过身份之后,两人很快战到了一处,而岚颜也第一次看到了成长之后的岚修武学。 看上去精壮的汉子,出手却带着几分云淡风轻的飘渺气,看上去对方处处杀气腾腾,却总能在紧要关头化解对方的杀招。 岚颜知道,岚修这是在试探对方的底,而他真正的功夫,还没有放出来呢。 两人的比斗引来一阵阵的喝彩声,岚颜的心也被这一阵阵的喝彩而激荡了起来。 少时的梦想,两个互相承诺着要站上擂台走到最后的人,她在见证着当年的誓言,看着他实现两个人的梦想。 当数十招过去,岚修的招式忽然变换了,手上招式越来越快,却依然是不带烟火气息禅意,可那剑武却越来越难以招架,脚下几度踉跄。 岚修却是等着他,待剑武拿捏住身形再出手,这一举手一投足间大家风范已然尽显。 两人再过十余招,那剑武已到了擂台的边缘,眼见着就是要输了,岚颜的嘴角边,扬起了淡淡的微笑。 笑意才起,就凝结在了脸颊上。 岚修的身体忽然晃了下,原本要出手的一掌也突然停下,稳如泰山的下盘一个哆嗦,别人看不见,岚颜却看的清清楚楚。 岚修身体飘退,目光猛地看向人群,而人群叫嚷着,雀跃着,什么都看不出来。 此刻剑武的招式已至,岚修唯有回身招架,而岚颜的视线,在人群中迅速地锁定了一个人——剑蛮。 他乔装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平淡无奇,但对于岚颜来说,这个人是铭心刻骨的恨,再是变装又怎么能逃过她的眼睛? 剑蛮挤在擂台前,以他的距离,若要对岚修动手,他人实在太难察觉,又何况擂台上全神贯注的岚修。 岚颜的脸阴沉了,耳边段非烟的声音还是那么懒懒的,“呵,封千寒也不怕丢脸?这么多高手看着呢,若是被‘松竹禅’看出来,封城岂不是成为四城的笑柄?” 岚颜知道,以封千寒的性格只怕不会如此,但是剑蛮是封南易的护卫,他只怕也有自己的私心,才会不顾一切地出手帮剑武。 岚修继续与剑武周旋着,他并没有着急,而是转动着方向,让自己离开刚才站的地方,到了擂台的另一侧。看来他也明白刚才那一下出手的方向,努力让自己避开。 岚颜站起身,目光死死地盯着擂台旁剑蛮的动作。 而岚修已经重新稳定了身形,他重新占据了场上的主动,又一次将剑武压制下。 场下的欢呼一声接着一声,声浪震的人耳朵发疼,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一次岚修使尽浑身解术,三两招之间就要分出胜负了。 就在这个时候,岚修忽然又朝着剑蛮的方向移动,这让岚颜的心头渐紧。果然,就在岚修即将一拳打上剑武胸前的时候,剑蛮的手动了。 一指点出,方向正是岚修的腿弯。 这个地方一旦被点中,岚修势必拿捏不住身形,只要剑武补上一掌,岚修必然掉下擂台,这场比试的胜负立分。 剑蛮的指风弹出,在雀跃的人群中,没有人注意到。 可就是这样的一指刚出,高台上激射出两道指风,一道人影。 一道指风拦截下剑蛮的偷袭,伴随着深沉的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另外一道指风,直接点上剑蛮的肩头,爆发出一朵血花,而岚颜的人影,直接跳在了剑蛮的身前,伸手抓向剑蛮。 直接而粗暴的动作,让剑蛮一愣,想要挪开步伐却忽然发现四周都是人,根本无法动弹。 几乎是在同时,岚修的掌风一拍,剑武再也无法抵挡,摔落擂台。 不过,没有人来得及欢呼,因为剑蛮无处可躲之下,忽然纵身而起,跳上了擂台。而不肯放过他的岚颜,也随之窜上了擂台。 “怎么,城主大人的护卫也要打擂吗?”岚颜站在剑蛮的对面,半是嘲讽半是揶揄,唯有眼神中的杀气,是真真切切的。 而北面高台上的帘子忽地一下飞了起来,封千寒的身形展露,在众人的欢呼中飘落在地,周身气息冰冽,让剑蛮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剑蛮私下干扰擂台比武,伤害其他参赛者,纵然身为城主护卫,亦不能轻饶。”封千寒冷冷地开口,一双眼睛冰冷如霜,盯着剑蛮的脸。 在这样的一双目光下,剑蛮居然不敢动弹,僵硬着身体,站在擂台上。 封千寒的眼眸抬起,看着东方楼台,“还请‘松竹禅’门人为千寒做个证,千寒决不能容忍败坏我封城名声人的存在。” 岚颜心头一声嗤笑,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以“松竹禅”一向宽容慈悲的态度,只怕就立时开口饶了剑蛮吧?封千寒倒是心机深沉的很。 楼台上又是一声佛号响起,“方才少城主曾言着是封城内事,‘松竹禅’不便过问,少城主拿捏便是。” 岚颜差点笑出声,看来这位门人完全没有佛家的慈悲心态啊,倒是一句话噎回了封千寒。 封千寒点头,手腕抬了起来,“剑蛮,为我封城名声,今日封千寒清理门户。” 哟,玩真的啊? 岚颜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封千寒居然半点也没给封南易面子,真的拔剑相向,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只怕杀剑蛮是真的了。 封千寒一剑点出,剑锋闪耀着光芒,凝结着霜寒杀气。 “叮。”一道指风点上封千寒的剑脊,那剑略微偏出去了三分。 全场哗然。 在封城,在所有封城百姓的面前,有人居然敢挑战封千寒的权威,而且如此明目张胆,的确让人很是惊讶。 而那狗胆包天的某人,撩了撩面前的面纱,表扬自己还算聪明地提前带好了面纱,不然这一下就不好玩了。 “少城主。”岚颜一声轻笑,声音又软又媚,就是没几分正经,“好歹我是第一个出手的人,少城主难道不该尊重下我吗?” 封千寒的眼光划过剑脊被岚颜弹过的地方,又回到岚颜的面纱上,似乎在评估她的身份。 冷不防楼上忽然传来段非烟的笑声,“少城主,这可是我心尖上的人,少城主可别吓坏她了。” 封千寒收回目光,冷然开口,“这是封城家务事。” “可他伤的是与我有重要关系的人。”岚颜丝毫不退让,虽然是笑嘻嘻的口吻,语气却不容拒绝。 封千寒眉头跳了下,看了眼一旁的岚修,而此刻的岚修也是一脸莫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少城主放心将人交给我如何,一会我自会给少城主一个交代。”岚颜慢条斯理的开口,此刻的她站在了擂台上,就没有打算下去了。 至于封千寒,这阔别已久的人,只怕已不记得自己了。 封千寒沉吟了下,点了点头。 白衣一闪,人已经从岚颜面前消失,擂台上只剩下岚颜、剑蛮和岚修。 岚颜看向岚修,慢慢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许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出口时保持着平静,“我不是来争擂台胜者的,现在是私人恩怨,你不妨去休息,一会继续你的挑战赛。” 岚修看着她,表情有些怪异,扭曲几下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你小心。” 就这三个字,已是无尽的温暖。 面纱后的岚颜,泪水凝结在眼眶,目送着岚修走下台,她转身面对剑蛮,冲着段非烟的方向抬起了手腕,“段城主,借剑一用。” “乐意之至。”段非烟笑着抛下一柄剑。 岚颜接住剑,毫不犹豫地抽出,闪耀的光芒划过她的眼底,杀气从她身上一点点弥漫开,刹那笼罩剑蛮全身,“既然少城主相让,我就做主了,只要你能从这擂台上逃走,就饶你一命。” 剑蛮的脸上满是狠厉,他或许不敢反抗封千寒也打不过封千寒,但是对于这个狂傲的女人,他可没有放过的意思,何况这女人还说了,只要自己能逃跑,就饶一命。那时候,就连封千寒也无能为力了。 剑蛮脸上的伤疤跳动着,让那张本就丑陋的脸更加狰狞,他抽出剑,“那就一战吧。” 岚颜捏着手中的剑,心中却只有一个声音。 凤逍,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拿他的命,来祭你的魂魄。 ##为夫报仇 剑蛮为了命,自然是拼尽全力。只是他低估了,低估了眼前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人,更低估了她要杀他的决心。 他一剑刺出,寒星点点,直扑岚颜。 而此刻的岚颜,没有动,一直站在那,看着剑蛮手中的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所有人惊呼出声。 剑蛮以为自己得手了,可是他的眼前,人影空空。 岚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手中的剑轻轻挥过。 只是轻轻一挥,在剑蛮的背心处划下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后背直到腰际。 深,也不深,皮肉翻卷却不至伤及性命。 岚颜低低的声音,只有剑蛮能听见,“你当初伤他的第一剑,就是这里。” 剑蛮表情一惊,整个人窜出去,但是那云淡风轻的剑,却让他避无所避,他甚至能听到那剑划开自己衣衫、切开皮肉的声音。 就在他心头还在庆幸这一剑并不深的时候,耳边忽然想起鬼魅幽魂般的声音,“继续。” 那声音,仿佛就贴在他的耳边。 剑蛮魂飞魄散,匆忙间回头就是一剑。 他本意只是防守,怕这诡异的女子会在他背后突袭,却在剑挥起时听到一声冷哼,“放心,我不会偷袭你的。”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所有人听见,顿时引起一片哄笑声。 唯一笑不出来的,是剑蛮,因为他听到的比旁人多一句,那是传音进他耳朵里的:“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的,你如何对他的,我便如何对你。” 剑蛮知道今日不会善了,只是死在他手上的人太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与这女子的结怨,是因谁而起。 当他转过身,岚颜才慢悠悠地抬起手,挥出一剑,人在数丈之外,招式已起。剑蛮以为自己可以轻易躲避。 可惜他又错了,就在那剑招落下的瞬间,女子的身影犹如鬼魅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甚至没能看清楚对方是如何靠近自己的。 他抵挡了,但是那轻飘飘的一剑,就这么从他的防御中穿过,又一次划开他的前襟,划破他的胸膛,直到小腹。 伤口不深,但是疼。 比疼更可怕的,是恐惧。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那句话,只要你能从这擂台上逃走就饶你一命的真正含义。 那一剑对方若要取他性命,当真是随随便便,可是这女人没有,他清楚的知道对方要折磨他,就如同他曾经折磨过的每一个手下败将一样。 他剑蛮的手中从无活口,折磨人也只在无人的时候,每一个这样的人都已经死了,他不知道这女子是如何知道他的动作,甚至连他最喜欢从哪下手都清清楚楚,仿若看见。 他的倚仗是封南易,但是此刻城主还没回来,封千寒与他一向不对盘,刚才他为了兄弟出手的事被封千寒发现,原本以为封千寒会看在城主的面子上放他一马,不料封千寒却对他起了杀心。指望封千寒救自己那是不可能的,而眼前这女子听说话笑盈盈的,传音给自己的话语里,满满的都是杀气。 无论如何,他要逃! 逃得出命,待城主回来,封千寒不敢拿自己如何,这女子不过是段非烟的人,更不敢拿自己如何。 当岚颜又一次举起剑的时候,剑蛮想也不想,掠起身体朝着台下飞去。 逃! 这一个字,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就在他的脚尖刚刚点上擂台边缘的时候,只要一步,再一步,他就能下这擂台。他打不过这个女人,但是以他封南易贴身剑士的武功,他不信连跑都跑不掉。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淡蓝色的身影,人犹如一道妖影般停在空中,而她手中的剑横在空中,剑尖直指着他,他这一步出去,倒是脱离了擂台,这把剑也能把他穿个透明窟窿。 一步之遥,他无奈只能退回,站在擂台上,不甘心地看着她。 他依稀能感觉到,对方面纱后的眸光,带着嗜血的冷然,死死地盯着他。 剑蛮一扬手中剑,“你不放我走,那就决一死战好了。” 岚颜咯咯笑了,笑声飘在空中,清脆如铃铛,煞是好听,更有几分娇媚,几分妖娆,让人不禁神往。 她抬起手腕,“我不喜欢用武器,但是为了你,我可是特别破例了的。” 一个让她恨不能千刀万剐的人! 剑蛮揉身,飞扑向岚颜,手中的武器晃出耀眼的光芒,似乎是要誓死一搏。 这狂猛的打发,台下人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呼,有人更是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似乎是想要躲避。 任何人对战,面对对方输死一战的扑杀,这都是必然的反应,唯有将距离拉开,才能消弭对方的战意,也更能寻找到对方的破绽。 而这,就是剑蛮要的。 他才不会傻到去对战,明知道对方是自己打不过的人,刚才那几剑已经让他从心底深深恐惧眼前的女人,这全力一击他算计的就是对方的后退,只要她退开,他就拼尽全力下擂台,她不是说自己逃不了吗,他就逃给她看! 女人让开了,剑蛮心中闪过喜悦,可是这喜悦还没来得及释放,他就看到那侧身的女人做出了一个诡异的动作,她伸出了手。 一只雪白如玉,柔软无骨的手,在阳光下泛着珍珠的光泽。 那指尖,如葱段般,懒懒地探出。仿佛是信手拈取一枚梅子般。 “嘶!”胸口衣衫尽碎,五道深深的指痕划过他的肩头。剑蛮脚下一晃,踉跄着后退,手捂着肩头。血不断地从指缝中沁出,转眼间湿透了衣衫。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滴滴的血落在她身侧的地面上,滴答……滴答…… 剑蛮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阴森,那是他的血,刚才这女人一爪,已是深入骨中。 好狠毒的女人! “你也是这么对他的。”耳边,还是那娇娇俏俏的嗓音。 岚颜又一次扬起了剑,“我说过,你如果逃得了这擂台,就饶你一命,可我没有饶你一命的意思。” 她主动出击,剑光闪烁。 胸口,小腹,手臂,一道道一处处,全是她划下的剑痕,剑蛮早已是心魂欲裂,再也没有与她对战的勇气。 而岚颜的心中,则是那日凤逍在她的眼前,那血花四溅带笑望她的容颜。 岚颜的嘴角,扬起了淡淡的笑容,而眼角边,却依稀有什么滑下,一句句话语在心中,与那个已然逝去的人诉说着。 凤逍,你看到了吗?我在为你报仇。 凤逍,你可在我的身边? 凤逍,他对你的伤害,我十倍百倍的让他还给你! 每一剑落下,每一道伤口,都仿佛是昔日凤逍被剑蛮伤害时的在现,唯一不同的,是凤逍的坦然,与剑蛮的恐惧。 剑蛮的不断躲闪中,忽然远处一列车马缓缓而来,这一瞬间她看到了封千寒忽然起立的身形,也看到了剑蛮眼中乍亮的光芒。 封南易!? 岚颜心头一声冷哼,手忽然抬起,重重的一剑撩过剑蛮的手腕,筋脉顿时寸断。 剑蛮发出一声惨叫,岚颜的话音也落,“这一剑,为你刚才偷袭的举动,你不该伤岚修。” 剑蛮趴在地上,挣扎着,更是不甘心:“他是你什么人?” 人影擦身而过,剑蛮的耳边飘过两个字:“哥哥。” 剑蛮眼睛看着她,不敢置信的光芒闪着,岚颜呵呵一笑,“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可否还要问,我是替谁报仇?” 剑蛮忽然转身,冲着马车大声地叫喊着,“主上,救我!” 岚颜心头一震,不好。 她绝不能让封南易有开口的机会,剑蛮的命,她势在必得。 那剑,高举。 车内的声音威严传出,“姑娘,手下留情。” 话说了,再不做就是不给封南易面子了。 她,会给吗? 岚颜想也不想,一剑直入剑蛮胸口,在众人的哗然中,震断对方的心脉。 剑蛮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喉咙中咯咯作响,岚颜贴着他的耳边,“凤逍,我夫。那日我眼睁睁的看你如何凌虐他,我怎会容你活着?” 剑蛮的身体,带着他的不甘心,轰然倒下。 而那马车,已到了擂台前。 车中的声音已有了威压,“小丫头好狠毒的手段,可是我封城中人?” 她知道,这句话中的意思就是,如果她说是,他就用城主来惩罚她,如果她说不是,她就没有资格上擂台,更应该被惩罚。 “是,也不是。” “她是我的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岚颜不禁抬头,却看到了段非烟那似笑非笑的脸。在这个时候还为她挺身而出,倒是让她忍不住要称赞一声。 车停在擂台前,车中人威严行出,一双目光中精芒四射,盯着岚颜又看看段非烟,“鬼城是我贵宾,却不能在封城随意杀人,段城主管束无方呢。” “城主大人。”清寒的身影飘下,落在岚颜身前,却是封千寒的影子,恭敬有礼的姿态下,语气却半点不见父子之情,“剑蛮暗箭伤人在先,姑娘只是鸣不平,为我封城名声,千寒不敢包庇。” 封千寒为她开脱,更是千古难得一见了。 面纱后的岚颜笑笑,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而一声适时的佛号声,仿佛也有意无意地让自己一脚踏进了浑水中,“‘松竹禅’谢少城主秉公。” 何止是赞扬封千寒,还暗损了一句封南易。 封南易眼中精芒一闪,东楼中的人倒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般,“‘松竹禅’云松门下曲悠然,见过城主大人。” 咦,这是俗家名字啊,居然不是法号?莫不是这代表“松竹禅”出来的竟然是个俗家弟子? 岚颜颇有些惊讶了。 “既然剑蛮不懂礼仪,秉公办理也是对的。”封南易看也不看地上的人,踏上擂台边,走向北楼。 封千寒在他身后,也是同样的面无表情。 “不过。”封南易停在岚颜面前,“姑娘非封城中人,擂台上较量玩玩也罢了,杀人之事似乎应该由封家来处理。” “我上这擂台可不是玩玩。”岚颜满不在乎,“我方才就说了,他伤了我于我来说重要的人。” “哦?”封南易看似温和的口吻之下,威压在一点点地增强,而这对于岚颜来说,或者对于老妖精秋珞伽来说,实在不足看。 岚颜的视线转向岚修,“虽然有‘松竹禅’,但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兄长受人暗算,替兄长出手,不算外人吧?” 岚修猛地站起身,一双莫名的眼睛盯着岚颜,岚颜的手拈上面纱,轻轻揭开。 面纱落地,岚修瞪大了眼睛,嘴巴张的几乎要脱臼了,“你、你、你……” 岚颜无奈,昔日的弟弟没死又回来了,还一转眼变成妹妹,岚修当然一时间接受不了。 她转头看着封南易,“城主大人,我虽然没有报名参赛,但我有您三年前亲口许下的承诺,我、封岚颜,回来打擂了。” ##三年赌约 故人重逢(一)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岚颜感觉到了一双双停留在她脸上的眸光。 多久了,她不曾再受到过这样的关注。 有惊叹的,有赞美的,有惊艳的。 “你。你真的是岚颜?”岚修结结巴巴,指着岚颜的脸,犹如看到鬼一样。 岚颜望天翻了个白眼,“真的是我?” “你、你、你怎么……”岚修脸涨的通红,明显是努力想要镇定自己,却怎么也按捺不下被惊吓到的心,“怎么变成女人了?” “我一直都是女人。”岚颜很是无奈,决定隐藏住自己的身份,索性顺水推舟,“所以当年母亲隐藏着一切,就是因为我的性别。” 岚修点了点头,惊喜地一把抱住她,“你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我一直记挂着你,就怕你也遭了难,弟弟也罢妹妹也罢,你活着就是最好的事。” 被这双铁臂抱着,岚颜感受到的是浓浓的亲情,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只为了那单纯的重逢后的喜悦。 岚颜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念了声,“哥哥。” 无论她是岚颜还是秋珞伽,无论她是妖还是人,岚修都当得起她喊出这两个字。 没有任何情色色彩,纯粹的兄妹之情,告诉岚颜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孤单,也没有完全失去,至少她还有岚修。 “妹妹,我的好妹妹。”岚修呢喃着,手掌揉上她的发顶。亲昵地揉了揉。 那手继而重重地在岚颜肩头上拍了拍,“妹妹,你真漂亮。若不是我亲妹妹,我一定娶你为妻。” 东楼上忽然传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佛门弟子当不被俗世情感所扰,否则如何平心静气修习?” 岚修顿时僵了下,放开了抱着岚颜的手,冲着东楼双手合十:“弟子谢大师兄赐教。” 岚颜看着岚修正经八百的样子,颇有些好笑,只是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让她只能按捺下心情,看着面前的封南易。 岚颜抿唇微笑,“城主大人,经年不见,还是一如当初的健朗。” 明眸皓齿之下,那笑容也格外的灿烂,更显清纯,一双眼眸忽闪闪的,仿佛她还是封南易的九宫主,仿佛她还是封千寒最喜爱的小弟。 封南易的眼睛停在她的脸上,深深地看着。 而岚颜则仰起漂亮的脸蛋,迎接着他的注视。 老狐狸,想要看穿她这真正的狐狸精,只怕没这么简单吧。 她的脸转上北楼,殷红的唇瓣呢喃出一个名字,“千寒哥哥……” 一如往年那般痴缠,一如儿时那样撒娇,一如曾经那边单纯,傻傻地望着封千寒笑。 只是这个时候,没有人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也没有人笑她是个一无是处的九宫主,更没有人谈笑那个被扫地出门再也不敢回来的封城九宫主。 她站在擂台上,风华无双。 她看到,那一瞬间封千寒的眸子中,始终凝结冰寒的东西起了变化,从冰封到温柔如水,也不过是刹那,只为她那一句千寒哥哥。 可惜,她已不是当年的她。 她是回来打擂的,却不是为了他。那些表面的温柔,那些带着野心的目的,与曾经的体贴温柔交融在一起,成了心中最大的笑话。 她是妖族人身份的事,她赌的是封千寒不会说,这三年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封千寒又怎么愿意舍弃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她呢? “她真的是九宫主?”此刻缓过神来的人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九宫主不是男人吗?” “不知道啊,记忆里九宫主不是不学无术的吗,还丑的要死。”嘀咕声大的简直让她想忘记都难。 “就是啊,所以才被城主赶出封城的。” “可是看少城主的眼神,何曾这般看过别人,传言中少城主只在乎九宫主一个人,这般想来她不是九宫主又是谁?” “这么漂亮,她真的是九宫主吗,比依泠月还要美好多。”世俗的眼光就是这么简单,也这么伤人。 曾经伤的是她,如今伤的是依泠月。 “如果这才是九宫主的真面目,我大概能明白少城主为什么这么喜欢她了。”有人赞叹着说着。 岚颜一句句地听着,冲着擂台下的人扬起甜美的笑容,那双眼一眯,单纯中却又透出几分风情,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要的就是这般的效果,人太浮于表面,轻易地以容貌断喜好,她不喜欢却不介意利用人性。 那双眸子在望着封千寒的时候,是痴痴中带着几分可怜。她看着封千寒身边的依泠月从震惊到不信,再到暗中起较量的心,岚颜眸光一闪,从依泠月脸上划过,再转向封南易。 “城主大人,三年前我曾在您的见证下立誓,为千寒哥哥与依泠月姑娘一战,如今我站在擂台上,是否算我兑现自己的誓言了?”岚颜不疾不徐地说着,声音轻轻柔柔的,却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见,“为了公平起见,还特地离开封城去封家修习,能再见依泠月姑娘,是岚颜之福呢。” 这话,明褒暗贬,比试还没开始呢,依泠月就笃定以胜利者自居蹭到了封千寒身边,她岚颜不出现自然是顺理成章,可她出现了,依泠月的行为自然就成了笑话。 封南易的眼眸更加深沉了,“秦仙镇封家已经不在,你失踪三年,所以……” “所以城主要打自己的嘴巴吗?”岚颜巧笑嫣然,口气尊敬,但话中的含义则是完全不将封南易放在眼中。 “因为得来的消息以为你死了,所以赌约也就不存在了。”封南易忽然开口。 岚颜眨巴着眼睛,“当年不是城主说的,岚颜三年不得与封城联系,不能得到封城的襄助,否则就算岚颜输吗?” 无邪的表情,无辜的话语,找不到半点错漏之处。 “可是,封家与依家,已有了约定。”封南易忽然沉着脸,“你是封家的人,也就该遵从封家的决定。” 他这是打算赖皮了? 岚颜实在太佩服封南易的脸皮了,果然地位高说什么都冠冕堂皇的,耍赖也能耍的这么义正言辞。 他不就是怕自己真的在擂台上打赢了依泠月,破坏了他封城和依城的联姻么,毕竟一个小小的封家旁支女孩,怎么能和依城的公主相比? 就是硬赖皮了,她又能奈他何? 他是城主,她是个流浪者,上了擂台又如何? 岚颜一笑,他以为这样就能压制下她了?现在的她可不是当年的她,封南易不答应,还有个依泠月呢。 她忽然看着依泠月,“泠月姑娘当年人称封城三绝之一,更是依城的公主,论地位论身份都在我这贱民之上,莫不是泠月姑娘也要毁约,不敢与我这贱民一战?” 依泠月本就紧绷着的脸,表情更加难看了。 答应?刚才岚颜展现的实力已经让人咋舌,她没有胆量去尝试。 不答应?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这么做,尤其是刚才封千寒的眼神,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在依泠月挣扎为难的时候,封南易突然开口:“封城比武已经结束,不知道谁是魁首?” 这是顾左右而言他,替依泠月解围,这种偏颇已经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 “岚修。”封千寒忽然开口。 “不是。”这突然回答的,是岚修,“刚才岚颜已站在擂台上,我自动认输,现在魁首是岚颜。” 岚颜明白,岚修这是将机会给自己,因为唯有坐上魁首位置的人,才可以挑选是否继续挑战封城中高位的人。 ##三年赌约 故人重逢(二) 岚颜的脸上,浮现了笑意。 就在她即将开口的时候,她的头顶上方忽然出现了一道声音,“你可是我的人,开始我还在想你若是打赢了,我岂不是还要挑战封千寒了,这承诺的东西啊,真是害死人,哎。不如不打啊不如不打。” 岚颜抬起头,看到段非烟眼中噙满笑意。 这话看似是在调和,实则嘲讽满满,取笑着封南易不守承诺,再深一层的意味则是在告诉封南易,她岚颜是段非烟的人,若是因地位而要阻止她的挑战,就是大错特错了。 “她什么时候是段城主的人了?”东楼的帘子忽然挑起一角,却是苏逸的温柔带笑的脸,“数日前我还与岚颜姑娘有约,这比试之后就前往我苏家呢,段城主话别说的太满哟。” 岚颜有些惊讶,段非烟帮她她已心中有数。苏逸之前的襄助已经让她觉得对方善意的过度了,没想到在面对封南易的时候,苏逸还会开口。 城门前的战争,又要因为她而再度燃起么。 可她与他们,真心没有那么多交集啊,这都什么和什么呢。 “岚颜姑娘唯一至亲是岚修,‘松竹禅’自当对岚颜姑娘多加护卫,若比试结束,岚颜姑娘不妨与兄长一叙分散多年之情,‘松竹禅’下别院,姑娘随意小住。”苏逸的身后,忽然传出的声音,让岚颜更加惊奇了。 她是岚修的妹妹没错,可岚修也只是“松竹禅”门下的一个弟子,这“松竹禅”为了一个弟子的妹妹,需要如此明白地表现出护卫之意,甚至不惜拂了封南易和依城的面子吗? 她不懂,而且明显的是就连那大师兄身边的苏逸也不懂,温柔眼神中一晃而过的惊诧,是瞒不过岚颜的眼睛的。 一只手,撩上低垂的半抹帘子,雪白修长的指尖上,拈着一串佛珠,慢慢地在岚颜面前展开。 素衣袈裟,容颜如玉,却是黑发披肩。说禅非禅,说俗非俗,却有着一股别样的超然之气。 岚颜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眸中带着几分薄雾,“小和尚,原来是你!” 三年不见,他清俊了,不再是那个有点呆有点傻气的小和尚了,也大气沉稳了,隐隐流转着一种宝相的端庄,超然物外的飘然,可在那眼神相对的刹那,岚颜在他眼中看到了跳动的火焰。 也许,他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的禅境至高呢。 苏逸爽朗一笑,“段城主跟我抢人我明白,却不明白你居然也跟我抢人!” 那双清若水晶通透的眸子停留在岚颜脸上,“一命之恩,一生相互,此生不能绝尘,唯有曲悠然。” 岚颜忽然明白了,他一身袈裟,却没有剃度,因为他自认已无法入佛门无垢境界,唯有身在红尘,只为她。 有时候,再多深情的承诺,都不及一句普通话语,因为有人深情在嘴上,有人承诺在生命中。 她在今日,寻回了岚修,再见了绝尘,那些曾经让她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又重新走进了她的生命。 “呵呵。”那从未出过声的南面楼宇上,突然飘出两个轻的不能再轻的字,岚颜却犹如被雷劈了般,猛地抬头。 可她看到的,还是那破破烂烂的门帘,看不穿望不透。 “原家只看热闹,不参与是非,却也不容人恃强凌弱。”那声音懒的仿佛睡着了,有气无力的,“不过你挑战就好,什么承诺誓言就丢了吧。” 那浮现在岚颜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淌下,她想笑,却在抽动嘴角的时候,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秋珞伽的冷静,也抵挡不了岚颜本性里的柔软,这熟悉的声音,这哼哼唧唧地语调,在梦中曾出现过多少次,她自己也数不清了。 “你的及笄礼是我为你行的,你的发是我为你挽的,我来这里可不是看你为别的男人兑现什么狗屁诺言的,我下了你一万两赢,五十倍注呢,赢了请你吃叫花鸡。” 这一刻,岚颜终于是笑出了声,“五十倍就是五十万两,才一只鸡?” “你还欠我几百两银子呢,三年来利滚利,早不知道多少了,还不给我好好打!”那声音冷哼着,岚颜仿佛见到了一个不修边幅的大汉,正叉着腰扭成蛇形,勾着兰花指瞪她。 “你还不出来?”她有些不满,“不敢见人?” “你赢了,我自然就出来了。”那声音轻柔地哼了声。 “好!”她重重点头。 抬起眸光,昂然面对北楼上的依泠月,“岚颜履行三年前的赌约,挑战依泠月姑娘!” ##文斗依泠月(一) 三年前,她岚颜犹如过街老鼠般,鼓足了全部的勇气,立下了誓约,为封千寒而战。 三年后,她岚颜带着光华万千,从容面对她的对手,轻描淡写说出她的约战,只为了自己。 她只是要证明,证明给封城人,证明给封南易看,她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无用之人。为了自己,也为了凤逍。 依城的公主,高高在上的美丽女子,昔日连眼角都不扫她一眼的人,却在她面前露出了胆怯的神情。 一个是坐拥天下最多精华灵气的女人,一个是市井中摸爬滚打挣扎求生的乞丐,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拼,却是前者不敢上前。 依泠月看着封千寒,露出可怜的眼神,娇怯的让人心怜。 而封千寒,却在众目睽睽中,看着岚颜,轻轻勾起了唇角。 岚颜垂下了眼眸,这曾经让她无比心动的表情,只因她而起的表情,现在却再难令她心动。 她讨厌背叛,憎恶欺骗,而他背叛的是她的信任,欺骗的是她的情感。 十年,整整十年。她被他独有的温柔蒙在鼓里。 “城主,岚颜够不够资格一战?”缺德的她,居然还有空再将封南易一军。 她恨封南易,不是因为他的强势,更不是因为他的霸道,她只为凤逍,为他曾经受过的苦难。 剑蛮出手杀凤逍,是谁的命令不言而喻。 封南易紧皱着眉头,他似乎正在判断着,为何她的背后,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原城,鬼城,苏家,再加上“松竹禅”,一句句一声声,都是在为岚颜撑腰,这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甚至就连封千寒,都用行动表明了他的立场。 “泠月姑娘,当年赌约是你与颜儿立下,千寒无权过问。”短短一句话,依泠月明白了封千寒的心。若她还不明白,那下一句话则是将她彻底丢如冰窟。 封千寒站在岚颜面前,微笑中道出几个字,“我一直在等你,小心。” 所有人都明白了。 “少城主果然最疼的还是九宫主,如今九宫主为他而战,少城主心疼了呢。” “分别三年,少城主与九宫主真是可怜,若九宫主不能赢,岂不是有情人不能相聚了?” 不愧是封城最有名望的人,封千寒只用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无数人看到了他对她的深情。 岚颜转开眼,“我会的。” 台下,不知道谁忽然喊出一句:“九宫主,必胜。” 虽然她岚颜离开了封城,可她还是封城的九宫主,或许在许多人心中的想法,她才是自己人。 依泠月的表情非常难看,即便她强自镇定,也隐藏不了心中的怒火。 脚尖微点,衣衫飞舞中,犹如翩跹蝴蝶飘落在岚颜的面前,美丽的如舞蹈般。 女人之间,本就难以有真正的朋友,如果是两个一样绝色于世间的女人,那将是注定的敌人,天生的对手。 依泠月自恃美貌,从未有过对手,她不屑任何女子。漂亮的没有她高贵,更遑论她强大的背景,何曾将其他女子放在过眼中。 而此刻她眼前的这名女子,噙着淡淡的微笑,灵秀又妖娆,一双眼眸仿佛看尽世间百态后的淡定,飘散着无所谓的气息,潇洒又飘逸。 容貌,有时候难以断出高下,但是气质,却是最佳的见证。 依泠月紧绷之下,难免有些小家子气了。而让她最讨厌的,就是岚颜的那双眼睛,轻佻、张扬、偏又冷静从容。那随性地一扫,就仿佛将她心底所有的想法看穿。 更可怕的是,她身上的杀气,一举手一投足,都给她强大的压力。 此刻的岚颜,轻轻抬起了手腕,指尖犹如拈花停在依泠月的面前,手指上有着残留的红褐色。 那是剑蛮的血! 不久前,这个女人就在谈笑间,一剑剑虐杀了剑蛮,这让依泠月心头一抖。 她学武,她的武学也高,但是她从未杀过人,这是她与岚颜之间最大的差别。 “泠月姑娘想比什么?”那手指轻点着依泠月,指尖的红褐色在依泠月的眼中无限放大。 依泠月深深吸了口气,不敢再看对面女子那深潭秋水般的眸子,努力镇定着自己依城公主的身份,“三年前,你我只约定比试,却没约定比试什么,不如由城主决断如何?” 她知道,此刻能帮自己的,唯有封南易。 岚颜抽了抽嘴角,似笑非笑。依泠月的小心思,她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依泠月走到封南易的面前,矜持地行了个礼,“当年立下赌约,是为了成为千寒公子的妻子,也是为了能够为公子修习助益。泠月认为女子之间斗武未免难看,不如比拼其他。” 封南易立即点头,“泠月你说,你想比什么?” “泠月在家中受到的教养都是德行修养,练的是琴棋书画,女子以优雅为主,不妨就比拼这个如何?” 岚颜在一旁听着,心头又是一声冷笑。 当年封城全城皆知,九宫主不学无术,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而依泠月住在封城的时候被誉为封城三绝之一,这些比拼看似是女子之间矜持之斗,实则满满都是依泠月的算计。 她就笃定了她会赢吗? “噗。”果不其然,南面楼上传来了轻笑,分明是在嘲讽岚颜。 而曲悠然的眉头一跳,不自觉地皱了下。 他们就这么看不起她? 封南易点头,“不错,女子之间,的确不该举止粗鲁,岚颜你觉得如何?” 她能觉得如何?她说打架就是粗鲁了,那就唯有点头了。 “好啊。”她随口应了下来。 封南易看向依泠月,点头。 依泠月优雅地冲着岚颜行礼,“方才岚颜姑娘一场战斗想必也累了,不如这一局让泠月先来,姑娘也能暂缓休息片刻。” 什么狗屁休息,不过是先者无压力,心里上压制后比试的人而已。 岚颜依然随性地弯着笑眼,点头,走到了擂台一角,而此刻的依泠月,冲着身边人一招手,几人立即鱼贯上擂台。 琴架,香炉,袅袅的香气里,古琴被依泠月的指尖勾动。 低沉的琴音,敲打在人心上,本就无声的擂台下,几乎听不到呼吸声。 谁都知道,依泠月封城三绝的名头,就是由她的琴艺而博来的,就连她与封千寒的谣言,也是由于她在楼上一曲,让封千寒驻足,才有了那一朵铃兰花,千寒入幕的佳句。 琴音低沉,在娴熟的指尖拨弄下,繁杂的技艺流泻出绝美的音律,场中一片静谧,只见她的手指飞快地拨弄,深厚高远的琴律流淌在众人的耳边,就如同那香炉里腾起的香雾,柔软随风散开。 一曲毕,满场无声。 名门高士皆难求一曲的依泠月,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她的琴艺,对于百姓而言,已是最大的幸运。 封南易紧绷的脸上,露出了舒缓的神情,“好!” 他的字落地,顿时满场喝彩叫好,依泠月的脸色却忽然变得十分难堪。 高雅之曲,一个人叫好,那是知音。满场叫好,却犹如戏子了,对于她而言,这叫好声可不是恭维,而是侮辱。 岚颜将这一切都看的明明白白,心中不禁好笑。 封南易的目光转向岚颜,“你可要准备?” 是啊,她岚颜除了手中一柄剑,可没有其他的乐器,难道弹剑而歌? ##文斗依泠月(二) 苏逸望着她,还是那温柔之态,“你需要什么乐器,我与你备下。” 岚颜的目光环顾四周,除了楼台之上尊贵的人,还有无数个黑压压的人影站在擂台之下,巴望着她展示技艺呢。 岚颜呵呵笑着,似乎是尴尬,似乎又是呆傻,直到依泠月高贵地走下台,岚颜还是空着双手待在角落里,甚至没有走到台中的意思。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但岚颜就是没有动做。 小声的议论渐渐蔓延,岚颜曾经的一切太让人记忆深刻,即便如今她漂亮了,有武功了,音律文采的修习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精进的。 嘈杂的猜测中,封南易有些不耐,“岚颜,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岚颜反转手腕,掌心中躺着一片绿色的树叶。 是的,普普通通的树叶,刚刚从树梢上飘落的,还有一个被虫子啃过的印记。 就这么一个破烂的叶子,就是她岚颜准备好的乐器。 将叶子贴上唇边,清脆的曲调飘荡开,散开在擂台的上空。 以岚颜此刻的内功,凝结气息,将声音稳稳地传开在每一个角落。 轻快而简单的曲调,跳动着无忧无虑的心情,此刻的岚颜想到的是当年的妖族,自由自在修习的妖族们,没有人类觊觎的目光,还有白羽师傅对她说过的故事,那些惬意。 简单的旋律很快让人们骚动起来,有人甚至随着她的乐曲雀跃起来。平民百姓没有受过高深的教育,但是最简单的曲调却最能深入他们的心中,他们能感受到岚颜带来的欢快与喜悦。 擂台之下,人群被带动着,脸上都是快乐的表情。 就在此刻,乐曲忽然一变,金戈铁马杀伐之声立现,紧紧压迫着人的呼吸,岚颜的眼前,浮现的是当年,妖族与人族之间的战斗,是那些无法填平的欲壑,是那些无辜牺牲的性命。 “咚!”一声鼓点,传自西面的楼台上,配合着岚颜的曲调,沉重地一下下击在人的心上。 岚颜抬眸,段非烟正手中拿着鼓凳,掌心拍击着凳子,每一下都与她配合无间。 两人目光对望,段非烟邪魅一笑。 与他人相比,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杀伐,鬼城是一个每天有无数战斗的地方,无理由的杀人与被杀,谁能比段非烟理解的更深? 人群的欢快停止了,所有的人脸上挂上了沉重。 曲调再一次低缓,是离别的感伤,是相思的牵挂,是对快乐的追忆,她情不自禁地融进了当初竹楼前凤逍的曲子,那些绵绵的恨意,又是曾经在轻言那听来的,或许曾经的她不能理解,在找回了秋珞伽的记忆后,她理解了太多无奈,感伤了太多离别。 低沉的曲调,从南面楼上缓缓飘出,她记得月下的管轻言,看似随性的笑容背后,遮挡了太多内心。 一抑一扬,却是如此强烈的反差,犹如人心深处的挣扎,求之而不得的渴望。南面的楼上,那层帘子在风中翻飞,却不见帘子后的人。 岚颜垂下眸子,专注于她的曲调中。 此刻,她忽然想到了白羽。那个即便被人类背叛,也不肯放弃守护的人,那孤傲圣洁的凤凰,或许作为神,这就是他的使命,被伤着、却坚守着。 曲调越来越低缓,却厚重。 一声佛号,缓缓诵念的经文,是普度世人、是唤醒那些沉沦的欲望、是深入地狱的无怨无悔。 岚颜知道,能体会到她这种心情的,唯有一人。能将佛理如此融在心胸中的,也唯有一人。 当最后一句经文诵尽,她的曲也停下。 她看着北楼上的少年,超然的面容宝相庄严,再度双手合十,一声佛号,震醒了所有人。 岚颜抛下手中的叶子,“我结束了。” 这一次,人们的脸上是震惊,是不知如何回应的呆滞。在短暂的停顿后,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 是欢呼,打心眼里的喜欢,与对依泠月的叫好是完全不同的。 岚颜看向封南易,“城主,我想知道的是,这胜负如何分?” 其实从一开始,岚颜就知道,乐曲比拼本就没有胜负,谁更好只看个人喜欢与否,她根本不在乎输赢,她只是要表达心中的想法,释放压抑在心中的情感。 封南易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乐曲,本就是要高雅端庄,你一片树叶怎及依姑娘对乐曲的重视?” 岚颜嗤笑一声,“城主的意思是,普通百姓不配听曲了?山歌小调也不能唱了,因为不重视。” 封南易高高在上,威严地双目看着岚颜,“你有他人襄助。” “我可不是帮忙,我又不知道要比什么乐曲,一时被带入情不自禁而已。”段非烟丝毫不给面子。 更不给面子的来自南面楼上,“刚才不小心睡着了,都不知道发生什么,觉得曲调甚得我心,勾起我的心思,和一段而已,也算襄助?” 最后一句话来自东面楼上,“心怀天下,普度众生,比凡尘俗世的靡靡之音强之千倍万倍,我汗颜。” 曲何曾有胜负,有的只是心。 岚颜的心,在他们看来,远胜依泠月无数。 封千寒看着岚颜,“能懂百姓之心的人,才配一城之主的夫人。城主要的不是听曲赏乐的妻子,而是执手并肩为天下的伴侣。” 他的话,不啻于给这场比试下了最后的决断。 而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封南易能接受的。岚颜心中更是明白,“城主啊,要不你找个能决出胜负的比试吧,这种东西,本就你说好他说烂,技艺与心境,怎比?” 她的话顿时让封南易找到了台阶,“那就比棋,围秤论道也是千军万马纵横,一局定胜负如何?” “好。”岚颜一口答应。 “你啊……”耳边传来段非烟的传音,“真是惹事不怕大。” 听上去是责难,却有几分溺宠,还有着她分明听出来的看热闹的心,只怕惹事不怕大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他吧? “坐着比棋太无聊,不如玩的更热闹点如何?”东面楼上的纱帘忽然飞起,悬垂落下,两角正系在东面楼台之上,高高悬挂在众人眼中,而岚颜发现那原本就薄薄的纱帘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利刃划出无数的格子。 这力道用的刚刚好,没让纱帘被划烂,却已是千疮百孔,随便一个手指的力量,只怕就要戳破了。 “我棋盘已经做好了,依姑娘和岚颜姑娘都是武功高手,我想凝水为子,落在这棋盘上,只怕没问题吧。”苏逸笑盈盈地看着楼下的人。 又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多的人,岚颜翻了个白眼,而苏逸给她的,是犹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凝水为子不算什么,问题是凝水为子下棋,那就麻烦大了。 以内力凝结水一时可以,但是一盘棋的时间,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两三个时辰,下的棋子越多,内力分散的控制更强,尤其还是持续性的控制,力量大了,则穿破薄纱,所谓的棋盘被毁。力量小了,则凝不住棋子,成为水滴。 这里何止比的是棋艺?更多的是武功,还有大局的掌控能力。 “这个热闹,我喜欢。”南面楼台之上,声音懒中带笑,颇有些媚气。 岚颜看着依泠月,慢慢牵起笑容,“依姑娘可答应?” 依泠月表情凝重,终究一点头,“好!” 两人走向东面楼台下,当岚颜与封千寒擦身而过的时候,封千寒的手忽然抓上她的胳膊。 岚颜的脚步停下,慢慢抬起头。 这俊美的容颜,比三年前更加成熟,也更加冷傲,唯在看她的时候,眼眸中不见冰寒。 “我会赢。”她说。 “我知道。”他简短的回答,“你是他的弟子。” 这一刻,岚颜的眼眸跳动了下,他们都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是谁。 “你刚才的曲子里,有他的影子。”封千寒低沉开口。 她倒忘记了,封千寒之前与凤逍更是亲密,亲密到让她妒忌,封千寒又怎么会不了解凤逍的喜好? 岚颜望着封千寒的脸,这个曾经让她痴缠了十年的少年,最为依赖的哥哥,最想要亲近的爱人,如此近在眼前。 “我不是他的弟子。”岚颜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回答着封千寒,“我是他的……妻子。” ##挑战封千寒 她没有再看封千寒,也不必再看。她要说的都已经说了,即便不说,封千寒对她的了解,也不可能猜测不到什么。 看着那棋盘,依泠月忽然开口,“刚才是我先,现在理应让你先行,岚颜姑娘,你请。” 岚颜眉头一挑,她可不相信依泠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居然把执黑先行的资格让给她,不过当她看到面前的一桶水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水是无色透明的,凝水为棋子也只能当白子,这依泠月只怕是想不到办法弄出黑子,才故作大方的把执黑先行让给了她。 岚颜看看,手指轻轻擦过剑锋,再将手指放入水中沾了沾,一枚圆形的水棋落在棋盘角上,水珠中凝结着红色的血,游动流淌里像是红色的水晶。 “这样做黑子如何?”岚颜微笑着,看着依泠月。 以血为子,凝水为棋,这样的功力控制,一瞬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枚血色棋子,漂浮在纱帘上,随着纱帘起起伏伏,也恍惚飘动着,就如同粘在上面一般。 依泠月看着那纱帘,手指沾了滴水,却久久不肯落下。 岚颜内心叹息,依泠月的小心思她不是不知道,这些棋子都是以气息控制的,损耗她的真气而已,可是才第一枚棋子,现在耗她又有什么用? 忽然间依泠月落下了一枚棋子,也和岚颜的动作一样,漂浮在棋盘上。 岚颜笑了,依泠月的内功如何,她几眼就能看的通透,虽然天赋灵气不错,若要和她比则差的太远了。 从落下这枚棋子开始,两人之间无声的战争就开始了。 棋盘,是无声的战场,随着棋子越来越多,要分散的气息也越来越多,而天色近黄昏,风也渐起,纱帘不断地卷起飞落,那棋子也随着纱帘飞起,舒卷着。 岚颜的每一枚棋子,都是圆润通透,而从中段开始,依泠月落下的棋子有的已经不再圆润,有的在落下时偏离的位置,勉强挪回。岚颜清楚的看到,依泠月的额头上开始沁出的汗水。 这是真气不继的表现了。 岚颜莞尔,轻巧落下又一枚棋子,张唇含住自己的手指,巧笑倩兮看着依泠月。 依泠月现在已经顾不了自己的端庄矜持,她紧绷着脸,擦着额头的汗水,就连这样轻巧的动作,在她做来也是无比的僵硬和艰难。 纱帘的棋盘上,密密麻麻全是棋子,看不出胜负,而依泠月的动作忽然加快了起来,她显然也发现了用拖的方法是无法耗尽岚颜的真气,那么她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在这场棋盘的斗争中,战胜岚颜。 她快,岚颜却开始慢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从来都不是良善之辈。 岚颜拈着手中血珠凝结的棋子,沉吟半晌,“泠月姑娘果然棋艺高超,我该下在哪呢?” 她越是笑的灿烂,泠月的表情越是难看。 忽然间,岚颜感觉到了一缕诡异的风,朝着她的方向弹来。那气息很慢,慢的不带半点锐利感,让人几乎捕捉不到,若不是体内妖丹的警戒,只怕她就忽略了。 她眼前人影一花,却是封千寒。 封千寒衣袖微拂,没有人看到他这个动作,但岚颜却明白的清清楚楚,封千寒替她挡下了这一道暗中的偷袭。 “千寒。”封南易忽然开口,“莫要让人分神。她二人的比赛,要专心致志。” 只怕是莫要阻挡他对自己出手吧? 岚颜笑的很是无辜,点着头,“是啊,千寒哥哥你让开吧,我若是分神输了比赛,可就不好了。” 这个时候,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依泠月已到了不支的地步,那一颗颗棋子已经是大大小小不齐全,有的已经开始变淡,纱帘上沁出圆圆的水晕。 封千寒拧着眉头,不赞同地看着岚颜。 岚颜咧着笑,满不在乎。 封千寒退开两步,不愿意再走远,岚颜却推上他的身体,示意他走的更远些。 不过几个动作,依泠月的脸色惨白如纸,看样子已不能支撑太久。 岚颜随手一点,看也没看,那红色的棋子落在空位上,“泠月姑娘,请继续吧。” 依泠月犹如被冻住了一样,手指艰难地抬起,抬起,那枚棋子却怎么也落不下下去。 岚颜笑着,“泠月姑娘小心哟,若是下错了棋,被我断了大龙你可就输了。” 依泠月此刻已经开不了口了,她别说思考棋局,就是维持现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岚颜不介意,现在的依泠月发丝散乱,被汗水湿透贴在额头上,一向矜持娇贵的她,何曾有过这样的狼狈。 要不了多久,不需要岚颜做任何事,依泠月也必将输。 第二道风,更加隐秘地朝着她而来,直到那缕风已经缠绕上她的身体,她才猛然察觉。 那劲气,强势地想要进入她的筋脉中。 她知道,一旦被这劲气进入筋脉中,势必将打乱她对自己棋子控制,棋子没有了,这局比试也就有了结果。 明明刚才封千寒的举动已经让她警醒,可封南易还是一意孤行地要帮依泠月,自己究竟是有多讨人厌? 岚颜气息灌入脚尖,将那道劲气硬生生地逼开,可她的方向却缺德地引向了依泠月。 依泠月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朝前飞扑,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裙子高高撩起在腰际,露出了下面白色的底裤。 “哗啦!”那一片透明的白子瞬间全部散开,无数的小水泡四下炸裂,转眼间湿濡了整张纱帘,顺着纱帘滑落,落了依泠月一身。只剩下一粒粒红色的棋子,依然挂在纱帘上,晶莹剔透。 结局似乎已经有了定论,岚颜看着地上的依泠月,“泠月姑娘,这算是投子认负了吗?” 她没有好心地上前去搀扶,依泠月是她的对手,她懒得去做那些假惺惺的东西。 “哄!”台下笑声一片。 绝世美女出糗,对于看热闹的人来说,永远不会觉得煞风景,而对于依泠月来说,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身边的侍女赶忙奔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依泠月抬起湿漉漉的脸,也不知道是被水淋的,还是哭的,她恶狠狠地瞪着岚颜:“你对我下暗手?” 岚颜不屑地笑了声,“我有必要吗?我只要和你耗下去,你输是迟早的事,我太懒,对于不需要做的事不会花半分力气。” 她的确没下暗手啊,她只是把别人的力量导过去了而已。 再偷眼看封南易,对方的脸色已是铁青。 或许连封南易都没想到,岚颜的武功已经到了如斯境界。 “城主,胜负已分。”岚颜还是那满不在乎的傻笑,冲着封南易乐,仿佛刚才那些暗算,真的只是封南易打错了对象,她是完全不知情的人。 事已如此,就是封南易也没有了办法,他的手捏着身边的座椅扶手,“三年前为了千寒伴侣人选赌,如今胜负已分,你的确可以……” “你敢嫁试试看,我打断你的腿。”懒散里带着媚气的声音,怒意却是掩饰不住的,甚至不管封南易未说完,直接打断他的话。 “原少城主。”封南易脸板了起来,“三年前,是岚颜亲口立下的赌约,要做千寒的伴侣,无论你有何想法,也不能逼迫他人改变三年前的约定吧?” 岚颜忽然有些明白,封南易不是改变主意,而是这一场比斗,他刚才根本就不想依泠月赢,在四个极有地位的人对她表现出了特别的兴致和关系后。 封南易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偷袭她,还偷袭的那么没有技术,他根本就是……让她故意将那股气息引向依泠月。这样依泠月输了,他却没有得罪依城,又让封千寒得到了自己。 封南易这老狐狸!谁有作用就选择谁,她早该想到的。 她岚颜表现出来的实力,封南易如何舍得放过?他更不会愿意自己被他人所得,尤其是原城和鬼城。 如今,在这擂台上她被无数人见证打赢了依泠月,三年前的旧事也摆上了台面,她想要不认都不行了。 算计她? 岚颜心头闪过一抹冷笑。 “我费尽心思回到封城,站在这擂台上,自然是不会不认三年前的赌约。”岚颜笑的妖娆,“不过身为一个挑战者,我还没有挑战完毕呢,待我挑战结束,自然当履行赌约。” 封南易一愣,他也没有想到岚颜还要继续挑战。能够作为封千寒的妻子,已是封城不可能再超越的地位了。但是依照封城的规矩,的确是擂台魁首可以选择一直挑战,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这一次,岚颜将目光投射向了面前不远处的人,她抬起骄傲的脸,“我岚颜此刻挑战少城主——封千寒!” ##往日情 今日恨 封南易的手一撑扶手,岚颜看出来的若不是他够老奸巨猾,只怕这一下扶手就要粉碎了。 无邪的笑容下,是怡然不惧的挑战,她看的人从头到尾就不是封千寒,而是封南易。她的心头,甚至有一股火焰在跳动,如果不是身份不容暴露,只怕她还敢挑战封南易了。 为了凤逍,为了她受尽了苦难的妖族。 在她沉睡的百年中,她的妖族被封家折磨蹂躏,甚至永远的压榨压迫,是她的无能,而所有的一切,又是封城! 她挚爱的人,来自封城,毁在封城。 她心里依然牢记着当年毁城时候的仇恨,可她……在封城活了十年,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像当年的秋珞伽那样恨这里的百姓,可是她恨封南易。 剑蛮是他的护卫,剑蛮能离开封城追杀凤逍,命令必然来自封南易。 如果说她的话语是大不敬,让人觉得她不识好歹,封千寒的反应却是与众不同。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身为九宫主,就应该有挑战少城主的勇气与能力,你不愧是我亲手挑选的人,很好。” 封千寒都亲口称赞了,轻而易举地将他人对她的反感扳回。 “若我赢了呢?”她忽然开口。 封千寒笑了,犹如冰封解冻,和煦暖意,“少城主让与你。” 这不是玩笑,是封千寒的自信,被成为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的自信。 “若我输呢?”她又一次开口。 “留在封城,一世不得离开。”封千寒的回答也没有半点迟疑。 别人不明白,她懂。 与凤逍一样,永远留在封城,给你名声给你地位,就是不给你自由,不给你最想要的。 作为妖王,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去一次妖族,没有来得及寻找凤逍的魂魄。 好狠的封千寒,对她狠,对自己也狠。 她与封千寒对望着,对么熟悉的容颜,多么熟悉的表情,却又那么陌生。 “还要挑战我吗?”封千寒轻声开口询问着。 还要挑战吗? 这个赌约,不像她与依泠月,她输得起。这个她输不起! 多么了解她的封千寒,可惜他……不了解秋珞伽。 笑容始终不减,她咬着手指头,一双眼眸弯成了月牙儿,只有眼尾飞扬着,“挑战!” 而此刻的封南易也不再有严肃的表情,而是对着封千寒投去了赞许的一眼。 永远留在封城,她再有能力也不会为他人所用,封千寒用一句话,就让封南易没有了后顾之忧。 “丫头,输了可就不能讨饭了。”那南楼破烂的帘子终于挑了起来,露出一张容颜。 丝绸长衫束约着修竹般的身形,长发高高束起,以一只黑色的簪子别着,岚颜记得,那簪子还是她买的。 满脸的胡茬也不见了,只有一张绝美容颜。 没错,绝美。美的有些雌雄难辨,美的太有倾略性,这种容貌无论放在男人身上还是女人身上,都会引人垂涎,那双眸子,闪亮如星。 也只有这双眸子,一瞬间把岚颜勾回到了曾经的那风餐露宿岁月中。 “我草!”见到他,所有的草莽气息都回归了,那个市井中的乞丐立即附体,岚颜一撇嘴,“把你的胡子留起来。” 美成这个样子,让别人怎么活? “哼。”一个转了十个弯的音,几乎把人的魂魄都勾走了,那水蛇腰有意无意地扭了下,身体靠上栏杆,“丫头,想清楚。” 该死的娘娘腔,他不知道这身打扮,会让人想掐死他吗?他、他还是破破烂烂的让人看着舒服。 她惊喜于再见到他,当他话出口之时,岚颜有过犹豫,但是这犹豫只有一刻,就被苦笑代替了。 “对不起,我还是想挑战。” 那双眸微阖,短暂地沉吟后,扬给她一个笑容,“那就打赢。” 岚颜深深地看了眼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能够再见到他,再见到绝尘,再见到岚修,她在这个人世间已经再没有了任何牵挂,她剩下的,只有复仇。 手中的剑,抬起。 笑容已消失,只剩凝重。从这一刻开始,收起所有玩笑的心,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击败封千寒。 心思沉静,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眼中只有那道人影,绝世傲然的封千寒。 “你有许多话想要问我,不妨一起问了吧。”封千寒的声音轻轻传入她的耳中,这是传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是啊,她有许多话想问。 “当年寻到我的时候,就是因为想让我做炉鼎的吧?” 原本以为这句话会很难出口,她甚至以为她不敢问出这句话,因为她不敢面对答案,可是出口的时候才知道,说一句话真的不难。 封千寒点头,“是。” 简单明了,不解释不逃避。是直接,又何尝不是心理的强大? “那些年的好,只为了将来我奉献的无怨无悔?” “是。” 十年自以为是的真情,两个字就解释了全部。当真如笑话一样,蓝颜忽然很想笑,又笑不出来。 “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封千寒迟疑了下,再度点头,“猜到了,却不肯定。” “因为八脉绝阴天下间只有一个,这样的血脉是妖王的继承人,可妖王已经在封城了。”岚颜呵呵一笑,“你让凤逍教授我,就是想要从中猜测我与凤逍的关系,去判断我与他究竟谁才是妖王。” 岚颜慢慢走上前,两人的距离只有半步,她抬起脸,“我告诉你答案:是我!” 封千寒目光跳动,相顾无言中,仿佛是昔年的感情在缠绕,又仿佛是火焰在燃烧。 岚颜脚下后退,退到擂台中。 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这脚步,从最亲近到最遥远,然后拔剑相向。 “我还有一句话问你。”封千寒忽然开口。 “什么?”既然对方都知无不言了,她也没道理隐藏。 “你说自己是凤逍的妻子,真的吗?” 岚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于封千寒而言,自己不过是颗棋子,是个被浪费的炉鼎,又何必关心自己的感情? 她点了点头,“真的,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夫妻。” 封千寒笑了,那笑容中有些苦涩,旁人看不出,她岚颜却读得懂,十年的感情,她对他的一举一动,也是明了的。 封千寒的剑一寸寸出鞘,刹那间人剑合一,而那眼神也立即变得虚无而空旷,仿佛灵魂已进入了剑身中。 战意,汹涌。 岚颜闭上眼睛,灵识张开到了极致,此刻哪怕是对方一根头发丝的掠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谁也没有动,只是停在擂台上,而那气息的弥漫开,让擂台下的人群逐渐往后退,因为擂台之下,几乎已难以呼吸了。 “叮!” 一声清脆的敲击声。擂台上的两个人,还站着。似乎是谁也没用动过。 太快,快的让人根本没有看清楚。 太快,快的让人根本没有听清楚。 就在须臾间,两人已经出手,只是没人看清他们的动作,而那十数剑太快,听起来也只像是一声。 “嘶!”岚颜的袖口,飘落一缕布片,从胳膊到手背,剑痕慢慢地浮现,沁出血色。 她,还是被封千寒的剑气伤了。 虽然有秋珞伽的内丹,也吸收了所有的灵气,但封千寒是谁,是被成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三年的短短不见,他的武功又飞跃了,飞到了若不是她有百年的修为与妖丹,一剑之下就要吃大亏。 而她,只是扫了眼,又垂敛下眼皮。 心思,又一次入定了。 封千寒也是同样,完全没有看她,那双眼微阖,沉浸入了剑的世界中。 两个人,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姿势。 在别人眼中,岚颜是封千寒最喜欢的人,又出身封城,会封千寒的武功一点也不稀奇,这一场比拼无论胜负,得到好处的都是封城,因为岚颜是封城的人。 “叮!”第二次剑锋交击,余音袅袅半晌不退。 而这一次,封千寒的肩头,沁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点,不过手指头粗细。若不是衣衫太浅,几乎没人看到这个小点。 红色的点。 而岚颜的衣袖,飘飘忽忽又落下了一块,但是这一次,她没有伤。 很快的,第三次“叮”声又传来。 他人无法发现,擂台周边四个看台的人却清楚无比,前两次是岚颜的进攻,而第三次是封千寒的。 这代表着一个意思,第一次相让,伤她。 第二次还是相让,却被伤。 第三次主动出击,因为对手已不需要相让。 ##情债初现(一) 现在的他们,不再是当年那相亲相爱的兄弟,而是彼此刀兵相见,不容半点感情的对手。 感情,一个追求极致武道的人,怎么会有多余的感情? 她曾经想不通,或许想通了也认为自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最伤人的感情,就是从未有过危机却突然爆发的背叛,对于现在的岚颜来说,眼前的封千寒,只是她要战胜的人。无爱、无恨。 凤逍果然是了解她的人,知道她终有一日要站在这擂台上,知道她的野心不会容忍自己只打败依泠,知道她会去挑战封千寒。 那鬼城的擂台,是她最好的锻炼之所,当日与凤逍一战的场景,和今日多么相似。 “她伤了少城主。”有人惊呼,应该是看到了封千寒肩头上的那一点红。 淡色的衣衫上,那深深的一点,实在太抢眼了,想让人无视都难。 这惊呼,不是仇恨,就是惊。 吓到恨不能把眼睛挖出来洗一洗再塞回去,再来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封千寒会被人伤? 在封城人的心中,封千寒是神一般的存在,别说被伤,就是敢挑战他的人,敢与他正面交锋的人都会被冠上勇士的称号。 而这个女人,这个曾经被嘲讽为封城之耻的人,却在他们眼皮底下,伤了封千寒。 人,总是崇尚强者的。现在的岚颜,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强大,那一双双投向看台的眼睛,全是崇拜的目光。 两个人,在这短暂的交锋过后,又恢复了平静面对的场景,就像是两尊石像,一动也不动。 若是在其他地方,若是其他比武的人,这个时候怕不是烂菜叶西瓜皮都砸上擂台了,这样发呆还让不让人好好地看热闹了? 但封千寒与岚颜的对峙,不但没有人敢说话,甚至人群还在不由自主地往外退,最后擂台之下方圆十尺之内,没有人站得住。那森森的逼人之气,扼的人喉咙发干,几乎呼吸不能。 岚颜与封千寒,几乎已将灵识张开到了极致,对方的呼吸、心跳,都瞒不过彼此。 封千寒的唇动了动:“其实杀凤逍,我也算是凶手之一了。” 岚颜的心猛跳了下,乱了节奏。 “若不是我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让他带着‘火碎珠’,只怕他也不会灵气消散的那么快;若不是我告诉他你失踪的消息,他也不会拼尽力量抗衡‘火碎珠’逃离封城。” 岚颜的心一下下紧抽着,她知道自己血液加速,她也知道自己心律失衡,她更知道恨意会让她失去判断力。 但是爱与恨,本就是无法挣脱的七情六欲,她想平静,却难以平静。 封千寒不是简单的人,从开始她就知道,可她还是着了道,当封千寒问她那句是否真的是凤逍的妻子的时候,他就为她设好了局。 她的软肋,她的弱点,她所在意的一切,她为之奋斗的所有,都因为那个叫凤逍的男人。 仇恨与怒火,蒙蔽的何止是眼睛,还有心灵。她开始渐渐失去了对灵识的掌控,她慢慢地感应不到他的心跳和呼吸,也就无法知道他何时出手。 岚颜的手,捏了捏剑柄,她按捺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封千寒的衣衫飘动而起,所有人只是觉得风吹过脸庞,仿若什么都未曾改变般。 “叮、叮、叮、叮!……” 一连串的爆豆子声,转眼间封千寒已经换了位置。 岚颜发丝飞扬,人在空中,犹如凌空飞落的仙子,淡蓝色的衣衫在身后张开,似凤凰的尾羽耀眼。 人落地,无声。 嘴角边的笑意,慢慢地、慢慢地,扯开。 “你输了。”岚颜的三个字,犹如闷雷炸开在人群中,所有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双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地游移着。 他们看不清身影,看不清交手,更看不清她是怎么赢的。封千寒周身上下,看不到新的伤痕。 封千寒低下头,淡色的衣衫上,有一个极小的红点,犹如针尖般大小。 那是内劲逼出剑尖,刺上肌肤的小小伤口,那劲气一触即收,甚至算不上是伤了他。 能发能收,能伤也能不伤。 “你不该拿他来刺激我的。”岚颜摇头,“你从不会无把握,却拿话来激我,你是否也对赢我没有把握?” 她若是封岚颜,只怕已经在他手上输了几十次了。他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她输的一败涂地,但她还是秋珞伽,好歹也是几百年的老妖怪,人世百态人心欲望,都见的太多太多了。 “其实,我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只是我也会装。”封千寒没有输给她的武功,只是输给了她的装。 他以为她按捺不住,他以为她被仇恨蒙蔽了灵识,都一切都是他以为。 “骗你,只为了还你对我的十年欺骗。”岚颜微笑着,满不在乎。 这一刻,封千寒的眼眸中的情感,复杂的连岚颜都读不出来,或许在她认识他的那十年中,他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眼神。 封千寒的手慢慢垂下:“是的,我输了。” 惊才绝艳的人,亲口承认输是什么感觉?从神坛跌落是什么样的痛苦?岚颜的心头,忽然狠狠地抽了下。那是十年的感情回忆,在告诉她她尘封的过去。 最想维护的人,最为景仰的人,却成了被她亲手推下深渊的人,这是何等的可笑,纵然无伤,胜过千疮百孔的伤痕。 她与他之间,终究还是她欠了他。 虽然封千寒有算计,十年的护卫是真;虽然封千寒欺骗,她的痴迷是自愿;没有封千寒,也不会有今日的岚颜。 “岚颜。”此刻的封南易脸上写满了温和,就像曾经喊他儿子的时候一样,冲她招着手。 岚颜走到封南易面前,她知道这一次的温和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对于一个城主来说,自己儿子的名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高手,能够收归麾下,岚颜的作用在此刻相比起依泠月后背的依城来说,显然更重要些。 “城主。”岚颜回应着。 “你应该如当年一般,喊我爹爹了。”封南易笑呵呵地站起身,“九宫主岚颜三年前在我面前立下誓言,愿意以伴侣的身份上擂台挑战,唯有挑战胜利,才够资格成为少城主的伴侣,今日她已通过挑战,成为我们封城的少城主夫人。” “等等!”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最响亮的却是封南易面前的岚颜。 听到她的声音,封南易一愣:“你还有什么话?” 岚颜老神在在地摇头:“我只说了我挑战依泠月姑娘,挑战少城主,只为了证明我不是当年那个封城耻辱,可没说我要嫁他。” 封南易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堪,而有人居然还火上浇油地泼着。 段非烟从楼上探出脑袋:“封城主,岚颜姑娘可是以我鬼城身份出战的,你怎么能说抢人就抢人呢。” 应和他话的,是一声笑,管轻言的笑。这笑声,比什么挑衅都有力,仿佛在嘲笑封南易的无知和自负。 封南易脸拉了下来,力持控制着自己的怒意:“岚颜,你与千寒昔年的情意,封城人尽皆知,十年的感情,不是他人能替代的。” “千寒哥哥十年的付出,岚颜似乎真的不应该辜负。”岚颜很无奈地摊手:“可惜,我对嫁给他没有兴趣,这一生也不会有兴趣。” 封南易的脸再也挂不住,他一拍椅背,那张金丝楠木的椅子顿时碎裂成片片,散落一地,轰然的巨响中,封南易拂袖而去。 ##情债初现(二) 下了封南易的自负,丢了封千寒的脸,为自己的出了气,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为什么?岚颜抬头看着眼前的封千寒。 “知道为什么我能骗到你吗?”两人之间的交谈,其他人都听不到,只能看到彼此间嘴唇的小小蠕动,“因为我一直都知道,你与凤逍的友情,是真的。” “火碎珠”是封家给妖族质子的,不是封千寒私怨给凤逍的,这十年来封千寒与凤逍之间的感情,她真真看在眼中,她相信如果没有封千寒,凤逍在封城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 因为知道是真的,也就明白封千寒说那些话的意图,明白意图才能装的真切。 “真正让我下断定的,是你对剑蛮的态度。”岚颜微笑着:“那一刻你身上的杀气,比我浓多了。” 封千寒的嘴角动了下,说了一句话。当那话语飘入岚颜的耳中,她就愣住了,连他如何走下擂台都不知道。 那人影走的潇洒,仿佛完全不介意成为四城的笑柄与谈资。 有人落在她的身边,“为什么不带我为你挽上的簪子?” 岚颜恍然惊醒,扯了丝笑意,却有些勉强。 抬眼间,那俊俏的容颜映入眼帘,她那无赖的神情挂回脸上:“啧啧,看不出来,穿上龙袍其实还挺像太子的。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脏了,这脸没法见人啊,不然走在大街上立即被人抢走。” 调笑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熟悉的表情之下,长久的分别仿佛没有消失,一切都只在昨天,差别只在于他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而已。 她伸出食指和拇指,在空中搓了搓,“见面分一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赚了五十万两,我耗费这么大心力,要六成。” “今夜,我请你叫花鸡。”他挤眉弄眼,“亲自为你做。” “两只。”岚颜讨价还价。 “成交。”两只手在空中相碰,却没有来得及分开,就被他重重地握上手腕,随即人就被带入了他的怀中。 被他拥着,岚颜的脸贴着管轻言的胸膛,听到了他急促的心跳声,她的手贴上他的胸口,然后……轻轻地推开了他。 管轻言那原本妖娆的目光忽然一下紧窒了,锋锐地盯着她的脸,仿佛要看穿她的心思。 低沉沙哑里却性感的声音在两人身边响起:“原少主,她的心中早已有了别人,我想你似乎迟了一步。” 那锋利的眼神马上转向段非烟,上下地打量着他,很快就恢复了轻松,“段城主,看来你也是求之不得的人啊。” 岚颜仿佛嗅到了无声的硝烟气,目光瞟着面前两个人,她的决定只有一个,离开这两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她可没忘记,现在还是在擂台上呢,还有无数人正在下面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刚才看的是比武,现在看的是热闹。 一个女人和一堆男人的热闹。 岚颜觉得自己额头上的筋开始无声地抽疼,她默默地转过身,想要溜之大吉。冷不防差点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幸亏她躲的快,也幸亏对方在一瞬间后退了一步。 “不过一年多,你仿佛变了一个人。”给她最大惊奇的,是眼前这个少年。 一年前,他还和自己一样,被人打的满地打滚,差点丢了性命。一年以后出现在她面前的他,神韵内敛,深厚的禅气萦绕周身,不似当年的呆傻,却有了超然飘渺。 他的变化,似乎比她还要大。看来这一年中,他比她的奇遇还要多。 少年长发飘飘,随意散在身后,厚重下的灵动,才让人印象深刻,“为你,唯有强大。” 她依稀明白了什么,那一日自己在他面前受尽凌辱的样子,改变了他一心向佛的想法,那长发是留恋俗世的牵挂,那身袈裟却又是佛家的向往,这个纠结的少年…… 他的目光,落在段非烟的脸上,“段城主,我能否向你化个缘?” “化缘?”段非烟笑了,“鬼城穷,远不如四城富有,我更是小气,远不及苏九公子大方,宗主你何必舍近求远?” 宗主? 绝尘单手合十:“城主好灵通的消息。” “刚刚知道而已。”段非烟看着绝尘:“松竹禅将宗主之位传于大师兄绝尘不稀奇,稀奇的是,竟然允诺你不出家,这样的消息怎不让人震撼?” “那是因为与城主还有一段尘缘未了。”绝尘再度开口:“还请城主称呼我俗家名曲悠然。” 段非烟敛了笑容,“看来你也不象是有好事找我,说吧,为了谁。” 绝尘的目光划过岚颜,吐出两个字:“阴徒。” 段非烟看了眼岚颜,极度暧昧地凑上她的耳边:“原来是你惹来的桃花债啊。” 绝尘慢慢说着:“当年阴徒围攻我俩,若非他人相救,我与岚颜只怕早已经命丧黄泉,她讨她的债,我化我的缘,还请城主赐下。” 一句话,管轻言原本的轻松也顿时绷紧,看着段非烟:“原来是你!?当年我赶回,却只看到……” 岚颜心头一惊,完了。 当初阴徒做的事,她的衣衫可是凌乱破碎满地,任何人一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只怕在管轻言心中也是满满的恨,如今逮着正主,只怕没那么好了断了。 管轻言愤恨的目光同样划过绝尘,“不管你是绝尘还是曲悠然,她受辱,你却无能为力,事后几年谈报仇,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 管轻言手掌挥起,一掌拍向曲悠然,一掌拍向段非烟。曲悠然引气化形,接下管轻言攻击的同时,打向段非烟。三个人刹那间打成一团。 一位城主,一位少城主,一位宗主,三个人的战斗不带半点保留,比刚才岚颜与封千寒的打斗要刚烈的多。看得人根本不愿意离开。 三位地位尊贵的人,还不是自己的城主,不用避讳身份,那群人甚至开始叫好,鼓掌。 这都什么和什么? “小弟。”有点羞涩不好意思的声音在身边低低地叫着她,又忽然猛地察觉不对,“小妹。” 岚颜面前的岚修抓着脑袋,尴尬地笑着:“一直觉得你是弟弟,突然变成妹妹,有点不习惯。” 岚颜看了眼擂台中心,那三个人显然一时半会是打不出结果了,“哥,和我说说你的际遇吧。” 岚修低着头:“那日我被人追杀,也想着反抗,可对方的武功实在太高,一招都无法招架就被刺穿了胸膛踢入溪水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路过的‘松竹禅’宗主所救,当我伤愈后回到家中,却已是一片破败,我以为你也死了,就跟着宗主入了‘松竹禅’,宗主说我资质尚可便教我武功。这一次因为想到三年的擂台比试到了,我决定带着咱们以前的诺言来参加比试。” 他开心地拍上岚颜的肩头,“没想到你比出息多了,居然连少城主夫人的名分都敢拒绝,我喜欢!和少城主比起来,我觉得宗主更配得上你。” 宗主?他说绝尘小和尚? “他……”岚颜悄悄地靠进岚修,“他一年之间怎么会改变这么大?” “前任宗主圆寂,圆寂之前将武功全部传给了大师兄。”岚修贴上岚颜的耳边,小声地说着,“而且大师兄不用出家就能做宗主,也是前任宗主的命令,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就只有大师兄知道了,反正我只知道大师兄常说什么。命之所遇,他要遵从天命什么的。” 命之所遇,难道又是说自己? “我觉得少城主的冷是真冷,心都凉的那种,哪有我大师兄慈悲善良普度众生的心性,妹妹你嫁给大师兄比嫁给少城主好多了。” 岚颜的头更疼了,原本以为和哥哥能亲热亲热,却发现自己的哥哥居然视曲悠然为神,恨不能马上把自己打包送上曲悠然的床。这一口一个嫁给大师兄,实在让她承受不起啊。 “哥,你如果喜欢,自己嫁。”岚颜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给岚修。 岚修抓了抓脑袋,“我不是女子啊。” “双修练功,不分男女,你忘记了封城一向不介意这些吗?”岚颜坏心地怂恿着。 “可是大师兄喜欢女子啊。”岚修低头看看自己,“他应该不喜欢我这种。” “你又没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他喜欢女子?他接触过其他女子?”岚颜发现自己的哥哥在“松竹禅”和一群和尚在一起,已经变得木头木脑了,还真的挺好玩的。 岚修努力地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 岚颜眼中爆发出坏心的光芒,“所以啊,你要去问问,他究竟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说不定他就喜欢你这种呢。” 一边观战,一边欺负自己的哥哥,心头那点郁结很快就消散了。她果然不适合做个正经的人。 擂台下,杏色的人影坐在轮椅上,冲着她招招手,岚颜的目光偷偷扫过。 擂台上风生水起,观众聚精会神,擂台旁岚修还陷在沉思中,哪有人注意到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岚颜跳下擂台,推上苏逸的轮椅,两个人一溜烟地跑了。 擂台旁,苦思冥想的岚修终于抬起了头,“妹妹,不对啊。我又不喜欢男人,为什么要嫁给大师兄,我崇拜他,可是不喜欢他啊。” 可惜,那个原本在他身边的璀璨女子,早就消失不见了。 ##苏逸隐藏的秘密(一) 街边,岚颜带着面纱,把自己轰动的脸挡的严实,看着苏逸一口一个甜甜的果子吃的无比开心,忍不住伸手抢了个塞进嘴巴里。 “说,你到底什么目的,搅局吗?还是想四城纷争,从中捞点好处?”她从苏逸的态度上,判断出了什么。 苏家看上去和谁都交好,偏偏实际上和哪家都有距离,原本封城的比武根本不会闹出那么多事,思来想去件件桩桩都依稀和眼前这个少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便没有明确的证据,她的本能还是告诉她,苏逸知道很多事,而且所有的一切,他都参与了。 就连曲悠然的“松竹禅”,在楼台之上也只与他亲近,必然有着私下紧密的联系。能与四城中人结交是本事,因为他们有欲望,就是妖丹的灵气。而“松竹禅”讲究的是出世跳离红尘,他也能亲近,就未免太奇怪了。 “说对了一半。”苏逸看到她吃,手上的动作忽然加快,把几个果子全扫进自己嘴巴里,吃的两颊鼓鼓囊囊,说话都不利索了,“搅局素真、捞好粗也不是木有,但素不素为了我自己。” “那你为了谁?”岚颜哼了声,“天下黎民百姓啊。” 这一下,曲悠然想了想,咽下口中的果子,“嗯。” 岚颜要不是看在他身体弱的份上,简直想一巴掌扇飞他,这么厚颜无耻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不信啊?”苏逸那精灵似的眼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废话。”岚颜没好气的回答。 她对苏逸虽然没有反感,却并不喜欢苏家的身份,她是妖王,而他是出卖妖丹炼化之法的人,从某些层面上来说,他们之间仇恨远大于好感。 “我才说拯救黎民你就不信了,我若是拯救妖族,你岂不是更不信了?”他坏心地又补上一句让她更加伤心伤肝的话。 拯救妖族? 她妖族的子民毁在他手上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了,他居然大言不惭地说拯救妖族? 岚颜看着身边的护城河,心里想着要不要索性把这个家伙推进河里让他洗洗脑子清醒下。 “我若有心真要灭绝妖族,只要说你是秋珞伽转世,你觉得封南易和封千寒不会出手拿下你?就算封千寒会手下留情,封南易可不会。你的妖丹落入封城,妖族立毁!而我不但没暴露你的身份,还帮你隐藏妖气,这还不足以说服你?”苏逸吃的开心,吮着手指头上的糖粉,啧啧有声。 他说的似乎在理,可那玩世不恭的态度,又让岚颜很想揍他。 “我怎知你图谋的不是更大的东西?”岚颜哼了声,“甚至你苏家图谋更大的好处。” 苏逸指着一旁酒旗招展的楼宇:“听说这是京城第一字号的酒楼,走,我们边吃边聊。” 对于一个时刻不忘记吃的人,岚颜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仿佛他的人生就是为了吃而存在,其他的事再大,也不及吃来的重要。 从进入包间坐下到现在,大大小小十几个盘子,这苏逸看着优雅,吃起来速度却快,不大会功夫大部分的菜肴就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这么瘦弱的人,是怎么装下这么多食物的?岚颜看着他的身板,目光不由滑到那平坦的小腹上。 这种人还争什么天下,他用吃就可以吃出一个天下了。 “这个呛螺肉好,很鲜嫩,薄荷叶也清凉,调的一绝。”他一边吃还一边点评着,不时往岚颜碗里夹,“你吃啊,你怎么不动筷子?” 他的脑袋长在屁股上吗?她已经被他塞了整整几碗食物了,陪吃陪到她想吐了,她不是不想吃,她觉得自己只要再吸一口气,就能马上吐出来。 眼见着她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某人终于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好吧,谈谈正事。” 算他聪明,在她没有出手揍他之前,收敛了。 苏逸擦着嘴巴,目光忽然一闪,“你应该知道上古神兽守护人间却被觊觎灵丹的事吧?” 岚颜心头一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的记忆飞快地搜寻着一遍自己的脑海,她非常确定,即便是妖王时的自己,对于上古神兽消亡的事情,也是不知情的。真正的消息,来自于白羽对她说过的故事。 白羽师傅是白凤,知道真相不稀奇。但是这家伙又怎么知道的? 岚颜表情莫名,“不知道,说来我听听。” 苏逸失笑,“何必假装,你身上有白凤的气息,还有……”苏逸低下头,在她耳边极轻极轻地吐出几个字,“中央神兽。” 岚颜愕然。 她体内沉睡着苍麟的事情,更是只有她和白羽知道,苏逸却是从探来的消息?以白羽对苍麟的维护,白羽自是不可能吐出这个秘密,难道…… 岚颜忽然想到了那群追杀白羽的神秘人,也就是让秦仙镇封家灭门的元凶,难道他们与苏逸有关? “你就不能将我往好的方向想?”苏逸苦笑着。 “我没办法把一个炼化妖丹满足人们贪婪欲望的人,想成一个好人。”岚颜不冷不热地回答着。 “在上古时期,神兽镇守四方,中央神兽维持三界平衡。但是无论是神兽,还是妖灵,都不可能做到不死不灭,只是它们遗留下内丹,重生而已。”苏逸看向岚颜,“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岚颜很轻地点了下头,苏逸话中的意思她明白,就如同妖族的人,在年岁到达一定的时候,吐出修行的内丹后消亡,而这内丹中的灵气,会再度幻化为妖体,重新成为新的生命。只是妖族终究不及神兽们强大,神兽可以保存住自己的灵识与记忆,而妖们做不到,最终遗忘了前尘。 “三界是平等的,人类也是一样的,佛家的轮回之说不也是如此吗?”苏逸叹息着,“彼此在各自的领域中存活,原本是有各自的界限,可偏偏这种界限被打破,引发了三界之中最大的混乱。” 苏逸的手点着岚颜:“人界妖界,本就该早分开,可妖界贪图人界的热闹,又天性活泼不防备,当他们吐出内丹之后,甚至会交予人界的朋友等待重生的时机,为的是不想回到妖界过那枯燥无聊的日子,更不想修习精进,这种懒散的思想直接刺激了人类。他们妒忌妖族可以有长长的寿命、美貌的容颜、自由自在不必为了生存而奔波。可偏偏妖族还蠢到,为了自己认定的感情,甚至可以将灵气从妖丹中分离出一部分,给予他们看上的朋友,你以为最初的炼化之法从何而来?根本就是妖族的人自己透露出来给人类知道的。” 对于这一点,岚颜无言以对也无法反驳,因为苏逸说的有理有据,完全不似编造的。 妖丹的炼化法门只有妖族人才知道,会引发无穷的争夺,最初也是妖族自己没有守护好自己的秘密。 “妖本多情。”苏逸长长吐出一口气,摇摇头,“一片好心,却忘记了人的贪婪和欲望,当妖丹可以让人延年益寿增进武功的说法悄然蔓延开的时候,人的目光不仅盯上了妖界,他们甚至想着神与妖一样,都有着内丹,如果能炼化了神兽的内丹,是不是可以得到更多的好处?” 听到这,岚颜也不禁垂下头,守护着对自己有恶意的人,纵然是神只怕也想弃世吧,更何况当进入重生期的时候,神的内丹就这样被人拿走,禁锢、用对付妖丹的方法想要吸收元丹中的精气。 “如果是你,你愿意他们将神之元丹吸收殆尽,然后三界失衡,从此成为人们彼此欲望的争夺场,还是宁可牺牲小小的妖丹,护卫神之元丹?”苏逸忽然发问,那双充满灵秀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岚颜。 ##苏逸隐藏的秘密(二) 岚颜毫不犹豫地开口:“牺牲妖丹。” 因为神之元丹一旦被炼化,那才是天地三界中真正浩劫到来的日子。 “虽然人间充满了贪恋与欲望,但也充满了忠贞与守护,你可知道为了神之元丹,苏家守护了多少年?你又知道苏家为何地位如何高贵,四城皆不敢得罪,你又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人捧在手中如珠似宝的?” “怕你死了。”岚颜的嘴还真是不客气,“就断了所有炼化的希望。” “你以为苏家真的短命夭寿,活不过二十就死吗?”苏逸摊开手腕,将胳膊放到她的面前,“来,试试。” 岚颜迟疑了下,将手放在他的脉门上。 一下下有力的脉搏跳动,弹在她的指尖,怎么看都不是个随时可能会死的人应有的脉象。 别说要死,她极度肯定,只要眼前这个家伙腿没问题,起来蹦蹦跳跳也是绝对没问题的。 “苏家的传言是假的?没有所谓的天才短命说法?”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苏逸眉头一挑,笑的纯真,“天才还是天才,短命也是真的短命,不过不是天生的短命。” 在岚颜疑惑的眼神里,他丢出了一句让岚颜震惊不已的话,“苏家保守着炼化的秘方,对外宣称因为炼化方法太损阴德,所以导致苏家子弟不长寿,所以一年甚至数年才炼化几枚妖丹,以供这四城上位者修习用。如果四城中有人贪婪过度,想要撷取更多,那么拥有炼化方子的人就会以体弱即将离世做借口,要求留在苏家将所有炼化方子传授下一任,为了炼化方法,对方也唯有按捺下自己。这就是苏家数百年来以命拖延的方法。” “那宣告即将离世的人呢?”岚颜非常好奇这一点,既然都是好好的身体,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可时间到了又怎么办呢? 苏逸很平静,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真的死。” 什么!!! “若非真的死,又岂能瞒得过他们的耳目?若非真的死,他们又怎会对苏家这么小心翼翼?若不将这体弱多病的故事继续下去,苏家如何能等到神兽自愿回归元丹的那一天?” “神兽自愿回归元丹?”又一句让岚颜惊讶的话:“你的意思是神兽并没有死,而是背弃了自己的身份,放弃神之元丹?” “正确的说法是,入了轮回之中,抛弃自己的身份。”苏逸说出了一个岚颜闻所未闻的秘密,“中央神兽与白凤一直在等待,却始终等不到,最终中央神兽期限到,不得已进入了重生期,而这元丹又一次被贪婪的人们追逐着,让它无法吸收灵气,无法重生,只得休眠。我们苏家一直在等中央神兽的觉醒,与我们一起苦苦支撑的,只有白凤。” 苏逸看着岚颜:“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熟悉你了吧,也知道为何我清楚你所有的过往与秘密,更为何要替你保守身份了吧?” “因为白羽师傅是吗?”岚颜想起那道人影,那慢慢在自己眼前消失的容颜,她怎么伸手都抓不住,随烟云逝去的男子。 她没有想到的是,白羽将所有的功力传给了自己后,居然还为自己安排下这么大的助手,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不放心自己体内的苍麟吧。 “我是苏家选定的人,我不能违背苏家的家规,可我也不想死,毕竟这世间太多好吃的我还没吃遍呢。”苏逸笑盈盈的,“所以唯有求你,咱们一起合作,让中央神兽苏醒,让神兽回归元丹,重归三界有序,如何?” 岚颜坐在他面前,对面着那张无害的笑颜,默默地看着、看着、忽然站起身,径直朝大门走去。 袖子被拉住,岚颜低头间还是那张笑盈盈的脸,让人不忍拒绝。 “我、拒、绝!”岚颜毫不心软。 什么狗屁让中央神兽苏醒,什么鸟让三界重归有序,一听就是让人头大的事情,以她几百年的老妖精脑子打赌,一旦她答应了,势必将没有好事。 聪明的,现在就跑,离这个人远远的,再也不要和他搅合在一起。 “那我们退一步,你让苍麟苏醒重新塑形,其他的事与你无关,怎么样?”苏逸换了个要求。 岚颜沉吟了一会,“成交。” 毕竟身体里那个东西她也不想留太久,整天兜在身体里,跟怀孕似的。 “对了,其他事情既然与你无关了,你只当听我唠叨行不行,一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没人可以诉说很惨的。”苏逸可怜巴巴地望她。 岚颜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重新落座:“说吧。” “四方圣兽的内丹遗留在他们守护的地方,因为灵气过旺,就有家族在其上修建城池,撷取灵气。而元丹的位置,无人知晓。所以……” “你要我替你找封城的元丹?想也别想。”岚颜又是一口拒绝,“刚才说过,我只管让那家伙觉醒,其他事都别找我。” “不找你。”苏逸完全没有强迫她的意思,而是慢悠悠地说出一句话:“凤逍被断灵根,那断下的一尾就在封城灵气最盛的地方,也唯有那个地方,才能震住凤逍的妖气,所以你若是要寻找凤逍的魂魄,只靠妖霞衣回到妖族是没用的,因为你不知道凤逍的魂魄方位,就算找到,你也无法重塑他的妖体,因为他的灵根在封城。” “所以我为了凤逍,也一定要找到那尾灵根是吗?”岚颜冷着脸问他。 苏逸点头:“灵气最盛的地方,也就是元丹所在地,我给你一个秘密,你给我一个秘密,大家合作,很公平!” 是啊很公平,岚颜愤愤地咬着牙:“但是他妈的卖命的是我!!!” 苏逸笑的可爱,拈起一块糕点,丢进口中。 ##与卿约 一生誓(一) 与苏逸的一席话,让岚颜很有些沉重,原本以为千百年前的事情早已成为烟云过往,却不曾想那瘦弱的肩膀上还扛着太多的责任,她依稀觉得,自己似乎太平不了多久了。 苏逸的心,比她想象中要大的多。而她不得不去,她要唤醒凤逍对自己的感应,能拿到凤逍的灵根是最好的,为了这一点,她也会赌上一切去试。 回到封城,拿回那件妖霞衣,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凤逍,她爱了两世却两世不得相守的男人,前世她为他负尽天下,他为她不得善终,这一世他为她受尽苦难,却只能那几个月的欢乐。 她与他之间,究竟是谁为谁付出更多,早已算不清楚了。她只是选择为喜欢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必谈谁多谁少。 她的梦想,还妖族一片清净,与凤逍相伴百年。 妖族如今再不入人间,未必不是件好事,而她也没打算在人间再多逗留,只要拿到凤逍的灵根,任它世间如何纷乱都与她无关。 秋珞伽本就不是个喜欢热闹纷争的人,更没有野心,千百年的沧桑变化让她早就看破了一切,她要的,是两人相伴,淡看风云的缱绻甜蜜。 从酒楼出来,天色已经渐暗,冷不防前方出现一道人影,岚颜站下脚步,与他远远对望着。 是管轻言。 此刻的他,脱下了那身华丽的衣衫,又是破布邋遢地挂在身上,发丝散乱在身后,若是胡子能蓄起来,活脱脱一个玩世不恭的乞丐。 她竟有些不敢靠近,就站在那看着他。 “我说请你吃叫花鸡的,穿的太华丽终究不像,这样多好。”他随性地拂了拂衣衫,拎出一件同样破烂的衣衫,“你要不要?” “要。”她主动上前,拿过那件衣衫,披上肩头。 管轻言伸手,抓上她的手:“走,城郊我已看中了一间废弃的房间,鸡都偷好了。” “偷的?你赚了五十万两还偷鸡。”她的手被他握着,颇有些不自在,用力抽了抽,把手从他掌中抽了出来。 管轻言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没有再伸手,“走,我带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飞快地朝着人迹罕至的城郊而去,不多时已看到一间荒废的屋子,破烂的茅草几乎已被吹光,只剩下几根枯草挂在房顶上,半边房屋已经倾塌,断壁残垣之下,小小的柴火堆跳动着火焰,火堆旁还有几瓶老酒放着。 显然,管轻言为她准备的十分周全,只等着她来了。 他的手在火堆下扒拉着,弄出一个黑不溜丢的东西,丢进她的手里,“答应你的,还不快试试。” 捧着那个荷叶包,岚颜有点忧伤。 是真的忧伤,刚才与那个吃货在一起,活生生被塞了太多,她哪还吃得下任何东西,可她又不忍心辜负了管轻言这一番心意。 “如果不想吃,那还有酒。”管轻言一指她的身边。 岚颜无言地拿过,随手拍开封泥,一股浓烈的香味传入鼻息中,她凑上唇边,入口甘醇,香甜无比,却是半点也喝不到刺激的酒味。 “这也是偷的?”她忍不住问他。 “哪那么容易偷。”一个白眼翻给她,当真是水波潋滟,一如记忆中的动人,“偷只鸡容易,你给我偷十坛二十年陈酿试试?我从原城为你带来的。” 千里迢迢,就为了给她带十坛酒。如何能说这家伙不懂自己,他甚至都不知道她会来封城。 “我与你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怎会不懂你,你只要没死,就一定会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这打不死的蟑螂,又怎么会死。” “所以你笃定我会来?” “我还笃定你会赢。”他一笑,天边刚起的月色,竟不及他颜色半分,“我不会看错人。” 她该谢谢他这份信任吗? 饮进一口,那甘冽顺着喉咙滑进去,落在腹中暖暖的,舒服的让她随意一靠,依在一个破烂的凳子上,“你挑的酒,也是天下无双的。” “那当然。”他眼角一挑,“这一年多,若不是倚仗着我的自信和这酒,怕那原城的日子不好熬呢。” 再是自信的人,再是坚强的心,也会犹豫也会害怕也会惊恐,而他的那个不确定,就是她是否还活着。 所以他今日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到了曲悠然身上,想必那曲悠然没有等到他就离去,也就没有告诉他自己被人救走的事。 “想不到,你居然是原城少主。”她苦笑着,与自己打滚耍赖抢食物的人,却也有那么骄傲的身份,而以她的了解,原城城主一直膝下无子,看来管轻言必然是掌中宝了。 “如果不是你,我永远也不会是原城少主。”他的回答,那么简单那么淡然,“唯有原城的实力,才能探听出你的消息,也才能在危难的时候保你安全无虞。” 岚颜的心,骤然跳的很快,是心虚的快。 管轻言对她的好,两人之间曾经最艰难日子的扶持,都太深刻,那虽然艰难却快乐的岁月,再想要追,却已是不可能了。 “说说你的故事吧。”岚颜笑笑,“你探知了我的身份,可我却不了解你。” 要查她不难,毕竟名字是真的,那些隐藏的秘密,那些欲言又止的过去,管轻言如此了解自己,自然知道自己是谁。 “我?”管轻言呵呵一笑,原本娇艳的眼波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一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而以,可惜那老头原本以为自己会子孙满堂的,最后却有人告诉他,因为摄取灵气过于阴邪,他已经不可能再有后继香烟了,他就开始满世界找我,要我回去做什么少城主。” “所以你流浪,你逃离,你宁可做乞丐也不要做他的儿子。”岚颜懂他,也明白他心中的桀骜。 不是所有人都对名利在意,管轻言这种人天生自由,谁又能束缚得住? “那时候追杀你的人,就是他的手下?”岚颜没有称呼那个人为你爹,因为她很清楚,对于管轻言而言,那个人所有的行为,他是不会承认为爹的。 “他就是那样的性格,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于他,若有不从,他宁可毁掉,即便我是他的儿子。”管轻言一声冷笑。 “那就坐上你的城主之位,他就再也不能困住你了。”岚颜坏笑着。 “我就是这么想的。”他的手举起手中的酒壶,与她相碰,两人含笑饮下手中酒。 一番酒过后,两个人懒懒地躺在草堆上,听着耳边噼啪的柴火炸裂声,说不出的惬意。 “那日我回来,却只看到满地的狼藉和血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在我们约定的河边等了你三天,那三天的不安与恐惧……”他轻轻摇了摇头,侧脸看着她,“能看到今天的你,真好。” 她有些不敢面对那双眸子,太亮了,亮的晃了她的眼,“你来封城,也是为了我?” “是。”他的手指习惯性地去揉她的发,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停住了。那指尖就在她的面孔上方,清透白皙的让她几乎瞬间想起了曾经他那个讨厌的动作,现在想来,又那么温暖。 那手,微一停顿,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我多害怕你给我的名字也是假的,当我派人去查的时候,当我听到封城九宫主的时候,再联想起你我相遇的最初,我知道那就是你。”他随手拍开另外一坛酒抛给她,“也知道了封城中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个叫凤逍的男人,当日救走你的,是他吧?” 有些事,彼此都心中明白,却还是有些不甘心想要问一个清楚。 ##与卿约 一生誓(二) 她点点头,“是他。” “你取下那簪子,也是为了他吧?” 岚颜沉吟了,她仰起头,那一壶酒转眼间便尽昔入了喉咙中。 “别喝太急,这酒后劲大。”管轻言轻声说着。 “很久没醉过了,我倒想一醉呢。”她懒懒地,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紧绷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放下,她真的不想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偏着脸看他,将手中的“海光石”镯子褪了下来,随着气息的飞扬,身上的“妖霞衣”散发出一阵阵妖异的红光。 管轻言眉头一皱,抓着她的手,瞬间把那镯子又套了回去,“妖霞衣”上的艳光顿时消失,慢慢恢复了浅蓝色。 “你是妖族的人?”身为原城的少城主,他几乎一口道破岚颜的身份。 “正确的说,我是秋珞伽。”她苦笑看着管轻言,“妖族上一任的妖王。” “封凌寰、秋珞伽?”管轻言很快地明白了什么。 岚颜叹息着:“昔年一战,我实在无力回到妖族,于是将妖丹和‘妖霞衣’留在了封城无人的山中,而我的灵识,也就在封城中转世,随后被带往封家,阴差阳错地又被封千寒发现,最终回到了封城。而凤逍,就是凌寰……” “他不是妖吗?为何会是封凌寰?” 岚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在我拿回妖丹后,才忆起的。想要知道真相,只有找回凤逍。” “所以我注定赢不了,是吗?”管轻言饮着酒,“两世情缘,两生纠缠,两次为你而死,你不能辜负。” 岚颜别开脸,无法面对管轻言的脸,忽然看到地上那个荷叶包。 她拿起荷叶包,撕开荷叶,“难得你全给我,我若不吃怎对得起你?” “谁说全给你了!?”他大掌一伸,快速地在喷香的鸡肉上扯下一条腿,“这里是我的。” “啊!!!”岚颜大叫着,扑过去抢。 曾经上演最多的戏码,又一次在两人间流转。 不为了鸡腿,只为了那份纯真的快乐,她爬在他的身上,够着他手中的那个鸡腿,他想也不想凑到嘴边一口咬下,她也不甘示弱,在另外一面大大地咬下一口,示威地看着他。 他的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她就骑坐在他的肚子上。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以往的每一次争夺,她都是这样毫无顾忌,而他总是这般的姿势,让她抢。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就是一直在让着她,只是她从未发现。 “若那日我在,兴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对吗?”管轻言轻声叹息着,那圈在她腰间的手,松开。 这句话岚颜很早前就问过自己,答案是肯定的。 结识管轻言,还是朦胧之时,是他给了她少女的梦幻,却来不及守着她长大,而她的感情,因前世的溯缘,还是给了凤逍。 “无论你要到哪里去寻他的魂魄,我都陪你。”管轻言的手抚上她的脸,一寸寸地摩挲着,“十年百年,寻到他为止。” “为什么?”她能感受到那指尖的颤抖,能察觉到那小心翼翼之下隐藏着的深沉,而她只能问为什么。 “若不找到他,我永远无法与他竞争。”那始终没有过正经的眼眸,忽然变得认真无比,“若无这能力,又如何说陪你。” “你……”她忽然间不知道如何喊他了。 那眼角一飞,媚的她骨头都酥了,“不喊娘娘腔了?” 她倒是想喊,怕挨打啊。 “叫我轻言吧。”他露出一抹微笑,“不让你知我心意你也会躲闪,索性让你明了,至少不用看你心虚的表情。” 她承认,自己最无法面对的人,就是管轻言。 “轻言,过去的事不可改变,当事后再想,我明白及笄礼,也明白了那簪子的意义,但我决不能因私心让你如此付出。”她的眼睛望着他的眼,让他清楚看到自己的心思,“我希望你慎重。” “我会的。”他呵呵一笑:“我明日回原城,闭门思过三个月考虑清楚,再给你答案,如何?” 她笑了,轻轻点头。 她知道他不是敷衍,有些承诺不是他给不起,也不是她不敢受,她只希望是在彼此都冷静的情况下去想些事。 所以他说这话,岚颜也颇为心安。 “你有事瞒我?”她一瞬间吐出一口气的表情,生生被他看到。 糟糕,她忘记了他对她的了解,一个表情就能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她方才只是想到自己去偷凤逍灵根,如果管轻言在,一定不会让她单独前去,如今他要走,也让她放下了心。 “是啊。”岚颜坏笑着,一把抽过荷叶包,飞快地撕下另外一条鸡腿,快速地塞进嘴巴里。 “你这个好吃鬼。”管轻言也丝毫不给颜面,抢夺着。 两个人又是你一口我一口分了一条鸡腿,就着醇酒,陶醉在弯弯的月色星光中。 “其实与我相比,那个为你入红尘的人,才更让你头疼。”管轻言忽然一句话,岚颜的脸皱了起来。 她手抚着额头:“莫提,我头疼。” 他将她搂靠在肩头,一如曾经在破庙的每一夜,“那就别想,睡吧。” 她真的太需要休息了,也唯有今夜,有一个能让她放松的人,就好好的睡一觉吧。 岚颜靠在他的肩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甜美无比。 ##往事如烟(一) 清晨时分,柴火早已熄灭,只余留袅袅青烟,带出一波清寒。 管轻言看着枕着自己胳膊的女子,低头间细细地端详着,脸上露出温柔如水的笑意,想要抚上她的脸庞。 才抬起手,又摇着头放下;他的脸俯下,贴近、贴近……终究,还是在那容颜一寸处停下。 那原本近在咫尺的唇,终究还是没能碰上。他轻轻地抽出自己的胳膊,站起身轻微地走出房间。 站在破屋门前,再一次回首,她仍在酣睡,衣袖撩到胳膊处,露出一截漂亮的肌肤,手指边,是半壶残酒。 暗香系在他的衣衫上,是她的余温。 管轻言再度深深凝视,转身飞掠而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只有风中渐渐远去的衣袂声。直至不闻。 地上的女子睁开了眼睛,一双清明透亮的眸光仿佛昭示着她早已醒来,她坐起身,靠着那个烂木头的椅子,目光遥遥望着门的方向,看着那个背影渐渐从视线里消失,拿起手边的那壶残酒,遥敬那道背影,一口饮下。 随手抛去,瓶子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墙角,她腾起身形跃入空中,朝着相反的方向,很快消失不见。 走在街头的岚颜,忽然感受到了身边好奇打量的目光,猛地醒悟过来,手指摸上脸颊。 什么遮挡的面纱早就在昨日破屋里丢到了一旁,经过昨日擂台一闹,她早就在封城扬名立万了,只怕已是无人不识了。 岚颜想也不想,撕了块袖子挡在脸上,埋头飞走,她才不要当被人围观的猴子。但是当她走到段非烟的驿站门口时,更多的人探头探脑让她很是惊讶,不知情的还以为里面发生命案了呢。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人是来围观自己的,只是她住在这里的消息是哪个王八蛋放出去的? 岚颜郁闷地绕到后门,四下看看无人,一跃上墙头,落了下去。 人在空中,她就一声暗骂。 墙头下,一张摇椅,一树梨花,一个浪荡的男人,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呢? 看那发丝凌乱,衣衫半开的模样,慵懒肆意的模样,也不知道昨夜又糟蹋了谁家的姑娘。 那眼眸半眯,薄唇牵起一缕慵懒的笑,望着空中的她,张开了怀抱。 如果可以,她很想一脚踹在他的脸上,这个浪货。 腰身一扭,落在他的身边,眼见着他身边的石桌上放着几样精致的小点心,还有一壶才沏好的热茶。 岚颜才不管那些,大大咧咧在石凳上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轻啜间拈起一枚糕点丢进口中。 “好浓的酒味,也不知昨夜上哪浪去了。”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乍醒的朦胧,很是迷人。 有的人长的俊美,却毫不介意自己的容颜,甚至觉得是累赘,比如管轻言、比如曲悠然。 有的人天生高贵,虽不刻意张扬,却还是会注意姿态与打扮是否得体,比如封千寒、比如苏逸、比如白羽师傅。 但也有的人,知道如何把自己的魅力发挥到极致,瞬间发散出独特的气息,让人过目难忘,比如眼前这个家伙、比如……凤逍。 她眉头抬了下,发出一声冷嗤,没有回答。 且不说她与他没什么感情,更没什么关系,连合作她都没答应,他倒像是丈夫抓奸般的口吻。论浪,这天下间,还有谁能浪得过他去? “管轻言吧?”他伸手抓起另外一杯茶,“苏逸不好酒,那个木头呆瓜显然也是清规戒律一身更不会碰酒,能让你一身酸臭味回来的,只有那个家伙。” 岚颜抬头看了眼他,她发现段非烟的脸色有些白,正确地说,是苍白。 一个有他这般武功的人,是不可能面色苍白的。 “怎么,昨日被揍趴下了?”她猜测着,虽然心中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不怎么大。 “嗤。”段非烟发出一个小小的轻笑,也是拈起一枚糕点丢进口中,“你觉得这可能么?毕竟是封城中,三大宗主城主打起来,若是有个长短,封城还怎么和人家主城宗派交代?还没打过瘾就被分开了,虽然要分开我们有点难,不过大家都有志一同,不想被人看热闹,索性住了手。要打架,下次有的是机会,遇着再打就是了,原城也好,‘松竹禅’也罢,我何曾放在过眼里?” “你来封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妖丹和‘妖霞衣’已经得到,再待下去只怕夜长梦多,我劝你尽快离开封城。”段非烟沙沙的声音,说起正事,也带着股勾魂摄魄的劲,“封南易是什么人,我想你不需要我提醒,他封城得不到的,又怎么会让别人得到?” “好啊,你安排下,今天走也无妨。”岚颜回答的很干脆。 “这么干脆,不去见见你的小和尚?”段非烟调侃着她。 忽然一个小厮拿着拜帖前来,“城主,‘松竹禅’岚修请岚颜姑娘去驿站一聚。” 段非烟坐起身,“我说呢,原来你就等着一见呢。” 岚颜却突然开口:“告诉他我不见,从今日起,我不是封城的人,也不姓封,与他之间再无半点干系,不必相见。” 小厮非也似的去了,段非烟打量的眼神盯着岚颜的脸,仿佛要见她看穿一般,“这不是你的性格。” “你又知我什么性格?” “你重情,擂台之上就可见一般,岚修于你是唯一的兄长了,突然说不见就不见,很诡异啊。” 岚颜呵呵笑了声,“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妖族的人,若他日我的身份被揭穿,岚修必然受到牵连,他姓封,我不想他日见面时彼此太难堪。” 人界与妖族,还是势不两立的,加上“松竹禅”的禅宗地位,岚修与她的兄妹之情,也必是无法长久的。 段非烟点点头,偏又坏笑着舔了舔舌头,“你真舍得那漂亮的小和尚,我看着都心动呢。” 岚颜嫌弃地瞥他一眼,“你口味真重。” “你当年不也是?”段非烟饱含深意地笑着:“九宫主!” 这混蛋,分明指的是她当年缠着封千寒的英勇事迹,毕竟九宫主重归,往年的旧事又被重提,大街小巷随便溜达一圈,都能收获无数。 “我那是真心,你是什么?”岚颜很郁闷,自己被与他并提,一个随时随地可以和人上床的男人,简直是脑子都长到下半身去了。 “我也是真心。”他飞了个媚眼,“真心想要你。” 她有点吃不下去了,好想吐。 抛下手中的东西,她大踏步离开这个人,走出老远还能听到某人低沉而性感的笑声从胸膛里震出来,一声声,仿若嘲讽。 留在驿站面对段非烟,她不愿意,走在大街上,被一群人围观,她还是不愿,这偌大的封城,竟无她的去处。 她在僻静地巷子里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一幢华丽的宫闱前,待她从呆愣中回神,岚颜忍不住地摇头。 “岚颜宫”,她居然会回来这里。 望着熟悉的大门,朱红色的门紧闭着,冷清气息隐隐透出,门前的守卫早已不见,大约已是废弃了吧。 唯一让她惊讶的是,以封南易的性格,居然还保留着岚颜宫的名字。 岚颜笑笑,转身。 这里有着她十年的记忆,也有着她割舍不掉的情缘,更有着少年痴傻与癫狂。一眼,看过。转身,遗忘。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岚颜不由地停下脚步。 这荒废的地方,是谁还在坚守? ##往事如烟(二) 忍不住地回首,一个老迈的身影蹒跚地走了出来,看到门前的她,也是一愣,似是没想到这个地方现在还有人来。 她下意识地转回身,忽听身后传来急切的声音:“是小少爷吗?” 那声音里的渴望,还有忽然乱了的步伐,急急地想要冲下台阶,岚颜不敢走,心头轻叹了声,回身搀住了那佝偻的人影。 “沙伯。”她叫了声。 “真的是小少爷呢。”沙良激动的声音都颤抖了,“您、终于、回来了。沙伯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 “您怎么还在这?”她顺着大开的门看进去,院落中虽然冷清,却是干净清爽,可见时时有人打扫,“千寒哥……封千寒没让您回到他身边伺候吗?” 沙良摇着头:“我的少爷是封城最杰出的人,当年我就说过的,我若不守着这里,少爷回来住哪?昨日我听说少爷在擂台上的风采了,可惜我老迈腿脚不便,没能亲眼看到,但是少爷还是回来了,还记得回来看看沙伯。” 昔年唯一一个认定她的人,一直在等待她的人。 “莫要再喊我少爷了。”她笑着扶着沙伯。 沙良不住点头,“也是、也是,当年为了隐瞒身份才这么喊着的,如今你已经威震封城,应该喊您小姐了。”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拍着她的手背,“我的小姐是最漂亮的,当年我就说了。” 沙良不容她说话,拉着她就往里面走,“快进去,看看你当年的房间,都还一模一样呢。” 她拗不过这心意,唯有踏进那门。 干净的院落,细细的石子路延伸向前方,她的目光一直望着,脚下忍不住地走着,走着。 当跨到后院,她抬起头,眼前潇洒的三个字映入眼帘,“凤逍阁”。 凤逍! 沙良絮絮叨叨着,“小姐啊,您回来了先去自己房间看看,何必来这凤阁主的房间呢。” 岚颜的脚步忍不住,一步一步,当她的手指贴上那门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颤抖。 推开门,阳光打入,空气中飘动着细细的浮灰。 桌上,琴依旧,弦已断。依稀还是她当初弄断的。桌角,放着一只只的长萧,那是她不在的日子,凤逍为她制的吗? 她的眼前,仿佛看到那一日,冲动地她扑进凤逍的房间,大喊着要凤逍教她武功的时候,那床榻上半倚着的慵懒人影,笑盈盈地咬着梅子,眯着狐狸眼的姿态。 她轻轻打开衣柜,一色的红,如血。 曾经的秋珞伽爱红,所以凤逍从不曾换过衣衫的颜色,那是她的颜色,也是他的颜色。 “凤阁主是好人了,可惜了。”沙良惋惜地说着,“他走前,那幅画还未画完,我为他收了,本想着他回来的,结果……” 岚颜的手从画缸中抽出那卷画轴,一寸寸地在眼前展开。 漫天的狐尾花下,清清溪水畔,女子靠在石上,肆意而随性。 彼年初见,注定了两世的无悔。那一刻的记忆,凤逍从未忘记,却不曾告诉她。 “沙伯,这里的牌匾为何没拿下?”她认得出,那三个字是凤逍亲手所书,而身为封城的逃奴,封城绝不可能留下凤逍的任何东西,而这里却如此完整,就像大门上的岚颜阁一样,不该存在。 “少城主坚持,没人敢动。”沙伯叹息着,“别人都知少城主与你和凤阁主的感情,也就不敢违逆,少城主更说,这‘凤逍阁’中除了打扫,任何东西都不许动。他说会有人想见到完好如初的‘凤逍阁’,我还想着谁还来这里啊,原来却是小姐你。” 岚颜展开包袱,把凤逍的衣衫一件件地仔细放好,捧着那柔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依稀觉得还有着凤逍身上独有的气息。 ——“你这个骚狐狸。” ——“大男人,熏什么香,恶心。” ——“凤逍,这是什么味道,好香。”“狐狸骚呗。” 凤逍在这里,为了她坚守了太多年,他不该属于这里,她更不愿意他的东西留在这里。 几乎把所有属于凤逍的物品都拿尽了,最后她揣起那幅画,转身走出那扇门。 手挥起,那牌匾落下,轰然溅起无数灰尘。 “小姐,您这是……” “收起来,不要再挂着了。”凤逍的任何东西留在封城,都是对他的侮辱,而她却也不忍心毁坏他的字。 沙良一路追着她的脚步,眼见着她要走出大门,终于忍不住地开口:“小姐,不去您的房间看看吗?” 岚颜摇摇头,“不用了,沙伯你回到封千寒的身边吧,这里不必再守,因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沙良呆站在那,“小姐,您真的这么绝情吗?” “什么绝情?”她已经不是九宫主了,不来这里就是绝情吗? “我听说您在擂台上拒绝了少城主,可你知不知道少城主为了你花了多少心思,你又知不知道当你走后,少城主常常来这,一人独坐在你的房中,为了保留岚颜宫,与城主无数次起争执。少城主对您的心,从未变过。” 岚颜站住脚步。 她相信沙良的话,沙良忠心却不浮夸,他说封千寒来过,就一定来过。 此刻的她,恍惚着又想起了那个站在擂台上的封千寒,他最后留给她的那句话:你其实,一直都明白我。 是的,她一直都明白,却不愿意相信,因为她不敢相信。 她的不敢背后,又是什么? 岚颜长长吐出一口气,“沙伯,一切都过去了,不必再纠缠对与错,有些事不是判定了对错,就会回到最初的,您好好的保重。” 沙良浑浊的双眼眨巴着,落下几滴老泪,不住地点着头,应着,“我当年说您会是最优秀的人,却没想到优秀到连封城都留不下您。” 岚颜挤出一个微笑,“我和凤逍一样,注定是封城容不下的人。” 沙良眼巴巴地目送着她,直到走出老远老远,岚颜回头间,他还站在那冲她挥挥手。 带走凤逍的遗物,带走她所有残存的情感,这封城中,再无牵挂。 ##缘?劫?(一) 抱着她的包袱,岚颜不知是否该回去。 回去,又见到段非烟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不回去,难道在这里等到天黑? 就在犹豫间,人已走到了驿站不远处,再看迎面走来的人,她只能苦笑了。 她不想见的人,终究还是没能逃过。 她并非不想见岚修,而是无颜以对曲悠然,当年她无知,隐瞒下身份造成的错误,却成了他的执念。 一个一心向佛的人,连武功都打动不了他修行的心,却为了她留在这红尘俗世之中。 那一场劫难后,她得到了圆满,他却再也无法修得圆满。 她似乎在无意中,亏欠了太多人。 “你还要躲着我吗?”少年清朗的声音,不沾染烟火气息,却有着分外动人的认真。 她背着包袱,象一个翘家逃跑的小娘子,面对着追踪而来的夫婿,“我、没有。” “没有你会不敢见岚修?”那淡淡的语调,根本不带责难,而是称述着事实,“你躲的人难道不是我?” 好吧,既然躲不过去,那便面对吧。 她换上了认命的表情,“你是要请我喝酒,喝茶,还是吃糕点,或者……酒楼?” “都不是。” 当这个回答出口,岚颜瞬间长出了一口气。 从昨天到今天,她不是吃就是喝,她生怕对方说又请她吃饭喝酒,那实在太痛苦了。 不过如果她知道曲悠然要请她干什么,她就宁可吃饭喝酒饮茶,哪怕像苏逸那样撑死也无所谓了,因为曲悠然居然请她——听他念经。 桃花树下,少年袈衣,黑发飘洒在肩头,口中喃喃地诵着经文,手中的念珠拨弄着。 岚颜坐的屁股都硬了,整整一个时辰,他已经念了一个时辰了,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这曲悠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岚颜几乎快要哭了。 无奈之下,她的目光只能四下观望。 一瓣桃花飘落,落在他的肩头,浅粉与浅白,都是如此纯洁的颜色,但是那妖娆与他的圣洁,又那么无声无息地融合,浑若天成。 封城常年灵气与寒气逼人,没有浓艳的色彩,这浅粉已是最夺目的色泽了。于他却是刚刚好。 他的发,一年多的时间,已在肩下,在阳光下隐隐透着细微的七彩色,那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那人影都近乎被穿透了。 佛主菩提树,更加的飘渺,却不及他的悠然。 曲悠然这个名字果然是适合他的,段非烟对他的形容也是对的,他让人起的欲望不是占有,而是想要多让他沾染些红尘气,以证明自己的魅力。 就在她走神间,曲悠然忽然睁开了眼,漆黑眸子如点墨。不仅漂亮,最重要的是那眼神中的超然。 他的眼神,是不带侵略性的,即便被他看穿,似乎也坦然。 曲悠然放下手中的念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听我诵经吗?” 岚颜垂下眼,略一沉思,“你想告诉我什么?” “放下。”曲悠然只给了她两个字。 放下,最简单的人,何其艰难。 人生八苦,最苦不就是放不下吗? “我只想告诉你,我其实早就放下了。”他的手抚过念珠,“我让你听我诵经,只是让你听到我的平静,我放下了当初的执念。” 她有些懂,又有些不懂,和佛门中人说话,就是这般艰难,太多禅语让人猜破脑袋。 “记得你我相遇的时候吗,我要你帮我剃度出家,我要做一个世外的出家人,那是我的执念。” 她点点头。这个事不可能忘记,也就是因为她顺从了他的要求,才惹来这么多事端。 “师傅说我注定不是佛门中弟子,我却不信,我始终放不下的,是对师傅的怨念,所以才央你为我剃度。自那日之后,我才知道命运确实不能勉强,佛家不容我,我为何要勉强一定要出家来证明自己?” 岚颜的脸抽了下,“所以你说的放下是……?” “放下了心中执念,不做和尚了。”他倏忽笑了,就恰如这浅浅的桃花,有了几分艳色,“顺从于自己的心,不勉强不偏执。当然我也不会强求他人,我做我这个半个红尘出家人,你还是你。”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该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难道把他按在地上,强行剃了他的头发,一脚把他踢回“松竹禅”让他做他的光头宗主? 这根本不可能好吧! 岚颜的头大了。 “好了,我该回去了。”他缓缓起身,那身袈裟披在他的肩头,更是说不出的出尘。 说走就走,居然连看她一眼都没有,把她一个人丢在这桃花树下,呆滞。 说没放下她,人家压根没表示出半点对她有意思的话;说放下她了,刚才他那话分明说的是顺从自己的心,再没有出家的执念。 草,他到底什么意思? 她能拿捏管轻言,能拿捏段非烟,因为对方的想法非常直接,也易懂。可是这曲悠然,让人又摸不着头脑,又似乎有那么点若有若无的东西。 果然如他自己所言,红尘出家人。她甚至无法追上去问个究竟,因为人家根本没说啥。 她都惹了一群什么牛鬼蛇神,一个比一个怪异,一个比一个可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岚颜抱着那个包袱,走回了驿站前,而段非烟的马车早已经在那等待着她。 岚颜一猫腰窜上了马车,很快车帘落下,遮掩了两人的身形。 小小的马车颠颠簸簸,两个人在里面实在有点挤。 岚颜横了段非烟一眼:“你鬼城快倒闭了?” 段非烟躺在榻上,这小小的马车几乎被他的榻占据了一大半,岚颜又不能上榻和他一块窝着,只能蜷在角落中,怨念无比。 段非烟舒舒服服睡着,随着车身摇摇晃晃,一派惬意。 “暂时倒不了。” 岚颜又追上一句:“那是鬼城穷的买不起一辆大车了?我记得来的时候,你的车比这大上两圈。” “来的时候喜欢大车,现在喜欢小车。”段非烟的回答简直让她又想一脚踹过去:“尤其是和你挤在一起。” “我去外面坐。”岚颜冷冷地丢下一句,根本不想看到他。 “连夜赶路,有两个车夫,你想坐车顶上?”某人嘴贱地补上一句。 她还指望着好好休息一夜,喝一晚上的夜风,她才不要。于是某人只能闷闷地继续窝在那个角落里。 “去见过小和尚了?”段非烟看来根本不想放过她,不给她半点清静。 岚颜哼了声,“你能不多事吗?” 段非烟低哑地笑着,“我也不想,奈何你身上的檀香味实在太臭了,熏的我这种肮脏货没法睡觉。” 他倒是知道自己对他的评价啊,这么自动自发地说出来,也不见半点羞耻,当真是人至贱则无敌了。 “还有你那个大包袱,是什么?”段非烟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她手中那个包袱。 “我的宝贝。”她放下包袱,手指轻轻抚过,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温柔。 而这个不经意的动作,某人那半眯似睡的眸光却看的清清楚楚。 “你自便吧,我累了,睡一会。”段非烟难得的不啰嗦,居然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岚颜也不与他计较,靠在角落里睡了过去。 ##缘?劫?(二) 一路的颠簸,一路的无声,就在车轮阵阵中,远离了封城。在颠颠簸簸中,终于抵达了数十里开外的驿站,而此刻已然是月上中天,夜半十分了。 “今夜,是你与我一床,还是自己一间呢?”段非烟冲她邪魅地笑了下,率先下了车。 岚颜发现这个家伙调戏自己已是习惯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来上一句。 他的床,也不知道爬过多少女人。 岚颜抽了抽嘴角,转身走进了一间房间,离他的屋子最远,也最清净。 不远处,他低沉的笑声实在惹人讨厌,“段胡,给我找几名美艳的女子来,你知道我的口味。” 身边伺候的人忙不迭地去了,岚颜伸手把门关上,把那讨厌的人和他的声音一起关在门外。 今夜他有事做就最好了,怕的就是他没事做。只要他被女人缠上,她就可以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一路上虚与委蛇,就是为了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目的,老老实实地离开封城,更是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已走远,只有这众多宾客离开封城的时候,封城的戒备才是最松懈的。以她对封城守卫的了解,也只有这个时候,封城是夜不封城门的。 她推开窗,月色在头顶,窗下是嚯嚯的虫儿鸣叫声,还有远处某间房里女人哀哀的叫声。 这段非烟,就不能小点声吗? 岚颜眉头一皱,身体悄无声息地顺着窗户飘了出去,落在后院。院子里,马儿正低头吃着草,她轻轻解下缰绳,翻身上马,朝着封城的方向一路飞驰而去。 段非烟今夜是不会察觉她失踪了,而她的包袱还在段非烟的车上,等她找回凤逍的灵根,再找他拿回来就好了。 夜风吹在身上,却不觉得凉,岚颜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浓烈烧起的火焰,熊熊地吞没了她的身体。 几十里地,就在蹄声中瞬间而过,当她到达城门口的时候,苏逸的马车正慢慢从城中驰出,他地位高架子大,走的时候竟然满满当当一列车,数辆排成一排。 “给我拖住他们,我要进城。”她轻轻地传声。 马车中传出苏逸的声音,“你们帮我看看,最前面的车是不是车轮卡住了,怎的不动了?” 守城的侍卫不疑有他,立即走到最前面,帮忙推起了车。 就趁这个时候,岚颜一猫腰从黑暗中跳了出来,接着车列的遮掩,轻松地入了城。 她回头看去,苏逸的车帘掀起半个角,一只手伸在车帘外,冲她挥了挥。 车列渐行渐远,岚颜窝在角落中,看着封城的大门就此关闭,耳边响起那日与苏逸的话。 ——“我只知道四城是以神兽元丹为基础建立的,但是神兽元丹究竟藏在哪,就只能靠你,因为你是妖后,对于神兽的感知力会远超过常人,不过只要神兽元丹一旦被动,封城定然会有所察觉,你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我不为你,我只为了拿回凤逍的灵根。” 可是封城最禁忌的地方在哪?在封城中,最为严密的守卫地方,不过是封南易的住处和封千寒的居所。而封南易长长要巡视各城,住处难免空置。而只有封千寒的居所,是常年有人的。 若封城要放置最为珍贵的东西,唯有在守卫最严密,也能第一时间驰援的地方。 “千寒宫”吗? 岚颜冷静着心,努力地想着,想着曾经与封千寒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没有泄露过什么。“千寒宫”中,还有没有她未能触及过的地方。 忽然,她脑海一凛,渐渐陷入沉思当中。 …… “千寒哥哥。”某个小屁孩在回廊中飞奔,身后跟着一串伺候的下人,既不敢飞扑逮着那个灰耗子,又不敢让他跑的没影,只能在身后不断地叫着。 “岚颜宫主!” “九宫主!” “别乱跑啊,不然一会少城主会怪罪的。” 那个小耗子似的家伙停下脚步,小眼睛回头瞪着他们,“千寒哥哥才不会怪罪我呢,你们懂个屁。” 越是被说,某人越是要证明自己的地位,想也不想地冲向封千寒的寝室,口中大呼小叫:“千寒哥哥,你的下人欺负我,快来救我啊。” 门口的下人不敢抓他,眼见着被他一猫腰从肋下穿过,刺溜钻进了屋子里。 “千寒哥哥!!!”岚颜兴奋地扑了进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千寒哥哥的寝室呢,白色素雅的屋子里,除了古朴的书桌,就是一张雕花的大床,干净清爽之余却少了几分人气。 一眼看过去,根本没有封千寒的人影,他极度失落。不过看到那张大床,岚颜原本失落的心又浮起了几分快乐,他三下两下爬上床,在那软软的床榻上打着滚。 千寒哥哥的床呢,满满的都是千寒哥哥的味道,某耗子的眼中飞出无数个小星星,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下人不敢靠近,只能在门外大声地急切地喊着:“岚颜少主,求求您出来吧,您要是不出来,千寒少主会怪罪我们的。” “不出来。”岚颜骄纵地耍起了小性子,“有本事进来抓我啊。” 反正千寒哥哥都不会怪罪他的,他就索性多呆一会。当岚颜好奇的小手摸摸床头,抓抓书桌上的笔,甚至连墙上的画都装模作样地观赏了一番,就在他抓着桌上的雕花笔筒想要玩一玩的时候,冷不防身后一只手抓着了他的小细胳膊。 “啊!”岚颜吓的一缩脖子,叫出声。 “是我。”身后的人冷静地道出两个字。 岚颜飞掉的魂魄刹那回归,她拍着小胸脯,“千寒哥哥!” 封千寒的表情有瞬间的冷然,“你怎么在这?” 而这个时候,门外的下人依然在苦苦哀求,“岚颜少主,求你出来吧,若是少城主发怒,绝非我们能担待地起的。” 岚颜原本是笃定封千寒绝不会对自己发怒的,但是刚才他分明在封千寒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气,以至于他瞬间被惊呆,有些不肯定了。 “我、我想来找你,可是你不在房里,我讨厌他们这不准那不准,就想在这里等你回来。”岚颜期期艾艾。 “下次不要随意进我的寝室,知道吗?”封千寒抱起他,温柔地揉了揉他枯草般的长发。 “为什么?”岚颜有些不开心,千寒哥哥从来对他是最好的,为什么寝室却不让他进? 封千寒难得板起脸:“我若是在练功,你随意闯入,岂不是乱了我练功,走后入魔怎办?” 岚颜一吐舌头,乖乖地点头:“好,我以后不乱闯寝室,除了这里哪都行了吧?” 封千寒点着头:“除了这里,哪都可以。” 封千寒带着他走出门,一拉开门,门外的下人呼啦啦地跪下:“少、少城主。” 封千寒威严的眸光扫过所有人,门前顿时一片沉默,连呼吸声都颤颤巍巍的,生怕被怪罪。 “千寒哥哥,我饿了。”某个脑子大条的人,只觉得刚才一阵疯狂的奔跑,肚子里咕咕叫,可怜巴巴地看着封千寒。 封千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我让他们给你做糕点。” 岚颜顿时笑开了,牵着封千寒的手,“我还要你陪我到院子里玩。” “好。” 两人渐行渐远中,岚颜忽然想起了什么,“千寒哥哥,你刚才不是从大门进来的吗?他们在门口,却不知道似的。可是你的寝宫只有一个门,你是从哪进来的啊?” 封千寒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下,“我有个礼物给你,要不要看?” 一个亲吻,岚颜晕头转向,瞬间只知道点头,“要要要。” 他牵着岚颜:“走,带你去看礼物。” …… 思绪浮现上心头,理智在一点点回归,岚颜看着封城中的那座“千寒宫”,深深吸了口气。 夜探寝室,似乎是种找死的行为。不过,她必须去。 朝着那座偌大的宫殿,岚颜腾起身形,跃入空中。 ##神兽内丹 落在殿顶上的岚颜,很忧伤地想着挠着脑袋。 半夜,男人寝室。偷入? 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她不认为自己有办法把封千寒弄出来,自己再无声无息地进去。 那怎么办,守到天亮吗,然后再等封千寒走了,偷溜进去? 光天化日,进入封千寒的寝室,简直是笑话,比晚上偷入还要更难。 她能怎么做? 站在“千寒宫”的殿顶上,她放眼望去,整个封城一片黑色的死寂,这个时辰了,人们早已经睡了,只有屋顶上的星子和那轮月色,冷清地俯瞰大地。 不远处,就是“岚颜宫”,只有在这里她才知道,两个宫殿如此的接近。 稍一犹豫,她轻轻地掠过屋宇,朝着“岚颜宫”而去,整个“岚颜宫”里空空荡荡,大概沙良也接受了她白天的话,此刻的“岚颜宫”里再没有一个人值守的人。 岚颜深深地看了一眼,擦亮了火石,点上帷幕。 火光瞬间点亮,看着火舌从底端慢慢烧上,越来越明亮,她绝情地转身,在火光中,离去。 身影落在“千寒宫”的殿顶,看着远处的火光,心中轻叹了声:真他妈的壮观。 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岚颜宫”如此壮阔,烧起来的感觉,真是太美了。 “失火了!” “失火了!” 惊慌的声音叫嚷着,由远而近,“‘岚颜宫’失火了!” 不多时,人群围绕着“岚颜宫”,更有人匆匆奔进“千寒宫”。 “少城主!”才一句声音,封千寒的身影已经出现,身上的外衫还凌乱披就,在岚颜的记忆中,封千寒从来不曾如此衣衫不整出现在人前。 他几乎不听人汇报完毕,眼光眺望着半边天空的红色,人几乎是瞬间窜了出去,朝着“岚颜宫”的方向奔去。 望着那背影,岚颜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是很快她就从屋檐下的黑暗中跳下,进入了封千寒的寝宫中。 房间里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一方书桌,一张床。被褥半掀,颇有些凌乱,房间内暖暖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曾经在他怀中长大,被他宠溺了无数日夜,赖在他的胸前。当忽然进入这房间里,属于封千寒独有的气息满满晕开在这间房里,瞬间将她包裹。 味道中的记忆,总是那么突然的侵袭,让人措手不及。 不过很快,岚颜就冷静下了心,快速地走到桌子边,手掌抚过桌边的每一寸,细细地检查着。 她发现,桌子上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是笔墨纸砚寻常的书房用品,笔筒里插着几只狼毫,画缸里放着几卷画轴,与寻常人家的书房无异。 只是现在的岚颜,已不如当年蠢笨,对于她来说,如此富贵的封千寒,不用书房而将笔墨纸砚搬到了寝室里,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 掌心摸上笔筒的边缘,从粗糙到细腻,这笔筒的边缘似乎有着明显的两种极端,岚颜定睛看去,果然一边是平整光滑,而另外一边则有些暗淡粗糙。显然这是有一面常年被抚摸后造成的结果。 岚颜的手触摸上那一面,轻轻扳动了下,身后的墙无声无息地打开,露出一个黑沉沉的阶梯。 果然,封千寒的寝室里有着她始终不知道的秘密! 岚颜举步,朝着那阶梯行去。 才到第一步台阶处,她忽然停下了脚步,闭上了眼睛。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人,也许就这么踏出了一步,但是岚颜没有,她身上的灵识告诉她,这方台阶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封印吗? 就像是凤逍与她在一起妖族的那个避世之所,旁人也是无法靠近的,一旦触碰了封印,身为落下封印的人,是能够瞬间感知的。 那么落下这里封印的人,又是谁呢,封南易还是封千寒? 她心思微微一动,掌心翻开,手中捏着的,是段非烟在擂台上借给自己的剑,她一直心有其他牵挂,倒忘记把那剑还他了。 抽出剑,剑锋处,一点小小干涸的血迹,是她在与封千寒的比试时,在他身上留下伤痕时沾染上的。 封印,最常用的就是血印。岚颜暗自庆幸着,如果没有这柄剑,只怕她立时就会被封千寒感应到。 微提气,力量灌注于剑锋之上,那点红褐色一点点地接近封印,慢慢地、轻微地触碰。 她心中已有了打算,如果封印有了些许的不对,她立即撤出这里,再想其他办法。 不过她很幸运,封印几乎没有半点的排斥,很快地在她面前崩散。 岚颜灵识再度展开,确定没有任何的阻拦,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这黑沉沉的台阶,也不知道有多少阶,更不知道通往何处,她只知道越往下,越能感受到灵气的旺盛,这种灵气冲击着身体,顺着毛孔的每一处往身体里钻。 若是寻常人,如此炽盛的灵气只怕也消受不起,但是对于妖族之王的她,却没有半点不受用的感觉,反而是有种喜悦,快乐,犹如孩童回到了父母亲的膝下。 不仅如此,她身体内白羽的灵气也开始跳动,与那灵气遥相呼应,犹似久违的好友。 这就是传说中神兽内丹所在地吗? 岚颜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封千寒会被成为天下第一的少年才俊,与他个人的天纵英才有关,更与这神兽内丹有关。 整日与其相伴,吸收着其中的灵气,又怎么会不精进呢。 可是对于人类的身体来说,神兽的精气太精纯,身体必然承受不住,需要中和才能划归己用。 所以他当年看上了她的八脉绝阴,要自己做他的炉鼎吗? 岚颜心性再不会受震动,过去的事只是事,与感情无关。 她的灵识张开更大,在那股庞大的灵气之下,还感受到了一股气息,这气息很弱,在神兽灵丹的遮挡下,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但当她找到那缕气息的时候,那熟悉的感觉,更为亲近、更为亲昵,那是属于凤逍的气息。 灵根! 岚颜心头瞬间闪过这两个字,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 当她终于走完所有的台阶,她的眼前是一个空旷的祭坛,正上方供奉着的,一枚青蓝色的灵丹,那灵丹虚浮在空中,既不落下也不跳动,就像是眼前的月光,安静而凝和,散发着它的光芒。 它正前方的地上,放着一个蒲团,已经被磨的老旧,看来是常常有人在这里打坐留下的。 不用想,这个人一定是封千寒。 这就是千年神兽的灵丹吗?和它比起来,就是秋珞伽的妖丹也显得小气了许多,可是这灵丹就像是被什么束缚了一样,少了几分活力,安静地沉睡着。 它的正下方,放着一个小匣子,那让岚颜心跳加速的牵系就来自于这里,她不由自主又走上前了两步。 凤逍的灵根!!! 岚颜的心加速跳动着,她寻寻觅觅这么久的东西,此刻就在眼前。 费尽心思,终于要得到了吗? 她依然有些紧身,再度以灵识探去,待确定没有其他的封印后,才双手碰上了那个小匣子。 匣子已被尘封了好多年头,上面有些许的浮灰,岚颜的掌心才贴上,那匣子里就已经传来了妖灵之气,让她熟悉又雀跃的气息。 岚颜毫不犹豫地打开。 一尾长长的白色狐尾,切口整齐,柔软的毛发仿佛还带着体温,暖暖软软。 她捧起那狐尾,贴上自己的脸颊边。 ——凤逍,我终于找到你了。 ——凤逍,有了灵根,无论你的魂魄在哪里,我都有办法将你召唤回来。 ——凤逍,这一世,我绝不容你再离开我身边。 将那尾狐尾重新放入匣中,她连匣子放入怀中,再抬头看那神兽灵丹。心头一横,既然已经来了,那就索性带走吧,封城欠她、欠凤逍的太多,封南易想要称霸天下的野心也太明显,将来妖族是不可能有安生日子过的,只要她将灵丹带走,封城再没有了灵气倚仗,封南易的野心也不会再有实现的可能。 岚颜一展身形,跃起。伸手抓向空中那枚神兽的灵丹。 她的手刚刚碰上灵丹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她握着的是灵丹,却又不是灵丹。 那灵丹外,似乎包裹着什么,而这东西无形无质,甚至连她的灵识都感应不到,但也正是这个,束缚住了那妖丹。 岚颜心头一惊,那虚无的混沌之气瞬间将她吸住。不仅如此,甚至开始疯狂地吸收她体内的妖气。 那强大的力量,让她几乎不能挣扎。 岚颜收敛真气,想要让自己从那混沌的吸力中挣脱,可是她发现,自己的真气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快速地从筋脉中流逝,被那混沌气吸收着,就连丹田中的妖丹,也开始有了不受控制的迹象,想要脱体飞去。 这是什么东西,好可怕。 在她曾经数百年的经历中,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气息,也无法判断这是什么物质。 她艰难地抖起手腕,长剑脱壳。 剑尖劈上包裹在神兽灵丹外的那混沌之气,才触碰,就被弹开,半点也无法损伤。 一次、两次、三次。 岚颜的力气越来越小,真气消耗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她会活生生地被吸成干尸。 不能,她决不能死在这,她好不容易拿回了凤逍的灵根,又岂能前功尽弃。 她的目光,再度看到了剑尖上的那点红晕上。 岚颜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以剑尖之血点上那混沌之气,就在那血触碰上混沌之气的同时,那庞大的吸力刹那消失,她的身体如风中落叶般飘坠而下。 岚颜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去转换身形,一任自己重重地摔落在地。 眼前金星乱冒,那是妖气被吸收太多的结果,她觉得自己手脚发软,半天动弹不得。 岚颜抬头看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也只有这样古怪的东西,才能够困住神兽的灵丹,而且这封城的灵气,就是由这个东西从灵丹中抽取,再散发出来的。 到底是个什么鸟东西,这么可怕? 就在刚才接触的时候,她分明从那股力量中体会到了霸道、侵占、吞没的灵识,她挣扎地站起身,“这种东西的存在,会给人间带来浩劫,我终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如果说之前苏逸的话还是引诱与逼迫的话,现在的她是真心地想要摧毁掉这个可怕的东西。 “不可能,因为这是封家千百年来每一位先祖的力量凝结,还有意识的融入,为了封家的永世基业,为了封城的屹立不倒,你不可能摧毁的掉。”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台阶上缓缓传来,伴随着颀长人影的出现,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苍蓝的光芒下,俊美的容颜如封寒的冰。 ##妖王之怒(一) “封千寒!?”岚颜坐在地上,看着他逐渐靠近自己,那双媚眼逐渐眯了起来,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岚颜宫’是你放火烧的?”封千寒面沉入水,那声音冷冷清清的,不带半分感情。 岚颜抬起头,淡然微笑,“是。” “为什么?” “为了引你出去啊。”她很是无所谓地回答。 “就为了进这里,你不惜烧了你住过十年的地方,不惜烧了所有童年的记忆,不惜抹去所有你在封城的印记?”他一句句地问着,明明是冰封的语调,却让她听到了火山爆发前岩浆的涌动。 “住了十年又如何?我不属于封城。”她迎接着他的目光,毫无畏惧地回答:“童年的回忆充满了欺骗,而我已然放下,不爱不恨,留着又有何用?至于我留给封城的印记,是那个呆蠢的九宫主,还是擂台上拒婚的女人?我于封城不重要,封城于我亦不重要,而‘岚颜宫’的存在,对于妖族之后来说,是耻辱。” “这‘岚颜宫’是我建的,你似乎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意见?”岚颜忽然一声冷笑,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当你要我做炉鼎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吗?当你封印我的妖气时,问过我的意见吗?当你一次次把‘火碎珠’套上我的手腕时,告诉过我真相吗?既然都没有,那么大家扯平,‘岚颜宫’是我的名字,是你的宫殿,那么从此刻起,请你牢记我姓秋,不姓封,我不是你手中的玩物,也不由你掌控。你可以对我的行为出手,但你无法让我道歉。” 她抬头看着那枚神兽灵丹,“当你们为了一己欲望,将守护天下的神兽灵丹据为己有的时候,你问过它的意见吗?” “我是封家的人,我就必须要继承先祖的遗愿,你为妖族考虑,我为封城守卫,今日你闯进我的寝室,就是我的敌人。” “呵呵。”岚颜的笑声里有着说不尽的嘲讽,“如果说封城的先祖最初以精气凝结出的守卫力量是为了怕他人冒犯封城守护子孙,现在的你们根本就是拿着先祖们的力量在欺辱他人。我相信,这混沌之气吞噬了不少觊觎封城的人,但只怕也埋藏了无数想要解救神兽灵丹的人,你口口声声的守护,守护的是你们的野心。” 她深吸一口气,褪下了手中的镯子,浅蓝色的衣衫渐渐变成红色,岚颜的长发在身后飞扬,她扬起手中的剑,朝着封千寒挥去。 妖气四溢,她收敛的真气也刹那爆发,如火焰般的光芒照亮了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封千寒也没有丝毫相让的意思,揉身而上,剑声不绝于耳。 妖气与灵气的对撞,撕扯,纠缠。 红与蓝,交织成了黑暗中最美丽的色泽,她疯狂地进攻着,他也是寸步不让地舞动着手中的剑。 她与他,从未真正的放开手脚。擂台上,她知他让了她,他也知她未尽全力。但是所有的保留,都在这一刻施展到了极致。 她决不能输,她必须要离开这里,因为她的怀中,还有凤逍的灵根。百年前的那一场惨烈结局,不是她要的。 现在的岚颜,不是秋珞伽,同归于尽不是她的目的。 而封千寒显然也有他的想法,他要留下她,将她彻彻底底困在封城,就像昔日的凤逍一样。这是她从他的眼神中,读到的。 岚颜发现,每一次她爆发出来的妖气,多多少少都被那团混沌之气吸收,而封千寒的剑芒,却越来越炙烈。 该死的,这个地下室对她来说不利。 岚颜身体一窜,想要跳上台阶,但是狭小的地方,本就只容一人通过,此刻被封千寒守住了退路,她几乎难以逾越。 “从一开始,你就想着要留下我吧?”岚颜冷笑着,“可惜,我永远都不会如你的意。” 她飞剑而上,数百道光芒扑上封千寒,封千寒的抵挡中,只见红影光芒中飞过一道利爪,抓过他的胸前。 如果不是他退的快,那锋利的爪尖就不仅仅是在他的胸口留下伤口,而是直接划破他的颈项,划断他的喉咙。 本就是单薄的衣衫被扯开,四道血印在白皙的胸膛上展露,胸前,一个小小的白色坠子随着他飞退的动作而扬起。 那是一个白色的牛骨坠子,粗糙的雕工与封千寒的高贵格格不入,更显得那东西的寒酸和小气。 可岚颜,却眼睛猛地一窒。 …… “千寒哥哥,你生辰,我送你的。”小手把东西放进大掌中,闪烁着期待的目光,“你喜欢吗?” “这是什么?”那眉眼间,满满的温柔,问着面前的小人儿。 “街头看到的,他们说是牛骨雕的,五文钱。”某人眨巴着眼睛,“我觉得它是白白的,而千寒哥哥也是白白的,就买了。” …… 多少年前的往事,久远到她都几乎忘记了自己年少时的蠢笨。就因为东西的颜色是白色的,而封千寒给人的气质也是干净无暇的,所以她就觉得那东西和封千寒配极了,那五文钱还是沙良给的呢,那时候的她根本不知道五文钱是多少,如今想来,的确便宜粗糙的让人不忍直视。 可就是这个连她都遗忘了的东西,居然挂在封千寒的胸口。她虽然年少时与他亲近,毕竟还是没有机会看到衣衫下他的肌肤,竟不知他到底挂了多久。 绳结,已然褪色了。 岚颜的分神,让她又一次失去了窜出去的机会,她低头看着自己幻化出来的左爪,无声地扬了起来。 这一次,进攻的是封千寒。 岚颜一步步地后退,那白色的坠子在眼前不断地晃着,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挥出那取人性命的一爪,与封千寒交缠着。再想要寻找机会,却艰难了许多。 一道寒气,从门外扑入,直取封千寒的背心,这力道来的刚猛又迅疾,当然也更恶毒。 封千寒完全没料到会有这偷袭的劲气,身体飞起,在空中快速地扭过腰身,躲过了这狠毒的一招。 台阶之上,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邪魅,“少城主,我的女人若有地方得罪了你,找我便是了,何苦为难女子。” 岚颜借着封千寒躲闪的空隙,腾身落在那人影的身边,翻了个白眼,“你怎么来了?” 那声音带笑:“你不给我暖床,长夜无眠,就来了。” 岚颜知他话中永远没有半句真话,一手抓着他,飞快地朝着门外奔去。 才踏出门外,一片明晃晃的光,封南易阴森的面容在火光跳动中犹如鬼魅,他冷冷地看着两个人,“封城贵客今日已全部离开,却不料有宵小强盗借机混入封城,今我封南易亲自出手,不容任何一个盗贼走脱。” 这话,她懂。 明面上段非烟和自己已经离开了封城,所以无论今日封城杀的人是谁,鬼城都无法找封南易的麻烦,甚至原城、“松竹禅”、苏家也无法为自己出头。 “老头,你早就布下了这个圈套,就等着她来钻,何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段非烟半点不意外,依然是那低沉的笑声。 “你猜到了?”岚颜站在他的身边,小声地问着他。 “当然。”段非烟叹气,“在擂台之上,你拒了婚,你觉得他还容得下你?他还能让被他人所用?他这种人,自己得不到的就宁可毁掉。而凤逍的灵根,就是最大的诱饵。”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一切…… “那你还来?”她简直想不通段非烟明知道一切,却还是一头扎进来的做法。 ##妖王之怒(二) “你在这里,怎能不来。”段非烟手中的剑扬了起来,遥遥指着封南易,脸却对着岚颜,“说了你是我的女人,要是你死在封城,我岂不是半点面子都没有了。” 他的女人? 岚颜嗤之以鼻。别说他的女人究竟有多少只怕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就算真是,他这种人也不会是为了女人拼命的。 “这个时候,你就不能有点感动的表情?”段非烟无奈地叹气。 岚颜淡然地回应:“等出去,我憋一个给你。” 面对这样的情形,不是她真的淡然,而是此刻惊慌恐惧无奈都是没用的,迎接、承受,才是她的性格。 段非烟轻声地对她说:“封南易交给我,你去对付封千寒,只要逼退他,我们两个立即跑。” 果然,他也没打算在这里硬拼命,只是…… “封南易交给我吧。”岚颜不赞同的是他的安排,“封千寒给你。” 他们心中都明白,封南易定然比封千寒更难应付,而他将最难对付的对手留给了自己。 “我是男人,我决定。”段非烟的话不容她质疑更改,身体一晃,鬼魅般地出现在封南易的面前。 段非烟的人诡异,身手更诡异,虚幻如幽灵,狠毒地抓向封南易。 男人,永远比女人更懂得判断情势,更懂得将感情与理智分开,更懂得权衡利弊,把所有的损失降到最低。 岚颜一瞬间明白,她举起手中的剑,跃向封千寒。 以最大的力量,逼退对方,才有逃跑的可能。 岚颜手中的剑飞舞,这一刻凤逍教授她的武功施展到了极致,那些围绕在两人身边的封城勇士们,在一招之下纷纷倒地,两个人毫无保留的爆发,没有人是一合之敌。 就连封南易和封千寒,都被瞬间逼退。 岚颜和段非烟对看一眼,同时跃起,朝着人墙被打开的缝隙冲去。 掌风,从身后而至,狂猛霸道。 两人刹那分开,左右各自躲闪落地。面前忽然落下一道人影,无声无息若幽灵。 风南易衣衫猎猎,脸上的肌肉跳动扭曲,“段城主,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未免对不起封城吧?” “何必如此冠冕堂皇,四城加鬼城,谁不是想吞并彼此,今天给你机会了,你又怎么会轻易罢休。”段非烟冷冷地笑着。 不等封南易说话,段非烟又一次扑了上去,而和他同样动作的,是岚颜。 刚才那一掌,两个人已经完全地明白,封南易的强大,可以一掌逼退他们两人,可以马上封住所有的退路。 就这一点,他们就无法捉摸出封南易的功底到底有多深,再加上绝世俊彦封千寒,今夜只怕难了。 封南易冷酷地看着两个人,表情深沉,在两人靠近的一瞬间,手掌抬起,狂暴的劲气卷向两个人。 与此同时,一道蛇影般的光芒从旁边伸来,无声无息地刺向段非烟, 岚颜看到了,段非烟也看到了,可段非烟根本没有闪开的意思,他继续直扑封南易,而岚颜却手腕一抖,将封千寒拦下。 两个人的默契,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达成。 掌风相触,封南易与段非烟同时一退,而岚颜与封千寒,亦是同样被对方震开,这一次,又是五五开。 “封城主,看来你的天分,不及令公子啊?”段非烟满满的全是嘲讽。 从此刻展露的武功看来,他们似乎高估了封南易。不过他没说错,封千寒是数百年间,唯一一个可以与封凌寰并提的人,封南易的资质天分,终究是差的太远。 而段非烟,似乎她也低估了。 月光下的段非烟,脸色变得苍白,甚至开始泛起透明之色,就像是一尊冰雕般,就连在他身边的她,都感觉到了隐隐的寒气。 “寒玉功”吗? 岚颜对于这传说中的武功,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只见封南易的手掌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白色,甚至浮起了一层白霜,不仅如此,他的头发上,也有了浅白色的霜花。 好霸道的武功! 那霜花,从头发上爬到了脸上,封南易的嘴唇,也变成了青紫色,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坏了的人。 这是内功的侵袭,直接侵入筋脉中,岚颜知道这是封南易,若是他人,只怕筋脉血液都已经被冻住了。 鬼城,一个他人不敢随意侵犯的地方,因为有一个让人无法挑衅的城主。 就在岚颜看到这一丝希望的时候,封南易冷声开口,“千寒,拿下他们!” 可封千寒却没有动,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城主大人……” “我的命令,你也敢不听吗?”封南易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气。 “要上为何不自己上呢?”段非烟笑的嘲讽,“做城主的,该身先士卒的时候,就要自己上,不然何以服众?” 封南易的脸色愈发难看:“千寒!” 封千寒表情挣扎着,“城主大人……” 封南易一声冷哼,“‘寒玉功’虽然霸道,但是你,根本承受不了运功后的反噬,现在的你,只怕快动不了吧!” “是吗?”段非烟抬起手腕,“封城主赐教!” 没有人知道此刻封南易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段非烟的底细,四个人仿佛就这么僵持住了,封千寒不走、也不动,更没人知道此刻他的心理。 主动挑衅,更代表了一种对自己实力的肯定,那淡定的口吻,更是无形的自信。 封南易一声冷哼,手轻轻抬起。 一刹那,层层叠叠的人从屋檐上冒出,弓弦急、箭如雨,直奔二人。 一波过后,又是一波,如狂风骤雨。 这种东西对于武功高手来说,似乎很难造成伤害,但是想要逃走,却也是不可能。 岚颜与段非烟的身形,不断地晃动、晃动。 岚颜在空中,试图靠近段非烟,但是每次靠近,封南易都会适时地拍出一掌,逼迫她落回原位。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笼子里的老鼠,随便他人玩弄。 岚颜虽然不曾见过“寒玉功”,却很清楚这武功的弱点,更知道段非烟身上的问题,她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我上,你走。” 就在这个时候,岚颜忽然看到段非烟的身影刹那幻化出无数道,犹如闪电般穿越了箭影,直冲封南易。 这是誓死拼命的打法,简直在拿他的命换她的命。 一个几乎没有交情的人,一个连合作关系都没有的人,就在她的眼前,为她拼命!岚颜要拦也来不及了,她只能做一件事,就是打开那些射向他的箭雨。 两人的掌风在空中交击着,而始终沉默不动,几乎让人忽略的封千寒,也突然动了。 一剑,直朝段非烟的心口。 而段非烟的看到了剑,还有眼前的封南易,他只做了一个选择。 以胸迎剑,掌心重重打上封南易的胸口。 那剑,穿胸而过,带着血,反射着月光,在岚颜面前展现一个锋利的剑尖。 人影,坠落。 岚颜飞迎而上,接住。 落地,满手血迹。而手中段非烟的身体,冰的几乎没有半点温度,冷的让她差点推开他。 是因为武功的反噬,在这样的情势下知道无法逃离了吗? “一个是妖族的孽障,一个是乌合之众的头目,都是容不得的。”封南易冷笑着,“想不到死了一个凤逍,居然还有妖物,居然还在我封城中住了这么多年。” 她的镯子已经拿下,身份是瞒不了人的,妖气在身上隐隐跳动。她发现,封南易不但没有愠怒,反而眼神中有些惊喜。 她搂着段非烟的腰身,低低在他耳边说着,“撑住。” “死不了的。”段非烟叹息着:“为什么不跑?” 也许在他心中,那么做只是出于男人理智的判断,能跑一个跑一个,至少不算太亏,但是她是女人,她总有她的犹豫,总有她感情上的不舍,她接受不了段非烟为了她去死,接受不了眼睁睁看着一个男人为她牺牲性命。 所以,他果断送死,她却留下。 “你这样,永远成不了大事。”他居然还能笑着嘲讽她。 “我本来就没想成大事。”他的身体不断下滑,她已抱不住了,只能瘫坐在地上。 双手抱着他,四周是刀剑环峙的封城守卫,还有封千寒和封南易,似乎她已无力再战,也无法再逃。 只要她放开手,他就处于无人保护的状态之下,任何人的一箭都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而她绝不可能让他死。 “你以为桎梏了凤逍,妖族就会永远被封城压制吗?”岚颜冷笑着,她的身上忽然爆发出红色的光芒,那件“妖霞衣”凌空飞起,罩上了段非烟的身体。 火焰在空中飞舞,九条尾巴迎风舞动,飞扬着让人窒息的炙热,四爪锋利抠着地面。 “我才是妖族之王,当年封城被我屠城,今日我会让你再看到昔日景象重现。”岚颜火红的身形在地上行现出原形,无数火光忽然从尾尖上弹出,从空中落下。 哀鸣,痛呼,惨叫,一刹那响彻一片。 狐火,任他人翻滚,却无法熄灭,那是燃烧入灵魂中蚀骨的痛,不死不休。 幸好封南易和封千寒退的快,那漫天坠地的狐火,就如同流星之雨,铺天盖地。 他刚才赐予了她多少,她就还他多少。 红色的狐毛飘动着,如烈火,让人不敢直视,不敢靠近,更不敢试图挑衅她的锋芒。 “九尾!!!”封南易眼神紧窒了,死死地盯着岚颜的身体。 那黑眸妖媚无比,即便是狐身,也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魅惑之气,“你困住了凤逍二十年,可惜你一直都错了,我才是真正的妖王。” ##黄龙现身 “妖王。”封南易的眼睛盯着她,意味深长。 “封城最想要压制的人,却在封城长大,不可谓不是笑话。”她身上萦绕着烈焰火光,杀气冲天,“你不是不放我走吗?我就以一人之力,毁你封城,无论胜负,封城都不可能再是其他三城之敌。” 如果这是苏逸要的,她大概能做的,就是帮他铲除一个敌人。 封南易冷冷地看了一眼封千寒,那眼神中含义太多,多到岚颜一时间都无法消化,而封千寒,则完全的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解释。 狐王的原形,千年妖力,她说毁城,就一定能做到。 封南易忽然冷笑,他的手虚虚停在空中,慢慢凝结着,凝结着。 而他的身形,也忽然变得怪异了起来。 他的面庞,从原先的威严变得扭曲,脸颊上毛发忽然急速生长,几乎掩盖了整张面容,此刻的他根本不像一个人,而像个怪物。 最为让岚颜惊讶的是,他身上那诡异的妖气。 封南易是人,这一点她是确定的,可是这妖气,又的的确确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甚至不比她的弱。 那手,已是尖锐的利爪,可若说他是妖,却又不完全,因为那不是妖形。而是真实的人身。 人影闪现,撕开了虚空之门,陡然出现在岚颜的面前,那爪挥过,扫向岚颜。 猝不及防之下,岚颜跳开,火红的身影身上,顿时出现了五道长长的爪痕。 皮肉被撕开,血一滴滴地落下,更可怕的是那伤口之上,既然发出了滋滋的怪声,她低头看去,自己右爪之上的位置,出现了诡异的绿色,还在不断地扩大。 是毒吗? 妖族本就不惧毒,可是这毒不仅可以伤她,还能在她的肌肤上持续地扩大着,她甚至能感觉到东西进入了筋脉,游走的侵入。 岚颜飞起,猛扑。 那人影又一次消失,这速度绝不是人类能达到的,现在的封南易,完全就是鬼魅般的存在。 红影落地,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爪痕,而那半人半怪物的封南易身上,也留下了同样深深的痕迹。 他给她的,她会还给他,而他的肌肤上,则是火焰灼烧过的痕迹,焦黑一片。 但是让岚颜更惊讶的一幕出现了,他肌肤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他身上的妖气,越来越浓。 这是什么? 她忽然看到,他全身萦绕的那淡淡的青白色,与地下室中看到的那神兽灵丹的颜色一模一样。 莫非…… “你为了成就武学,居然会吸收神兽灵气,你一直最为鄙夷妖,自己却成了半人半妖的东西。”岚颜发出一阵阵的冷哼。 “我从来都不鄙夷妖。”封南易抬起手腕,看着手腕上完好如初的肌肤,“妖族为什么被人类追逐掠杀,你居然还没想明白吗?” 因为羡慕之余的占有欲,让他们想要拥有妖族的能力,于是不择手段。 “你再厉害,又怎么能和神兽的灵丹相抗衡?”封南易狂妄地笑着,“你知道这数百年间,多少妖物想要带走神兽的灵丹吗。可惜他们都死了,死在封家的精魄之下,然后他们的妖力被吸附在灵丹之上。你们只以为封凌寰是封家最绝世的练武奇才,再奇才又有何用,只知死练武功,又能逃开生死之劫吗?现在的我,却已跳开了生死,我将神兽灵丹上吸附的妖气尽皆收归己用,你修行几百年,只怕也不一定能和我相比。” 吸妖气,吸灵气,他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已经完全疯狂了吗? “原来在那地下房间里的人,不是封千寒而是你。”岚颜忽然想起了那个蒲团,她一直以为封千寒的闭关练功是在吸取灵气,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在为封南易打掩护。 “你们都以为我在巡游封城领地,谁又知道我在封城中修炼呢?”封南易看着地上气息虚弱的段非烟,“段城主,你不是认为我资质不够绝世吗,现在感觉如何?” 段非烟看着他,瞥了眼,又不屑地挪开。 岚颜看着眼前如野人一般的怪物,身上的狐火又一次燃烧起来,她整个人扑上,漫天如流星一般,在地面上肆意的燃烧着。 而封南易根本不在乎,那些狐火落在他的身上,不过燃烧一阵,就化为一抹光亮,没入了他的口中。 他能吸收妖气,岚颜释放的越多,也就越增进他的功力,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封南易的手伸出,一股古怪地气息缠绕上她的身体,与那地下室中包裹神兽灵丹的气息一模一样,那东西卷住她的身体,她空有一身力量,却摆脱不了那桎梏。 “你知道吗,封家先祖的精魄之气,也被我抽出来了,你们妖族永远都不会有翻身之日。”封南易的眼中,露出贪恋之色,“这些年我已经很久没感受到醇厚的妖气了,我要你的妖丹,要一点点吸干你所有的妖气。” 死,不可怕。 不死,被人捏在手心里凌辱的感觉,才可怕。 而岚颜此刻,只觉得自己对不起段非烟,她不想死,更不想害人。 她还有太多的愿望没有实现,她的怀中还有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凤逍灵根,凤逍还不知在妖界的什么地方,等待她寻回他的魂魄。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心头,无比的怨念与仇恨在滋生,丹田中的气息飞速地流转,她在拼命地挣扎,而那精魄之气则越勒越紧,逐渐陷入肉中。 血,从皮毛中一点点地沁出,一滴滴地落下,逐渐湿濡了她的身体,她依然在挣扎,她不死心,不想放弃。 身侧的段非烟在看着她,眼神中有着怜惜,在两人目光对望间,他居然还能挤出一丝笑,看着她。 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还能这么无所谓,只怕也只有他了。 妖气被吸收,她已逐渐驾驭不了,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要幻化成人形了。 妖态,是不需要衣服的,一旦变回人形,就是全身赤裸。 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那般模样,她要挣开,一定要!!! 血,越涌越多,在她的身下汇聚成一滩厚厚的浓稠,失血过多让她的妖气变得后继无力,眼前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她真的又要死在封城了吗?而这一次,甚至比上一次更惨,她居然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她如果死了,不仅自己的妖丹要被封南易拿走,就连圣兽白羽最后保留下来的真气,都要被吸走了吗? 白羽师傅的希望,还有她体内的苍麟,苏家唯一的寄托,如果她被封南易吸取妖丹,不会苍麟的存在也无法掩盖了。 不行,不行…… 可是她,真的无力了,真的无法挣扎了。 眼前,全是她的血,在地上犹如缓慢的小溪一样,在地上流动。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一道威严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岚颜猛地睁开眼睛,想要在模糊中看清一切。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她身体中喷薄而出,直冲天际。 苍蓝色的光,耀眼明亮,黑夜瞬间犹如白昼般,轰隆隆的雷声震动着,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愚蠢的人类,神兽威严岂容你亵渎!” 龙形隐隐,明黄闪耀,却又不是实在的龙形,有些模糊,却又那么真切。 龙影,在封城的上空盘旋,火焰落下,笼罩了四人。 巨大的震动中,“千寒宫”轰然倒塌,漫天火焰升腾而起,封南易先是一愣,随后就是一道劲气直冲那半空中的龙形。 龙爪一挥,封南易的身体腾空飞起,摔落在一旁,口中鲜血直涌,空中那威严的双目看着渺小的他,“人类,你将要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居然妄图用如此肮脏的气息来束缚黄龙大人!” 它一张口,苍蓝火焰飞出,封城那最为坚固的城墙,在震天巨响中,塌陷、 封南易完全不能动弹,口中吐着鲜血,无力地喘息着。 空中龙影带着无限威压,让人几乎无法站立,从心中抖动着战栗,“你将为你的侮辱付出代价。” 而岚颜心中,苍麟的声音再响:“愚蠢的女人,还不快走?还要本尊王来救你那肮脏的身躯不成?” 岚颜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束缚已经消失,她努力地撑起身体,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扑上段非烟。她的血染上“妖霞衣”,红光四射。 “以我之血,号令妖灵,三界六道,任我驰骋。”她虚弱地念着,“妖霞衣”上的光芒越来越盛,当光芒忽然敛尽的时候,地上的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天空中,那龙影也如天边的云彩,消失不见,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封南易靠在碎石边,满脸的不置信,当封千寒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喃喃自语着:“是幻象吗?” 当然不可能,那些断壁残垣,那些依然燃烧着的火焰,都是龙影出现过的证据。 封南易眼中满满都是疯狂,“好强大的力量,若我能得到这样的力量,人间妖界算得了什么,我会有不死之身,我会超越一切!!!” 而封千寒看着他的疯狂,眼神满是复杂。 ##两个重伤的人 花香,鸟语,青草气息。 疼痛,酸楚,全身无力。 岚颜强撑着睁开目光,入眼的是黑沉沉的石壁,再看四周,还是石壁。 “你醒了?”她听到耳边低沉沙哑的嗓音。 嘴角勉强抽笑了下,“你还没死,真好。” “呵呵。”段非烟的回答倒是很开心似的,“你也没死,不错。” 她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这是妖气枯竭,自己又身受重伤的后遗症,而对方似乎也没逼她强。 “对不起,我现在也动不了,所以没办法给你包扎伤口。”段非烟倒很有些随遇而安的姿态,躺在她的身边,虚弱的开口。 能从封南易的手中逃离,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只要死不了,一切就还有希望。 “你的伤……”她想起他被封千寒穿胸而过的那一剑,“还能撑住吧?” “‘寒玉功’最大的好处就是,血流缓慢,全身犹如被冰封一样,伤虽重,死却难。老天还没折磨够我,怎么会让我死?” 她的伤,已经重到能说这两句话就耗费了所有的力量,想要再多说一句,都要积攒半天的力气,而他似乎也一样。 两个人,说一句回一句,都要等上半柱香的时间。每次等不到回应,她都几乎以为他昏死过去,在半晌半晌后,等来一句。 现在的彼此,能做的,就是尸体一样躺在这里,调息,等待着恢复的时机。 “能离开封城就不错了。”段非烟吐出一句,“不知这是哪?” 岚颜的身体不能动,只能转动着眼珠子,四下看着、看着、看着…… “我想,你要失望了,我们似乎还没有离开封城。”岚颜憋出一句。 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两人积攒着力气,为了下一句话。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现在的他们虚弱到都无法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或者说,虚弱到呼吸声都无法让人听到的气若游丝。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又一次听到了段非烟的声音:“那这里是哪?” 岚颜闭上眼睛,努力去寻找丹田中的气息,“我当年死的地方,‘妖霞衣’和妖丹就藏在这个山洞。” 她离开的时候,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才不过几日,她不但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一起回来了。 丹田中妖气散乱,因为她的虚弱而无法凝聚。她内心中轻声呼唤着:“喂,苍麟,你在吗?” 她记得是苍麟在那时现原形救了自己,还毁掉了封城的半壁城池,让“千寒宫”化为一片废墟。 那么苍麟应该是觉醒了吧? 可是她心头呼唤了无数声,却还是没有半点回应。 是他已经离开了吗? 不,岚颜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她心中有一丝感应告诉自己,苍麟还在她的体内。 那为什么不回答她呢,岚颜继续呼唤着,但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是徒劳的。 莫非苍麟只是在她有危险的时候从沉睡中苏醒,随后又继续蛰伏了? 这简直是怀孕的感觉,还不知道要怀多少年!岚颜无力地想道。 就在她的思绪凌乱又发散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了段非烟的声音:“‘妖霞衣’不是三界任行的吗?怎么还在封城?” 他居然好意思说?那是她的衣服,她带着他,还是那般用尽最后残留的力量,能离开就已经万幸,他还有脸挑剔! “因为你太重了。”她没好气的回答,可怜虚弱的嗓音,是在没有半点气势。 “呵呵。”身边传来震笑声,但只有一声,就乍然消失毫无声息,显然某人乐极生悲牵动了伤口。 她忍不住地笑他,也只笑了一声,就扯动了全身的伤,刚刚被血凝结的伤,撕裂开,更疼了。 两个同样受苦受难的战友,在这一次因为对彼此的嘲笑,而再度同时承受。 她静下心,让自己沉入到调息中,但是身体太累了,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昏睡中,身体深处的妖气,以缓慢的速度流淌在筋脉中。 当她第二次醒来,目光已经能透过一层层的藤蔓,看到前方绿野间一个个小小的白点,现在外面该是白天了。 身体还是无法动弹,但已能引导妖气入妖丹,这对岚颜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 而她也听到了身边男人的呼吸声渐渐浓重,代表着他也在恢复着精力。 “为什么来封城救我?”她轻声开口,这山崖洞很小,声音飘飘地回荡,彼此都听的极为清晰。 “想来,就来了。”他那回答,没有诚意已极。 “想为我死,就死了?”岚颜哼哼着,摆明不相信他的话。 “当然不。”他的笑声传来,“事情有点出意料之外,我也没想到封南易隐藏这么深,低估了他。” 是吗? 她觉得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这话只怕依然还是有所保留。 所以,她的回答只有一声冷笑。 他长长地叹息,“谁叫我必须救你,你是唯一一个八脉绝阴,所以我不能让你死。” 她想起他对自己提及的合作,每次都被她搪塞而过或者直接拒绝,而他却为了那个目标,居然可以不顾一切闯封城救她。 “昨天你是故意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才让我放松警戒后追来?”她问出心里的疑问。 “昨天?”段非烟低沉的笑声在这个时候听来格外的动人,“怕不是已过了许多日了。” 好吧,以他们的伤势看来,的确说不定已过了许多日,这山洞中岁月,不知晨昏日月,她居然连日子都算不出来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她没好气地回答。 “你是个不甘放弃的人,虽然你不说,却能从你的眼神中读到你的坚决。我若不让你放心,又怎么跟随而来?”她的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看来段非烟的恢复能力比她想象中都强,已能行动了,“封城能屹立这么多年,不可能徒有虚名,加之难以揣摩的封千寒心思,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才跟随而去。不过我算错的不是封千寒,而是封南易。没想到这个老家伙这么多年,故意虚抬儿子的名声,只为了遮掩自己。一个连儿子都能做挡箭牌的人,的确心思深沉。” 岚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封千寒的名声远播,什么绝世英才、什么百年难得的俊彦、什么武学上无人能及的天资,都是封南易故意的宣扬,他要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封千寒的身上,以达到自己躲在暗处练功的事实。 这一切封千寒都是知道的吧,毕竟那地下室在封千寒的房间里,面对一个这样的父亲,他这风光的少城主心中又是怎么想的呢? 不由的,又想起了封千寒胸前的那个坠子,她一直以为自己多少了解封千寒,可仔细想想,她似乎不了解,完全的不了解。 温暖的掌心贴上她的身躯,抚摸着她身上的伤口。 而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全身赤裸的。 变身回来之后,她没有衣服,唯一的一件“妖霞衣”也在他的身上。 “你该不会趁现在占我便宜吧?”她想起段非烟的风流历史,毫不怀疑他下面会做什么事。 “你想多了。”他的声音里永远都是不正经,听不到半点真诚,反而有着一丝丝地诱惑,沙哑地勾引着她。 清凉的药倒上她的身体,他的掌心带着那药液,慢慢匀开在她的身体上。她的身体上处处是伤,享受了一次近乎凌迟的痛楚,而他为她擦药,也几乎以手膜拜了她的全部身躯。 “你能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吗?”她没好气地开口。 “药还没干,所以现在……”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擦过她胸前高耸的敏感,“不能给你。” “你只要能动,就想干那事吗?”忍不住地嘲讽,即便他救了她。 “我不能动,也想干那事。”他闷声笑着,她只觉得暖暖的双唇贴上她的耳畔,低沉地诱惑着她的魂魄:“坐上来,自己动。” 对于这种没脸没皮的男人,她能做的,就是翻白眼,不予理会。 这药应该是段非烟随身的灵药,非常快地就沁入了肌肤中,那一阵阵撕裂的痛苦顿时减轻了不少,岚颜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轻柔的衣衫盖上她的身躯,随后又是一件略带沉重的大氅。 这是他的衣服,她知道。 段非烟缓缓地站起身,“失血过多的下场,是渴水。我去找水源。” 他的手撩起藤蔓,阳光从洞外射入,照在他只着里衣的身形上,白衣黑发,颀长秀美,居然有种说不出的俊逸,尤其那半侧的面颊,在阳光中一如雕像。 但是他的步伐…… 岚颜有些不确定,他已能起身,按理说内伤的恢复也应该不错,为何她却觉得他的脚步沉重? 那是一种武者身上不该有的沉重,不够轻灵,不够潇洒的沉重。 不等她再看下去,那藤蔓已落下,洞内再度恢复了一片漆黑,而不再被疼痛牵扯的她,又一次沉入了梦境中。 ##互相照料 再一次醒来,是清凉的水落在唇畔的舒爽,那水滴的很慢,顺这干裂的唇缝沁入口中,润入喉中。 她发出一声轻叹,想要索取更多。这一滴滴的水太慢,让她很是不满足。 “别急,慢慢喝,还有呢。”那声音带着笑,逗弄着她的急切。 她张开了唇,吸吮着,而舌尖触碰到的,却是一根冰凉的手指尖。 “你别咬我好不好?”那声音无奈,却也没有收回手,由她这么咬着。 那凉凉的感觉,让她舍不得放开,不满足地又又吸了吸。 “放开,还有呢。”几乎是哄劝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唇。 不多时,那手指又贴了上来,指尖滴落清凉的水滴,小小地满足着她。 就这么持续着,许久许久之后,她才终于缓解了嗓子的粘腻,挤出一句:“你就不能快点?” 那声音又恍惚低沉地笑了,“男人,可不能太快。” 该死的,她忘记了自己身边的人是谁了,这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都太欠草了。 等她醒来,一定要离这个人越远越好,他赶紧死回他的鬼城,而她……她又要去哪儿呢? “滚!”她没好气的憋出一个字。 “妖霞衣”以她的血和精气催动,一月一次,才能入三界六道,如今那次机会已失去,唯有再等一个月了。 她找凤逍的事,又要被耽误了。 “我的匣子。”她轻轻说了句,“应该在你那吧。” “放心吧,在。”那声音倒是无比的温柔,也安定了她的心。 藏在“妖霞衣”里的凤逍灵根有“妖霞衣”的保护不会出问题,她不放心的,是这个人。 知道了答案,她也就不再说话,一心沉入调息中。 忽然间,身体被人一搂,整个嵌入他的怀抱中,“我困了,借我抱抱。” 他困了就要借他抱抱?他要兴致来了,是不是要借他草草?欺负她现在不能动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不过他那身体,为什么这么凉?被他抱入怀中的岚颜,冷的一个哆嗦,牙齿都差点打架了,而且她明显能从肌肤的触感上判断出,他的身体是赤裸的,全身赤裸的。 明明她记得他是有里衣的,居然这样抱着她,岚颜的心头升起一股怒火! 待她恢复,第一件事就要阉了他。 想要早点摆脱他,她的内息运转飞快,逐渐填满干涸的丹田,妖丹开始慢慢的运转。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那抱着自己的身体,变得热烫无比。 而他,却时不时地哆嗦一下。 这个动作,不啻于在打断她的调息,每每让她从入定中醒过来,让她事倍功半。 她对他的仇恨,又加一笔账! 就这样断断续续断断续续地调息着,被打断着,再调息,再打断,岚颜的手终于有了一丝力量。 她抬起胳膊,狠狠地抡上那个从身后贴着自己的人。 这个暧昧的姿势,这样的肌肤相亲,甚至某个部位在身后贴着自己的触感,都让岚颜无比恼怒,这个动作完全不迟疑不犹豫。 段非烟的身体滚到一旁,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被她掀开后,也没有任何她等待的反抗和抱怨,连调戏都没有,这与他的性格完全不符啊。 岚颜很有些奇怪,但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刚才她伸手推他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他肌肤上的火烫。 这绝不是正常人的体温! 是他行功出问题,走火入魔了?还是精虫上脑,欲火焚身了? 亦或者是风寒发热? 最后一个念头才入脑海就被她挥开,身为武林高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普通练武的人都可以筋骨强壮,何况他这种寒暑不侵的人? 但是火烫是真实存在的,而他似乎也真的完全失去了意识,白皙的身体躺在地上,长发凌乱,而他的面容则因为她刚才的动作,埋在了乱发中,她无法看清楚。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身材真是不错,岚颜的视线恢复,黑暗中也能将他看的清清楚楚。 她的手抚上他的脉门,当脉息跳动在她指尖,岚颜不由低声咒骂了句:“我草!” 风寒,真真切切的风寒发热。 不仅如次,岚颜甚至还发现了许多隐藏在他身体深处的情况。 他的脉息很弱,弱到她要用力才能摸到,而且非常慢,慢到筋脉中仿佛处处都是阻滞一样。 而他的内息,半点也无。 一个练武的人,摸不到内息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能隐藏自己武功的高手,都不可能隐藏的了自己的内息,想要他人摸不到,除非……根本没有。 他怎么可能没有内功? 岚颜不信邪地逼入了一丝内气,身为练武者,对于他人的内功都会有下意识地反应,这是内息的本能。 但是她逼进去的内功,既感受不到排斥,也没有发现呼应。她驾驭着自己的内息在他筋脉中行走,就像一个孤零零地马车在宽敞的官道上驰骋,无论做什么,都遇不到一个人。 这太诡异了! 当岚颜的内息走到他丹田中的时候,她发觉了异样。 一团阴冷的气息朝着她的气息扑了过来,霸道地吞噬着,她的内息转眼间就消失殆尽,而他的身体,又哆嗦了下。 “好冷。”她不由自主地惊呼了声。 难道这就是“寒玉功”的内息吗?比冰霜还要冷上数倍。 难怪与封南易交手的时候,可以一瞬间让封南易身上出现霜花,这武功太霸道了。 不过那内息很快又收了回去,蛰伏在他的丹田里,而他的筋脉中,则是完完全全的空荡荡。 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内息了吗?所以才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而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身受重伤的普通人,还赤裸着身体,不得风寒才怪! “病人还裸睡,你活该!”岚颜没好气地说着,就算他听不到,只当发泄下心头的怒火好了。 一回头,她忽然看到旁边大石上放着的他的衣衫,岚颜伸手拿过,想要披上他的身体:“又不好看,别四仰八叉的恶心人……” 话说到一半,她就停住了,因为手中那衣衫,湿漉漉的。 不仅湿漉漉,而且是明显没有拧干的衣衫,沉甸甸地还坠着水的感觉,只要轻轻一捏,就有一捧水在手心里。 岚颜瞬间明白了什么,她的手不由抚上唇瓣,想起了他喂给自己的那一滴滴清凉的水,也想起了他离去前说过他去找水。 而那时候的他,把大氅给了自己,只穿了里衣。如果水源太远,没有盛水的工具,似乎这样是唯一的办法了。 也就是说,他撑着伤重的身体,赤裸着在山中行走。 无论什么季节,山风都是寒凉的,比城镇中要冷的多,他这样若不风寒发热才怪呢。 岚颜的怒气,一瞬间变成了内疚。 他赤裸抱着自己,强行用大氅盖着两个人的赤裸身体,是因为他真的冷,而不是欲火冲脑,不穿衣服,是因为那衣衫他不敢拧干,只为了再给她留点水。 想来,他受伤是因为自己,他生病又是因为自己。岚颜再是不爽,也懂得感恩。 她一只手贴上他的胸口,努力把自己才调息起来的一点点真气渡入他的身体内,一只手在他身边翻找着,看能不能寻些药物。 当手贴上他的胸前,她又一次被惊愕地缩了回来。 他的胸口,是湿的。 低头看去,掌心红红的,血迹。而她的掌心中干净的只有血,一点药粉存在的迹象都没有。 这,这怎么可能? 他的伤那么重,他居然没有给自己敷药? 岚颜很清楚,自己身上的伤几已在愈合收口的阶段,证明他敷在自己身上的药是绝世的灵药,她的伤只是多,而他才是真正的重,他居然不给自己敷药? 岚颜想也不想,在他身边的地上找到了一个小小白玉瓶子,她拔开瓶塞,反手倒上他的胸口。 可惜,没有药粉,也没有药液,空空的瓶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淡淡的香味告诉她,这里面原先装着的,就是敷在她身上的药。 “你这个家伙,能不能不要这么狠?”她无奈地放下手,把瓶子丢到一边,“对自己狠成这样,你到底脑子里装着什么?” 为了救她不管自己,明知道内功受禁,还跑去取水,把唯一的一件大氅给她,现在他病成这样,让她想不领情都不行。 然后她发现了一件更糟的事情,就是她的内息也刚刚恢复一丝,若是旁人,也许她还有能力以气息流入筋脉,让人恢复。但是这个人是他,是一个体内有着“寒玉功”的人,只要她的气息走到丹田中,就会立即被吞噬,她根本无法让自己的气息在他体内流转。 岚颜无奈之下,唯有做一件事。 她一只手枕在他的脑后,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身体紧紧地贴着段非烟,以自身的温度暖着他,而她的掌心,则在他的胸前缓缓送着气,修复着他胸前的伤口。 被他抱的时候是无奈,现在是主动,开始是他照顾她,现在她还他。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的无法撇清。 ##不为人知的约定 她一边为他渡气疗伤,一边引导着自己的真气,这样的速度显然对她的恢复是不利的,而她也完全不在意。 段非烟也算是被她拖累,虽然她没让他这么做,但事情多多少少总是与她脱不了干系,这么做只当投桃报李了吧。 “你很软。”他的声音虚弱传来,不改的是那低沉沙哑中调戏的意味。 人一醒就没好事,她简直想一脚把他踢出洞外面。 奈何理智告诉他,自己怀中的这个男人,弱的可能经不起她一脚,而且他的热还没褪,只是稍好了些而已,她救了这么久,要是一脚踢死了,不是白费了力气么。 “你也很香。”某人仿佛在挑战她的底线,不合时宜地又补了一句。 岚颜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只是用自己贴在他胸口的那只手,微微用了点力。 这点力气不足以伤到他刚刚愈合的筋脉,但足以让他疼。 果然,紧贴着她的身体紧绷了下,她耳边听到了一声倒吸气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低低的笑声。 明明疼的要死还笑得出来,也就只有他能做到了。 当然,笑也只会让他更疼,岚颜毫不意外地又听到了第二声抽气。 “活该!”她嘲讽着。 “就喜欢你这股狠劲。”厚颜无耻的人自然有他不要脸皮的功底,就算全身病弱不能动,他也有调戏她的本事。 “我不介意抠的更深点,把你的心都挖出来。”岚颜愤愤地回嘴,“也算是给天下女人除害了。” 他又是呵呵一笑,脑袋轻轻偏了偏,嘴唇巧巧地贴在她的颈项上,那嘴唇的蠕动间,似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肌肤,又痒又暧昧,“天下间所有的男人,都希望死在狐狸精的身上,如果真的可以,我实在太幸运了。” 岚颜差点一口老血喷薄而出,他为什么永远说话都可以这样话中带话,让人听出情色的味道? “段非烟。”她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男人,“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想帮,就帮了。”他的回答,还是那么没有诚意。 “你觉得我会信?”她冷嗤了声。 “信也好,不信也好。你要理由我给你理由,你管真的假的?” 他的话,竟然让她无法反驳,既然本就不算亲近的人,又何必追问人家不想说的答案? “我只是不希望承你的情又还不了。”她沉吟着开口。 他救自己的原因她可以不问,他对自己格外亲近的理由她也可以不管,她只是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施恩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承情了?”段非烟突然笑了,那气息喷在她的颈项间,让她的肌肤战栗酥麻,“我很早就和你说过,我们之间是交易。” 是的,交易。 他一直都挂在嘴边上的,一直都提醒她不忘的,就是他们之间合作的交易。 也正是他说过的交易,才让岚颜起了疑心。 没有交易,是需要先拿命去拼的,尤其在面对封南易的时候,他以身挡下封千寒的剑,阻挡封南易让自己跑,如果她跑了他必然死在封城,还何来什么交易? 如果她不是发现的早,他早就被自己烧死了,没有交易是让人不管自己的命先救别人的,连胸前的剑伤都不敷药而先治她的。 但是他不说,她知道自己也问不出。 “你只要告诉我,同意或者不同意这个交易,就行了。”段非烟直接而干脆的说法,反而让岚颜没有了顾忌,“你肯定在我昏迷的时候摸过我的脉了,那你就应该很清楚,我不死在封城,也迟早死在武功反噬之下,所以不必因为我救你牺牲这么多而感恩。” 他的伤,岚颜心中是非常清楚了,那种凝滞沉积,已在他身体里造成了陈旧的伤患,如他所说,继续下去,他也活不了几年。 “你的聪明,不应该会让自己走到今天这地步的。”岚颜忽然开口。 她始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这“寒玉功”的反噬,早在修炼的第一天就知道不适合男子,为什么他要强行去练?以她对段非烟的心思了解,他不应该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才对。 “聪明又不是第一天就聪明的,你可以当我以前傻。” 又是明显的敷衍之词,“寒玉功”只要不练上十层,随时可以自己放弃,也就不必走到这境地,她才不信他是练到了十层之后才变聪明的。 说来,段非烟这个人几乎是江湖中最玄幻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暗影血宫”一夜崛起于江湖,从此鬼城就成了他的天下,无数邪魔外道得到了庇佑,而他强大的实力让人无可奈何。 但是没有他,她势必会再次走回百年前饮恨的前车之鉴,没有他,她也不可能带着凤逍的灵根离开。 这恩,终究还是要报答的。 “好,我答应你。”岚颜终于下了决心,“但是交易之后,你我互不拖欠,谁也与谁无关。” “当然。”段非烟哼哼一笑,“我这种货色你也看不上,我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勤快,不喜欢穿旧的。” “还有,你要答应我一点。”岚颜严肃地开口。 不等她说完,段非烟已经接了下去,“我更没有把自己床榻上的隐私对别人说的爱好,你大可放心。” 有这句话就行了,她与他,终于达成了利益上的合作。 “不过我大概还需要再休养几日,所以只能委屈你忍忍了。”原本听起来想是忍耐他这个人的话,在他性感磁性的话语里,忽然变了感觉,又似乎走到歪路上去了。 面对这样一个浪荡的人,她还真的只有忍。 “我烧退了,你可以不用委屈地抱着我了,不过若你不想和我纠缠太久,希望我早点好了和你上床,你还是可以一直抱着的,毕竟我现在伤口还要指望你。” 如果、如果他的嘴巴不是这么让人受不了而对象又是自己的话,她想她会喜欢他的声音和他的幽默感的。 当段非烟在沉睡中退了热,伤口也趋于稳定化的时候,岚颜才轻轻放下他,披上了“妖霞衣”走出山洞。 她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昏沉了多久,更不知道外界如今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封城城墙被毁,这样的大事不可能瞒得住,那四城之间的烽烟又燃烧成了什么样子?天下局势只怕越来越乱了。 岚颜想起取水的事,四周查探了下,发现根本没有听到任何流水之声,显然水源之地距离这里非常遥远。 她在山中走着,凭借着妖兽敏锐的感知,才在数里外的山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泉眼。 岚颜捧起一捧水,大大地喝了几口,冰冷的山泉水大概是来自山腹深处,格外的凉。 她又一次想起那日段非烟给她喂水的时候,并不是直接将水挤入她的口中,而是以手沾湿了,用手上的温度让那水没有那么冷,才喂给的自己。 只那么一个小动作,就可见他的细心。这个地方如此偏僻,她若不是灵兽的感知,也不知要找上多久,他还拖着伤病的身体,往返走了近乎十里。 越想,越是不懂那个人。越想猜,反而越不明白。 她看着远处的竹林,心头有了主意。人慢慢走到竹林边,这原本要不了多少脚力的路途,在现在的她来说,也算是消耗了不少时间, 岚颜挥出手中的剑,砍倒一旁的竹子,切切削削,总算勉强弄了几个竹筒,将山泉水汲了,再以藤蔓绳索系了,拖拉着她的几竹筒水,回到了山洞中。 她又劈了一堆树枝,在山洞中燃烧起一个小小的火堆,这黑暗的山洞里,终于有了光明。 火光跳动着,紫金色的大氅下,段非烟睡的安稳,那火光一明一灭,他的容颜也更加的深邃起来。 苍白的脸庞,沉静的人影,有一种病态而安宁的美。 如果他嘴巴不是那么坏,如果他的心思不是那么深沉到让人恐惧,她大概不会这么嫌弃他,当然前提是他没有那么滥的话。 毕竟第一印象太可怕,可怕到她对这个人怎么都产生不了好感。 岚颜在火堆旁又放下几个山果,眼睛看到一旁那个精致的匣子,她立即紧张地拿了来过仔细地检查着。 确认凤逍的灵根还安然无损,她才松了一口气坐在火堆边,手中抱着那个匣子,手指一遍遍抚摸着匣子,微笑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堆旁睡着的男人,已经轻轻睁开了眼睛,无声地望着她,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脸上温柔的笑容。 ##要征服你的心,先征服你的胃 段非烟的伤让岚颜自然而然的有一种自觉,就是打水砍柴,毕竟她还有一点武功傍身,而他什么都没有,强弱之下的心态,她主动去应承了事情,也没有告诉他,想去就去了。 但是当她带着水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那原本在火堆旁的段非烟不见了。 没有血迹,没有打斗凌乱的现场,那他应该是醒了,自己出去了吧? 不过这荒山野岭他能去哪? 岚颜撩开藤蔓帘子,四下看看。 既然她从山脚回来没看到他,那他应该是朝着山上去了,她顺着路寻找过去,渐渐走到山顶。 山边两侧,老树错节,小小的山路上若不是有着青草被踩踏的痕迹,她只怕已经放弃返回了。 踩着他留下的足迹,走过树影之处,山巅豁然一块平坦之处。而他,就坐在悬崖边。 大氅所以披在肩头,长发随着山风微微拂动,远方白云悠悠,阳光从云缝中射出来,一束束的,格外明丽。而他,随意地屈着腿,望着山底、望着远空,那身上透出的,却是几分落寞几分萧索,却又隐隐的让人看到他的坚强。 有时候看一个人,在他最为沉默的时候,最为不戒备的时候,往往也就是看到内心的时候。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从他身上读到这些,却一瞬间被这样的气息所勾起,有故事的人,总是被同样有故事的人吸引,而故事不需要说,是读来的。 从他身上,读来。 她脚下一动,踩到一枚松果,喀喇一声响,他忽然回头。 岚颜有些尴尬,毕竟是她在偷窥他,还被他发现了,她正要开口解释什么,段非烟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给了她一个噤声的姿势,神秘兮兮地挤着眼睛,看着一旁的树丛下。 岚颜顺着他目光看去,忽然笑了,才噗嗤一声,就赶紧捂住,小心翼翼地挪到他的身边。 “你居然会这个?”她凑上他耳边,小声地说着。 只见一个藤蔓编织成的箩筐被小木棍竖着,下面细细碎碎地撒着一片松子,小木棍上又是一根细细的藤蔓,一直牵到他的手上。 最简单的打野鸡的方法,孩童都能做到,让她惊讶的不是他的手段,而是那个箩筐。 青绿色的藤蔓,还有叶子残留,显然是刚刚编织的,不是出自段非烟的手,还能是谁? “想不到堂堂城主大人,还会这个。”她调侃着他。 “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他的脸上颇有些自豪,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眸里浮起喜悦。 不经意散发出来喜悦与自信,打破了他身上一直的浪荡之色,有一种纯真的快乐。 “看你手法,也不像是第一次干这个事的。”她又一次玩笑道。 “那当然。”他的口吻就像个自豪的孩子,“你等着看,会让你惊讶的。” 岚颜看着他的衣衫被风吹的呼呼抖动,“你不冷吗?” 段非烟这才猛然想起了什么,“有点,要不你抱着我?” 他此刻的口气,不含半点情色,完全只是因为觉得这样能取暖。而那双眼睛,闪烁着的,也是干干净净的色彩。 “好吧。”她答应的也干脆,手一拉他的大氅,整个人钻进去,双手抱着他的腰身,大氅遮上两人身体。 两个人就像两个孩子,缩在大氅里,眼睛瞪着那个竹筐一眨不眨,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是屏息的。 不多时,一只花尾巴野鸡蹦蹦地来到竹筐下,一下一下啄食着松子,岚颜催着段非烟:“快拉,快拉!” 情到急切时,揽在他腰间的手紧紧地捏着他的腰身。 “别急。”他的掌心贴上她的手背,小声地贴着她的耳朵,“看我的,别说话,让它听见可就飞了。” 岚颜眼睛霍霍闪亮,满满都是兴奋的光芒,点着头。 果然那山鸡啄的欢快,再不多久,又是几只花尾巴野鸡飞了下来,停在竹筐下放心大胆地啄食了起来。 段非烟小声地冲岚颜说:“一会我拉筐子,你赶紧扑上去压住。” 岚颜连连点头,口中嗯嗯答应着。 说时迟那时快,段非烟手一抖,小木棍被扯动,竹筐落下。 岚颜想也不想,恶狗抢屎的姿势扑了上去,死死压住竹筐,竹筐下野鸡咯咯狂叫,跳动着,岚颜趴在上面,回头冲着段非烟一笑:“我快吧。” “快。”段非烟点头,“一看就是偷鸡摸狗熟稔的人。” 岚颜可不觉得那是贬低,她洋洋得意地点头,“那当然,我是高手。” 两人把野鸡一只只从竹筐下抓出来,带到溪水边宰杀,丰收回到山洞中,而此刻的山洞里,火光正旺,段非烟拿树枝穿了,把野鸡架在炭火上,烤了起来。 “这种不好吃。”岚颜咕哝着,“没油,还容易外焦里生,不如弄点荷叶糊上泥巴煨熟。” “谁说的?”段非烟瞪她,“那是你不会烤。” 她嘟着嘴巴,“有本事你来。” 他失笑:“好像你烤了一样。” 好吧,她承认,从宰杀开始就是由他一个人主导,他的速度实在太干净利索,导致她甚至怀疑这个家伙曾经是集市上杀鸡的小贩,再到后来她完全神游,被溪水山景带走了注意力。 不多时,她发现那鸡皮上发出滋滋的声音,一层层的油光冒了出来,很快就布满了整个鸡身,浓烈的香气瞬间萦绕小小的山洞。 好香,实在太香了。 岚颜忍不住地伸出手,还没碰到木架,就被他重重拍上手背:“没熟!” 手抽回,她眼馋巴巴地看着滋滋冒着香气的野鸡,不停地咽着口水。 “你是妖王,别这个表情。”他没好气地说她。 “我也是乞丐。”她嘻嘻笑着回答。 香气越来越浓烈,她忍不住地问着,“山鸡我也吃过,你用了什么手法,怎么香气如此特别?” 从头到尾,似乎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啊,为什么从他手中出来,就那么独特? “松木。”他冲她挤挤眼睛,“我的私人秘密。” 岚颜仔细地闻了下,的确除了鸡肉的香气之外,还有一种厚重的沉香,的确是松木的味道。 “还有什么?”她发现那浓烈的,不仅仅是松木的味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段非烟直接拿下一支穿着山鸡的松木丢给她,“尝尝。” 岚颜小心地撕下一片鸡肉,那鸡肉嫩的一撕就开,放入口中,满满的全是香气,几乎让岚颜吞掉自己的舌头,不仅如此,那鲜咸的味道是什么? 岚颜连话都懒得说了,直接大嚼起来,而当她撕开鸡身的时候,她惊讶地大叫着:“这素什么?” 含着满口鸡肉的她,两颊鼓鼓的,盯着鸡肉中的菌菇,还有些如同野草的东西。而一阵阵的香气,就是从这里面透出来的。 “‘山茅草’。”他回答着她,“你要的咸味香味,都是它。” “好神奇。”岚颜拈起一片菌菇,鲜的让她直眯眼睛,“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在你看风景发呆的时候。” “你……”她终于咽下了口中的食物,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你以前是厨子吗?” “不是。”他笑着回答,“只是当你身边有一个完全不会做饭又喜欢吃的女人的时候,什么都会锻炼出来。” 女人? 这不是从他口中第一次提到这两个字,但却是第一次带着感情,平平常常的一句话,透出的意思太多,多到连岚颜都有点消化不了。 什么女人,能让一个男人甘心情愿为她下厨多年?什么女人,能让一个浪荡的男人时刻牢记在心?什么女人,能让一个男人在提及她的时候,眉眼间是带着笑意的? “别想多,是我娘。”段非烟竟然难得地解释了。 岚颜呆了下,“我没想多。” 他有多少女人,心中藏着谁,和她没什么关系啊。 而段非烟手中撕着鸡肉,难得地收敛了平日里她最讨厌的姿态,“我娘爱吃不会做饭,喜欢漂亮衣服不会女红,独爱幽静住在山中还迷路,所以……” 岚颜忽然笑了,她能够想象有这样一个娘亲的时候,段非烟的童年是如何的悲壮了。 “那你爹一定很宠她吧。”她推测着。 能容忍这样一个老婆,那男人只怕也非同凡响了。 “不知道,我没见过。”段非烟回答的很干脆,“不过我娘说他是个天下无双的好男人。” 呃,她似乎又知道了什么秘密。 “她做饭能烧了屋子,洗衣服要么洗破要么被河水冲走。”段非烟眼中流露着眷恋的光,“不过她很乐观,从来没有过不开心,觉得人世间什么都是美好的,买个包子吃都能乐上好久。” 这种性格,倒是与她有着几分类似。 段非烟的手忽然抬起,停留在她的眼角边,眼中满是温柔,岚颜被他这个动作弄到了一愣,竟忘了躲闪。 他的手又忽然猛地缩了回去,“你吃完了没?” “啊?”岚颜回神,“哦,吃完了。” “那你帮我碾些药。”他丢给她一包草药,“只当你对吃了我的烤鸡的报答。” 好吧,吃人的嘴短,以后还有些日子要指望他的手艺,她又岂敢不从? 岚颜拿起草药,抓起一旁的石头砸碾了起来,对于吃她不行,对于草药,身为妖王的她还是有些资格的。 她发现他丢来的药大多普通,甚至丢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捡,但是最普通的药草配合在一起,就是疗伤的圣药,以她对草药的了解,这些药方人间还没有人用过,倒是妖族寻常见的很。 “那瓶给我敷的药,也是你自己做的?”她忽然开口。 “恩。”他随口应着,低头捣药。 “药方有吗?” 段非烟忽然抬头,“我以为你知道。” 心思被揭穿,她撇了撇嘴,只好低下头继续干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你既然这么讨厌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她的耳边又传来了熟悉的不正经声音,“我怕你爱上我。” 爱上他?岚颜没好气的朝他翻了个白眼,而段非烟的衣衫顺着肩头滑下,露出赤裸的上身。 那日光线不清晰,岚颜看的也不仔细,而此刻如此明亮的光线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段非烟的后背,密密麻麻满是伤痕,那些伤痕不是粉色,代表着不是在封城与她一起时受的伤,那些陈旧的白色、疤痕,都仿佛隐藏着许多的秘密。 她看得出,这些伤痕中,有剑、刀、甚至还有鞭痕,一个个圆圆的疤痕则明显是被香烧过的印子。 一个伤痕还可以说不小心,这么多就……还是在后背,那么留下印子的人,不会是他本人。 是什么人,给了他这样的虐待? “好了吗?”他回头看她。 “好了。”她拿起手上的药,为他贴上。 她没有问他伤痕的来由,他也没有提及,两个人在安静的默契中将他的伤裹好,就在她将他胸前的棉布包扎好的时候,他忽然回首,双手撑在她身体的两侧,带着邪笑的唇,慢慢地展开。 岚颜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你要现在?” 警惕、紧绷,都在那身体逐渐倾斜靠近的时候,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压迫感。 “我可不想你刚吃饱,就吐出来。”他自嘲地说了句,那气息撒在她的脸上,暖暖的。 岚颜心里没来由地吐出一口气,虽然她答应了他,但是要她做到,总还是需要一点时间。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庆幸,他的唇就突然落下,吻上她的唇。 柔软、温情,与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的吻,很小心地吮上她的唇瓣,轻柔地啮咬了下。 在她伸出手的一瞬间,他已退开。 “就知道你不愿意。”他邪恶地笑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我好像没答应这个。”岚颜冷了脸。 段非烟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拿起地上的大氅,转身走出了山洞。 ##疗伤?缠绵? 岚颜坐的地上,呆呆地出神。 突然间,她站起身,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走出了山洞。 这一次找他很简单,简单到她走到山顶,就看到了那个枕着双臂,仰望星空的男人。 她的出现,对他来说一点也不意外,他甚至只是听到了脚步,就冲她招招手,拍了拍身边的地面。 天边一弯新月,倒是映衬出了漫天的星斗,长长的玉带就在头顶上方。 “许久不曾这样看星星了。”他感慨出声,道出了她正想说的话。 她也喜欢这样躺在地上看星星,仿佛被无数目光注视着,昔年在妖族,在人间的小居所,她都爱这样。 岚颜忽然翻身,伏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想通了?”对于这个动作,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当然。”岚颜回答的干脆而简单,“抗拒你,代表我不喜欢你,一场肌肤之亲而已。若是我不抗拒你,可就麻烦了。” 一个女人若是不抗拒一个男人,代表她的接纳,代表着她心里的喜欢,如果她让自己接纳了段非烟,才是她自己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段非烟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所以说,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他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手中的腰带,轻轻覆上了她的眼睛,“不喜欢,便不要看了。” 她该感谢他的体贴吗? 岚颜苦笑,当他的唇落在她的脸颊上时,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别吻我的唇。” “好。”那唇从她脸颊边挪开,吻上了她的颈项。 “寒玉功”是阴寒之气汇聚的武功,自当由阴寒体质的女子来练最好,而他身为阳气之身的男子,自身汇聚的阴气无法排出,就只能借由那个时候的释放,将寒气送入女方体内,可这样的方法终究只能释放一部分,因为平凡的女子,是无法做到主动吸收他体内的寒气,而“寒玉功”的寒气太过阴毒,没有纯阴之脉的女人吸收过度之下,也势必将因此而亡,他如果不想害人,又找不到纯阴体质的女子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换床伴了。 这一切,岚颜都明白,却不愿意为自己看他顺眼找借口,想让自己不喜欢一个人,那么就是让自己极度地厌恶。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妖族体质能够让自己彻底吸收他体内的寒气,八脉绝阴不仅能吸收,还能划归己用,让她的妖气再上一层楼,妖丹壮大。 他也会因为这种反噬寒气被排出,彻底摆脱对筋脉的桎梏,从而武功再不受寒气限制。 这是一场他第一次见面就说对的两个字:双修。对他们彼此都有利的双修,互为对方的炉鼎,成就两个人的双修。 他用短短的几句话,让她放下一切,因为唯有功力精进,她才能对付四大主城,保护她的妖族。 岚颜释然了,也放开了…… 一场酣畅淋漓之后,几乎掏尽了两个人所有的力气。 “你,到底是什么人?”岚颜却抬起了眸光,冷眼看他。 “这……”段非烟低头看着两人依然紧贴的部位,“这是用完就要牺牲炉鼎了吗?” 玩笑间,他闭上眼睛,却是一派舒适惬意的表情。 “你体内有妖气。”她冷冷地开口,“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妖族的印记,你不可能是普通人。” 终于明白,为什么段非烟对她有着天生的吸引力,为什么“寒玉功”这种根本不该男人修行的武功他能练到顶级还没死,因为他的体质,因为他的身体里,有妖族的血。 但是这血,又不像她一样是纯正的。在妖族中,每一族都有自己独特的印记,无论人形为何,一定会有妖形的印记。而这印记就像是人的痣,无法抹去。可他身上刚才那一抹花痕,却是淡淡地浮现,无声地消失。 “你是妖族与人类的孩子?”她猜测到一个可能。 人族与妖族虽然早已是界限分明,但有这样的事情却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刚才她与段非烟那个时,她就感受到了他体内的妖气与血脉,身为妖王,她不可能感受不出来。 “就知道骗不了你。”他叹息着,目光里还是一贯不正经的笑意,“妖王就是妖王,藏都藏不住。” “花妖一族的后人?”她的手点上他小腹侧,一缕妖气逼入,那朵淡粉色的花又一次浮现,薄如蝉翼的花瓣,仿佛迎风就要碎散,动人已极。 “‘寒玉功’,花妖冰莲。”她喃喃地说道,“我早该想到的。” 段非烟没说话,只是轻轻闭上了那双眼睛,似是无声地回答。 “你救我,因为我是妖族的人。你在封城中那样舍命相护,也因为我是妖族的人,对不对?”所有不解的事,都因为这个答案而有了结果。 他对妖族,有着血脉亲缘,所以他会救她,也愿意为她牺牲,只是他不愿意说,因为……不想她知道他真正的心思。 他知道她嫌弃他,索性就保持着她的嫌弃。 “你,能不能当做不知道。”他撩了撩发,将“妖霞衣”裹上她的身体。 “为什么?”岚颜皱眉。 而这一次,她又看到了段非烟嘴角边意味深长的笑。 嫌弃,才不会有感情的牵绊。 若知晓他妖族血脉的身份,知晓他是真的义无反顾地为她,所有嫌弃都会在情感下被抛弃。 血脉已是吸引,若有了感情的牵绊,他们之间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他轻轻地抱起她,“天亮了,妖精该回洞了。” ##段非烟的身世 一夜,已是那般彼此合适,之后的几夜,怎么办? 岚颜的头,很大。 唯一让她觉得庆幸的是,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段非烟反而不再逗弄调戏她,与她接触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更多的不是在山巅听风远眺,就是在水畔独自沉思,唯有到了饭点,她的面前会出现好吃的。 他体内的寒气是多年沉积下来的,只有在行功之后,才知道是否彻底清除,那些进入她体内的寒气,她也需要时间来慢慢消除,毕竟现在的她,还没有完全恢复。 两人的时间,就这么被拖延了下来,等待、相处、面对。 溪水畔,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紫金色大氅,熟悉的人盘坐在大石头之上。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的大氅没有批在身后,而是摊放在膝上,中间沉甸甸的像是放着什么。 岚颜走进一看,发觉那大氅中,兜的满满尽是花瓣,重重地坠着,而段非烟则愣愣地看着那一兜花瓣出神。 褪去了身上的保护色,现在的他病弱秀美,身上透出几分妖的灵气,在绿树清溪旁,就像一丛盛开妖艳的花朵。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了他的身份,看到他的这个动作,总觉得有几分悲凉,岚颜远远地望着,不知道该靠近还是该离开。 “你又在好奇什么?”段非烟却已经先开口了,打破了她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的尴尬。 她摇摇头,“没有。” 段非烟的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她走了过去,在他让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你的病才好一点,就有资本糟蹋身体了?” 他低声轻轻笑着,那薄薄的唇勾勒着诱惑的线条,“关心我?” 早知道就不多话了,不过一句顺口的问候,就被人抓着了不放。 她还是不要和这种人多说话,离的远远的好些。 就在她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要多废话的时候,他却先开了口,“想听我母亲的故事吗?” 岚颜能说不听吗?当然……不能。 他捧起一捧花瓣,手指张开,那花瓣顺着手指缝飘飘落下,落在水面上,顺着溪水一晃一晃地飘远,一弯小溪水上,是长长的花瓣痕迹,直到视线的尽头。 “自从百年前的事之后,妖界就蛰伏了,所有人都以为妖族不再与人界有交集,但总有那些不信邪的天生善良的妖,以为自己只要藏好了,就不会有事。” 他说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她爱上了人类,为他生了孩子,等待着那男人来接她,蛰伏在山中不愿意离开,最终却被他人发现了行踪与身份,即便知道危险,她依然不愿意离开那个地方。”他忽然抬起头,望着她,“妖女痴情,妖族人是不是都这么执着?” 她无法回答,他话中的意思,又仿佛是在问着她百年前的义无反顾与现在的念念不舍。 她是痴情,那他呢?这个有着妖族人一半血脉的男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大概,是最为不屑这样痴情的。 “我看着她被人抓走,对方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就用各种方法混进他们的城中,无论是给人当小厮、奴仆、或者是差点成为娈童,我都无所谓。我在牢狱里见到了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她,她将妖丹和她的功力全部偷偷输给了我,只告诉我,如果有机会,回到小屋边,等着我爹爹回来接我。”段非烟的手扬起,那一般般的花瓣在她面前如雨纷飞,“我进鬼城,在那里打擂台,那时候的鬼城没有秩序,只有杀戮。我用十年的时间在那里站起来,成为鬼城之主,建立‘暗影血宫’,只希望有一天能为她报仇,我帮你,也指望如果你真的有本事,为我找到她的魂魄。告诉她……” 段非烟忽然苦笑了下,“我让人在那茅屋旁守着,可惜,那个人始终没有来过。” 他心里明明是爱着她母亲的,只是那深爱中又藏着多少怒其不争后的悲伤?他如果真的没有希望,又何必真的让人一直在那守着呢? 人,总是矛盾的。最讨厌的,说不定是口是心非之下最不愿意面对的。 眼前花瓣如雨飞坠,她侧脸望着他,他的眼神定定地望着溪水中的花瓣,目送着它们远去,“你在怀念她?” 原本觉得不让花入泥而逐水远去是矫情的做法,尤其是在男人做来,可听到他说的故事后,无论怎么看他这个动作,都不会觉得违和。 段非烟忽然抬头看她,嘴角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这笑容与那双总是饱含着各种心思的眼神放在一起,说不出的勾魂摄魄,她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容不那么恶心了。 “我只是觉得这个花瓣饱满,很适合做甜点。”这忽然的一句让岚颜措手不及,“可惜收集完了才想起,没有面粉。所以只好倒了……” 那笑容在岚颜惊讶的眼神里不断变大变大,越来越坏。 忽然他的手抬起,纷纷扬扬的花瓣兜头淋下,她的世界完全被花瓣遮挡,眼前全是飞舞的花瓣,红的、白的、粉的。 就在这个时候,段非烟忽然伸手一推她,“花瓣这么香,若不是洗个花瓣澡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岚颜身体一晃,朝着溪水中坠去。 人在空中,身形快速变换,她拧腰、旋身、快速飞掠而起。 那些落在她身上的花瓣因她的动作而飞旋,围绕在她身体周围,层层叠叠,像是身上的翎羽般,这一次,天边流霞也不如她流光溢彩。 当岚颜站定,气愤地瞪着段非烟。 他却双手抱肩,老神在在地露出欣赏的神情,半点没有为自己刚才使坏的动作道歉的意思,“就知道这样会很美。” 岚颜彻底气结,这个家伙原来早就打了这个主意,幸亏她反应快,不然…… 岚颜的心头闪过一抹坏心思,随性而慵懒地往石上一坐,“故意说着好吃的,就是为了让我分神,倒是算准了我的性格。” 段非烟笑的得意,“只是想知道漫天飞花是什么样子,可我是个大男人,自己舞起来总不美妙,也就只能让你满足下我的想法了。” 岚颜嘴角一勾,那双眼睛狐媚而勾魂,“那你又如何满足我呢?” 她的腿翘在石上,姿态懒散,半倚着石头,手指间玩弄着一片花瓣,轻轻以花瓣就口,在唇瓣间啮咬着。 段非烟走进她,手指抚上她的唇瓣,那枚花瓣落入他的手指间,被他含入口中,这个动作暧昧而恣意,让她不觉呆了。 那花瓣上还沾着她的口水呢,现在在他舌尖翻卷,不知为什么,她的心竟然有些跳乱了。 “别躲啊。”他欺身而上,双手撑在她的身侧,那近在咫尺的面庞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敢做就别跑。” 岚颜下意识地想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奈何她后退一点,他更靠近一点。 果然,有些人是不能调戏的,比如他这种没羞没臊的。 “还是你觉得,我满足不了你?”他又一次开口。 如果是别的男人来说,总难免有些自大的成分在其中,而在段非烟说来,却是如此的自然又自信。 没羞没臊到自信的,天下间也没几个人了。 岚颜再度往后挪了挪,段非烟的身体越压越低,忽然间岚颜的手贴上他的肩头,猛地推了下,“花瓣浴这么美,你不洗洗对不起你撒了这么久啊。” 段非烟的身体猛然朝后倒去,岚颜快速地缩回手,准备看好戏,不料手腕一紧,却被他捏住。 他带着她,在她的惊呼中,双双落入水中。 岚颜不是不想挣扎,而是被他抓着,实在用不上力。她分明从段非烟的眼眸中,读到了坏笑。 他是故意的,他一直都知道她要干什么,等的就是这一下,她忘记了,当寒气被她吸走,他的内功也可以开始运转了,再也不是毫无武功的人。 “噗通。”两个人的身体溅起巨大的水花,冰凉的水没过她的身体,她从水中狼狈地抬起头,狠狠地抹了把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放开了她,靠在石壁旁,任水流冲刷着身体,那衣衫被水浸湿紧贴身体,俊键的身形被完美地展现,若隐若现在她的眼中。 “你厉害,我认栽。”岚颜承认自己不该和他玩,这男人没什么不敢玩的,倒霉的只有自己而已。 她越过他的身旁,想要爬上岸,而他还是那副欣赏的表情,看着她的狼狈。 就在她的手撑上岸边准备一跃而起的时候,衣衫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她又一次被拉入了水中。 岚颜再度回头,那始作俑者表情无辜,却笑的坏,双手一环,将她揽入自己的怀抱中。 “寒玉功”寒气的牵引,两人身体内的妖气的呼应,这个男人对她来说,越来越无法抗拒。 ##为你挡尽一切天劫 不知不觉,半个月已经过去,当圆月升起当空,岚颜沐浴在月光之下,身体舒展着,暖暖的气流从身体深处升起,妖丹从口中飞出,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着。 华光四射的妖丹,肆意地吸收着天地的灵气,火红的尾巴在身后张扬飞舞着,那妖丹周边跳动着红色的隐隐流光,仿佛正在一点点地涨大。 涨大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天地的精华,还有她从段非烟身上吸来的寒气,都在被她吸收后,成为她功力大涨的原因。 她仰首向天,双唇微张,那妖丹带着荧荧之光没入她的口内,滑入腹中。 充盈的气息,在她筋脉中流转,只要这一个周天之后,她肯定自己的功力会突飞猛进再上一个台阶。 最初,她只是融合了秋珞伽的妖丹,而现在的她,是真正的在这妖丹中充入了自己的精气,完完全全将妖丹划归己用。 再有半个时辰,她会向所有人证明,她蓝燕不仅没有被打倒,还再上了一个阶层。 纵然是妖族前任,都没有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她岚颜就要做到了。 有人说是她的任性将妖族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在她心中这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痛苦,她岚颜不说,始终的念想就是重振妖族,她要妖族不再被压迫,不再躲藏,而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强大的族长。 她岚颜,会弥补曾经的错,她会让一切改写。 就在这个时候,那明亮的月色忽然消失,天边飘过一朵诡异的云,朝着她的头顶上方而来。 该死的,天劫! 她居然忘记了这一出,前世,五百年才会遇到一次的天劫,因为她强大的妖丹而引来天劫。 以她的经验,这一次的天劫并不难渡过,但是现在她不能分神。一旦她抽身去应付天劫,她所有的努力,将功亏一篑。 只希望这天劫雷来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可惜她内心的祈求上天并没有听到,她听到了隐隐雷动的声音,看来第一道天雷就要来临了。 而气息已到丹田旁,岚颜心一横,她决定以身硬扛,只要不死,一旦周天圆满,她就能成功。 受伤算什么,比不上她功力成形,她是个敢赌的人,也是个愿意去赌的人。 雷声轰隆隆的,撕裂天地的宁静,一声接着一声,在云团中酝酿,忽然天空亮如白昼,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 所有能运起的气息萦绕在身侧,她相信这一下她绝死不了,顶多重伤毁容烧成个秃毛狐狸。 在天劫中能毫发无损渡过的妖本就少之又少,身上多多少少都会留下天雷烧过的痕迹,而这种痕迹,不是之后妖力就能修复的,这对于爱美的妖族人来说是遗憾,但是比之性命,又算不上什么了。 丑就丑吧,她不在乎! 那天雷落下,瞬间打破她身体的防备,那些防御在天雷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她等待着,等待着那可怕的痛苦降临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剑光贴上她的身体,强大的电光瞬间转移。 她的眼前,一道紫金色的人影飞起,带着电光如陨落的流星,远远地落在地上。 段非烟,怎么会是他!? 岚颜心头一惊,那真气差点乱了。 他不要命了吗?这是天劫,是只有到了五百年功力的狐妖才要经历的天劫,他以为自己是什么? 他不是妖,就算有妖的血脉,也不过是个半妖,再强悍的人身在天雷面前都会灰飞烟灭。 如果不是一部分的力量被她身上的防御抵消,如果不是他身上“寒玉功”的妖力,只怕他早就死透了。 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天道都敢挑战,天底下还有比他更疯狂的人吗? 一直说他懂得权衡,知道利弊,这个时候他插进来干什么?她顶多就是受伤,而他是死定了的。 感应到地上的人动了动,岚颜心头略微放下一丝担忧,至少他还活着。 而第二道更加猛烈的雷声已在头顶响起,让她无法更加分神去担忧他,岚颜的丹田已经开始疯狂吸收筋脉中的气息,只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了。 此刻的她却发现,那地上原本重伤的人,忽然单手撑起了剑,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朝着她的方向一步一步行来。 岚颜急了,却无法开口。 这个家伙是猪吗,刚刚才被抛出了天劫云的范围,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刚才已是幸运,依照他的状况,他绝对不可能再抵挡第二波的天雷,他如果再疯狂下去,下场只能是在天雷之下,成灰。 ——不要,不要过来。 但是段非烟,是听不到她的声音的,就算听到,以他此刻坚定的脚步,也不会听她的。 一个太过强势的男人,对于强势的女人来说,是个灾难般的存在,如果岚颜现在能起来,如果她有力气,她会在天雷之前先劈死他。 她花费了那么大力气救他,与他缠绵激情吸取他体内的寒气,不是为了看他被劈成烧鸡的。 他蹒跚着,挣扎着,紫金色的衣衫上全是焦黑的洞,发丝凌乱地贴在脸色,唯有那发丝后的双瞳,坚定有力。 一步步,踏入天劫云下,站到她的身边,他张开双臂,那破烂的大氅飞扬着,强大的气势以决绝无悔的态度,将她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那指天之剑,更是宣告着一个男人的决心,性命算什么,他要保护的人,就是老天都不准收走。 这个狂妄的男人!!! 雷电闪动,段非烟的身上飞散出白色的真气,那是她也从未见过的“寒玉功”中的妖气。 而这妖气的散发,更加激发了雷动,那翻滚的声音几乎要撕裂天地。 他不知道妖气会增加天劫的狠厉吗?半妖之身在加重的天劫之下…… 岚颜放弃了进阶,她不敢再赌下去。准确地说,她不忍心拿段非烟的命,去换自己更加精进。 电光在云层中闪耀,她知道此刻他们两个人都已在天劫云的结界之中,就算她要他出去,他也不可能再出去了。 她睁开眼睛,望进的是一双邪魅的笑眼。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也只有这样的男人了。 他手中的剑朝天,如果这天劫雷劈下,一定会被他先引走,如果他死了,妖气一散,天劫云就会自动消失,她也就安全了。 她知道他的想法,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是个强势的男人,她也是个绝对自我的女人,她不答应的事,就不会让它发生。 就在岚颜准备强行收掉真气,放弃的时候,段非烟的手指忽然点出,点上她的穴道。 草! 草草草草! 她心头无数市井脏话在飙升,这个王八蛋居然看破了她的想法,还比她更快一步! “我一直都比你聪明,不是吗?”那邪魅的笑容在无限放大,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沙沙的,性感无比。 这个时候是比谁更聪明吗?他很自豪吗?能猜中他的心思,比她更快一步,就这么值得开心吗? “当然。”某人又一次看穿她的心思,那头低下,在她唇角边浅浅落下一吻,“这不算吻了唇,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生气,她现在快气炸了!他居然还有闲心去管她不喜欢他吻自己的唇,这算什么,死前的告别吗? 电光,已落下。 他抬起头,从容张开自己的妖气,包裹住他。 岚颜身上,忽然飞起两道光芒,在电光将落未落的时候,迎了上去。 一道苍蓝,一道雪白。 光芒并不刺眼,却有着醇厚而独特的气息,小小的光芒迎上天雷,那天雷落势顿时黯淡不少。 她知道,这是神兽的气息。 是苍麟与白羽师傅留在她身上的气息,这气息会降低天劫云的威力,但是终究还有余威落下,落在他的身上。 段非烟的身体一晃,直接跪倒在她身边,却终是撑住了。 他抬起笑脸,那散乱的发丝下,一双眼眸明亮无比,“还有一道是吗?” 他要干什么? 天劫云中的隆隆声更重了,无数道闪电在空中舞动,两人的衣衫被吹的猎猎飞起,段非烟极缓慢的伸出手。 她看到,他的掌心中有一道焦黑的伤口,正泊泊地淌着血。 那双手一环,将她死死抱在怀中,他明明已经站不起来了,却还这般固执。以全身的真气,在她身上张开护卫的墙。 天劫云滚动中慢慢分开,无数道闪电在中心汇聚,最终形成一道光柱,那光柱从云层中射出,直击两人。 岚颜的眼中,那无比刺眼的光线中,段非烟却还是笑的那么肆意,比这光芒还要刺眼万倍。 她的身体忽然动了,反手一抱他,红色的光墙在两人身外撑开,那巨大的光柱与光墙碰撞着,激荡了两人的衣衫,发丝,她紧紧抱着他,眉头紧皱。 光柱越来越强,但那光墙始终没有变黯淡,长久的对抗着,明明只是几个呼吸的事,却仿佛千百年这么久。 被她抱着的人,一直望着她的脸,笑着。 明亮的光线忽然一暗,那笑容在她眼前消失,岚颜剧烈地喘息着,整个身体麻木僵硬。 刚才那沉重的压力,让她完全无力起身,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待着那强烈的麻木感过去。 云层不知何时散去了,又恢复了那明月星空的云淡风轻,除了两个狼狈的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也终于再度看到了那张容颜,他靠在她的臂弯中,虚弱地开口:“恭喜。” 恭喜? 他妈的,他劫后余生说的是这么两个字? 谁要他恭喜了,她进阶不进阶关他屁事!岚颜只觉得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愤愤地憋出一句话:“你他妈的每次都这样不顾我的意见跑来救我,每次到最后都是老子救你!” 她口不择言,又忘记了性别! 段非烟一笑,“那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离别之吻 如果她可以,她会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男人。 如果她可以,她还想一脚踹死段非烟。 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一定会说:“让天雷劈死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吧。” 但是一切都只是如果,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也没办法真的拍死他,所以她只能当做没听见。 “第一次见识到妖族的天劫,原来是这个样子啊。”他倒是很新奇的样子,半点不在乎自己此刻的伤,“不知道我这个人类渡过天劫,能不能再活五百年?” 对于这个人,岚颜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的心情了,大概只能翻一个白眼。 “看来这里我们是不能再呆了。”他感慨着,似乎很有点舍不得的意思,“天劫这么大的动静,若是普通人,或许只当做是一场雷雨,但是在封南易那种人看来,只怕不会那么容易被骗过去。” 岚颜知道他说的没错,这里的确不能再待下去,幸运的是,他体内的寒毒已经被驱除了,身上这些伤…… “皮外伤而已。”段非烟看看手,掌心那道焦黑的伤口触目惊心。 “天劫的痕迹,不会消散。”岚颜低声说着,望着那道伤口。 对于妖族的人来说,如果能历经天劫活下来,这伤痕就是荣耀,是值得炫耀的,而对于他来说,似乎有点无辜。 段非烟眉头一挑,“居然无法消失,我竟然不知。” 他随即笑了,“不错,幸好没劈在你身上,否则毁容了,那就太让人下不了口了。” 岚颜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踢了出去,他飘身飞退,稳稳站定。 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息,他的伤没有大碍了。 “你要跟我去鬼城吗?”他沉思了下,似是不想开口的话,还是问了出来。 岚颜摇摇头,“不。” 这个答案应该早就在他的心中,段非烟没有任何意外,点了点头,“那你是要去原城了?” 岚颜笑笑,不置可否。 “好吧,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过问,毕竟当初说好,从此只是路人。”段非烟明了地自嘲,“你先去吧,我目送你。” 又是让她先走,自己留下。 “先走的人通常比较绝情,留下的那个才坚强。”他随意地笑着,“我无心,所以谈不上坚强。” 这个男人的强势她也见识过了,也不打算跟他继续纠缠下去,她点头接受了他的提议,两人并肩而行,同时选择了那个山巅的位置。 “我能问你,你的仇人是不是四大主城中的人?”这是她从他之前话中猜测到的。 也唯有四大主城的人,才会对妖丹有那么觊觎的心,能让花妖冰莲都无法反抗,能让段非烟到现在还没能报仇。 “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该过问的。”段非烟忽然提醒她。 他们之间的约定,就是互相不过问,不相知。 “花妖是妖族的人,我身为妖王,有资格过问。”她的话,也让他没有反驳的余地。 段非烟想了想,“下次。若你我还有缘相见,我告诉你。” 下次还有缘,代表彼此之间牵绊未断,也算是天意,再将两人间共同的事情说出。 不算长的路程,很快就到了悬崖边。 段非烟还是那最初相见时的模样,大氅披在肩头,亵衣半敞,露出一抹白皙的胸膛和健朗的胸线,双手抱着肩头,笑望着她。 唯一不同的是,那笑容,再也不让她觉得猥亵和邪恶。 “怎么,舍不得吗?”那低低性感的嗓音,也不再让她觉得是在调情的不正经。 岚颜笑笑,冲他勾勾手指。 那性感的眼角挑了下,闪过一丝不明白的光,“还有交代?” 当他的脸凑上的一瞬间,岚颜单手勾上他的颈项,凑上自己的唇,吻上那两瓣薄唇。 柔软的唇与他紧贴,在他不及反应过来的刹那,已经将舌尖送入他的口中,轻轻滑过他的唇舌,与那温热纠缠了下。 段非烟竟然没有半点反应,似乎是完全没想到她这个动作,被她占据了主动。 岚颜嫣然一笑,放开他转身就走。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腰身一紧,被他狠狠地拉了回来,圈在怀抱中,炙热的吻落下。 那唇,狂热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气息,掠夺走她所有的呼吸,翻搅着她的唇舌,两人的吻纠缠着,几近吮咬,他咬疼了她的唇瓣,却还不肯放开。直到两人的口中,弥漫起淡淡的血腥气,他才松开了放在她腰间的手。 舌尖,舔过唇,含笑。 岚颜转身,毫不迟疑地朝山下掠起,衣袂风声里,红色的人影渐渐不见。 此刻,段非烟一贯噙在唇上的笑容才渐渐地收敛,眼神中的光彩变为深沉,他的手指抚在唇畔,望着虚空中,衣袍飞舞。 转身,离去。 山巅,又恢复了平静,无论什么人来过,什么人走过,这里还是这般空旷,见证着爱恨别离,最终化为虚无。 岚颜应该出城的,现在的她要离开封城一点也不难,在原城还有等待她的管轻言,在“松竹禅”还有与她有约的曲悠然,但是当她落在山脚下的时候,脚步却一转,换了方向,她要去的是封城。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离开。 妖族的复兴,就从封城开始,她一定要破坏那层护卫着神兽灵丹的怪异之气,若不打破那层气息,封南易的野心就不会停止,想要让封南易死心,就是从此让他再也没有指望。 妖族与封城的百年恩怨,也应该算一算了。 既然那包裹着神兽灵丹的怪异气息,是封家百年的精魄所在,那么唯一打破这精魄的可能,也就存在于封家身上。 她现在能想到的人,只有封千寒。 他是封家的血脉,他的血一定会有用,就像她破除地下室那封印一样破除那精魄,只是……她又要与封千寒对上了。 回到封城中,那坍塌的半壁城墙已经在修复中,而整座封城里,处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氛,为了封城中最大的一桩喜事——少城主封千寒与依城依泠月姑娘的订婚之喜。 这是城主在半个月前亲口许诺的亲事,只要少城主封千寒亲自到“苍灵楼”下聘,这定亲之礼就算是完成了。 “苍灵楼”是吗? 据说为了仪式的盛大不准旁人进来,“苍灵楼”整个都被依泠月包了下来,百姓津津乐道的是当年依泠月楼上坠下那朵铃兰花落入了封千寒的手中,因此成就了这段姻缘,才将定亲的地点选在了“苍灵楼”。 岚颜无声无息地落在屋檐上,这偌大的“苍灵楼”唯有一处灯火辉煌,想来是依泠月的房间,为了等待明日盛大的定亲仪式而在妆点着。 岚颜倒也不急,她翻身跳入旁边的一间房内,等待着时机。 睡一个饱觉,明日找个机会混入人群里,再追踪封千寒,这是她现在打定的主意。 可就当她跳上床榻,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的时候,隔壁忽然传来了让她也没想到的奇怪响动。 那是两个人低低的交谈声,却逃不过岚颜的耳朵。 “依姑娘,还请你不要再勉强,取消这桩婚约。” 这声音,清冷有余、温暖不足,除了封千寒还能有谁? “千寒哥哥。”依泠月的声音娇娇嗲嗲的,让隔壁的岚颜一哆嗦。 “依姑娘,还请莫要如此喊我。”封千寒的声音越发地冷了,“你还是叫我封千寒吧。” “为什么她能喊,我就不能喊?”依泠月的口气有些不好,声音也大了,“她喊了你十年,却在擂台上给你难堪,只有我才是真正喜欢你的人。” “你喜欢的不是我,是封家少城主夫人的名头。”封千寒的声音,冷的不见半丝感情,“也不要再提她。” “怎么,连提都不准提吗?”依泠月冷哼着,“你那么喜欢她,可惜她却不要你!出生旁支、江湖乞丐、这三年间也不知道与多少人同吃同睡过了,低贱的货色。” 隔壁房间里,那被时刻点名的人,很有点不是滋味。 虽然依泠月说的没错,但是为什么她还是那么想抽那女人嘴巴呢? “婚约是城主亲口定的,可不是我说取消就能取消的。”依泠月叫嚷着,“是城主亲上依城对我父亲提出的要求,你们封城城墙一夜之间被损毁,外界纷纷说是妖族的报复,如果这个时候封城没有我们依城,只怕立即就要陷入杜、原两家的觊觎中,你封城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的地位?” 房间内,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走向门口,“依姑娘,若你坚持,那明日我不会出现。” “那你就等着封城被三城围攻吧。”依泠月一声冷笑,“一个贱货和一个封城,你选谁?” 岚颜掏掏耳朵,这一口一个贱货,实在不怎么让人舒服啊。 封千寒的脚步停下,“千寒无意对女人动手,也请依姑娘自重,在千寒心中,依姑娘远不及你口中的那个贱货。” 封千寒转身大步离去,而依泠月在房间里气结,漂亮的脸蛋满是愤怒,“封千寒,我就不信你明天敢不来!!!” 忽然间窗户外传来诡异的响动。 “嗡……嗡……嗡……”一阵阵嗡鸣声在窗外响起,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朝着房间扑来。 依泠月的脸色忽然变了,敞开的窗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朵“乐阳花”暗幽幽的放在那,而围绕着“乐阳花”转悠的,那些嗡鸣声,正是“魅蜂”。 依泠月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整张脸扭曲变形,眼见着一团“魅蜂”朝她扑来,发出凄厉的惨叫。 “苍灵楼”中一片凌乱,岚颜叹息着好不容易找了个容身之所,却又被自己玩没了。 看来今夜只能睡破庙了。 “看到‘魅蜂’,我就知道是你。”冷清的嗓音,不需要看到脸,就知道是谁。 她慢慢转过身,黑暗的角落中,封千寒慢慢行出,“我在等你回来。” ##与封千寒联手 “你就知道我一定会回来?”她轻声地开口。 封千寒一贯冰寒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你说这个世界上,是凤逍了解你,还是我了解你?”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如果说的是对秋珞伽的了解,自然是凤逍,可如果换成岚颜,谁又能比得过封千寒? 一个在手里捧着她十年的人,从她哭闹开始就抱着她的人,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她的心思,已不需要猜测,这是一种本能,就是知道,没有理由。 他知道她会来,他等着她回来,而她没有出他的意料之外。 “很有成就感吗?”岚颜不是挑衅,只是好奇,好奇此刻封千寒脸上那意味不明的释然。 封千寒摇头,“不是,只是安心。” 安心他依然足够了解她吗?还是安心她依然没有改变? “安心我还有一点点能明白你,安心你的内心深处,还有岚颜的部分。”封千寒的回答让她忽然有些说不出感慨。 就连她自己,开心的都是找回了属于秋珞伽的一切,更遑论凤逍,一直在等待她的回归,唯有封千寒,想的是她依然属于岚颜的一部分。 也许在他心中,只有岚颜是属于他的吧。 岚颜,属于封千寒的那个单纯的少女,在他膝上长大的人,只会用一双痴痴的眼眸望着他的人。 可惜,她已不完全是岚颜,更不是那个单纯的孩子了。 “你既然在等我回来,就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你现在还安心吗?”她的口气,略带嘲讽。 “若我说安心,你信吗?”他反问。 信吗? 岚颜发现,自己无法判断。 从她踏入封城的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就无法猜透封千寒,纵然面对,纵然以为了解,可一次次的结果,都让她出了意料之外。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曾了解过他,所以她无法给答案。就算有,她也会自我怀疑,怀疑她是否对了,还是又一次的犯错。 她无法判断,因为她无法面对。无法面对,就不能用一颗冷静的心去看待眼前的人。 岚颜垂下眼皮,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拉的长长的,将她的身体笼罩。 她的心灵深处,也是这般始终存在着阴影,他的阴影。 岚颜慢慢抬起眼皮,看着封千寒,两双平静而冷清的眼眸互相对望着,她不挪开,他也不躲闪。 “为什么?”岚颜突然开口,“为什么不娶依泠月。” “为什么要娶?”他的反问让岚颜被噎住了。 他是封城的少城主,未来的城主,为了他的前程,为了封城的壮大,这个答案还要去问吗? “其实你要的答案,就和你来的目的是一样的。”封千寒开口,“封家血脉。” 不愧是最为了解岚颜的人,连她的想法都猜的一清二楚。 “可惜,我要告诉你,你要在我身上找破解的方法,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封千寒开口。 岚颜并不意外,毕竟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拿自己的血来破自家千年守护的精魄。 封千寒摇头,“我指的是,你的想法是错的。” 岚颜眉头一皱,看着封千寒,久久沉思。 她的眉头,越拧越紧,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她有些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就是你猜的那样。”封千寒平静的开口:“我是封家少城主,但与你一样,我也不过是义子,封家的所有的宫主,都是义子。” 岚颜忽然有些恍然大悟,为什么封千寒始终称呼封南易为城主,而不是爹爹,原来他与自己一样,不是封南易的亲身儿子。 如果他没骗自己,那么她想要借由他的血脉来破解精魄封印,就的的确确是一场空想了。 “我应该信你吗?”岚颜有些怀疑。 封千寒却忽然笑了,“所以我一开始问的,就是你是否信我。” 岚颜不解:“那你更应该娶依泠月了,她才能彻底巩固你在封城的地位。” 既然已经不是亲身儿子,那么娶了依泠月,有了依城做靠山,封城的天下还是他的。 “我从来都不想要封城这个天下,这么多年为封城的付出,也是为了报答他对我的养育之恩。”封千寒摇头,“他要守住封城,我可以为他守护一辈子,他要这天下,我却不能帮他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也许在封千寒的心中,这就是他的坚持。 岚颜盯着他的眼:“是什么让你改变?” 她想知道,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改变。 “我……从未改变。” 短短的几个字,道出了太多心思,也说明白了太多。 “岚颜宫”“凤逍阁”,那些被留存的纪念,颈项间的那根粗糙项链,都在这五个字中,真的是他误解了她吗? “那我呢?”岚颜一直不愿去问,也觉得不必要去问的话,还是问了。 如果他从未改变,那他对自己的欺骗呢?他如果真心待她,又为什么要给她那么多谎言,没有答案,她无法原谅。 “凤逍要的是你回归,我要的是你平安。”封千寒的笑容中,露出一丝丝苦涩,“你的秘密一旦被发现,你觉得还能安然一生吗?在凤逍眼中,你是妖王。在我眼中,你是我要保护的人,我不允许你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就算让你痛恨我,就算你觉得我主宰了你的命运,没有让你走自己想选择的路,我依然无悔。” 纵然他的做法,最终将两人间的距离越推越远,他也无悔吗? “如果……”她的声音艰涩:“如果凤逍没有死,我是否一辈子都听不到这个话?” 如果她不回来,他不说,他就是她一辈子恨的人。不、她连恨都懒得,他只是陌路人。 成为最爱人心中的陌路人,他也无悔吗? “若你一生平安,千寒……无悔。”那话,一字字入心间。 他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却不是她要的,可他们之间,又有谁错了? “既然你选择了你的路,那我也唯有尽力保你在你要的路上,平安。”封千寒轻声开口。 至此刻,她岚颜还能说什么?千言万语,不过两个字,“谢谢。” 封千寒苦笑:“我最不愿听见的,就是你对我说这两个字。” 有一种亲昵,是不需要说谢谢的,而他们之间,不够亲昵了。 “随我来吧。”封千寒转身前行,岚颜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在小巷中穿行着。 “既然你不是封家血脉,那当初我破除你房内的结界的时候,就已经让封南易知道了?” 封千寒点头,“封南易二十年来能不为他人察觉地修习,岂是他人能够随便靠近的?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杀剑蛮了吗?” “因为剑蛮是他的贴身护卫,也是替他护法的人。”岚颜不蠢,只这一点她瞬间明白了很多,“剑蛮死了,他的护卫就残缺了一块,才更有机会靠近是吗?” 封千寒点头,“你猜的虽然对了一部分,却没那么简单,一会你看我的动作行事。” 看他的动作? 封千寒的去向她认识,正是“千寒宫”的位置。 两人一路行去,当封千寒轻轻挥手,岚颜快速地隐没在阴影中,就在她刚刚藏好身形的时候,一列人行来,对着封千寒恭敬行礼,封千寒面无表情,“你们去外面守护,这里我在。” 没人敢反驳他,顺从地走出去。 当人行过,封千寒站在大门前,等她。 岚颜的脚步,飘飘地落在他身边,不露半点声息。封千寒伸手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还是那间屋子,还是一样的动作,只是这一次站在那封印前,封千寒的手中拿出的,是一截衣袖。 破烂的,带着些许干涸血迹的衣袖,岚颜认得,这衣袖正是那日她从封南易的肩头撕下来的。 封千寒手指结了个印,带着那点血迹,点上封印间。 原本面前紧绷的感觉,刹那间豁然开朗,岚颜清楚,这才是封印真正被解开的感觉,上次是她心急了,没发觉不对劲的地方。 空荡荡的地下室中,封南易坐在地上,五心朝天,那空中的灵丹中,一缕淡淡的灵气落入他的手心中,一点点地进入他身体内。 “我不给你眼色,你不准动手。”封千寒传音给她,那眼神无比严肃,让岚颜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 就在她点头的一瞬间,封千寒手中的剑一闪,清冷的身体跃起,直取封南易。 岚颜呆了。 草,这就是他的办法?直接刺杀? 不是说好了智取吗,他的智取就这么个智法? 再多脏话在脑海过闪过,也来不及拦住封千寒的脚步! ##青龙内丹(一) 当封千寒冲上的时候,地上的封南易身体忽然平移开,那双威严的眼睛睁开,盯着封千寒的脸:“千寒,没想到居然是你!” “城主大人。”封千寒还是那清冷的姿态,手中的剑却没有停下,反而更快更急地刺向封南易。 “你也想反我!?”封南易须发皆张,愤怒地瞪着封千寒。 “不算反,只是为求自保而已。”封千寒冷冷地开口,“千寒不过是城主的义子,不是封家血脉,自然也不可能从这封家血脉的灵气中得到什么,而城主大人您的想法,就是让我当您的挡箭牌,待您身上的灵气与妖族足以让您再延寿百年的时候,封千寒只怕也不需要存在了,您自然用您的方式,再给封城一个交代,或许是别的身份来取代封千寒,我不过是自保而已。” 封南易脸上的肌肉跳动着,那是被揭穿了心事的恼羞成怒。 “你当初要我做你的挡箭牌,所以千寒成为了无数人口中的绝世英才,成了封城当之无愧的少城主,你不敢说我是收养的,这是你最大的失策。”封千寒冷声开口,“为了装的像,你将封城的剑法传授给我,心法却是假的,你怕的就是这一天,可惜你还是接受不了我被他人说天资高,你的妒忌心让你连我都容不下,处处提防,我若不出手,只怕要不了多久,你也该杀我了。” 这一句句,戳着岚颜的心窝。 她在封城那么多年,知道封千寒是如何对封城的,如何治理这里的,也是如何拥有威望的,而这些都是封南易容不下的。 “那日城墙被毁,你见识到了更强大的力量,又害怕其他三城借机对封城动手,你不会急着联姻依城,只怕成亲之日,就是封千寒暴毙之时吧?你根本不敢让我与依城搭上关系的。”封千寒一字字那么清晰,手中的剑却那么急。 封南易一掌接下封千寒的剑,虎目怒瞪封千寒,“你的心法……为什么会是封城的心法?” 封千寒冷笑:“你终于承认你给我的心法是假的了?依照你教授的方式练下去,我虽然是武功精进,但是一过二十必然会因为筋脉无法承受的血液逆流而爆体。你就自然而然地除去了我这心头之患。” 封南易看着封千寒,“没错,当日选你,就是看你天资过人,我一直教你要勤练武功,要为封城长脸,就是让你不断练那错乱筋脉的武功。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说什么天分超越一切,自小封城的人就是拿着封凌寰作为练武的榜样,什么十岁气道成,十五岁剑道成,十八岁创立新的剑法,但凡没做到的人,就是驽钝之辈。我十八岁的时候,连气道都未成,原本以为一切不过是封家的夸大之词,可惜你却做到了,一个被我捡来的孩子,居然做到了封家人有精气修炼之下,都做不到的事,我不相信,不相信!!!” “所以你不放过我了。”封千寒冷笑了声,“就因为我做到了你做不到的事。” “你说,你怎么知道封家的真正心法的?”封南易的眼中都是怒火。 “何止心法。”封千寒一声冷笑,手腕一抖,无数剑招如灵蛇破山,奔涌向封南易,“看看这些剑招如何?” 那气势,奔涌如浪涛,移山填海之势。 角落中的岚颜看着那剑招,无声地张大了嘴,这些剑招她非常熟悉,不、正确的说法是秋珞伽非常熟悉。 封南易身体飘动,艰难地躲避着,却还是被划下了无数道伤口,他吃惊地望着封千寒:“封凌寰的剑招,你怎么可能会,百年来根本没人能练出它,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就算你偷学剑谱,也不可能练成的。” “封凌寰教我的。”封千寒淡然一笑,又一次扬起手。 岚颜坚信,当初擂台之上封千寒一定收了手,只冲他现在的武功,当初在擂台上就不可能输给她,就算不露出封凌寰的武功,他也是绝世天资,足以让她难以招架。 封凌寰教他的武功? 封凌寰不就是凤逍吗?他与凤逍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岚颜的心中,充满了各种疑问,在此刻却又无法问。 “放屁!”封南易气的整个人都在抖动,他的手慢慢提了起来,狠狠地拍向封千寒。 封千寒闪身躲过,那奇诡的身法让封南易再度一怔。 “我说过,我的武功是封凌寰教的,这身法也是他教的。”封千寒冷冷地说着,手中的剑一挥,再度在奇幻的角度切入,在封南易的肩头留下一道伤口,“封凌寰旷世天才,天分不够的人,当然练不了他的武功,你也一样。” 封南易一声低吼,发出的声音几不像人类,整个扑了上去。 封千寒不断地挥舞着剑,不断地穿破封南易的攻击,岚颜看得出,他是故意在挑衅封南易,言语上更是。 但是这样下去,她非常担心,担心封南易会再度让自己那半妖的身体爆发,当初她可是亲身体验过那霸道的武功。 果不其然,在几次受伤之后,封南易站定当场,骨节发出古怪的噼啪声,脸上一层层长出长长的毛发,身体也变得格外的雄伟。 妖气,浓烈的让人无法忽略。 岚颜的妖丹在丹田中跳动,被这妖气勾动着,几欲脱体飞出。 而封南易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皱了下眉头,强自支撑着,身上覆着的那一层气息,忽淡忽明,有些驾驭不住的感觉。 封千寒手中剑越来越快,不给封南易任何机会,封南易的身体被不断逼退,越来越朝着岚颜的方向而来,离那精魄之处则是越来越远。同时,一个眼神抛向黑暗中的岚颜。 岚颜猛然醒悟过来,她张开唇,妖丹飞出,金红色的光芒在空中飞舞,绕着封南易的身体。 一圈,又一圈,再一圈。 金红色的光芒暴涨,而封南易身上的妖气,则一缕一缕地被抽离,被妖丹吸附。 封南易大吼着,“你居然与妖族人联手!!!” 封千寒又是一剑,将他要扑向精魄的身体逼回原位,“你既不屑妖族人,为何又吸取妖气,让自己成为半人半妖的东西?不要打着正义的旗号去实现你的野心。” 岚颜的妖丹不断地吸附着,封千寒则是步步紧逼,两个人配合无间,封南易身上的妖气越来越淡,那刚猛霸道的气势也一点点地弱了下去。 终于,他脚下一软,空门大露。 封千寒手中剑一送,直接没入他的胸口,妖丹也同时飞回到岚颜的口中,滑回腹中。 岚颜的手握上封千寒的手,顺势一挑,一篷血雨飞起,飞上那封家千年的精魄上。封千寒快速地跃起,“一会我会用封家的心法打开精魄,你想办法引动灵丹,若是灵丹不呼应你,只怕你带不走它。” 岚颜无暇回答,快速地一点头。 封千寒的剑锋上射出一道寒光,直刺向精魄,他闭上眼睛,显然是以封南易的血和封家的内功心法,让精魄以为是封家的血脉。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腕情不自禁地抖动,显然那精魄上的力量也是难以突破的。 岚颜知道,自己无法帮他。因为她的体内,她的真气,有着太浓烈的妖气。 忽然间,精魄上露出一道小小的缺口,就这么一瞬间,岚颜的真气射入,直接触碰到了灵丹。 精纯的气息与她相碰,差点将她弹出。 她没想到,这灵丹的精纯,竟然会连她的妖丹都只能触碰一下,就差点被弹飞。 唤醒灵丹吗?该如何唤醒? 神兽的灵丹最能被触动的是什么? ##青龙内丹(二) 岚颜的脑子里飞快地流过各种讯息,她猛提一口气,逼出一缕始终封存在自己体内的白羽的真气。 白羽是她师傅,当初是她无法融合而留存在身体内,当她做回秋珞伽能够做到的时候,却因为苏逸的一席话而没有选择融合。 如果神兽能够复生,那白羽呢? 她留着,只为了将来还给白羽,但是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动用白羽的真气了。 那缕气息一入,灵丹果然跳动了下,似乎是久违的老友见面,有些欢喜有些雀跃,但是很快,又沉寂了下去。 就算是老友相逢,也让灵丹不能彻底激动起来吗? 曾经神兽们对人类的绝望,让他们放弃了神兽的身份,堕入转世轮回中,这样的绝望,纵然是老友探望,只怕也无法改变意志。 那还有什么办法? 岚颜忽然想起一个人,具体说,一个有人的声音的黄龙,想起了那苍蓝色的火焰。 “苍麟,醒醒。”她在心中呼唤着。 没有反应,没有任何声音,那以前最让她讨厌的人,现在半点也感应不到。 怎么办? 再看封千寒,额头上涔涔的汗意落下,握剑的手已被震裂,不断滴着血。 不行,她必须快。 岚颜心一横,她狠狠地逼出一股妖气,以毁灭的方式击向灵丹。 果不其然,灵丹上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反击力,狂烈地将妖气打回,更带着一股不容抗衡的灵气。 这是灵丹之怒,不容许被侵犯的怒意。 岚颜没有躲,她直接敞开了自己的筋脉,让那狂烈的灵气进入自己的身体内,那撕裂的疼痛瞬间在筋脉中蔓延。 从血脉中,一直到丹田,岚颜唯有赌。 如果苍麟感应不到,只怕她的丹田,会在瞬间被这灵气击穿。 就在那灵气流入丹田的一瞬间,她的身体深处升腾起一股强大的暖流,以睥睨之态包裹上那灵气,转眼间便吸收。 “青龙之气,竟然与本尊抗衡吗?”睥睨之声响起。 那灵丹开始跳动,疯狂地跳动,而岚颜身体里的暖意,也借着岚颜的手,弹出。 封家的精魄力量,刹那瓦解。 当那精魄崩碎的瞬间,封千寒跪倒在地,全身犹如水洗,而那灵丹犹如解脱了般,在空中飞舞着。 而岚颜的面前,居然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道人影,金色的衣衫红色的长发,还有一双琥珀般的眸子,威严而俊美,“青龙,当年你擅自离开,违背天意,这帐本尊他日再算,还不快寻找你的魂魄?”那声音,在空中回荡着。 青色的灵丹飞舞着,飞舞着,却不肯离开这小小的地下室。 它的光芒越来越亮,亮到刺眼。岚颜下意识地伸手遮挡,却发现那光芒的中心是一个人——封千寒。 不、不会吧? 她忽然想起在酒楼中与苏逸的一段对话。 ——我如果放出灵丹,会怎么样? ——不用你管,它自会寻找魂魄的转世。 ——难道还飞个千万里去找? ——怎么可能,灵丹与魂魄本就互相吸引,即便入了轮回,他们也是彼此感应的,无论什么原因,那人一定会为了灵丹回来。 为了灵丹回来!原来封千寒在封城的坚守,就是为了等待这灵丹,无论他是不是记得,他也会来到这里。 就像她,为了妖丹和“妖霞衣”。 冥冥中自有天意,无法抵抗,无法违背。 金色的人影就像是水波中的影子,明明能看到,却无法触及。他的眼角一扫岚颜,“女人,你居然用这样的方法唤本尊出来,可知罪。” 岚颜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藏在自己身体内的他,果然如她想象,一张臭屁的脸,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不知。”岚颜要笑不笑,“你还要命令我不成?” “愚蠢的妖,居然敢这般对本尊说话。”那眼眸无比骄傲,看着岚颜时是完全的不屑与鄙夷。 “那要怎么说?”岚颜冷嗤了声,“跪下来喊大王吗?要舔你的脚趾头吗?” 那苍麟显然被这句话激怒了,“女人,你竟然敢这般不知尊卑,你可是妖族,本尊……” “你再伟大,也在我身体里,有本事别回来。”岚颜看着他渐渐变淡的身体,更加嘲讽地回了一句。 如果苍麟的脸有颜色,现在只怕变绿了,这是岚颜从他表情上读到的,那飘扬的红发,显然告诉她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主,以后在她身体里,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 不过她不在乎,谁让这个混蛋在她身体里喊了那么多年愚蠢的女人,刚才还说什么愚蠢的妖,不报复两句实在对不起他这么多年的偷窥加蛮横地鄙视。 “你!!!”苍麟留给她的最后一抹印象,是那双爆发着火焰的琥珀色眼眸。那身形就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不过,不代表身体里的他会善罢甘休:“愚蠢而无知的妖,待本尊彻底觉醒之日,再来与你算这犯上之罪。” 对于这话,岚颜依然只是报以一声冷嗤,不过苍麟显然又进入了沉睡中,没有再和她计较。 ##封千寒的追求 一夜之间,封城城主封南易暴毙,这对封城来说不啻于一个巨大的噩耗,但是在这个崇尚武力的时代,封千寒的威望,执掌封城这么多年的能力,并未让人对城主的离世而担忧封城的将来。 面对着泠月苍白的脸,封千寒有礼却疏离,“泠月姑娘,千寒有丧在身,三年守丧是身为人子应守的孝道,姑娘与千寒的婚约,只怕不能继续,千寒更不敢耽误姑娘年华,还请泠月姑娘回禀依城主,为泠月姑娘另寻好人家。” 依泠月的眼神是满满的愤恨,她的目光盯的不是封千寒,而是封千寒身后那个眼神无聊的某个女人。 岚颜也不明白,为什么封千寒要带她来,难道和女人谈判带另外一个女人比较方便?还是拿她做挡箭牌,暗示什么? 不管怎么说,她来了。 而她来的原因…… 岚颜看着手中捧着的绿豆糕,忽然觉得在这样的场面下埋头苦吃似乎不对,不过她已经吃完了。 叹了口气,她把手中的纸包揉了揉,无聊地在手中抛着,努力做出一副: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来看热闹的姿态。 “别动。”封千寒忽然开口,他的命令对于岚颜来说,有一种无形的难以抗拒的力量,岚颜果然没有动。 当他的手擦过她的唇角,擦下一抹绿豆粉的时候,岚颜才知道他干了什么。 这一下,就是她大喊这个男人和我没关系,依泠月也不会相信了。更何况,她都已经是依泠月口中的贱人了,不贱到底,似乎对不起人家。 “擦干净了吗?”岚颜笑的甜腻,“擦不干净你给我舔干净。” 示威的眼神瞪着依泠月。 贱人就该有贱人的姿态不是吗? 依泠月的脸色,惨白如纸,“千寒……” 那柔弱的姿态,那楚楚可怜的表情,那盈盈欲滴的眼泪,都仿佛在说着她是被迫害的可怜人,而她岚颜就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 唇角一暖,岚颜全身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她刚才只顾着向依泠月示威,居然没注意一旁的封千寒,他、他、他居然真的吻了她的唇角。 贱女人都是配渣男的,封千寒还真是亲自把这个名头带在了自己脑袋上,这么主动的渣男,天底下只怕也不多了。 依泠月的眼中满是绝望,她知道之前还有封南易的压制,如今封南易一死,封千寒就是封城的主人,他说不娶自己,就不会娶自己,即便所谓的三年守丧期满,他也不会娶她。 “千寒。”依泠月还是有些不甘心,“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何这般负我?” “泠月姑娘,我从未对你有过承诺,更没有始乱终弃,何来负你之说?”封千寒的手紧紧抓着岚颜,而某个努力反抗的人,只能有指甲抠着他的皮肉,想要挣开,“若说等待,我等待了她十几年……” 封千寒的脸低下,望着岚颜:“你是否也不能负我了?” 岚颜干笑了下,不回应。 早知道她该在他吸收神兽灵丹的时候就溜之大吉,何必为了那一点点担心留下,守护着他,结果现在想跑,却跑不了了。 现在是想跑,跑不了。 论武功,封千寒本就在她之上,论真气,人家现在是青龙神兽,她是啥,九尾妖狐而已。 还有一点非常可怕,就是她强行拿妖气逼青龙灵气的时候,那缕妖气嵌入灵气中,导致他对她的妖气感应到了她只要逃跑的念头一动,他几乎就能察觉到。 标准的她一撅屁股,他就知道她要放屁还是拉屎。 偏偏她的“妖霞衣”还有十余日才能使用,这些日子她除了呆在封城,还能去哪儿? 她一个妖王,觉醒了这么久,居然还没回过妖界,真是渎职啊。 不过……就算她逃跑回妖界,身为神兽之一的他,就追不到妖界吗? 岚颜的头很疼,真的很疼。 现在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封城里那个九宫主,封千寒就是她唯一的死穴,她毫无办法。 而现在的封千寒,是一城之主,比当年的少城主更受人瞩目,更遭人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 当他带着她走出“苍灵楼”的时候,两边的百姓自动让出道,俯身垂首以示对他们的尊敬。 “你就不能像封南易一样,坐车以示威严吗?”岚颜看着面前的一匹马,努力挣扎着。 “我在封城这么多年,都是这般对百姓以示亲近的。”封千寒拍了拍“火浪马” :“幸亏这马当年是你抓的,否则你只怕都不能与我共乘一骑了。” 谁要与他共乘一骑啊,谁要跟他一起与百姓以示亲近啊,她都不是封城的人了,这里的事与她有屁个关系啊? 岚颜刚要反抗,一股浓重的威压从他身上发出,她体内的妖气刹那被逼了下去。 威压! 他居然对她使用神兽威压!!! 这对于妖族来说,对于一位妖王来说,情何以堪啊。 更让她觉得情何以堪的是:来的时候这样,走的时候还是这样,一天两次地游街,那一双双目光,让她无地自容啊。 “你是接受祝福,不是放荡的女浸猪笼,不必露出这样的表情。”岚颜身体一瞬间的无法动弹里,封千寒双手撑在她的肋下,将她抱上马背,转身潇洒上马,那声音就这么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封千寒可以冰冷,可以孤傲,也可以偶尔的温柔,但是这样的调戏,就太可怕了。 试着想象一下,一个全身写着不要靠近三丈之内的冰冷男人,用几乎冻住的表情冻住的声音说着这么可怕的字眼。 来道天雷劈死她吧!她为什么不死在那天雷劫之下? “火浪马”蹄声点地,慢慢地在街头行过,两边的百姓伫立,有人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朝着他们的方向跪拜。 岚颜忽然觉得封千寒的做法没有错,她最初的想法中,毁掉封城、毁掉这对于妖族来说几乎灾难的存在。但是封千寒告诉他,封城的确对不起妖族,但如果毁掉封城就能解决人类与妖族之间的争斗了吗?如果没有律法与制度,那斗争只会更加惨烈,杀戮只会更多。为什么不保留封城,将压制妖族改变,如果有人擅自夺取妖族灵丹,将会受到封城严厉的惩罚。只有律法,才能真正约束人。 她想到了在段非烟统治之下的鬼城,一个完全没有章法全是盗贼横行的地方,都可以变为今天那样的严格秩序的城市,那封城也一样可以。 她选择相信封千寒。因为封千寒不仅仅是青龙,还是一个统帅了封城十几年的少城主。现在的他,更多的是人的性格,他会明白如何避免当年的错误再发生。 “跑这么慢,对不起你盖世无双的宝驹,对不对?”岚颜看着自己身侧两道有力的臂弯,感受着自己后背与他胸膛紧紧相贴的热度,在苦笑中努力说服他。 “这里是城中,跑快了伤着百姓怎么办?”他的回答冠冕堂皇,继续慢悠悠、慢悠悠地让马儿散步回他的“千寒宫”。 那一双双热切的目光,看的岚颜很是难受。 当马儿停在“千寒宫”门前的时候,岚颜一步跳下马背,跳离他的范围,快步跑上台阶。 “少爷啊!”一声呼唤,岚颜的脚步慢了,心头咯噔一下。 不是吧…… 果然,门内蹒跚而出老泪纵横的人,不是沙良又是谁? “少爷啊,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丢下我们再也不回来,就算你舍得老奴,又怎么能舍得少城主呢。”沙良一边激动地抹泪,一边又是开怀地笑着,“也只有我的少爷才配得上少城主啊。” 嚎了半天,沙良才猛然想起什么,“是我的小姐啊,只有我的小姐才配得上少城主啊。” 岚颜呆若木鸡,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无奈地看着沙良,“沙,沙管家啊。” “小姐啊,你上次怎么那么狠心啊,老奴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您了,幸亏您舍不得少城主啊……不对,幸亏您舍不得城主大人啊。” 封千寒的确是世界上最了解岚颜的人,什么人能制住她,他是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她回头间看到的就是封千寒脸上那颇有些得意的笑容,心头火气,岚颜双手一叉腰:“封千寒,老娘等了你这么多天,我们之间的帐是不是该算了?” 之前是封南易的丧事,之后是封城的稳固,再之后是他继承封城城主之位,现在是取消婚约,他妈的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也该解决解决他们之间的事情了吧? “什么事情?”开口的,不是封千寒,却是那原本在嚎啕着的沙良,那双老眼浑浊却闪动着精明的光芒,“是婚事吗?” 岚颜再是满嘴脏话,也不能冲沙良发泄,她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封千寒,“我,在房间里等你,谁都不准靠近。” “嗯。”封千寒的声音慢慢地重复着,“我和她单独进房,谁都不准靠近。” 为什么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味道都变了呢? 岚颜不愿再多话,一转身进了大门,封千寒跟随着她的脚步,也跨进了门。 而她身后,则传来了沙良激动中嚎啕的声音,“小姐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城主夫人啊,老奴有生之年终于看见了!” ##两个男人当年的约定 岚颜觉得自己就像是当年那个任性的孩子,在他的宫殿里肆意地发着脾气。不过当年是真的任性,现在是被逼的,被封千寒的混蛋行为逼的。 一脚踹开他房间的大门,岚颜一屁股坐在那雪白的软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几天,她憋了太多火,也有太多帐要算。 帐太多,一时间她都不知道从哪算起了。 封千寒跟着她进屋,倒懒得把门关上,反正他是城主,有他的命令之下,谁还敢胡乱闯进宫殿里? 看着那个脸色紧绷的女子,那双娇媚妖娆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怒火,闪烁着灵性的光芒,他轻轻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拈起一枚糕点送到她的嘴边。 有些习惯,不因年龄而改变,不因时间而生疏,当那白玉般的手指拈着糕点送到她嘴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当甜甜的糕点入口,岚颜才猛然反应过来,狠狠地一咬,他也不抽手,由她咬着。 咬,用力咬,再用力咬,再再……用不下力了。 因为口中,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气可消了?”他的声音,一如当年哄她时候那般温柔。 心中某个位置,乍然被打开。 又是这招,刚才他带着她招摇过市去“苍灵楼”退婚的时候,就是这样对她,现在也是,可她就是吃这一套。 混蛋封千寒。 “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封千寒的手,拈起一枚糕点,再度送到她的嘴边。 “为什么要这么做。”岚颜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指责,“我感激你为妖族做的一切,我感谢你废除了封城对妖族的追杀令,我也感恩你对我做出的承诺,对妖族永不相伤,还妖族太平的许诺,可是我……” 她摇着头,“你为什么要给封城百姓留下这样的印象?” 他还当她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吗,以流言蜚语让她心中欢喜,以为他爱着自己,一心一意地爱着他了吗? “你在怪我没有表白吗?”封千寒忽然反问她,“就像当年,我什么都不说,让你觉得所有的爱都是你的自以为是?” 他,居然一直都知道她的心结? “这个不是重点啊。”岚颜无奈了,当年的事再纠结,也是过去了,很多事情改变了,就无法回到原点,“你明明知道我与凤逍之间的事,为什么还要让他人误解?” 她的夫婿是凤逍,她是真正拜过天地,嫁过人的。 她不能背叛凤逍,不能再与封千寒之间再有牵扯,无论她是否误会了封千寒,无论那些亏欠让她有多少内疚,已经发生的事不可改变,她许了凤逍,就是凤逍的妻子。 “你不好奇我与凤逍之间的事吗?”封千寒的一句话,让她忽然想起在心里压了许多天的疑问。 她的目光探视着封千寒,“你知道凤逍的身份?” “之前不知道,直到我找到你的时候。”封千寒笃定地开口,“八脉绝阴,天下间唯有妖族至高至纯的血脉会有,但是妖族妖王质子已经在封城,这让我非常好奇你的身份,我曾想如果你是妖王,那凤逍又是谁?” 是的,封千寒知道她的体质,也就更容易对她产生怀疑,当他这样的人产生了怀疑,还有什么是他查不出的? “最早让我产生怀疑的,是凤逍的笔迹。”封千寒声音柔柔的,手中拈着糕点,一枚枚地喂给她,偶尔放下,却是拿过一旁的茶水喂给她,那无微不至的习惯,与当年一模一样。 看着岚颜喝了水,吃着糕点一派乖巧的样子,他才继续说着:“封城虽然将封凌寰视为禁忌,但是封凌寰的武学却是封家的至高宝典,我身为名义上的少城主,自然能看到他留下的武学,那字迹与凤逍一模一样。当我在他面前练习的时候,他的表情终会有变化,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试探凤逍,他那般聪明,又如何不知道?”岚颜叹息着。 封千寒与凤逍,均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男儿,他们若要联手隐瞒什么,谁又能猜到,谁又能看破? “所以他告诉我,他就是封凌寰,他将封家真正的武学教给我,条件只有一个,保你平安无事。” 岚颜咕哝着,“所以你答应了。” “没有他的条件,我也会答应。”封千寒笑笑,“他又何尝不懂,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让我亏欠了他的。” “所以,你与他的交好,都是他在传授你武功?你故意在城主面前让他带着‘火碎珠’也是为了让城主不起疑你们的交好。”岚颜恍然明白了什么,亏她当年居然以为他们之间有奸情,居然、居然是这样的内幕。 “那为什么你们还要联手骗我?还要将我送出封城?”岚颜很受伤。 如果她不回到封家,就不会流落江湖,更不会让凤逍不顾一切地出城找她,最后落得那样的结局。 她心中永远的痛,也是她无法原谅封千寒的地方。 “我能短暂封印你的妖气,一旦你成年,你的妖气就连我都无法压制,还等不到你觉醒就会被封南易察觉到,于是我与凤逍商议,将你送出封城。封家偏远,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你活着的机会比在封城大很多。” 她无法想象,当初自己做的那一切,居然都是在封千寒和凤逍的算计中! 她真诚的求婚,发誓的赌约,努力地修习!都他妈的是因为他们两个的计划。 “你们两个!!!”岚颜更气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掌中的文玩核桃,被转来转去转晕了脑袋。 “不过我们也没想到封家居然会被灭门,而你不知所踪。”封千寒的口气也有些沉重,“那时的凤逍对我提出,他要亲自出去找你,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油尽灯枯之前,他要找到你,他要我放他出封城。” 的确,找到她才能唤醒她,唤醒了她,纵然凤逍死去,她也会去寻找他的魂魄,一切就还有希望。 “所以那时候,我也提了一个条件,而他答应了。”封千寒慢悠悠地说出一句话。 岚颜眨巴着眼睛,傻傻地望着他,“什么条件?” “若你再回到封城,上了擂台赢了赌约,无论你是否与他有过姻缘,我都会让你履行赌约,做我的妻。”封千寒的一块糕点喂入岚颜的口中,“他答应了。” 岚颜的嘴巴张大了,刚刚被放入口中的那块糕点掉了出来,落在衣衫上,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跌的粉碎。 粉碎的何止糕点,还有岚颜那颗心。 她相信封千寒不必骗她,因为凤逍的魂魄一旦回归,是谎言也必然被揭穿,而他也没有骗她的理由,这是他与凤逍之间的博弈,用谎言来证明自己的成就,那绝不是封千寒的风格。 “答应了……” 岚颜喃喃着,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因为她很清楚以凤逍对自己的了解,这样的事情是必然发生的,而他居然答应了。 也就是说,凤逍亲口允诺了自己与封千寒的婚事? 她、她、她,她去他们两个混蛋的!!! 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她就这么被卖了?被自己的爱人卖了,在她还没成年的时候,两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就把她的终生定了,还把她瓜分了? 岚颜想也不想,一拳头照着封千寒的脸就挥了过去,“我去你个王八蛋!” 现在的她一肚子的火气,他们把自己当什么了,手中的糕点还是杯子里的茶,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了? 才管不了封千寒此刻什么神兽的身份,她现在只想一拳打扁这张俊美无俦的脸蛋,就像那封城被轰掉的半壁城墙,狠狠地打得粉碎。 拳头在空中,就被一张大掌包裹住,封千寒的手拢着她的拳头,“你似乎打的人不该是我,我只是提出了想法,你最多怪我缺德趁人之危。答应的人可是他,真正把你卖了的人,是凤逍。” 岚颜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张慵懒的狐狸眼,挑着风情万千的姿态,望着她。 没错,真正把她卖了的人,是凤逍。 “所以,你要做的事是回到妖族找到他的魂魄之后,再找他算账。”封千寒无耻地游说着她,“而且,我相信凤逍一定还藏着秘密没有告诉我。” “还藏着秘密?”岚颜拧了下眉头。 “当然。”封千寒笃定地开口,“你想,封凌寰是封家人,纵然与你有血誓之盟,他也不是妖族的人,为何会以九尾妖王的身份混迹在封城中,难道不奇怪吗?” 是的,这一点她也始终未想通,而凤逍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未曾告诉过她,想要知道答案,那就只能回到妖族,找到凤逍的魂魄,才能明白一切。 “所以始作俑者一直都是凤逍。”封千寒更加坏心地火上浇油。 岚颜咬牙切齿,“我知道了。” “而我,只是履行当年的约定,现在还觉得带你招摇过市是我的错吗?”封千寒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颜儿。” 多少年未再听到这样温柔的呼唤,岚颜的表情一下子柔软了,被封千寒的手从身后揽上腰身,一如当年她坐在他的膝上窝在他的怀里一般。 岚颜的胳膊一动,恨恨地撞上封千寒的小腹,女子飘出三尺,叉腰站定在他面前:“你没错?你们问过我的意见没有?你们和我商量过没有?当老子是什么,说分就分了是吗?我告诉你,我会把凤逍的魂魄找回来,然后你们两个混蛋相亲相爱成亲过日子去吧,老子我嫁段非烟嫁管轻言嫁苏逸,就是嫁给绝尘那个和尚,都不嫁给你们两个!” 一脚踹翻旁边的凳子,某人火气冲天地冲出他的房间,走到庭院中,看到偌大的假山巨石,想也不想一掌拍了过去。 假山粉碎,石头崩乱,轰隆隆的巨响里封千寒的手捂着小腹,脸上却是温柔满满的笑意。 而大门外,沙良一脸激动,“不愧是我带大的小姐,这么大的气势才配得上我们封城城主夫人的地位啊!” ##苍麟觉醒 “千寒哥哥。”低声的呢喃,带着无比的撒娇。 “颜儿。”温柔的嗓音,轻柔的抚摸,暖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脸颊,慢慢地贴上她的唇。 她的心,跳的好快,目光被那双温柔的眸子吸引,沉溺。 那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无力挣脱,只能看着他的接近,浑身瘫软。 …… “愚蠢的女人!”一声怒吼,岚颜身体猛地一抖,忽然睁开了眼睛。 窗半开,窗外的微风吹入,舒爽地擦过身体。窗下虫儿鸣叫,眼前星空遥遥,好一派静夜悠闲。 但是岚颜的心,却噗通噗通地跳着。 好快! 她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摸摸自己的脸颊,好烫。 她刚才,居然梦到和封千寒…… 哪怕只是一个吻,也是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 “愚蠢的女人。”嘲讽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带着浓浓的不屑,“做春梦了吧,心跳那么快。” “关你屁事。”岚颜直觉地低声骂着,“大半夜的不睡觉,吵什么吵,你管我做什么梦。” 身体里藏着另外一个灵魂,真不是让人高兴的事,就连心跳加速都能被人发现,要是这东西长久地住下去,她还怎么和人亲热啊。 幸亏,她与凤逍和段非烟在一起缠绵的时候,这个家伙都是沉睡着的,不然她真的得烦死。 “快起来练功。”那声音比她还不耐烦,“本尊要吸收足够的灵气,幻化出真身。” “他妈的现在什么时辰?”岚颜看了眼天空,此刻月上中天,只怕才刚刚过子时吧。 她身体一倒,把自己埋入被子里,“明天再说。” “不行!”那声音强势地命令着,“快点练功,本尊不要待在你这个愚蠢的躯壳里。” 躯壳还分愚蠢的和聪明的?她这辈子还第一次听说。 “你不乐意待你出去啊。”岚颜冷笑了声,埋头继续睡,“别吵我睡觉。” “起来,你这个愚蠢的女人。” “不准睡觉,你这个愚蠢的妖人。” “快练功,你这个愚蠢又懒惰的东西。”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叫嚷着,偏偏他是存在与她的身体里,她就是堵住耳朵,也堵不住那吵嚷的声音。 岚颜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烦躁,所有的睡意都被他吵没了,尤其是他那一口一个命令的语气,一句一个愚蠢的女人,岚颜的火气蹭蹭地往上窜。 “你这个自大狂妄的家伙,给老子闭嘴!!!”岚颜一声低吼,懊恼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你他妈的精神怎么这么好?” 他不是一直在沉睡的吗,怎么突然间活了过来,大半夜的唧唧歪歪。 “青龙的真气让本尊的内丹得到了很好的增长,所以你要趁现在赶紧练功,本尊从现在开始,每天督促你练功,为了让本尊能够尽快幻化成形。” 他督促她练功,为了他能早日成形,还这么自大的口吻,如此臭不要脸的行径,全天下就他一个了吧? “你要我好好练功,麻烦你用请求的口气,现在是你请我练功让你早日幻化,不是你命令我,现在我告诉你我要睡觉,再啰嗦一句,老子明天都不练。”岚颜没好气地回答。 如此舒服的夜晚,她居然跟一个魂魄在吵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中邪了呢。 不,她是妖,她不会中邪。 “你敢!!!”那声音在她耳边怒道,“如此孱弱的身躯,不知道练功只知道睡觉,难怪妖族会有今日这般结果。” 岚颜怒了,她虽然懒,但是她还是妖王,她不能够接受别人如此贬低妖族,即便对方是天下至尊的中央之神。 “现在必须练是吗?”她冷声问着。 “必须!”那声音自大而傲慢。 “不准我睡觉了是吗?” 那声音冷哼着,“没有人能违背本尊的命令,你今日的冒犯之罪本尊记下了,他日再算你的罪名。” 岚颜看到桌子上镜子里,一张扭曲的脸。 此刻的她披头散发,表情极度不满,那声音却依然倨傲着,仿佛无形中有一双眼睛,睥睨着天下玩物,她也只是其中的蝼蚁而已。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寄生的房子,而他还在嫌弃这房子破旧不堪,偏偏房子的主人,还不能赶他出去。 “青龙的灵气是不是能给你很大助益?”她的声音忽然平静了,若无其事地问着。 苍麟嗯了声,“不错,青龙是神兽,他的灵气对本尊的确有很大助益,也正是因为青龙的灵气,才让本尊苏醒。所以女人你要牢记,尽快找到白虎朱雀玄武的灵丹,才能让本尊加速幻化。” 那些家伙的灵丹关她屁事啊?她介入封城的事中,只是因为封城与妖族有着宿命的渊源,她不过是为了妖族谋利益而已,和他们神兽之间的事有毛关系。 苏逸的请求,她当初也未答应。只是机缘巧合,为了凤逍的灵根而不得不卷入了封城神兽事件中,偏偏这神兽的转身又是封千寒,她才暂时留在了封城。 可不代表她心甘情愿再找什么白虎朱雀玄武的灵丹,她是个妖,还是个愚蠢又懒惰的妖,为什么要帮他? “好啊,我练功。”岚颜懒懒地笑了下,起身下地,转身出了门。 “女人,你去哪?” 她现在真的很烦,身体里这个货不仅自大狂妄,还事多,她练不练功,在哪练功,他什么都要过问。 “练功。”她随口回了一句,朝着某间屋子走去。 “女人!”那声音又一次响起,“你在自己屋子里练功就行了,衣衫不整地去青龙房内干什么?” 他居然知道眼前这屋子是属于封千寒的,看来在她身体里偷窥了不少东西吧。 “练功啊。”岚颜有些坏地开口,“你不是要尽快幻化吗,我找不到那个什么狗屁白虎朱雀玄武,身为愚蠢又懒惰的妖人,我能想到的办法,当然是青龙啊。” 岚颜的手刚贴在门上,那原本闭合的门板就忽然被打开,封千寒衣衫半开,只着亵衣地站在她面前,“你睡不着?” “我被吵醒了。”岚颜黑着脸开口。 “吵醒?”封千寒皱起了眉头,“有谁在‘千寒宫’中喧哗?为什么我没听见。” 他当然听不见,因为那个吵嚷的家伙,在她身体里。 岚颜二话不说,直接将手贴在封千寒的胸口,“给我!” 封千寒万年冷静的表情也架不住变了颜色,“颜儿,你说什么?” “愚蠢的女人,我让你练功,不是让你找青龙!”那声音在她耳边叫嚷着,非常不满。 岚颜直接忽略掉苍麟的声音,继续对着封千寒开口,“我要你……” 不等她话说完,两个声音同时出声:“你说什么?” 尤其耳边的那个声音,几乎震的她发晕,“你说什么?” 岚颜声音一顿,才慢悠悠地继续:“我要你的精气。” 封千寒一笑,“我的精气,你知道用什么方法拿到吗?” 她是妖,还是个狐妖,她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她还没说话,身体里的某个声音已经疯狂地叫嚷了起来,“愚蠢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的身体与我相关,你这样问青龙要精气,岂不是要本尊感受与他……” “要么你就接受,要么你就闭嘴,老娘和谁上床,还要看你脸色?”岚颜一声低吼,耳边的声音顿时闭嘴。 “还有,你以后不准半夜找我练功。”岚颜继续说着。 “你威胁本尊?”苍麟不满的声音又传来,但是显然已经气弱了不少。 “不准再吵醒我睡觉。”岚颜再度命令。 “本尊知道了。”那声音显然憋气已极,闷哼了声。 岚颜总算平息了一点气愤,“你以后别再喊什么愚蠢的女人、懒惰的妖人,小心老娘火起,没事就找男人消消火。” “你这个……女人,还有完没完?”那声音彻底没了气势。 岚颜出了一口气,拍拍屁股,“没了。” 解决了苍麟,岚颜也准备滚蛋,却看到封千寒惊诧的眼睛,“颜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在和一个人说话。” “人?”封千寒的视线四下看了看,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依他的性格,不会马上询问,而是深深地思考,现在的他显然正在寻找与岚颜的话有关的人。 很快,他就笃定的开口,“是不是苍麟?” 他知道苍麟? 岚颜忽然想起,现在的封千寒是青龙,当初在地下室中,苍麟只是一抹淡淡的影子,但是当初黄龙现身毁掉城墙,之后又激起青龙灵丹,封千寒不可能不知道。 “是!”岚颜苦笑了下,“他寄居在我的身体里。” 封千寒沉思了,而岚颜却越发坏心了,“因为你的灵丹回归,原本沉睡的他觉醒了,也就是说,你调戏我、勾引我,他都看的清清楚楚,而且……他还能感同身受。” 她忽然投入封千寒的怀抱,“我很想知道,身为四方神兽的你,想不想草一下中央之神黄龙?” “颜儿!” “无耻的女人!!!” 两个声音同时响彻耳边,岚颜在两个男人的声音里,大笑着离去。 一夜的郁闷,终于得到了解脱,顺道把封千寒给她的郁闷,也一并都发泄干净了,现在的她舒心快乐,哼着小调爬回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了过去。 ##尴尬相处 一泓清泉,从世外引入室内,散发着暖暖的蒸汽,整个偌大的房间里,都是雾气腾腾的。 这是封千寒特地修建的浴池,引来的是温泉水,看着就让人想要扑入其中,好好享受一番。 岚颜伸手掬起一捧水拍上脸颊,舒服地让她直叹息。直起身体的她,伸手解开衣衫,柔顺的衣衫顺着肩头滑下,落在脚边。 就在她的手刚刚背到身后摸索着兜衣系带的时候,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震惊的话语:“女人,你干什么!!!” 岚颜吓的手一哆嗦,兜衣的系带被拉开,小小的肚兜飘飘荡荡地落了地。 岚颜一伸手,把衣服扯了起来,挡在身前,“苍麟,你干什么?” 那声音比她还要大:“女人,不准脱。” 不准脱? “为什么!?”岚颜抓着衣服,非常不爽地开口。 “因为……”那声音傲慢中又有些窘迫,“因为我能看到。” “你可以不看!”岚颜怒了,“你在我的身体里,我做什么还要受你指挥?难道因为你不想看,我就不要洗澡,不要出恭,不要换衣服了?” “本尊也不想看,但是本尊就是能看到,本尊也没有办法。”那声音比她还要郁闷,没好气地回答。 是感知力吗? 因为苍麟是灵体,所以不像人类一样闭上眼睛就看不到,而是所有的灵识都让他能够将她的一举一动浮现眼前,根本躲都躲不掉。 现在岚颜也郁闷了,因为她不可能在明知道对方看得到她的情况下,脱衣服洗澡、出恭、换衣服了。 就算她能憋着不洗澡不换衣服,难道不出恭? 岚颜现在非常想掐死这个叫苍麟的家伙,不管他是不是所谓的中央之神,为了她自己的幸福,她也必须要把这个东西弄出去。 “你就不能沉睡会?”她努力地想着办法。 “本尊只有灵气不够的时候才需要沉睡,如今灵气充沛,不会进入沉睡状态。”那声音已经没有了气势,比她还要懊恼。 岚颜撇撇嘴,“勉强睡会不行吗?” 那声音骤然大了:“你以为本尊是你这种懒惰的女人吗,整天就知道吃喝睡。” “那你前几日,也什么都看到了?”岚颜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声音闷闷的,“没有,本尊前几日要吸收灵气,不是时刻清醒着,但是从今日开始,本尊基本都是清醒着的了。” 那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她十二个时辰都活在他的目光之下了。 “那就是说你灵气充沛到可以幻化了?”岚颜的心中闪过一点希望。 “不可以。”苍麟的声音里也满是无奈,“本尊现在只能幻化很短的一些时间,若要我的灵气能够完全幻化,则需要你找到白虎朱雀玄武。” 好嘛,本来是不关她事的事,现在也不得不关她的事了,难道她要带着这个拖油瓶一辈子? 她还怎么和爱人上床啊,天哪。 忽然,她心头灵光一闪,“你能幻化多久?” 苍麟沉吟了下,“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一天能幻化多少次?”岚颜继续追问着。 “至多三次。”苍麟想了想,“这是极限。” “那能离开我身边多远?” “你这个啰嗦的女人。”苍麟显然不耐烦了,“本尊的内丹在你身体里,本尊怎么可能离开太远,不超过三步。” 岚颜没办法了,她挣扎着提出一个建议,“喂,如果你幻化成形,是不是闭上眼睛就可以看不到了?” 苍麟的声音忽然没了,在岚颜等的都快凉了的时候,他才不确定地开口:“本尊可以试试。” 身体里热流涌动,依稀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飞出,在她身边慢慢汇聚,最终形成一个清晰的人影。 说清晰,是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形态,他的容貌,他的身姿,比上一次在青龙灵丹下出现还要清楚的多。说是人影,是因为还能判断出,这个影子不是完全的人形,而是有些虚幻的,光线可以透过他的身体打在地面上。 如果有人此刻看到他,一定会以为撞鬼了。 金色的长袍拖曳在地,红发飘摇在身后,他双手背负在身后,抬着他高傲的头,“可以。” 岚颜终于吐出了一口气,“那你别转身,我沐浴。” 那人影冷冷一声,“你以为本尊是偷窥的小人吗?你这个低贱的女人,有什么地方值得本尊转身看你。” 岚颜翻了个白眼,这个家伙活了几千几万年,所有的词汇都学的是怎么贬低人吧,愚蠢和懒惰在她的威胁下总算是越来越少了,不过他看来是很快找到了替代词,什么低贱的啰嗦的,要不了几日只怕又有新的词汇来讽刺她了。 “你又想被草了?”岚颜沉入水中,舒服的直想叹息,却没忘记继续回他的嘴,这个自大狂妄的人,实在太激起她的斗志了。 “粗俗的女人,没有一点女子的矜持高贵。”苍麟哼了声,气势倒是弱了几分。 岚颜也颇为不自在,毕竟就在自己三步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个男人呢。 她将水淋上自己的肩头,努力让自己忽略掉那个人影的存在,撩起一捧水,又撩起一捧水,自我嬉戏着。 “卑微的女人,如果你肯勤于修炼,早就不必沾染风尘,又何须沐浴。”冷不防耳边又传来苍麟的声音,打破了岚颜的好兴致。 “喂,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四方神兽宁可转世,也不要做什么神兽了。”岚颜冷哼着,“每日和你这样的家伙相处,是我我也自杀了,活着就是折磨。” “无知的女人,神兽的职责是为了守护人类,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要放弃自己的职责,导致天地失衡,人间不再太平,他日待我幻化真身,再定他们罪责。” 岚颜忽然笑出声:“你还要定他们的罪?我要是他们,那真是死也不觉醒了,突然多了什么鸟责任,还多了什么狗屁罪名,傻子才觉醒。而且,你不觉得他们的离开,你有很大责任吗?” 那影子狠狠地晃动了下,大概是被岚颜的话震动,影响了气息的平稳。 苍麟一声冷哼,“不分尊卑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本尊?神界的事岂有你置喙的余地?他们不顾身份,放弃职守,就是他们的错。” “就是他们的错?”岚颜呼啦一下从水池里站了起来,“你有没有脑子,明明是人类的欲望让他们开始觊觎神兽的灵丹,神兽既要遭受人类的戕害,还要守护人类?你不去想如何解决这问题,只一心让神兽守护人类,才让神兽绝望,最终放弃身份。而你自己也是,你一句句愚蠢的人类、粗俗的人类、卑微的人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根本是恨极了那些充满欲望和觊觎之念的人,又何必去指责神兽们?” “你!”心思被揭穿,某人怒到了极点,突然转身瞪着岚颜。 而岚颜站在水中,全身赤裸,滴滴答答的水珠从身上落入水中,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冲动,而他也忘记了自己的承诺。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对方。 时间,停止。 两人,呆滞。 突然间,苍麟猛地转身,岚颜一屁股坐回水里,气氛一时间尴尬了起来。 “女人你干什么要站起来!”他率先开口,满满的都是指责。 他、他居然恶人先告状? “谁他妈的要你转过来的?不是说好了吗?”岚颜更加愤怒,虽然她那一瞬间看到了他爆红的脸庞。 幻影也能脸红,真是邪门。岚颜在心里咕哝着。 “谁让你挑衅天道的?”苍麟的嘴硬里,多少有些心虚的成分。 “再恨,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身份,我们是神界的人,就应该遵守天道。”苍麟冷硬地说着。 其实岚颜与他,身体共存魂魄相依,他的波动岚颜也是也感觉到的,岚颜知道他也恨人类对他灵丹的疯狂追逐,但是他自恃身份,牢记着自己的职责。 “嗤。”岚颜不屑地回答,“天道要你们守护人类,是让你们守护人类的善良,给人类和平,谁要你们守护人类的坏心了?如果你们放纵了人类的烧杀抢掠、互相争斗,又怎么守护和平,这根本就是矛盾的,天道没有错,你就没想过是你错了,还用你错误的想法去命令神兽,才导致了这不可收拾的局面?” 苍麟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你居然敢指责本尊!?你这个放肆的女人。” “你这条愚蠢的黄龙。”岚颜毫不示弱与他对骂,“不仅愚蠢,还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好人应当守护,坏人呢?放任他们还守护他们,那活该你肉身被毁,灵丹被追!” 岚颜想起为了保护他的灵丹,让自己不断受伤的白羽师傅,气不打一处来,“你继续这样自我下去,就算你幻化成形,人间一样不可改变,事情还是和千年前一样,最终陷入同样的境地中,去你妈的职责。” 她越说越激动,“你自己看到了封城是什么样的,当年神兽的灵丹给了他们又是什么结果,他们满足了吗,他们就安于现状了吗?没有,他们只觉得有灵气的修炼,他们可以更加长寿,可以武学精进,于是他们更加疯狂地掠夺,欺压妖界,抢夺妖丹。你说我是卑微的妖族,天道有告诉你,妖族就活该被人杀死拿走妖丹供他们修炼吗?你所谓的守护里,有守护好妖界吗?” 这一次,苍麟没有再说话,而是陷入了长长的沉思中。 岚颜窝火,洗澡洗的噼里啪啦,水花四溅。 如果她帮他幻化成形之后还是这样,那她宁可不要帮他,至少她身为妖王,敢于报复人族,敢于去制裁那些混账的人类,如果他要让整个天下变成强者为尊的世界,那她就做那个最强者。 “你,洗完了没?”当这个声音忽然出现的时候,岚颜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狂妄的,不是霸道的,几乎不像他了。 “干嘛?”岚颜没好气地反问,“没有。” “我的灵气快撑不住幻化了。”那声音没有了气势,第一次让她听到了平等的语调。 “哦,就好。”岚颜快手快脚的爬上浴池,赶紧将衣衫披上肩头,而就在这一瞬间,那倒人影也慢慢变淡,消失。 她开口:“喂。” 没有回应。 岚颜又一次加重了口气,“苍麟。” 还是没有回应。 岚颜无奈:“尊贵的黄龙大人,请问您还活着吗?” 闷闷的声音回答着:“什么事?” “你下一次幻化要多久?”岚颜的口气也软了,与他商量着。 “你要做什么?”声音还是很闷,有些无力。 “我要出恭!!!”岚颜挤出四个字。 身体里的声音停了停,“给我一个时辰,憋着。” “一个时辰?”岚颜惊叫,“你当我是王八吗?说憋就憋?” “那半个时辰。” “不行。半柱香可以。” “一炷香!” “就半柱香!不然拉身上了。” “你这个没用的女人。”那声音怒吼着,“给本尊半柱香时间。” 岚颜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看来逗弄这个家伙,还是挺好玩的。 ##骄傲的中央主神 “我要去原城。”岚颜在几番思量后,终于对封千寒开口。 “为什么?”封千寒直觉地问她。 岚颜的手指指着自己,“因为苍麟啊,我可不想自己随时洗澡出恭换衣服有一个男人在一旁看着。” 封千寒憋着笑,“这的确是件大事,我也不想亵渎中央之神呢。” 他脑子里想什么呢,什么叫亵渎中央之神? 岚颜瞪着封千寒,耳边传来某人非常不爽的声音:“青龙居然敢藐视本尊的威严,这帐本尊记下了。” “我随你去。”封千寒表情深沉,“上次与原城少主相见恨晚,未能长谈,这一次理当拜访原城,与原城少主好好聚聚。” 好好聚聚?打死岚颜也不相信。 看那副阴沉沉的表情,她也不会相信封千寒会对管轻言有什么好感到惺惺相惜,要千里迢迢去结交友情。这样子,不是掳袖子打架,她切脑袋。 封千寒的手抚着她的发丝,“听说原轻言是你流浪江湖时结交的朋友?” 岚颜皮笑肉不笑:“多亏你的帮助,我才认识了轻言。要是没有轻言,只怕你现在只能烧香祭拜我了。” 封千寒被岚颜噎的憋住,岚颜哼哼着,“你是封城城主,城主位置还没坐热呢,老老实实地治理好封城吧,就别想着到处乱跑了。” 封千寒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他为你行的及笄礼?” 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听她在说什么?谁为她行的及笄礼,关他什么事? “是啊。” “他发间的那柄簪子,是你赠送的?”封千寒再度追问。 岚颜记得,见到管轻言的时候,他那发间的簪子,正是自己赠的那柄,而当初管轻言赠她的那柄簪子,还在自己手中。 她的沉吟,似乎已经给了封千寒答案了。 封千寒不再坚持,“半个月后,我来找你,与一同去妖族。” 岚颜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 封千寒笑笑:“迎接我的老友魂魄回归。” 迎接凤逍魂魄回归?她才不相信,封千寒那眼神里看戏的表情,任谁都读得出来。 凤逍啊凤逍,魂魄还未找到,居然有了那么多想要陪她一起找他的人,前有管轻言,后有封千寒,她仿佛看到了一场惨烈的斗争即将爆发。 封千寒忽然伸手,将她的身体抵在他与墙壁之间,那脸颊慢慢靠近,俊美的容颜散发着让人难以靠近的气息。 “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封千寒的声音温柔又温暖,正是昔日对付她时最佳的态度,曾经的她只要听到这样的声音看到这样的表情,顿时整个人都酥了,大脑一片空白。 就算是现在,也依然。 岚颜不小心就失了神,“什么事?” 封千寒的手指勾上她的下巴,轻轻将她的脸抬了起来,“不准被那管轻言勾引,我能容凤逍,可容不了他人。” 他说什么? 岚颜的脑子还在消化着他的话,封千寒已经无声地低下了头,在她的唇角边一吻:“我与凤逍斗了十几年,才斗来这么个结果,他只怕也容不下吧?所以,你乖乖的。” 直到他的唇放开她,人影转身离去,岚颜的脑子才渐渐活了过来,随后就是一脑子的脏话。 ——我被不被人勾引,为什么要你容不容得下? ——你和凤逍什么关系我不管,但是我没答应啊,什么叫他容不下? ——为什么我要听你乖乖的? 还有…… “该死的青龙,居然胆敢亵渎本尊主。”某个声音怒吼着。 岚颜没好气地开口:“他哪里亵渎你了,他明明亵渎的是我!!!” “你这个放荡的女人。”那个声音叫嚷着,“脸红心跳加速,你根本是兴奋,哪有被亵渎的气愤?” “关你屁事!”岚颜回嘴。 那声音先是老实地闭嘴,随后又不甘心地开口:“他其实说的没错,你不要乱勾引人,也不要乱被人勾引,本尊绝不能容忍被男人随便乱碰,你知道吗,女人!!!” “闭嘴!!!”岚颜怒了,“再啰嗦我去上了封千寒。” 那唧唧歪歪的声音顿时没了声响,过了会,岚颜耳边传来冷哼声,过一会,又一声哼,再过一会,还是一声哼。 什么叫憋到内伤还不敢反击,什么叫身为尊主却被人威胁,除了这样,再没有办法发泄自己内心的郁闷。 “喂,你出去,我要换衣服。”岚颜喊着。 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冷哼,某人看来是决定和她斗到底,坚决不理她了。 “出来。”岚颜再度叫着。 那冷哼更响,就是不见那金色的人影。 不出来是吗?岚颜眉头一挑,娇滴滴的声音出口:“千寒哥哥……” “咻。”身边不远处,多了一道淡金色的人影,双手背在身后,正满面寒霜,双目喷火地瞪着她。 龙威啊,强大地压制着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岚颜却完全不觉得可怕,因为他眼神里的委屈,分明有些像个被欺负了的孩子。 封千寒见到的是她,调戏的也是她,根本不在乎苍麟的感受,反正封千寒感受不到他。但是苍麟可不一样,她的感受就是他的感受,他显然不愿意被一个男人亲亲摸摸抱抱草草。 他是黄龙大人,他是中央之神,居然落魄到被一个妖人威胁,简直太过分了。 “转身。”岚颜命令着。 可怜的苍麟咬牙切齿,转身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着:“女人,将来本尊幻化真身,定要治你之罪。” “呵呵。”岚颜不屑地笑着,“反正都是要被治罪了,那不如做彻底好了,青龙你不喜欢,那我换一个好了。” “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苍麟重重地哼了声,不再言语,那高贵的头颅昂着,一副誓死不屈的姿态。 原来欺负比自己地位尊贵的人,是这么快乐的事啊。 岚颜拒绝了封千寒要派人护送的要求,她知道,若让封千寒护送,只怕才出城门,全天下都知道什么封城城主夫人出巡,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不属于谁,也不是谁的人,她就是自由自在的,属于山林之间,属于天地之下的一只狐狸精而已。 只要这一次找到原城占据的灵丹,大概苍麟就能幻化出实体了吧?她也就能安安心心地回到妖族,剩下的事那是苍麟的事,她的凤逍还等着她——算账呢。 她没有在人多城市中行走,而是在山林间快乐地玩耍,因为山林间人烟稀少,灵气自然也就厚重些,对于妖族人来说,浓郁的灵气才是最吸引人的。 岚颜回到了一处她昔日在人间封印的山林小屋中,这里幽静而安谧,湖面倒映着月色弯弯,湖面上飘起淡淡的薄雾。 她在石头上坐下,妖丹升起,慢慢地飞舞在月光之下,山林间飘渺的灵气慢慢地融入妖丹之中。 “喂,别说我没练功啊。”她居然还没忘记苍麟,忍不住地调侃了句。 自从那天在封城之后,苍麟就再没理过她,只有她喊着让他回避的时候,那身影才显现身形,一如既往背对着她,倨傲着。 一个大男人,还是万年中央之神呢,居然这么小气。 她知道他醒着,就是赌气不理她而已。 她也懒得跟他废话,自己练自己的功,感受着丹田内的充盈,全身舒坦已极。 忽然间,她感受到了结界上的一阵波动,似乎有人正在强行突破她妖族的封印,而对方的能力,似乎并不低,很快的功夫,妖族的封印就被打开。 岚颜连头都没回,继续指挥着自己的妖丹,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 身后,脚步声响起,随即传来怪笑声:“老子今天运气真好,居然抓到一只正在修行的妖物。” 岚颜依然不动,那妖丹在空中滴溜溜地转着,光芒跳动暴涨。 “妖怪,今日算你倒霉,被道爷我撞见了。”那声音充满了兴奋,“妖丹离体,正是你最脆弱的时候,修炼不结束你根本无法动弹,看来我今日得来真不费吹灰之力,这么大的内丹,足够让我的道行飞涨了,哈哈哈。” 岚颜似乎真的无暇顾及,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动弹,一任那人靠近。 月光下,一柄剑扬起,只听到那人冷酷的声音在静谧中回荡:“妖怪,你的妖丹这么大,我是定然不能放过的,为了不给你重生的机会,道爷我今天只能打的你魂飞魄散再慢慢吸收你的妖力了。” 那剑带着奇异的红光,直扑岚颜的后心。 ##黄龙的悔恨 背对着他的岚颜,纹丝不动,像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那人的脸上,贪恋写满脸庞,眼中尽是惊喜之色,现在的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杀了眼前这个妖物,取得她的内丹,好让自己的功力精进。 “叮。”那剑到她后心,却也只能停留在背心处,就再也推不进去了。 金色的人影浮现,周身笼罩着苍蓝色的气息,他就站在岚颜身边,那苍蓝色的气息连那石上的女子身影,也一并笼罩了进去。 就像她在他的羽翼护卫之下一样。 “你是什么东西?”那道人脸上满是不解,警惕地看着苍麟,“人?妖?鬼?还是她的守护兽?” 地上的岚颜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意,差点没憋出笑出声。 “守护兽?”苍麟显然对这个称呼非常不满,“你居然敢如此称呼本尊?” “道爷才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那道人眼中的贪婪之色更浓,“你的灵气也很充沛,道爷一并收了。” “本尊不是妖,你为何要收我?”苍麟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 那道士呵地一声笑了:“是不是妖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我说你是就是,待我除了你,拿了你的内丹,只怕外面的人还要感激我为他们除了害呢。” “你知道我是谁吗?”苍麟冷然开口。 那道士不耐烦地举起手,手中是一张道符,口中喃喃地念着咒语,“道爷我说了懒得管你是谁。” 苍麟冷笑:“只要能让你得到灵气,不管好坏,都要杀是吗?” 那道士被他揭穿心思,一声冷哼里,手中的道符飞出,带着火焰打上苍麟的身体。 不,确切的说,是那半模糊的影子身体。 那火焰道符飞上苍麟身体外苍蓝色的灵气上,转眼间熄灭,坠地。 苍麟的脸色更加紧绷,“愚蠢的人类。” 那道士显然并不死心:“没想到你居然还有点道行,看来道爷小看你了。” “我不是妖,也不是鬼,你这些镇鬼的东西对我来说没用。”苍麟冷冷地说着,厌恶地拂了下身前被道符打中的地方。 “不管你是什么,今天道爷看上你的灵气了,人也好妖也好神也罢仙也无所谓,道爷只要打得过你,你的灵气就是我的!” 那狂妄的声音,说出了他所有的心思——他根本不在意对面的是谁,他只要看上了,就抢来。 “强取豪夺。”苍麟摇着头,“什么除妖,根本就是借口。你既是玄门中人,就应该好好修炼,妄图用妖丹提升自己的修为本就是错的,更何况还不是妖,你这样的人,根本不该修道。” “哈哈哈。”那道士狂笑着,“道爷我入玄门,就是为了这个身份。谁他妈的不是为了抢妖丹修炼啊,什么修道都是狗屁。别说我抢一个妖的,就算今天我走出去,被其他人发现我身上有妖丹,还不是一样杀了我抢。” 苍麟的眼中,深沉而复杂。 “现在我看上你的了,你连个实体都没有,想来也不是道爷的对手。”那道士狂妄地笑着,“爷爷我为什么做道士,不就是为了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妖?玄门是什么,那可是受神祗保护的,无论我杀了谁,都会受那些愚蠢的百姓景仰。” 他手腕一抖,低吼着:“等我杀了你,再杀了那妖女,今日爷爷就发大财了。” 手中剑一晃,他疯狂地刺向苍麟,苍麟衣袖一拂,无形地气息将那道士的剑打向一旁,“本尊乃中央主神,你也敢冒犯?” 那道士一愣,定定地看着苍麟。 苍麟威严开口:“本尊以中央主神的名义,命令你立即离开。” 那道士喃喃着:“中央主神,黄龙吗?” 才不过一瞬间,他就疯狂地笑了出来,“黄龙,传说中的神兽吗?别说这东西从来没人见过,就算你是那又如何,刚才你那功力我已经知道了,你根本不可能是爷爷的对手,就算你是中央主神,我若拿到了中央主神的内丹,我岂不是可以瞬间成神,统领三界了?” 苍麟看着对方,不断地摇头,眼中是无尽的悲哀。 那道士抬起手中的剑,突然射向苍麟,剑尖不断抖动,笑声也是一声接着一声,仿佛看到了自己统领三界的场面。 苍麟的手一挥,金色的衣袖卷上那道士的剑,掌心带过处,道士的剑脱手飞出,飞向一边。 道士跌跌撞撞地冲出几步,好不容易拿捏住身形,看着空荡荡的掌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怎么可能?”他的手撑在地上,看着苍麟一步步走近自己,突然间翻身一趴,跪伏在地:“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苍麟看着他,眼中满是厌恶之色。 那道士不断地磕着头,“我有眼无珠,不该冒犯爷爷您。” “谁是你爷爷。”苍麟冷哼着,不屑地别开脸。 “您说您是中央主神,中央主神可是保护人的,您可不能杀我啊。”那道士咚咚磕着头。 苍麟叹气,脸转向一边:“滚。” 那道士继续磕着头,“这就滚,谢主神饶命,谢主神饶命。” 苍麟根本不愿意看他,冷冷地转开眼神。 那道士忽然抬起头,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到了一旁依然淡定着吸收灵气的岚颜,口中唯唯诺诺,“小的滚,小的滚。” 突然间,他的身体一弹,飞快地掠向岚颜,手指一掐,直接捏住了岚颜的咽喉,转向了苍麟,嘿嘿怪笑着。 “主神,你这么在意这个妖女,想必有不寻常的关系吧,小道士我也没什么本事,但是要捏死一只妖物的能力还是有的,她现在还在修炼,可是完全不能反抗。不如这样,你给我个千年灵气,我就放了她,怎么样?” 苍麟眼中杀气顿显,威压一阵阵地从身上散发出来,直逼那道士。 道士在威压之下艰难地站着,脸色狰狞中,越发紧捏住岚颜的咽喉,眼见着岚颜的脸色渐渐苍白,呼吸渐渐不稳,苍麟终于开口:“好。” 那道士又笑了,“看来你与这妖女的关系匪浅啊,道士我只要千年的灵气是不是有点少了,你可是中央主神呢,功力万年,若是我放了她你就杀我,我也没办法,不如这样,你把你的灵气匀一半给我,这样我也不用担心你报复我,怎么样?” “贪得无厌。”苍麟愤怒地说着。 “小小人类,脆弱又无能,老天本就对我们不公平,我只是要一点公平而已,怎么能说我贪得无厌呢?”那道士继续说着,手中继续用力:“你要不给,信不信我捏死她?” 当他手中用力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掌中一轻,那原本捏在手心里女子脆弱颈项,消失了。 被他钳制着的女子,也消失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去,就在不远处,那女子站在一旁,妖丹就在她头顶上方飞舞着,依然吸取着天地灵气。 “这,怎么可能?”那道士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妖丹未归位,怎么可能移动身体?我靠这个方法杀了无数妖物,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既然你杀了无数妖族人,想来今天我是饶你不得了。”女子冷冷地开口,“我不是神,我是妖,我不介意手中沾染贪恋人类的血液,也算是为我妖族子民复仇了。” 岚颜的手伸出,一缕妖气从指尖弹出,直取男子的心口。 那劲气在空中,道士也瘫软在地,可就在那劲气即将打上道士心口的一瞬间,另外一股醇厚的力量推来,将她的劲气打偏。 岚颜心中叹了口气,不可救药的眼神看着苍麟。 “我是中央主神,守护人类是我的职责。”还是那坚持的话语,岚颜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她只是漠然地转身,离开。 千万年深入脑海的执着,又岂是她能改变的?有他的保护,她也不可能说杀就杀,今日注定是无法出手了。 “啊!”一声惨叫,生气戛然而止,岚颜惊讶回头。 那道士手捂着胸口,指缝中泊泊流着血,眼中原本的兴奋还没散去,就变成了惊恐,身体慢慢地倒地,最终气息全无。 “就算惩罚,也应该由我出手,这样即便天道将来要惩罚,也是惩罚我。”苍麟平静地开口,“我知道你今天是故意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让我看清他们的贪欲而已。” 话丢下,苍麟的身影瞬间不见,丢下岚颜面对着空荡荡的湖水,和那弯新月,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其实苍麟也不是那么臭到无可挽救。 她笑笑,枕着胳膊躺下,望着天空,闭上了眼睛。 ##骄傲的尊主 这一次,苍麟沉默的更久,就连岚颜说要换衣服,他也没出现。几次之后,岚颜几乎以为身体里的他又一次陷入了沉睡中。 就在某个夜晚,岚颜睡的迷迷糊糊,眯着眼睛懒懒地翻了个身,却忽然看到身边出现一道人影,就贴在她的身边,坐在一旁。 岚颜一惊,瞌睡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定睛看去,却发现是苍麟。 “我草,大半夜的你别吓人好不好?”岚颜捂着自己的心口,没好气地说着。 这苍麟还没有实体,自然也就让人感应不到他的气息,突然间睁开眼睛看到,吓的魂魄都飞了好不好。 苍麟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她,那眼神看的岚颜心里乱毛一把的,忍不住地伸手摸着自己的脸。 没伤没疤更没有开花,她应该也不算丑,不至于用这样看怪物的眼神看她吧。 “尊主大人,您还好吧?”几日不见,突然出现虽然吓人,不过看到他似乎还挺好的样子,岚颜也算放下了心。 如果他不好,就不知道要在她的身体里呆多久,这没完没了的日子,可不她愿意过的。 “好。”苍麟终于开口了,回答了她的提问。 岚颜却慌了,这样的口气,这样的语调,与她记忆里的他完全不符啊,难道他中邪了?被鬼附身了?还是走火入魔了? 不对,他是中央之神,不可能中邪不可能被鬼附身,更不可能走火入魔。 那就是,脑子出问题了? 一个脑子出问题的中央之神,她该怎么面对? “我没问题,女人!”那倨傲的声音回归,很不客气地开口,却让岚颜放下了心。 岚颜笑笑,“没问题就好,没问题就好,睡觉、睡觉!” 没有前缀词,还是有点不正常,不过好歹语气和往常一样,她就勉强当他没问题吧。 就在岚颜闭上眼睛准备第二轮睡眠的时候,怪兮兮的苍麟突然又说话了:“也许你上次说的有道理,女人。” 睡意让脑子仍有些迷糊的岚颜莫名,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什么上次,能说的具体点吗?” “没有脑子的女人!”苍麟非常不满地说着,那眼睛瞪着她,不过那发丝没有飘荡,看来不是很生气。 岚颜只想睡觉,懒得跟他计较,“嗯嗯,我没有脑子,现在您能让没脑子我的睡觉吗?” “你这个懒惰的女人!”苍麟的声音高了,岚颜挥挥手,犹如赶苍蝇一样。 “你这个愚蠢懒惰自大狂妄厚脸皮的放荡女人!”一口气的声音爆发,震响在她的耳边,把岚颜惊的差点跳起来。 她到底哪招他惹他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折磨她啊? 算了,他是主神大人,她是小妖精,聆听教诲才是妖应该做的。 岚颜懒懒地爬了起来,困顿中努力做出恭顺的姿态,“主神大人请赐教,小的洗耳恭听。” 苍麟瞪着她,岚颜努力表现出清醒的样子,看着他的脸,结果他却又不吭声了,等待中,岚颜的脑袋又一次开始点点点,再度瞌睡来袭。 就在她即将睡过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苍麟的声音,“或许我以前真的错了,有些野心与贪婪,是不应该被维护的。” 岚颜恍然明白了,她挑了挑身边的火堆,她喜欢光明,即便不需要火堆取暖,但是这火焰的跳动,总会给她希望的感觉,所以她养成了即便是一个人也会燃上火堆的习惯。 火光中,今夜的苍麟身影格外的清晰,那面庞在她的眼中,也分外地明朗。 他有一张俊朗的面容,深邃而隽永,俊美的让人找不到半点瑕疵,与白羽师傅的柔美不同,他更加刚毅,也仿佛是一种心境的体现。 从他的脸上,她读到了一种悲凉。 也是,放弃了坚持千载万年的信念,任谁也无法平静,那日的出手或许是带着怒意,所以他需要平静,需要面对自己的心,需要面对自己始终坚持的原则。 能让这样的人认错,本身就是极难的,岚颜甚至以为,他如此自负自大的人,是永远不可能认错的。 “是不是因为我的刚愎自用,才让神兽们放弃的?”他似乎是想自嘲,嘴角流露的却是一抹苦涩,“那日你说的,他们无法抗拒我的命令,又不愿意再这么做下去,所以选择放弃,连神兽的身份都不要,宁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因为人得到的眷顾实在太多了,他们是在用自己的行为来向我抗议,而人界的纷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导致的,对不对?” 那深深的自责,那无奈的叹息,让岚颜再也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语。以她对他的了解,苍麟应该是骄傲而高傲的存在,他的决定就是所有人界妖族神兽的命运,而如今这纷乱的尘世,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其实和你也没关系。”岚颜努力地安抚着他,“你的职责是守护,人类在你眼中是被保护的存在,若你真的错了,那又怎么可能会有人间百姓膜拜信仰着你们?正因为你带去过福祉,为人类挡去过灾难,才会被人尊重。你只是没有想到过人心的险恶,但是这些人终究只是少部分,不是所有的人都存着恶意的,不是吗?” 苍麟望着天空,眼神虚无而飘渺,她不知道他是在追忆过去,还是在问着苍天。 “神也会犯错,你唯一的错在于你没有想过如何惩戒那些犯错的人,让他们没有顾忌地任意妄为,如果天道真的觉得你没有做好中央主神,就不会让你再转身,也不会让神兽们回归,天道要的是看你如何纠正自己的错误。”岚颜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天空,忽然明白了什么,“如果神兽们真的完全绝望,就不会回归。比如千寒,他是青龙,他可以不回归,但是他并没有抗拒,他只是做出了新的决策,新的应对办法。如果真觉得你错,白羽师傅就不会守护你这么多年,为了你而坚持着。” 苍麟神色一动,口中飘出两个字:“翎凰……” 这是白羽师傅字吧,她记得苍麟也曾经提及过,而且她记得苍麟对白羽师傅有一种别样的保护情怀。 难道…… 她的眼睛偷偷地观察着苍麟的表情,想起白羽师傅提及苍麟时的神色,她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白羽师傅与苍麟之间,一定有奸情,一定! 苍麟忽然看着她,那眼神直勾勾的,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他的手托向她的脸,一股醇厚的劲气中,她不由自主地抬头。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是没有办法对神的威压产生反抗的心。 “翎凰……翎凰……”苍麟的口中翻来覆去,始终是这两个字,眼中不仅有追忆,还有着一缕诡异的情思。 他在思念白羽师傅?可为什么要看她?还露出这样的神情? 岚颜略微一思索,就给他找到了借口。 一定是因为她体内白羽师傅的真气,让他有了追念的心,所以才有了这看爱人的表情。 想来他与白羽师傅也是可怜,一个千年沉睡,一个守护千年。一个刚刚消散另外一个就觉醒。始终不能见面的爱人,多么坚贞的爱情。 “这眉眼,真像。”苍麟又喃喃着。 像?她像白羽师傅吗? 白羽师傅飘渺如仙,她妖里妖气,更何况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会像吗? 岚颜的疑惑中,很快又为苍麟的行为找到了借口。 身为神,又怎么可能只看脸呢,一定是气息,让苍麟思念成疾,才会这么说。只是气息像,和脸没关系。 想来也是满满的同情,岚颜也就不想再反抗,神也有脆弱的时候,就让他好好思念自己的爱人吧,她就暂时当个替代品好了。 “我真的还能扭转一切吗?”苍麟仿佛是在问她,又仿佛是在问自己。 “当然可以。”岚颜的下巴始终保持上扬的姿势,已经开始觉得酸了。她唯有安抚这个自我纠结的龙,“既然人心不能让他们自我约束,为什么神祗的存在不能震慑他们呢?贪婪的人受到天道的惩罚,人间用律法去约束,就能让他们不再肆无忌惮。” “是啊,若我再幻化出身形,必然不能再走昔日的路,是时候该改变了。”苍麟忽然露出一丝微笑,“翎凰看到,也会开心的吧。” 他果然真的好爱白羽师傅呢,她说什么都无法安抚他,可只要提到白羽师傅,他的情绪一瞬间就被安抚了。 真爱啊!!! 岚颜忍不住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发顶,“为了你的职责,为了你深爱的白羽师傅,你这中央之神一定会重新为人间立下新的规矩,做到真正的太平。” 岚颜忽然发现,原本一直虚幻的苍麟,居然被她摸到了,手心下那柔软的触感,细润顺滑流过她的手指缝。 这发丝,与他的性格完全不合嘛,要粗粝如钢丝一样才符合他的脾气不是么?不过这手感,实在太好摸了。 岚颜手贱地摸了摸,不过瘾地又摸了摸,忍不住地加重了力量,再摸…… 苍麟的脑袋在她手心里蹭了蹭,感受着她的温度与力量,刚毅的眼神眯了起来,似乎是在享受。 “你这个不分尊卑的女人,居然敢随意触碰本尊!?”一声低吼中,岚颜快速地缩回手。 “小小妖女,本尊容你见我不跪,你居然对我用这般动作,你以为本尊是狗吗?”那声音极度不满。 岚颜看着自己的手心,呵呵干笑。 心里头却是无数脏话飘过,刚才是谁一脸舒坦的表情?刚才是谁享受如猫儿一样的?人爽了就翻脸? 而且,她分明看到了苍麟那紧绷出威严的脸上,又闪过了两抹可疑的红晕。 “咻!”人在眼前不见了。 岚颜无奈地摊手,翻身躺下,请神不容易送神也难,既然他走了,她也赶紧睡觉吧,不知道下一次这家伙发病是什么时候,她只有修养好了,才能应付他那反复无常的性格。 耳边,突然传来苍麟不满的语气,“愚蠢的妖女,你刚才说什么,我深爱着翎凰?” 岚颜叹气,“难道不是吗?”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蠢笨妖女,放荡而猥琐的妖女,给本尊把你那龌蹉的思想从脑子里删掉。”那个声音狂妄地命令着。 岚颜懒懒地回答:“是,尊主大人。” 嘴角一声嗤笑,切,没想到中央主神还是个傲娇的货,喜欢还不让人说。 ##傲娇大人 “你不是在山里的吗,为什么突然走到了集市上?”耳边的声音已成了习惯,岚颜只当没听见。 她在集市上走着,看看这里,瞧瞧那里,手中抓着一块桂花糖,吃的舒爽快乐。 她的确是喜欢幽静的山间,方便吸收灵气,但是她骨子里,依然是岚颜,是那个好吃爱动,喜欢热闹的人。 只有集市上,才有她喜欢的各种美食。山里的野鸡在尝过段非烟的手艺后,她对自己再没有了任何信心。 她才不要吃自己做的东西!!! 她站在一家店门前,看着热气腾腾的烧鸡,吸了吸鼻子,“给我来一只。” “贪吃的女人!”耳边的声音充满了不屑。 岚颜接过用荷叶包着的鸡,低声反击:“怎么,吃不着难受啊?” 那声音冷哼了下:“本尊才不屑卑微的口腹之欲。” “不懂得情趣。”岚颜撇了撇嘴巴,“真不明白白羽师傅喜欢你哪点,这么臭的脾气。” 那声音忽然高了,“我和你说了,我和翎凰并非你想的那种!愚蠢又无知的女人!” 岚颜根本不信,怪怪地嘿了声:“看吧,恼羞成怒了吧。” “你这个混蛋的女人!!!”那声音咆哮了,“本尊从不说谎,为何要欺骗你?本尊与翎凰……” “不是就不是,叫什么叫,吵死了。”岚颜轻描淡写的一声,耳边尽是重重的喘息声。 可怜的黄龙大人,这么多年何曾敢有人这般对他说话?更没有人敢嫌弃他吵,可是这女人,不仅敢嘲笑他,还敢反驳和叫他闭嘴。 “姑娘,可是我家烧鸡有问题?”老板战战兢兢地看着岚颜,表情怪异。 岚颜咧开笑,冲着老板摇头,“没有,没有,非常好。” 都怪这么多天和苍麟在一起,完全无所顾忌,习惯了有话就说,现在被人看见,对方就象看一个傻子一样。 岚颜拿起烧鸡转身就走,走向其他的小摊子,而人群的眼中则看到一个姑娘不断低声咒骂着:“你吵死了!”“能不能闭嘴?”“你管老娘吃多少?” 街头,侧目异样的目光频频看向她,弄的岚颜好没趣。 “你买这么多干什么?”某尊主大人还在不断地唠唠叨叨,吵的岚颜头大,“你是猪吗?” 岚颜实在是无奈,只能开口:“苏家离这里近,我要先去见见苏逸。” 没错,所有好吃的,都是为了那个吃货而准备的。 岚颜现在很想急切地见到苏逸,因为有太多秘密在苏逸的心中,她始终觉得苏逸还有事情隐瞒着自己,而她想要知道。 “全是为他买的吗?” 岚颜看看自己手中的大包小包,随口回答:“是啊。” “本尊也想吃东西。”突然间的一句话,差点吓掉了岚颜手中的东西。 这个家伙发什么病?好好的要吃什么东西,他能吃吗?他能幻化出实体吃东西吗? 还有,神兽能吃东西吗?会不会拉肚子? 一瞬间,太多想法冲过岚颜的脑子,导致她觉得自己的思维一下子有点不够用。 “愚蠢的女人,听到了本尊说话没有?”那声音不耐烦了。 岚颜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听到了。” “那还不带本尊去?” 岚颜走着,目光四下看着,耳边是不断吵嚷的声音:“女人,你到底买不买,买不买?” “您是尊主大人,我肯定不能给你买街边的东西,给你找这里最好的酒楼行不行?这样才是表示对你的尊重。”她没好气的开口。 这一句话,某位骄傲的尊主大人终于闭上了嘴,岚颜终于找到了一家装修精美的酒楼,走上酒楼,热情地小二迎了上来,“姑娘里面请。” “包间。”岚颜开口。 “您一人,包间?”小二有些迟疑。 “是的,一人包间。”岚颜丢下一锭银子,小二再是狐疑,也笑着点头走了。 转眼间,一桌的菜,一个人,上菜的小二始终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岚颜,岚颜挥着手,“你下去吧,不要打扰本姑娘吃饭。” 小二再度看了眼岚颜,讷讷地下去了。 岚颜翘着脚,“出来吧。” “这就是你对本尊说话的态度吗?”苍麟在她耳边叫嚷着。 岚颜无奈地放下脚:“恭请尊主大人,小的伺候您用膳。” 身边出现一道淡淡的影子,那影子由虚幻渐渐变得实体,最终站在她面前的人几乎是没有任何虚影的。 看来这些日子他的精进也是非常可观的,岚颜对此表示十分欣慰,也许再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摆脱他了。 “不是伺候的吗?”那眼神淡淡地一扫她,倨傲地望天。 这家伙永远这姿势,不会扭到脖子吗? 岚颜无奈地站起身,懒懒地站到一边,“请尊主大人入席。” 苍麟哼了声,一撩衣衫坐了下去,“伺候。” 他妈的,他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岚颜不想他再造反,唯有尽心哄好这个不知道哪又发病的龙。 夹起一块排骨放进他面前的碟子里,“尊主您尝尝。” 苍麟的眼睛看看她手中的筷子,又看看自己面前的筷子,拿起来看了看,手指比划了下,又放了回去。 这什么意思?夹给他了又不吃。 岚颜又夹了枚红烧鸽子蛋,“尊主这个您喜欢吗?” 苍麟还只是看着,根本没有拿起筷子的意思,岚颜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唯有再夹起一块糯米卷:“尊主喜欢甜食吗?这个糯软可口,试试吗?” 她夹,他看,不管她说什么,他就是没有动一下筷子的意思,转眼间面前的碟子里已经堆满了她夹的食物。 岚颜不耐烦了:“尊主您什么意思啊,不是您说要吃的吗,这一桌子好几十两银子呢,您到底吃不吃啊?” 还是说,他看看就饱了? “你要是不吃我可就带走了,反正苏逸那个饭桶是不会介意的。”岚颜努力地想要把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点,既然菜都没动过,那不如带走给苏逸吃好了,她可是记得苏逸的饭量的。 “谁说本尊不吃的?”苍麟双目光芒一闪,朝着岚颜抬起下巴:“伺候。” 伺候? 她没有理解错误吧。 岚颜看看他,看看自己手中的筷子,又看看桌子上没动的筷子,看来她没有理解错,他的伺候指的是让她喂。 她很想,直接把筷子戳进他的喉咙里,反正神兽是死不了的! 岚颜深深地吸了口气,夹起碟子里那块排骨,送到了苍麟的嘴边,苍麟张开唇,岚颜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温柔地把排骨送进去。 苍麟含着排骨先是没动,似乎是在琢磨着味道,岚颜从他的脸上也判断不出他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房间,静默。 忽然…… “喀喇,喀喇,喀喇!”苍麟的口中传出响声,岚颜瞪大了眼睛看着,看着。 没错,他在嚼。 岚颜看到他腮帮的蠕动,不多时喉咙一滑,“味道不错。” 岚颜的嘴角抽搐,“您都吃了?” 苍麟眼角一扫:“啰嗦的女人,快点伺候。” 岚颜沉默着,又夹起一条鱼尾巴,送到他的嘴边,果然苍麟是几下嚼动,又咽了。 “尊主大人,我想问问,您这几千几万年,吃过东西没?”岚颜终于没能忍住,还是问了出口。 “不需要。”苍麟很不满她的问话,目光示意着她赶紧夹菜。 岚颜手上飞快,有什么夹什么,反正他都是三两下就嚼烂咽了。 “那……好吃吗?”眼见着他又啃了一个猪蹄,一整个。岚颜小心地询问着。 苍麟嗯了声,“还不错。” 真的不错吗?他腮帮子不疼吗? 她怪异的目光引起了苍麟的注意,苍麟皱眉:“女人,你有什么事?” “没!”岚颜以崇拜的眼神看着苍麟,“尊主大人您的口活真好。” “什么意思?”苍麟反问。 岚颜干笑着摇头,不断地送着食物,然后见识到了什么叫传说中的饕餮。 他还真是喂什么吃什么,给什么嚼什么,如果说苏逸给她的感觉是饭桶的话,那么苍麟就是垃圾桶了。 没有什么不吃,东西到了嘴巴里,转眼就连渣都不剩了。 一桌子菜,整整十几道,足够七八个人大吃一顿了,被他扫的干干净净,岚颜极度怀疑如果她把盘子喂给他,他也会嚼一嚼咽下去。 岚颜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发出一声感慨,“跟舔过一样干净。” 而苍麟似乎还有些不满意,手指一指她身边的大包小包,“本尊没吃饱,那个里面是什么?” 那都是她给苏逸买的东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她的迟疑顿时让苍麟不满,“低下的女人,什么时候不分尊卑了?” 她什么时候分过尊卑了? 不就是吃的么,大不了一会再买好了。 岚颜把纸包打开,苍麟的脸上忽然有了几分开心的笑意,尊贵的手终于抬了起来,亲手抓起一枚糕点,嘴角微抬笑意中,丢进了嘴巴里。 这算是讨好到这条难伺候的龙了吗? 岚颜放下筷子,“尊主大人,我能去打听下苏家怎么走吗?” 某尊贵的龙原本刚刚露出笑意的脸上顿时板了起来,“伺候!” 又是这两个字,岚颜无奈地又操起筷子,开始投喂工作,直到她打包好的十几样食物都被吃干抹净,某人一只手抱着糖袋,一只手拈着糖送入口中。 “现在能走了吗?”岚颜再度观察他的表情,“您老人家肯回去了吗?” 吃这么多,还能始终是实体,可见他的功力真的精进不少了。 “吃完再说。”他打了个响亮的嗝,眯起眼睛,一片餍足之态。 岚颜悄悄地走出包间,小二立即迎了上来,“姑娘可是有吩咐?” “我想问问,你可知道苏家怎么走?” 小二点头,手指着大门外:“您出门后往右边走,大街的尽头那红色的宅子,就是苏家了。” 突然间街头骚动了起来,岚颜听到一声声地叫嚷由远至近,“不好了,苏家失火了,苏家失火了……” 岚颜站在二楼,顺着骚动的方向看去,浓烟滚滚中,街尽头的位置果然是火光冲天。 岚颜心头一沉,整个人跳了起来,也顾不得惊世骇俗,轻功施展到极致,幻影数变中,朝着苏家宅院冲去。 ##苏宅生变 那是一撞百年的老宅,木质的宅院根本经不住火势的摧残,当岚颜到达的时候,宅邸早已经火势逼人,街坊手中的水桶不过是杯水车薪。 “苏家的人出来了吗?”岚颜随手拉过一个正在救火的人。 那人摇着头,“我、我不知道,我看到火势起了才来救火的,但是似乎没看到苏家的人。” 岚颜心头一沉,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没错,即便是如此浓烈的味道中,她以妖族独有的灵识感觉到了血气,浓烈的血腥气。 一阵风刮过,有人大声地呼喊着:“要塌了,快跑!” 人群四散而逃,三层的老宅轰然垮塌,火星四溅。 “人没事吧?”有人在混乱中叫嚷着。 “我刚刚,刚刚好像看到有人冲进去了。”有人回答着,声音却有些不肯定,“不过不确定是不是我看错了,毕竟太快了,不像是人!” 此刻那火焰升腾的楼宇中,岚颜站在火中,火焰在她身边跳动着,却没有袭上她的身体。 仗着“妖霞衣”和自己的功力,岚颜在熊熊的火势中飞掠,寻找。 火势是从后院烧起来的,而人们发现时却忙着抢救前院,没有人能进来后院,岚颜看到满地的尸体,纵然有火势的遮掩,也掩盖不了这些人全是死于兵刃之下的事实。 好快的手,好狠的手段。 苏家的宅邸不算偏远,顶多只是幽静,又是白天的闹市,只要有任何人发出一声惊呼,都肯定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而据她目测,苏家上下最少几十口,没有一个人发出过声音,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察觉到危险的到来。 这个人,好厉害的身手。 岚颜的目光飞快地找着,心头也在砰砰跳。 她虽然与苏逸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是这少年的温柔与随遇而安的心态,让她很是赞赏。 她不想在这满地的尸身中看到苏逸的身影! 岚颜的目光飞快地寻找着,终于她看到了一辆倒落在一旁的轮椅,而轮椅下似乎压着什么人。 岚颜的心,沉了。 那一瞬间,仿佛已不会跳动。 她脚下微一迟疑,就很快地跳了过去,手拂过,那轮椅立即飞到了一旁。 那人影脸上虽然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但岚颜还是一眼就辨别出,这个人不是苏逸。 苏逸消瘦、清弱,这个人虽然看上去身形差不多,却不如苏逸瘦弱。 岚颜的心略微放下一些,继续搜寻起来。她很快地将所有的地方都看过一遍,她确定没有看到苏逸的尸体。 那他会在哪? 杀人的又是什么人? 她想起苏逸对她说过的故事,苏家的倚仗和隐秘。 如果,有人发现了苏家真正的目的,会怎么做?为什么苏家上下都死了,却独独少了苏逸呢? 难道那人的目的,就是苏逸? 当这个想法掠过脑海,岚颜想也不想地窜起身体,朝着后院墙外扑了出去! 站在墙外,岚颜让自己的心沉淀下来,让自己所有的灵识都张开到极致,她在感应,以妖族独有的能力,去查探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风吹过,她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缕血腥气。 岚颜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冲着血腥气来的方向追了下去。她知道只要杀了人身上一定会有血腥气,这些能逃过人类的耳目,却逃不过妖族的感知力,这血腥气很新鲜,一定与在苏家放火杀人的人有关。 她的身影很快,几乎把身法施展到了极致,就算人已跑远,她相信她也能追上。 更主要的是,她从那些人身上,感受到了极为熟悉的杀气。 当年在封家,也是这样的气息,也许曾经的她不懂得去分辨,但是妖族的体质让她牢记了这些气息。 短短几年,又遇到这些人,她又怎么会放过? 封家的仇恨,一直都在她的心里。虽然她与封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这仇恨,她无法放下。 她与岚修的仇,一刻都不敢忘记。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已追踪到了一条小河边,那河水哗哗地淌着,而所有的气息到了这里,没有了。 岚颜皱眉,想也不想地掠过河水,继续追踪。 可惜,当她奔出数里地的时候,却还是没有半点气息。 她,追错了方向! 无奈中的她,又一次回到了河水边,看着湍急的河水,岚颜努力地让自己的心平静,再度张开灵识。 河的两边都没有气息,那人会去了哪? 而且她不相信会有人快到能超越她的功法,能让她感知不到气息的存在,她不相信这世间还有这样高深的人存在,更何况还带着苏逸。 难道…… 她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在河岸边寻找,果然找到了一道推拉压辙的痕迹,看来对方是在河岸边藏了一条小船,到了河岸边就乘船离去了。 入了河,就算她再有本事,只怕也难以追踪了,更不知道对方会在哪里上岸。 该死!!! 她的手伸入怀中,拿出了那枚镯子,苏逸曾经送给她的“海光石”。 如果以妖族的血祭之术,大概能找到一丝苏逸的气息与去向,只是这血祭术太伤,别说她没有十成的把握,就算找到了,那对她自身的伤,只怕也无力再救人了。 但是她不想就此失去了那些人的下落。 岚颜心一横,咬破手指,血滴上镯子,口中轻声念着:“以吾妖族之血,开血祭之法,追……” 话才说了一半,她的手就被人握住,那枚镯子也落入了对方的手中。 岚颜抬头,看到一双愤愤的眼眸,“你这个没脑的女人,居然敢丢下本尊一个人走?” 丢什么丢,他的灵丹在她身上,他能丢了才怪。 “别吵我。”岚颜急切地甩开他的手,“我要找人。” “找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苍麟一撇嘴,“找到又怎么样,他又活不了两年。” “什么?”岚颜惊讶地问出声,声音也不由大了起来。 “嗤。”苍麟不屑地别了下嘴,“他身上气息很弱,是衰竭之征,表面看不出来,却逃不过本尊的感知,就算你救了,他也活不了两年。” 苏逸有病?而且活不过两年。也就是说,苏家的传言未必是假,那当初苏逸为什么要骗她,而且她把过苏逸的脉,根本没有任何病兆啊。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她现在必须要找到苏逸。 她有一种直觉,抓苏逸的人与当年封家屠杀的是一伙人,更为重要的是,抓苏逸一定会神兽灵丹有关。 “我不管,我一定要找到他们。”岚颜倔强地开口。 “找到了你也救不了。”苍麟哼了声,“妖族的妖法,一向是损人自损,你施法之后,只怕也功力大损,去了不过是找死而已。” 岚颜强硬地回嘴,“那也是我的事,不关你事。”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要是死了,本尊如何幻化成形?”苍麟比她还要强势,抓着她的手不松。 “放开。” “不放,猪一样的女人。” “放开我。” “不放,比猪还要笨的女人。” 争夺中,岚颜叫嚷着,“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当年杀封家满门的人,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一定要找到他们,你的实体坚持不了多久,一旦你回归进入我身体里,我要做什么,你又岂能拦住?” 苍麟的手松开,“蠢女人,你不需要用那低等的妖法,本尊知道他们在哪。” 岚颜的眼中闪过惊喜,“你知道?” 苍麟哼了声,“姑且念你伺候还算周全,本尊就告诉你。” 他沉着脸,“他们身上有朱雀的灵气,应该是常年在朱雀灵丹下的人。” 可是谁他妈的知道朱雀灵丹在哪?即便封城中藏着青龙的灵丹,也是她打开精魄后才知道的事。 难道…… “是原家?”岚颜喃喃地念叨着。 她记得在离开时,封千寒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她,当年他就是从原家人的手中救的她。当时封千寒推测,如果原家是为了苍麟的灵丹而追杀白羽,那十余年后白羽再度出现在封家,原家也有可能得到消息追踪而至,因而灭了封家满门。但是她的脑海中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最后杀自己的人手中的武器上,印刻着的是依家的家徽。 如果不是她已成长,如果不是她留了心眼,只怕在擂台比试上就对依泠月下了杀手。可她总觉得其间,还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甚至更大的阴谋,她要查详细。 最初追杀的人来自原家、之后又来自依家,越是明面上的事,越是无法让她轻易相信,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也不敢妄下论断。 她来找苏逸,为的就是这件事。 因为只有苏逸知道,当年白羽到底是从哪盗取的苍麟灵丹,才能坐实到底是否原家出的手。 可是现在苏逸被抓,苏家灭门,一切就在她即将到达的前夕,难道真的是原家? 她对原家,无所谓好恶,但是原家有一个她非常重视也非常重视她的人,管轻言! “他们身上的气息非常浓郁,应该是吸收过很多朱雀灵气的人。”苍麟再度开口。 “很多朱雀灵气……”岚颜有些不敢想。 灵丹之气,是各城的至宝,就连封南易这样的人,也舍不得分给别人去吸收,而这些人不过是杀手,就有浓郁的灵丹气息,他们的主人究竟要做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岚颜定下心,“苍麟,我需要你,我会三城皆去,努力寻找他们的灵丹隐藏位置,你只需告诉我,哪个是朱雀的就行了。” 找到朱雀的灵丹,就找到了真正灭她满门的凶手,而这次的人既然费尽心思也要带走苏逸,想必一时半会不会对苏逸下毒手。 “知道了。”苍麟的身影渐渐变淡,消失在她的眼前。 岚颜想了想,现在苏家的线索断了,她只能将三城走遍,寻找朱雀内丹的气息。 而离她如今位置最近的,是杜家所在的杜城。 她提起脚步,朝着杜城的位置而去。 突然间,耳边响起一声大吼,“你这个卑微的女人,刚才居然直呼本尊的名讳,待本尊成型,一定治你的罪。” ##入杜城 查灵丹 杜城,对于岚颜来说,是完全神秘而陌生的,除了这个名字。 他们有着与封城、依城、原城齐名的地位与身份,却几乎很少出现在人前,就连封城上一次的擂台比试,杜家也没有参加。 有人说杜家的城主是武痴,只知道自己修习武学,完全不过问身外事。 也有人说杜家这一任家主根本不习武,只爱读书,所以任何与武有关的事他都漠不关心,杜家已在日渐走下坡路。 但是,没有人敢去试探,也没有人敢与杜家城主比武,所以传说只是传说,流言依然还是流言。 即便岚颜,也只知道杜清和是当下的杜城城主,可是如何见到他,却是完全没有头绪。 就算见到了又如何,难道对着杜清和说:“我是来看你们家灵丹的,让我翻翻是不是朱雀灵丹”? 她不被杜城守卫打死才怪! 如果朱雀灵丹就藏在杜城内,那意味着灭封家满门和带走苏逸的人,都是杜家的人,她大咧咧的上门岂不是送菜? 暗中查探吗? 杜城虽然看上去和平安宁,但是守备防卫都与封城不相上下,夜探什么的,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杜城,她即便身在城中,也依然是两眼一抹黑,非常无力。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已经在城里逛了两天了,这两天偶尔也试探着想要查询一些关于杜清和的消息,可她发现,所有的百姓几乎对于城主都是摇头,因为百姓都未曾见过城主。 真是个低调到了没有存在感的城主啊! 这种人,要么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要么就是有莫大的野心。这是她从封南易身上得出来的结论。 不能打草惊蛇,在完全不知道任何情况的状态下,去摸索别人主城最中心守护着的灵丹,这不是笑话,这是天大的笑话。 无论杜城中的是不是朱雀灵丹,都不可能给素不相识的她看。 “苍麟,你有办法吗?”岚颜蹲在破庙里,撑着下巴自言自语。 “请叫尊主大人。”那声音冷冷地反驳着。 岚颜的手无意识地抽着火堆上的烤鸡,这是他按照段非烟教她的方法做的,虽然不如段非烟的技术精巧,倒也算是上乘了。 可惜现在的她,完全没有胃口。 “尊主大人,你有办法吗?”为了苏逸,她难得的低头了。 苍麟干脆而直接地回答她:“没有。” 妈的,白叫了。 岚颜很不甘心:“那你能感知到灵气吗?” “没有灵气外泄,如何感知?”苍麟的回答让她又一次泄了气。 她不甘心啊,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真的不好,非常不好! 岚颜轻轻张开自己的灵识,在这无人的荒郊,释放妖气虽然有一点大胆,但还不至于危险。 妖族的感知力虽然很强,但是对于完全被封锁的灵丹,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是不可能探查得到的。 但就算是徒劳无功,她也想试一试。 就在她的妖气萦绕周身,感知力张开的时候,岚颜忽然感应到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间,有淡淡的气息流转。 妖气一收,岚颜警惕地看着前方,“什么人?” 能走到她近前数米的位置都没让她发现,这个人的武功好可怕!甚至只能用妖气才能探查到一点气息的流动,这个人的气息也好精纯! 岚颜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心头的警兆提升到最高,如果不是没有察觉到杀气,她只怕已经出手了。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岚颜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鸟窝。 确切地说,是一个像鸟窝的脑袋。 那脑袋蓬头垢面,脸上全是灰土,几乎看不出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大把胡须凌乱地结成团,遮挡了大半张脸。 那身体慢慢站了起来,岚颜只能看出是一个男人,却看不出年纪,那男人眯着一双眼睛,歪着脑袋看她。 他的眼神中有迷惘,有思量,有好奇,也有兴奋,但有一点岚颜是肯定的,他没有恶意。 他站在草堆里,衣衫褴褛,脏污一团,露在外面的胳膊和手上,也满是泥巴,看上去很是落魄。 他直勾勾地盯着岚颜看,看的岚颜心头乱毛一把的。 “阁下,可有什么事?”岚颜脚下轻轻后退,想要与对方拉开距离。 谁知道她才退了一步,那怪人忽然发出一声嘶哑的怪叫。张开双臂,朝着岚颜抱了过来。 岚颜脚下急退,身形施展,而对方也如影随形,快速地掠动,追着岚颜,口中低低的声音说着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他似乎很久没说话啊,每一个字都是含含糊糊的,让岚颜想听清也听不清楚,可是每当她想要拉开距离的时候,对方就会快速地扑上来,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 这叫什么事啊? 岚颜心头暗骂着,偏偏这个怪人的武功之高,她居然无法摆脱。而当岚颜一掌挥出去,那人的脸上却露出了受伤的表情,站在那一动不动。 他皱着眉头,口中继续咕哝着,这一次岚颜听清楚了,是“涵儿”两个字。 涵儿?他孩子吗?可是跟自己有关吗? 岚颜不敢靠近,也不敢询问,只能站在不远处,对峙着。 只见那人忽然双手抱上脑袋,口中发出嗷嗷的声音,翻身在地上打起滚来,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他的身体在地上翻滚,沾满了灰土,那原本就褴褛的衣衫更加破烂,他犹如受伤的猛兽,不断发出呼呼的声音,岚颜只能看着,不敢靠近。 翻滚了一会,他的疼痛似乎稍微有了减轻,慢慢地翻身坐了起来,耷拉着脑袋,发出呵呵的笑声。 那笑声怪异,一阵阵地让人心里发毛,怎么听都不像是个正常人口中发出来的。他一阵笑一阵哭,自顾自地在地上玩了起来,自己左手打着自己右手,快速地变化间,却是无比精妙的招式。 岚颜看在眼里,却是惊吓在心。 如果刚才他对她出手,只怕她也讨不到半点好处,这个人的招式她甚至完全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传承何处。 天下间,居然还有这样一位高手! 那人玩累了,鼻子抽了抽,眼神慢慢转向破庙里。 火堆的架子上,烤鸡正滋滋冒着油,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香气。 他跳起身,整个人冲向火堆,双手一伸就将烤鸡拿了下来,直接凑上去一口,大嚼了起来。 油顺着他唇角流了下来,他也顾不得擦一下,更不觉得烫,几口之间烤鸡已吃了一大半。 他随手抛丢剩下的半只鸡,又一次爆发出怪异的大笑声,翻着跟头出了庙门,身影如电,转眼间消失在了岚颜的面前。 这一切都那么快,又那么怪异,岚颜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地上还有活生生的半只鸡,她真的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她喃喃自语着:“好可怕的武功。” “他的气息很怪异。”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苍麟的身影。 岚颜翻了个白眼,“刚才没见你出来,现在要你何用?” 苍麟的眼角一扫她:“这是你对本尊说话的态度?女人!” 只喊女人,看来心情还不错。 现在的岚颜几乎能把握他的脾气了,前缀词越多,贬低的字越多,代表这位尊主大人心情非常不好,反之也同样。 苍麟的眼睛看着火堆上架着的另外一只烤鸡,径直伸手拿下,咬了起来。 还是那可怕的风格,吃东西跟泼墨山水画一样魔幻,喀喇喀喇几声响,她的面前只剩下一个木头架子,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女人,你的食物准备的太少了。”某尊主大人显然对只有一只鸡非常不满,意犹未尽地坐在地上,“再烤几只。” 几只? 以他的食量,十几只也未必够啊。他老人家莫不是把几万年攒的没吃的食物要在她这一次性吃够本? 幸好她还有准备,不然……她自己都要饿死了。 岚颜重新架上火,把存货放了上去,苍麟的眼睛盯着鸡,显然是等着吃。 “你刚刚说那个人身上有灵气,谁的?”岚颜很紧张地问着。 如果苍麟能感应到,那几乎就八九不离十。 面对着岚颜急切的目光,苍麟只是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岚颜的声音高了,“你不是中央之神黄龙大人吗?” “不知道。”苍麟还是那三个字。 在岚颜不相信的目光里,苍麟才开口解释:“若是有人吸收灵气却不会用,本尊当然能查探出这灵气来自于谁,可若是灵气已经被化归己用,本尊只知道气息属于灵气,却不知道属于谁。”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岚颜无奈地叹息。 眼见着烤鸡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她索性开口:“你和我说说当年神兽的事吧?” “神兽的事?”苍麟怪怪地皱了下眉头,“没什么事。” 岚颜摇头:“我不信,没有事情是无缘无故发生的,肯定有爆发点,你不可能不知道。” 苍麟板着脸,“不知道。” “那你和我说说四神兽,这你总知道吧?” 苍麟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知道。” 这话就太假了,好歹算是几千年都在一起的伙伴,居然开口就不知道,骗人能不能骗的真实点? 岚颜嗤了声,不问了。 她的手转动着架子上的鸡,口中嘟囔着:“不说就不说,如果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想知道啊?” 苍麟还是那副骄傲的表情,脑袋扬地高高的,根本看也不看她。 正当岚颜全副心思都在烤鸡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苍麟的声音:“神兽中,青龙冷、白虎邪、朱雀艳、玄武稳。每个神兽都有自己的性格,也各司其职,所以不曾出过问题。那时候虽然对人界的贪欲有所不满,却还在我的压制下继续值守着,直到有一日,朱雀见我,希望能与我相伴。我当时严词拒绝,谁知道朱雀一怒之下放弃神职灵丹,堕入轮回中。并且留下话语说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的错。再之后,其余三神兽也相继忽然离去,我才猛然醒悟他们对我的不满早已到达巅峰。” 岚颜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闹了半天这事情的爆发点居然还是感情? “朱雀美吗?”岚颜有些好奇,因为苍麟用了艳这个字,显然那朱雀是个极美的人。 苍麟点点头,“美,四神兽中,也唯有她是女子。” 女的? 岚颜恍然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哦了声:“那难怪……” 苍麟喜欢的是白羽师傅嘛,白羽师傅是男人,所以朱雀再美,也得不到苍麟的喜欢,不管她多美,谁叫她不是男人。 苍麟忽然低头,瞪她,“你话里什么意思?” 岚颜嘿嘿一笑:“没有,没有什么意思。” “女人,还不伺候本尊?”苍麟低吼,岚颜屁颠颠地拿起烤鸡,送到苍麟的嘴边,自己拿起一旁的水,喝了起来。 “女人,本尊和凰翎不是你想的那般。”苍麟憋闷地挤出一句。 “噗!”岚颜入口的水,喷了出来。 ##城主杜清和 岚颜在万般无奈之下,决定铤而走险试试,她以封城的名义向杜城城主递交了见面书函,本以为杜清和就算是不愿与他人多交往,至少表面的功夫会应付,只要让她见了面,再见机行事。 可惜她又错了,因为她的请求被直接打了回来。 杜城的人只说城主身体有恙不见客,就没了下文。 一个练武的人身体有恙,这借口都找的不诚心,但是岚颜也没办法,摆明不见,她能如何? 时间在一天天地过去,苏逸却始终没有下落,这让她的心无比的焦虑,走在街头,漫无目的,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街头,忽然一道人影落在她的面前,“姑娘,我家主上给您的信。” 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人,岚颜有些惊讶。 什么人会给她信? 当她看到信笺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时,却不由地笑了——狐狸精亲启。 这个称呼,明显是对她极为亲昵的人又知道她身份的人才会叫的,可那字迹显然是她不熟悉的。 岚颜拿过信,对方起身,很快地走过街角不见了身影。 抖开信笺,几行字展露其上:闻封城易主,狐妖炙手可热。他日为卿放手,却不容他人趁机,卿贵重之物保管多时,唯有亲手奉上,放令余安心也。 多么诚恳的字啊,多么温和而多情的语气啊,可在岚颜脑海里出现的,却是这样的话语:当初我不忍心你为难,怜惜你和凤逍的感情。他封千寒算哪跟葱,当上城主就抢女人?既然这样,我就当面和你谈谈! 性感笑声中的自信和一双邪气的眼神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岚颜将信揣回怀中,却是长长地一声叹息。 这桃花债啊,最是让人麻烦。 段非烟知道了封千寒的大肆举动,当然也明白封千寒背后的目的,他可没那么容易放手。不然若是归还凤逍之物,找人带来就可以了,为何还要亲自跑一趟? 不过他人在鬼城,暂时也骚扰不到自己,她还是想想如今该怎么继续下去吧。 夜晚时分,岚颜一个人在山头静静地调息。苍麟似乎也在努力地让自己幻化,这些日子既不多话,也不出面,除了……吃东西的时候。 那日出现的怪人在消失之后也再没有出现,岚颜也不曾放在心上,她已暗自决定,如果再见不到杜清和,就索性夜探,无论如何她也要找到一些线索。 妖丹从她口中飞出,在月光下静静地飞舞着,柔和的光芒在闪动,岚颜轻轻张开手臂,“妖霞衣”如盛开的红莲,在风中张开轻柔的花瓣。 今日的月光很亮,山间的灵气很足,岚颜贪婪的吸食着,不知不觉就沉溺在其中,妖气毫不收敛地释放着。 当岚颜行完功,想要转身回到破庙的时候,才转身,就惊在了当场。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那个衣衫褴褛的怪人又一次出现,就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在妖丹吐出的时候,是妖最为脆弱的时候,即便她不像其他妖物那样不能动,不能收回妖丹,但若被人偷袭,还是巨大的创伤。 但是那疯子似乎并没有偷袭她的意思,而是痴痴地望着她,口中喃喃自语,在岚颜转身的一瞬间,跌跌撞撞地冲向岚颜,眼中爆发着怪异的神采:“涵儿,涵儿,涵儿……” 岚颜快速地后退着,想要和他保持距离,但是这疯子显然不愿岚颜离开他,他如影随形地追逐着。 岚颜对他的武功仍心有余悸,心一横,拍出一掌,想要制止对方扑上来的动作。 可那疯子却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他挺起胸膛,硬生生地受了岚颜这一掌。 妖气,侵入他的身体内。 但是却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他只是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定定地站在那。 岚颜本就没有用太大的功力,她直觉这男人对自己没有敌意,出手不过为了警告,但是她没想到的是,那男人摇摇晃晃地看着她,口中还是不断重复着那两个字:“涵儿、涵儿……” 不等岚颜下一步动作,他又一次扑了上来。 岚颜只得出手。 他也不躲避,就是硬抗着,被打着,落地、再扑上。 而岚颜始终也没下杀招,她的妖气一次又一次逼入对方的体内,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对方停下这疯狂的动作。 一个正常人想要制止疯子的行为,本身就是很艰难的,何况还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 更主要的是,这个疯子对她并没有明显的恶意。 他那一声声地呢喃里,眼眸里是欢喜,虽然举止狂乱,岚颜还是无法下重手。 岚颜一指点出,点上那人的穴道。 不过很可惜,她发现眼前这人会移穴,被她点上的瞬间,身体会做出下意识地反应,她就是想点住他,只怕也不可能了。 既然这人无法摆脱,又不忍打伤,那她只有一个办法。 岚颜身体飞快地旋着,一掌接一掌地拍上他的肩头,手法快速而巧妙,每一掌都将一缕妖气逼入他的身体里。 一连数十掌,不疼不痒,那疯子似乎也没收到任何伤害,始终是她退一步他进一步,她打就硬挨着的姿态,口中只是重复着那两个字。 岚颜一掌打在他的胸口,他被强大的力量震退数步,岚颜趁势飘开数步,手中的印结扬起。 那男人的脚步刚想踏前,就猛地僵住了,岚颜的妖丹在空中飞旋着,男子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怪异。 他似乎是在抵挡什么,想要挣脱什么,可是他的身体任他如何挣扎,就是无法动弹。 再想要运功抵挡,却已经来不及,他的身体里,一道道妖气在奔涌,寻找到了他的穴道所在,几乎在一瞬间,封住了他所有的穴道。 以妖气封印穴道,这是岚颜能想出来既不伤害他,又不让他疯狂靠近自己的唯一办法。 他似乎还在努力运功想要撞破岚颜的妖气,但这些妖气是受控于岚颜,被她抢了先机,又怎么可能轻易摆脱。 他的身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死死地看着岚颜,口中还是不断重复着那个名字:“涵儿,涵儿……” 岚颜走到他的面前,“我不知道你口中的涵儿是谁,或许你认错了人,我只能告诉你,不用再追着我,我不是你的涵儿。” 那个人不断地摇着头,似乎是不想承认她的话。 岚颜制住了他,转身离去。 就在她迈步的时候,那人的口中忽然发出一阵阵的呻吟,痛苦已极。 岚颜皱眉。 她看得出,那人的痛苦不是假装的,可是她不能解开他的穴道,她怕他又一次跳起来,疯狂的追逐着自己。 心念微一转,她的妖丹流转着,控制着他身体里的妖气,在他身体里探查起来,当她的妖气进入他的丹田时,差点被强大的力量弹出来。 好阴寒的气息。 正当岚颜想要退出妖气的时候,那人脸上的表情却有了几分缓和,就这一个细微的变化,让岚颜再度大着胆子继续将妖气逼了进去。 他的内息太强大,强大到岚颜的小小气息想要进入实在太难,她只能一点一点地尝试。 然后她就发现了一些奇妙的现象,这个人的身体里,有一缕很淡的妖气。 这妖气被压制的很深,深到如果她不是妖王,对妖气有着敏锐的探查力,她都无法察觉这妖气的存在。 既然有了这个发现,岚颜自然不肯轻易放手。 她加重了力道,甚至不自觉地走进了他,掌心贴上他的胸口,妖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还有她体内属于白羽和苍麟的气息,当这两道气息进入那人的体内,他丹田里的真气不再抗拒,有了裂痕。 也就是这个时候,妖气趁虚而入。 岚颜的妖气,与他体内的妖气终于碰上了,仿佛两位久违的朋友,在寻找了很多年后,找到了对方。 而他的丹田里的寒气,在一刹那崩解。 岚颜的手收回,远远地站着,看着那人,“你好受了些吗?” 妖气的桎梏已经解除,他也不再受限,但是他没有用,而是慢慢地爬了起来,低头坐在地上。 他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落寞的气息,与这荒凉的山头与破庙融合在一起,说不出的萧索。 他仿佛是在沉思,又仿佛是在追忆,唇不断地蠕动,她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当他那眼神抬起,眼中是无尽的悲凉。遥遥望着无尽的苍穹,“你……在……哪?” 岚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想打扰他,见他不再难受,岚颜转身欲离去。 就在她抬腿的瞬间,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等……等……” 岚颜停下脚步,回头。 那男人已经抬起了脸,原本狂乱的眸光在此刻是清醒而清澈的,他看着岚颜的脸,“你……是妖族的人?” 他说话很慢,每一个字都似乎想了很久才艰难说出,看来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了。 岚颜点了点头,“是。”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悸动。 不是对妖族人的忌惮,也不是敌意,而是喜悦。 “你的气息很强,我能问你的身份吗?”他的眼中充满希冀。 岚颜微一迟疑,“你要知道我的身份,最先不是应该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那男人点点头,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我叫杜清和。” 岚颜惊呆。 ##谈判 交易 隐秘(一) 杜清和? 杜城的城主!!! 岚颜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人,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疯子,居然就是杜城最神秘的城主大人。 她今天还被婉拒相见,理由是城主抱恙。疯成那样,可不是抱恙吗? 他似乎也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对着她有礼颔首,“我的确是杜城的城主,这样于你相见,有失礼仪,还请见谅。” 而岚颜的脑海里,则是各种念头呼啸而过。 说他是杜清和,她相信。因为他的武功,这天下间若能有这般深厚武功的人,除了各城的城主,还能找到几个? 但她不能理解的是,杜清和为什么会变成疯疯癫癫的样子,是练功走火入魔吗?可她方才探视他的内腑,没有筋脉错乱的现象,什么样的走火入魔会导致这样的情况? “我二十多年前,为了继承杜家城主之位,修习杜家的武学,也许这武学和我体内的那缕妖气起了冲突,武功虽然突飞猛进,可是真气却将妖气压制后,让我的神智出了问题。先是遗忘了很多前尘过往,却还有偶尔清醒的时候。也许是我的意识太不想遗忘那些过往,于是不断地挣扎,最终变得错乱而疯癫。今日多亏了你,我才终于从这疯癫中解脱出来,这二十多年半疯半傻的日子,总算解脱了。” 杜清和的几句话中,岚颜就能感觉到,这个人是一个谦逊而有礼的人,谈吐之间有着良好的修养,纵然此刻装束破烂,气质却是瞒不了人的。而且面对着外人,能够侃侃而谈自己的病,这就非常人能有的胸襟。 岚颜明白地点点头,“因为我修炼时的妖气,激发你体内妖气的感知,也就让你下意识地想要寻找我?” 杜清和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温和,“无论我是否记得,印记里总有最想追寻的,你的气息让我误会你是另外一个人,所以才会唐突,还请你见谅。” 岚颜记得,他第一出现,是因为自己放出妖气想要感知城内灵丹的气息。第二次出现,就是今夜,是因为她在修炼。 “是你体内那妖气的主人?”岚颜问道:“也就是你口中的涵儿?” 杜清和的眼中闪过一丝伤感,沉默不语。 岚颜知道,自己问到他的伤心处了。 “现在,我能问你的身份了吗?”杜清和的眼中,再度闪现着希冀。 这种希冀即便被他隐藏的很好,在岚颜看来,还是那么明显,明显到无法遮掩。 “你叫我岚颜吧。”风吹起岚颜身上的“妖霞衣”,红色的光晕在隐隐跳动,让她整个人都仿佛被一股灵秀的气息笼罩着,“也可以叫我妖王。” 果然,杜清和眼中的惊喜之色更浓了,“你就是妖族的妖王?” “是。”岚颜颔首。 “我想请求你帮我一件事。”杜清和急急地开口,“你是妖王,你若要寻找妖族的人,是不是非常容易?” 岚颜沉吟,“不难。” 以她的能力,要召唤任何妖,都不是难事。 “那能否帮我找涵儿……”杜清和甚至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地说出口。 岚颜的眼睛看着杜清和,很平静地回答:“杜城主,我与你之间并没有太多干系,我为何要帮你?” 杜清和沉思了下,“清和虽不能说号令天下,杜城却还有些许能力,若你肯帮我,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也定然全力为你做到一件事。” “好。”岚颜的脸上慢慢扬起了微笑,“我要看你杜城的灵气之源。” 杜清和脸上的表情绷紧了,岚颜的目光流转着划过他的神色,“我只因一些个人的事情需要答案,只是看看灵气之源,既不需要你拱手相送,也不需要在你圣地修炼,只看一眼。如果城主觉得为难,那此事便一笔勾销。” 说完话,岚颜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迟疑。 她的脚不迟疑,她的心却在猛烈地跳动着。 她在赌,赌她之前从杜清和眼中读到的感情,赌杜清和是一个性情中人,赌杜清和之前身上浓烈的思念。 唯有他的弱点,大到能让他放弃对灵气之源的坚守,她才能成功。 就在她走出数步之后,杜清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能知道你为什么要看灵气之源吗?” 岚颜停下脚步,“我有一位非常重要的友人被人掳去,下落不明。而带走他的人身上,残留着灵气。我不知道这灵气属于哪一城,唯有先来杜城,感知下灵气之源的气息。若气息不属于杜城,城主也没有损失,若气息属于杜城,我相信城主也不会坐视杜城出内乱。” 身后的杜清和没有开口,似乎正在考虑。 岚颜再度转身,“杜城主也失去过重要的人,也知道无法追寻下落生死不明的心心念念,岚颜牵挂的心也是一样。” 杜清和的眼中闪过一抹挣扎,岚颜知道他的内心中正在强烈的天人交战中。 岚颜落下最后一枚棋子:“杜城主,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归妖界,也许数年数十年都不会再回到人界,如你对我有要求,最好尽快提出。” 杜清和重重地一点头,“好,我带你入圣地。” 岚颜的心头,那巨大的石块终于放下,她赢了。 当杜清和带着岚颜走入杜家的宫殿时,门前的管家正在招呼着人清扫着台阶。 “那边角落,怎么如此不用心,若是城主回来看到这样,会责怪我们不尽心的,知道吗?还有那,你看你看,居然还有一片树叶!”老管家在大门前指点江山,一丝不苟,严厉地教训着。 下人不敢反驳,认真地清扫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到来。 “说了,门口的匾额不准有一点疏忽,为什么你们清扫的时候没注意?”那老者忽然发现匾额上少了什么,发出一声惊叫,“为什么会掉了指甲盖大小的漆,快找人给我补!!!” 岚颜对着杜清和轻声地开口,“你的老管家精神真好,昨天赶我走的时候,说话那个不卑不亢,不冷不热,让人挑不出毛病又憋着气。” 这管家,让她想起了沙伯。忠心耿耿又尽心尽责。 杜清和站在一旁听着那老者的啰嗦,脸露微笑,“你这个啰嗦的老头。” “谁没大没小的?”老者怒而回头,“还敢学城主说……话。” 他看着杜清和,脸上的褶子皱到了一起,激动地大喊着:“城主大人,您可回来了。” 杜清和点点头,“嗯。” 管家讷讷地看着杜清和,“您、您的精神可好?” 杜清和微笑,“很好。” 管家的眼中瞬间流下两行清泪,“好了,城主您好了……” 杜清和手挥了挥,“把宫中人都清出去,我有要事要办。” 管家跟在杜清和身边,嘴巴唠唠叨叨的:“城主,我这就去吩咐他们都走,不过您这身衣衫,是不是要去换了,您可是一城之主啊。” “你这个啰嗦的老头!招呼好岚颜姑娘。”杜清和温柔地笑骂,却还是抱歉地看向岚颜,“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衫就来。” 岚颜点头,在厅堂内坐下。 一盏清茶,岚颜在打量着四周,而那管家却在打量着她,眼中流露着各种猜测的光芒。 厅堂很雅致,几张字画便是全部,却有着说不出的庄重古朴之色。 看来这杜清和果然人如其名,清静宁和。再看那几幅字下的落款,却是杜清和几个字。 亲手写的字,也是苍劲有力,显然诗书气内蕴深厚,岚颜不由露出赞赏的神色。 ##谈判 交易 隐秘(二) “姑娘,您昨日来的时候,招呼不周,还请您别生气。”老管家在她身边,道着歉。 岚颜摆摆手,“我与城主也算是缘分匪浅,不会记在心上。” 老管家眼中爆发出神采,但视线在字画上的岚颜却没发现,“岚颜姑娘,您可知道我们城主的病……” 岚颜笑笑,“我治好了,以后不会再犯病了,你也不必再挂心。” 也许是因为这老管家让她想起沙良,一贯的冷漠也少了几分,说话间多了温和与笑意。 “您治好的?”管家发出一声惊呼,“我以为心病是治不好的。” 岚颜失笑:“心病只要对症下药,自然能治好。” “对对对。”老管家不住地点着头,“对症下药,对症下药!” 还没等岚颜有片刻清静,他又凑了过来,“岚颜姑娘,我家城主的字可好?” 岚颜点头,“字中风骨,遒劲有力,可见城主为人胸怀。” 而她,则想起了当年在封城向凤逍学习字画的场景,脸上不由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这一切落在老管家的眼中,又是一番心思。 正说话间,杜清河从门外踏了进来,此刻的他一身青衫飘飘,长发束在冠中,气韵内敛,丰姿卓绝。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物,就在半个时辰前,还是一头乱发稻草,犹如乞丐。 岚颜露出赞叹的表情,“城主好风采。” 杜清和温润一笑,“岚颜姑娘过奖。” 他冲着老管家挥手,“我与岚颜姑娘有要事相商,让所有人出去。” 管家笑的见牙不见眼,“我这就去,这就去。” 屁颠颠的走出门,脚步飞快,岚颜再度赞叹,“老管家好身子骨。” 杜清和招呼着岚颜朝内室走去,“岚颜姑娘,请随我来。” 岚颜跟着他,两个人朝着内进走去。 穿过幽静的花园,小小的石子路旁鸟儿在竹枝上欢唱。正中央的水池里,假山上流水哗哗,一派清幽。 岚颜跟着他,在他的叮嘱下,踩着他的脚步走着。 没想到这小小的花园中,竟然还有阵法? 随着他的脚步,始终在庭院中穿行着,也不知绕了多少个圈,他才终于停下,一闪身,掠上了假山。 岚颜紧随其后,也跳上了假山,只见杜清和的手指在剑锋上擦过,血迹滴上假山上一个小洼中。 一滴、两滴、三滴…… 那假山中传出阵阵隆隆身,岚颜只觉得脚下一震,假山渐渐下沉。带着他们两个人,陷入了池水下。 岚颜看着四周,池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排光,当假山沉下,两人头顶的一暗,那机关再度阖上。 岚颜啧啧称奇,“没想到,你们的灵气之源,居然就在花园里。” 杜清和儒雅地微笑,“阵法先需要启动,只要踏出一步,就不会发动。所以仆人在庭院中来来去去洒扫,也不会有问题,旁人也不会怀疑这人来人往的地方。” 岚颜点头,耳边听到哗哗的细细流水声。杜清和的脚步声,也正是朝着流水声而去的。 前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池子,中间突起如瓶状,而那池子里的水,正是由瓶口里流出来的。一枚乳白色如珍珠般的灵丹,就在瓶口上方跳动,散发着白色的气,像一个滚动中的鸽子蛋。 这,就是杜家的圣泉,和圣泉中供奉着的神兽灵丹吗? 岚颜的手远远地抬起,她仿佛能感受到那精纯的气息,只是这气息中,有一股厚重的阴寒之力,别说人类,即便是她也觉得难以抵挡。 但是这股气息似乎对她格外的喜欢,那缓缓流动的乳白色气息朝着她涌动而来,停留在她的掌心间,乖巧地跳动着。 她轻轻地挥了挥手,那乳白色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身上,久久不肯离去,像是个依恋的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杜清和在她身边惊讶出声:“这灵气最是桀骜不驯,我们要吸取少许,都是极难的,即便强行入体,也是难以融合,所以我才被反噬。” 岚颜也是同样的惊讶,“我也不知道,大概……大概因为我是妖?” 她也觉得这样的理由牵强,可她也想不出原因,说不定是因为白羽和苍麟吧? 那气息一层层地包裹上她,极尽温柔,在温存了许久之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苍麟。”她低声唤着身体里的人。 杜清和虽然有些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这霸道的气息,是白虎的。”苍麟肯定地开口,“白虎主西方,霸道而邪气,这种阴柔中的霸气我不会认错。” 看来不是杜城了,岚颜的心头闪过一丝失落。 她抬头看向杜清和,苦笑着摇摇头,“杜城主,我们可以出去了。” 杜清和却长出了一口气,“能为姑娘排除一个疑虑,又不需与姑娘交恶,与清和而言却是件好事,若姑娘他日追查出下落,需要杜某之处,还请不吝开口。” 岚颜点点头,两人走出圣泉。 再回到大厅中,岚颜面对杜清和:“城主,您可以提您的要求,需要我找什么人?” 杜清和端起茶盏,面容在氤氲的茶气中变得失落,“二十六年前,我在一座山中游玩,结识了涵儿,我知道她是妖,也知道她不容于世间,唯有深山隐居,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后来父亲招我回来,让我通过比武争夺城主之位,当时的我一心想要带涵儿回来明媒正娶,可我又担心她的身份为人发现,于是我决心拿下城主之位,唯有让自己做到城主,才没有人敢伤害她。” 岚颜知道自己没看错人,杜清和不同于那些为了妖丹而疯狂的人,他眼中并没有世俗的名利,他更想拥有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当初涵儿为了怕我有事,在我身上种下一缕妖气,她说如果我有危险,她一定能感知到。当我回到杜城,为了能够拿下城主之位,我疯狂地吸收精气,完全忽略了自己能否驾驭这个事实。最终,我在比武中夺下城主之位后,这精气的反噬开始了,我越想压制,它越是与我争夺,最终我的神智陷入了错乱中。从最初的一月清醒一两日,到后来的一年也清醒不了一两日。我想要回到涵儿身边,可我清醒的日子,总是不够支撑我回到山中。”杜清和摇头叹息着,“我让管家去我说的地方找她,可是管家告诉我,那里除了破烂的草屋,什么都没有。我知道涵儿的心,她认定了就不会改,我害怕,害怕她为人所害,所以我需要你替我找她。” 二十多年的牵挂,所有清醒的时候,都让自己努力牢记住心中的爱人,所以即便是疯癫中的他,对妖气、对他深爱的女人,也是执着的。 岚颜认真地点头,“好,你告诉我她是什么妖,我自有我的召唤办法。” 杜清和的脸上满是激动,“她、她是花妖一族中的冰莲。” 冰莲花妖? 岚颜猛然想到了什么,二十五年前、深山、痴情等待的女子……这所有的一切一切,似乎和一个人对她说过的故事极度的吻合。 岚颜的表情变得沉重,她似乎有些不敢开口,而杜清和则满是急切,“岚颜姑娘,你什么时候能够帮我以妖族之法召唤?” 岚颜咬着唇,极度艰难地开口,“杜城主,如果我说,我知道你说的那女子的下落,她、她可能已经,已经被人夺取妖丹,不在人世了。” “什么!”杜清和手中的茶盏落了地,碎裂片片。 他腾地站了起来,“不可能,你还没有召唤,为什么就能如此笃定?” 岚颜再度艰难地开口,“她是否单纯而善良,爱吃又不会做饭,喜欢漂亮的衣衫却完全不懂缝缝补补,还有些路痴,总是不留神就走丢了?” 这一下,杜清和脸上的表情惨白一片,嘴唇不断地哆嗦着,“是、是涵儿,她傻傻的,却那么坚强那么固执的乐观开朗着。” 岚颜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杜城主,我想有一个人比我更清楚涵儿的所有事情,或许,你应该见见他。” 杜清和急切地开口:“是谁?” 忽然间,老管家从门外颠着脚冲了进来,“城主,门外有人拜访。” 杜清和无力地挥手,“不见,此刻我谁也不想见。” 老管家的声音更急了,“他说要见岚颜姑娘,我一时口快说城主夫人谁也不见,他、他竟然无礼地闯进来了。” 城主夫人? 这是哪门子和哪门子?岚颜在一旁傻了眼! 只听见门外一声笑:“段非烟见城主心切,只好硬闯了,顺道请杜城主解释下,这城主夫人是怎么回事?” 岚颜的手无力地捂上脸,内心一声哀嚎。 天哪!!! #第四册 ##父子相争 紫金色的衣衫飘荡在门边,男子飘然而入,嘴角一缕邪气的笑容,却让岚颜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怒意。 不,怒意是好听的说法,正确的说法是杀气。 这杀气的对象,杜清和。 他笑着,眼睛也是半眯出性感的弧度,不过眼角一扫,锋利的眼刀甩上她,让岚颜一个哆嗦。 好冷!好凶残。 不等杜清和开口,老管家已经匆忙迎了上去,“哎,你这个男人好生没有礼貌,都说了城主和城主夫人有事不见人,你怎的硬闯?你知道不知道这是哪里?” 段非烟噙着淡淡的笑意,眯着狭长的眼睛,静静地听着老官家的话,当听到城主夫人的时候,岚颜明显感觉到他的眼神里,精光一闪而过。 “城主夫人?”他的声音低低的,从喉间飘出的笑意,目光从老管家的脸上挪到了岚颜的脸上。 岚颜只觉得额头上一抽一抽的疼,“呃,他误会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段非烟解释,或许是对方那饱含深意的目光,或许是对方身上那隐隐的危险气息,总之一句话,现在的段非烟不要惹,千万不要招惹。 段非烟嘴角的笑意更大了几分,倒是身上四溢的邪气收敛了几分,目光中添了几分柔和。 老管家显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想也不想地拦在岚颜面前,故意遮挡了段非烟的视线。 段非烟喉咙间发出一声低笑,雪白的指尖轻柔地抬了起来。 岚颜知道段非烟的性格,他从来不问是非对错,只看合不合自己心意,这老管家三番四次阻挡他,这一抬手之间,只怕老头瞬间就要从门里飞出去了。 “非烟!”她可不想段非烟与杜清和还没来得及相认就先交恶,更不想看到一个老头在空中飞。 几乎是同时,杜清和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老管家与段非烟之间,微抱拳,“杜某多年未出江湖,已不知世事变幻,公子武功卓绝,杜某请教名讳。” 他那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把段非烟所有出手的路线封死,显然他已经察觉到了段非烟刚才的心思,立时对段非烟的性格有了一个判断——眼前这个笑盈盈的男人,绝非善与之辈。 不仅如此,明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老管家是什么人,他还敢动手。这样的人不是傻到没脑子就是拥有绝对的自信。 显然,这个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不是前者。 杜清和性格本就平和,再加之,他对眼前这男子,有着特别的感觉。他欣赏这个男人的无谓与大胆,多少年来没有人敢在四城城主面前这般表露明显的杀意,他敢。 所以杜清和只是拦下了他,没有更进一步的挑衅。甚至,心头是真的想要知道这男子的来历与姓名。 即便,眼前这男人绝不是容易结交的人。 岚颜心头一抖,杜清和这样随意的性格,她还是有些担心。段非烟实在不是一个你对我讲礼貌,我就对你亲近的人,她生怕下一刻段非烟就对杜清和动手。 谁知道段非烟身上的杀气忽然间收敛了,眼角扫过一抹风情,“你刚刚叫我什么?” “非、非烟!”岚颜本来不想叫,生生在他威胁的目光里,挤了出来。 某人脸上这才挂起了满意的表情,慢悠悠地转向杜清和,口中简简单单飘出三个字“段非烟。” 这三个字对于许多年不入江湖的杜清和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一旁的老管家一声轻啊,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不自觉地挪了两步。 谁不知道段非烟三个字等于不讲理的魔头、等于不分是非只管自己好恶,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他要捏死这个老头,也就是两根手指头的事。 岚颜又好气又好笑,这老管家,后知后觉的也太慢了吧。 老头朝着杜清和的方向缩了缩,“城主,这是四城之外鬼城的城主,传说中‘暗影血宫’的宫主,为人邪气的很。” 这个老头真的活腻了,他以为他那大声的耳语逃得过武功高手的耳朵?何况还是当着段非烟的面。 “传说中,我还茹毛饮血,每日要生喝人血。”段非烟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你要不要试试?” 看着老头死灰又仗着杜清和保护强自镇定的表情,岚颜憋着笑,轻轻低下了头。 杜清和倒是表情温和,甚至轻轻地扬起了笑容,“段公子,请上座。” 段非烟眼眸一扫,应该是有些意外的,意外于杜清和的态度。 毕竟任何自恃身份的人,都不愿意与所谓的邪道中人交往,那老管家就明显地表露出了这种嫌弃和畏惧,但是杜清和完全没有,就连那笑容,也是无比的真心。 “段公子此次造访杜城,不知道有什么事?”杜清和和煦开口。 段非烟的手,不动声色地握上了岚颜的小爪子,岚颜偷偷抽了下,却被他抓的紧紧的,不容她抽离。 岚颜干巴巴地笑了下,换来段非烟一个白眼。 “为了你们这位城主夫人而来。”段非烟毫不客气,直切主题,“因为我和岚颜姑娘有些许渊源,突闻她成了杜城的城主,所以特来问个究竟,若是真的,我就要恭喜岚颜姑娘了。” 恭喜? 他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岚颜心中腹诽,表情不以为然。 杜清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着段非烟牵着岚颜的手,心中已是明了,“误会,一场误会而已。” “哦?”段非烟眉头一挑,看着老管家,眼中又闪现了那危险的光芒。 老管家在他的眸光里,再度瑟缩了下,“老奴去催茶……” 颠着脚,飞也似的跑了。 “误会?”段非烟看着岚颜,“我还想着要怎么送一份大礼给岚颜姑娘呢,看来空欢喜了一场。” 送大礼?只怕是把杜城拆了吧?外加,扒了她的狐狸皮。 她与封千寒的谣言才起,这家伙的信就到了,他什么想法,她还能猜不到?何必这么冠冕堂皇言不由衷呢。 “我托岚颜姑娘为我寻人,却让管家误会了,所以才有了这个城主夫人的说辞。”杜清和倒是很有礼的解释着,他那儒雅的气质,温和的态度,让人想要找他毛病都找不到。 “寻人?”段非烟的目光又一次投向岚颜。 他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若不问清前因后果,又如何能让他相信。 岚颜的脸色忽然变了,因为她想起杜清和要找的人,很可能与段非烟有着难以割舍的关系。这么说来,杜清和与段非烟…… “这个事情是这样的。”岚颜急急地抢话,她可没忘记段非烟对自己父亲的仇恨,对母亲的牵恋。 杜清和倒也不隐瞒,“我托岚颜姑娘找我昔日的妻子。” 段非烟的脸色终于有些缓和了,毕竟杜清和都把妻子两个字端出来了,显然是和岚颜之间没有奸情。 既然没有奸情,段非烟倒是变得十分好说话,“那你们继续,我只当个听众,不打扰吧?” “当然不。”杜清和轻轻摆了摆手,将目光投向岚颜,“方才岚颜姑娘和我说,您有位朋友,可能比你更清楚她的下落?” 岚颜的表情苦巴巴的,“呃……啊……” 她偷望着段非烟,不敢说话。 偏偏就是这个为难的表情,让杜清和瞬间紧张了起来,“怎么了,方才不是说那人可能知道涵儿的事情吗?” 岚颜的眼睛始终盯着段非烟,当涵儿两个字从杜清和口中飘出的时候,她明显看到了段非烟身体一震,那双眼睛又一度眯了起来。 “可是那人不方便寻找,你告诉我他叫什么,以我杜城之力,我必然要将他找出来。”杜清和紧张地看着岚颜,完全没有注意段非烟的表情变化,“只要能找到涵儿,无论什么代价我都能付。” 岚颜还没开口,段非烟已经插了话,“杜城主,不知道您妻子贵姓?” 杜清和脸上带着思念,“说来这也是为什么我看到段公子有亲近之意,因为吾妻也姓段。” 段非烟的脸沉了,唯有岚颜看到了他眼中的冰封,话语还是那么轻柔,“不知城主夫人失踪多久了?” “昔年山中一别,二十五年矣。”杜清和叹息着,希望的眼眸始终挂在岚颜的身上,“岚颜姑娘,那位朋友在哪还请告知,杜清和感激不尽。” 他背对着段非烟,完全看不到段非烟的表情,可岚颜的视线越过杜清和的肩头,却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岚颜的手慢慢抬起、抬起……杜清和看着她的动作,莫名。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冷然的声音,“‘风峭山’中,花妖冰莲。” 杜清和的身影僵硬了,慢慢地转过身,“段公子,你如何得知吾妻身份?还知道、知道‘风峭山’?” 段非烟发出一声冷哼,“妻子?你居然有脸喊妻子,当初是你抛妻弃子,如今装什么情深款款?” “抛妻弃子?”杜清和一愣,茫然的目光看着段非烟,又看看岚颜,口中哆嗦着,“你、你说我有儿子?” 她怎么回答,她该怎么回答? 难道说眼前这个邪气漫天还让他感到亲近的男人,就是他的儿子?但是这个儿子,显然没认爹的打算。 “死了。”段非烟毫不留情地冒出两个字,手中一指点出,直奔杜清和。 杜清和显然被这两个字震到了,呆呆的,就连段非烟这带着杀气的一指都没有躲闪的意思。 段非烟挟怒出手,带着的是自己二十五年的怨念,根本不留任何情面,杜清和若不躲,不死也得重伤。 段非烟敢打,杜清和敢不多,岚颜可不敢不拦啊,她飞身而上,挡在失魂落魄的杜清和面前,手腕一带将段非烟的指风引向一旁。 指风射入地面,顿时将地面的青砖打的粉丝,四溅开来。 老管家正端着茶回来,冷不让这四散碎裂的青砖打在他的脚边,他发出一声惊吓的叫嚷,“啊!” 手中的茶盏落了地,摔的粉碎。 岚颜抓着段非烟的袖子,“非烟!你不能……” 段非烟冷笑着,“今日不取他性命,如何对得起……” 他手臂一挣,甩开岚颜,又是一掌拍出。 掌风猛烈,比刚才的指风又强劲了不少。显然是怒气已满心,多年的怨念让他红了眼。 若是杜清和躲闪,这掌风也不会伤到他,偏偏那杜清和似乎还沉浸在儿子死了的消息里,整个人呆若木鸡,不躲不闪。 老管家一声大叫,“刺杀城主、有人刺杀城主了!” 跌跌撞撞地朝着台阶下冲去,想要叫人保护杜清和。 岚颜也顾不了许多,索性双手一展,拦腰抱住了段非烟,“你不能杀他,他终究是你爹!” “爹?”杜清和神色一动,看着段非烟。 “爹?”老管家脚下一绊,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哎哟!” ##段非烟的要求 一件事,就在这鸡飞狗跳中被揭开,段非烟被岚颜抱着,再要动手也不能,只能愤愤地别开脸,一声不吭。 她见过段非烟邪气的时候,见过段非烟杀气漫天的时候,也见过段非烟深情款款的时候,就是没见过这般孩子气的他。 是啊,除了孩子气她没有字眼可以来形容此刻段非烟的表情和状态了。 一个城主,一个掌控过最阴暗杀戮的鬼城城主,一个无比冷静,带着淡然笑容杀人于无形的男人,一个提及名字就让他人胆寒的宫主,此刻掩藏在愤怒之下的表情,明明是委屈。 为他的母亲,为年少坎坷的他,更为从来不曾听到过的父亲的字眼。 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挣扎着求生,逐渐走到了今日的地位,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没有父亲。在他最无援的时候,没有父亲。当他已经成为一方霸主,对他来说已不需要所谓父爱,所谓保护的时候,父亲出现了。 杜城城主,天下间最耀眼的名字,却从来不曾给过他保护,让他的母亲遭受到那样的欺辱,让他经历了那么多不堪。 这样的父亲,要来何用? 这样的父亲,如何能让他承认? 他多年的气愤,在一瞬间爆发。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出手,内心中也不过是一个声音,为何要抛弃他们? 不需要任何语言,岚颜也明白他在想什么,更明白他在气什么,伤痛什么。 段非烟的眼睛盯着杜清和,“我没有爹。” 短短四个字,太深的怨念,太深的委屈,太深的不甘。 他不愿意承认杜清和,因为在他成长的岁月中,这个人根本不曾存在过,又如何能让他承认? 但是岚颜知道杜清和的为难,知道杜清和的无能为力,她伸出手握住段非烟的掌,这一次换她主动。 段非烟孩子气地想要甩开她的手,却舍不得。抬起另外一只手想要推开抱住他腰身的她,掌心落在她的肩头,却再也下不去手了,脸上闪过几度挣扎,最后还是由了她。 这样的他,说不出的别扭,也说不出的可爱。 “不妨听杜城主说完,好吗?”她哄着他,段非烟别开脸,不吭声。 这算是勉强答应了吧。 岚颜把目光转向杜清和,那杜清和还是呆呆地样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段非烟,嘴唇颤抖着。 脚步沉重,许久许久才抬了起来,小心地落下,慢慢地靠近段非烟。 他的小心翼翼都写在了身体动作里,生怕动作大了,眼前的人就从视线里飞走了般。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段非烟的脸,“你、是我的儿子?” 段非烟抬起脸,一双眼眸邪气四溢,似笑非笑地看着杜清和,“不是。” 杜清和满是期待的眸光一暗,轻声叹息着,“我明白、明白的。你是涵儿的儿子?” 段非烟这一次没有飞快的反驳,无声地默认了。 杜清和苦笑了下,“我又何必问,你与她那么像,眉目之间几是一模一样。” 但岚颜也看得清楚,段非烟邪气、杜清和儒雅,但是脸上的轮廓,也是极为相似的,只是段非烟更加的俊秀,配合着他身上的气质,多了几分妖异的美感。 他的感慨,段非烟始终是沉默着,杜清和想要与他亲近,但是段非烟不是孩子,他是叱咤一方的霸主,想要打开他的心扉,谈何容易? “能、能和我谈谈你们的事吗?”杜清和艰难地开口,“还有你娘……” 段非烟还是那淡淡的表情,疏离的仿佛身上有一层无形的盾,“你能先告诉我,为什么这些年没出现吗?” 杜清和点点头,“好、好。” 他缓缓地说着,段非烟静静地听着,什么表情也没有,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是他的手,始终捏着岚颜的手,紧紧的。 岚颜觉得自己手心里都出汗了,也就只有这个亲密的姿势,让她知道他还是紧张的。 当杜清和说完之后,他看着段非烟,就像在等待一场判决般。 段非烟唇角勾了勾,仿佛是在笑,却没有让人觉得轻松,反而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不敢猜测他的心思。 这沉默,让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杜清和查探着他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你,能说说你的故事吗?” 他的姿态,清楚的表明了一位父亲,对自己亏欠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的心情,想要亲近,却又无从下手。 段非烟眼皮垂下,沉吟了会,忽然露出一丝微笑,“娘亲死了,流浪了十几年,然后到了鬼城,就这样了。” 他的故事岚颜非常清楚,他的艰辛岚颜更是心知肚明,但他对杜清和什么都没说,一句话带过了所有。 这代表,他觉得往事不必再提,也不想让杜清和知道。 不让他知道,不是因为他没资格知道,而是不想让他再内疚,往事已矣,何必再提。 这,是一种变相的原谅。 如果不原谅一个人,就会想尽办法让对方难受,让对方永远承受着愧疚与亏欠的心。 唯有原谅,才不让他知道那些自己承受过的苦痛。 岚颜无声地看着段非烟,所有的明了,都在那双清亮的眼眸里。 “你还在恨我?”岚颜明白的事,杜清和却不明白:“所以才不愿意说?” 当局者迷,说的就是他吧? 或许对于一位父亲来说,失散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他太急于想要知道属于儿子的一切,段非烟不肯说,他会觉得这是对自己拒绝敞开心扉的意思。 段非烟笑笑:“我已经大到不需要父爱了,你还是想想怎么为我母亲报仇好了。” 杜清和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身上凛冽的杀气渐渐密布,“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段非烟很简单地回答了声,“当年他将母亲带到一座城中,困在地牢里,只为了吸取她身上的妖气,那时候的我,除了猜测他可能权倾一方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线索。我在鬼城这么多年,也是没有消息。” “吸收妖气为己用?”杜清和的眼神一闪:“懂得这种方法的人,只有各城的城主。” “我也是这么想的。”段非烟轻轻叹息,“我见过封南易,不是他。” 不是封南易,不是杜清和,剩下两个人…… 岚颜的心又紧了。 其中一个,是原城的城主,管轻言的父亲。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这层层交叠的网,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苏逸生死未卜,真凶完全没有线索。 “无论如何,涵儿为我留下了你,我杜清和疯疯癫癫二十多年,从未想过会有今日。”杜清和的脸上,终于有了激动的喜色。 他看着段非烟,脸上的肌肉跳动着,是掩饰不住的雀跃,“你,是叫非烟吗?” 明明已经知道,却还是想确认。 哪怕是对方一点点的小事,都能让他填补二十多年的空白。 段非烟笑笑,“忘却人间是非,恣意山水烟云。” 杜清和的眼中浮起雾气,“你知道?” “她老是念叨着,说是你对她许下的承诺,我怎会不知道?” “所以……她给你取名非烟。”杜清和叹息:“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她。” “想认我?”段非烟的眼神一闪,藏着些许坏坏的东西,那嘴角微挑,岚颜就知道他在玩心思了。 杜清和却不了解,他只是急于弥补。段非烟说的没错,他已经大到不需要父爱了,但是对于杜清和来说,他最爱的女子与他的孩子,如此出色,如此出众,让他心中骄傲的同时,也想要给予更多。 段非烟不等他开口,伸出两根手指,“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么?”杜清和的眼中,闪过急切的神采。 “你与娘亲的分别,归根到底,是那个白虎灵丹作祟。”段非烟的脸上,是浓浓的厌恶,“我要毁了它。” 这就是段非烟,不在乎厉害得失,只有自己的喜恶,不喜欢的再是珍贵,他也不屑。 他才不在乎那天下间人人觊觎的灵气,让他难受的,他就毁掉。 而杜清和,完全就是个宠溺儿子的无脑父亲,想也不想的点头,“好!” 岚颜又一次头疼了,杜清和眼中只有段涵儿和段非烟,完全不是个有野心的城主,这样的人别说要白虎灵丹,就是要他整个杜城,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抛下。 “第二个条件呢?”杜清和想也不想地问道。 在他心中,认回儿子比什么都重要。 段非烟看了眼身边的岚颜,“我要你的城主夫人。” 台阶下,老管家刚刚爬起身,探出个脑袋,正巧听到这句话,一声哀嚎:“少城主啊,您怎么能和城主抢夫人啊,这是大逆不道啊!” 段非烟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意,看着台阶上那个探出的脑袋,忽然竖起第三根手指:“附加一个条件,我要你把这个老头送给我。” “好!”现在的杜清和,有什么不好的吗?数百年基业都拱手送给段非烟,一个老头算什么? “城主!!!”台阶下的脑袋,发出哀嚎,不甘心地看着杜清和,“您不能这样啊。” 段非烟慢慢走到台阶变,笑的无辜:“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了。” 老管家的背心,爬起一股诡异的寒意,看着眼前笑的灿烂的容颜,身上一片冰凉。 ##重逢之情 “他是你的人我不管,你凭什么连我都算你的人了?”岚颜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开口反驳段非烟。 他问杜清和要谁不关她的事,城主夫人本就是误会之语,他倒是顺水推舟,说的认真。 “难道你想做城主夫人?”段非烟俯下脸,暧昧的地贴近她,“那我只好管他要城主之位了。” 岚颜气结,这个人简直无法理喻。 “你如果要做城主夫人,可以做鬼城的,也可以做这杜城的,我大不了委屈下自己,连杜城也收入囊中好了。但是那个什么封城、原城,就算了吧。” 岚颜推着他的胸膛,奈何这个人看上去身姿清秀修长,却是蕴藏着男儿独有的力量,推也推不动。 他就这么暧昧双臂环着她,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 他的笑容一向是浅浅的、带着几分暧昧几分挑逗几分邪肆,她也往往不当回事,一个白眼了结。但是现在的她,明显能看到他眼中笑容里,是满满的温柔。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那双眼睛,简直温柔的能让人沉溺而死,明知不敢看,也不愿意挪开眼睛。 不正经的人一旦正经起来,会让人心疼。 就像他,若以最初相遇时的印象,她只怕嫌弃至死,但越了解越深入,这个男人的另一面让人不舍,让人想起来就会唏嘘。 大约,她太心软吧? 也不尽然,只能说他们之间牵绊太深,有过缠绵悱恻、有过生死与共,说过放下,但是放下何其艰难? 对一个人动心,其实很简单。对一个人难以割舍,也很简单。甚至最初不会察觉,当你想要放下的时候,才发现放下其实太难。 她以为她不会动心,所以才没有戒备,当她想要戒备的时候,那个人就这么侵入了,占据了,放不下了。 他的话岚颜还没回答,倒是杜清和笑的开心,“我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打理过杜城,论能力只怕还不及你,你若愿意,我这就宣布将杜城城主之位交予你。” 杜清和看着他与岚颜之间的暧昧,笑的一脸满足,“这就是缘分,你们之间,注定的缘分。” 段非烟搂着岚颜,不顾她在怀里的推搡死死揽着,笑着抬头,“也对,若没有缘分,你们又怎么能结实?若非她知道我的过往,又怎么让我们见面?如果不是我追随她而来,又怎么可能这么快与你见面?” 他低头问着怀里的岚颜,“你说是吗?” 缘分,孽缘还差不多。 但是他的话,却让她连反驳的能力都没有,因为他一句话都没说错。 没有那些前尘过往,她就算结实了杜清和,也不可能让他与段非烟相认,这一切似乎还真是因她而勾起的。 “你比我有能力的多。”这是杜清和第二次说段非烟能力在自己之上了,不过第一次说的是治理城的能力,第二次说的似乎是…… “那当然。”段非烟毫不迟疑的应承下,“娘亲也不过是冰莲花妖,她可是妖王。” 草,这也算? 岚颜现在在考虑,如果他再不撒手,她直接用武功震开他了。 她可没说过与他有什么,他居然就这么大咧咧地在杜清和面前承认他们之间关系匪浅,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你再动,我就在这里亲你。”段非烟在她耳边低低说着,威胁感十足,“反正我也是不要脸的人。” 他连她的想法都能看穿,她还能说什么?以她对他的了解,他真的会亲。 他对自己的追求已经写在明面上了,他那无法无天的性格,做任何事她都不觉得稀奇。 杜清和那么满意,那眼角眉梢都写着:不愧是我的儿子,比我就是强。 从这点上,他们父子之间还真是心意相通。 她相信,杜清和对她是十分满意的,恨不能立即宣布段非烟和自己的婚事。 她拿眼神警告着段非烟,让他别太过分,但是这样的目光落在他人眼里,似乎变成了含情脉脉。 杜清和轻轻拍了拍段非烟的肩头,“我去准备下,至于你说的白虎内丹的事,反正禁地岚颜姑娘也认识,她带你去好了。” 丢下话,杜清和转身出了大厅,显然他要将段非烟是自己儿子的事昭告天下,着是父亲对儿子的最大补偿,也是发自内心的爱。 可是,就这么把他们两个人丢在大厅里,似乎…… “少城主。”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您有什么吩咐?” 她倒忘记了,还有一个老管家。 段非烟眼睛一横,“门口守着。” “您还要什么?”老管家哭丧着脸。 段非烟看着他,“你似乎不想跟着我。” 老头的表情更苦了,“没有,您是少城主,未来的城主,伺候城主是老奴的责任,也是荣幸。” “很好。”段非烟懒懒地抬起手指,指了指门口,“去守着,听到什么声音都不用进来。” 老头苦哈哈地点着头,蹒跚着出了门,默默地占在门口。 他目光远眺,已经看不到杜清和远去的背影,老脸一皱,浑浊的双眼里满是委屈,“城主啊,老奴好歹伺候了您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送就送人了,老奴好可怜啊。” 他自怨自艾着,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伺候城主是老奴的职责,如今杜城有少城主了,老奴应该感觉高兴的,而且少城主如此器重老奴,更应该好好伺候才是。” 想到这,他似乎心情又好了起来,咧开笑容,忠诚地守在门前。 他嘀嘀咕咕的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明明是自言自语,却逃不过房间里那两个耳聪目明的家伙。 岚颜憋着笑,“人家似乎对你的抢人行为很不满。” 段非烟哼了声,“将来他会更不满。” 岚颜推着他的胸膛,“你这又何必,他不过忠于城主,一切从城主利益出发而已,不算错。” 段非烟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得罪我,就是错。” 握着她的手送到唇边,“最错的是,他不该叫你城主夫人。” “睚眦必报的小人。”岚颜不屑地开口。 “哪儿小啊?”段非烟不仅脸皮厚,嘴巴更是大胆,配合着他此刻潋滟水光的眼神,分明就是调情。 他是天生的调情高手,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写满了性感,配合着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勾得她心中的弦一跳一跳的。 他的话满带含义,如果他们之间未曾有过其他,她也只当一句笑话就过去了。可偏偏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太容易让她想起曾经的相处。 曾经的每一次翻云覆雨。 他还真的……不小!而且技巧非常好。 该死的,岚颜你在想什么?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她猛地摇了下头,挥去脑海中那些旖旎的画面。这个动作里,段非烟低沉的笑声又一次传来。 这笑声,分明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我以为,你忘记我了呢。”薄薄的唇欺近,就在她的面颊前,呼出的气息撒过她的脸颊,吹动她的发丝,几分撩人几分亲昵。 那么近,近到她似乎只要动一下,就能与他亲吻上,让她有种无形的被压制感,可这距离他拿捏的十分好,就是差了这几分毫,没有亲上。 除非,她主动。 他的气息,很熟悉。熟悉的轻易能将她带回到彼此相处的那些日子,就像这个怀抱,也曾经无数次地这样拥抱着她。 他们的开始,是最为激烈的缠绵。 他们的回忆,也太容易就回到那一刻。 一个你不讨厌的人,一个你不讨厌还与你有过缠绵的男人,一个你不讨厌有过缠绵还为你付出过性命的男人,一个你不讨厌有过缠绵为你付出过性命依然爱恋着你的男人。 岚颜真的无法让自己强硬,因为对男人的思念有多深,只有在分别之后才知道,对他的爱恋有多深,只有在重逢的那一刻,才能直视。 自欺欺人,在这一刻都骗不了自己。 也许与段非烟对她的爱相比起来,她爱他没有他爱她多,但是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跳快了。 终究对他,还是动心了。 明知是错,明知不该,明知道太多的明知,她还是无法控制。 她的头更疼了,对凤逍的承诺未曾做到,徒惹了无数情债,管轻言、封千寒、曲悠然,现在还多了一个段非烟。 她该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你这个多情的女人。”一道声音穿过脑海,是满满的不屑。 苍麟,她倒忘记了他的存在。 现在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醒着的,刚才的一幕幕想必也看的真切吧。 她猛地一推段非烟,她可不想自己与段非烟的事情被苍麟看的清清楚楚,私密的事被别的男人大咧咧观赏,她还没那个胆子。 “你,不是要去看白虎灵丹吗?我带你去!”她再也不敢与他靠近,飞也似地拉开门,朝着圣泉所在而去。 她的身后,段非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角飞扬,追随她的脚步而去。 ##白虎灵丹(一) 圣泉中,段非烟远远地站着,没有靠近,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畏惧一样。表情严肃,眉头深锁,这种沉重的感觉,让岚颜心头有些愣。 她当然不会让段非烟毁掉白虎灵丹,只是她心中有一个疑团想要得到答案,这个答案就在段非烟身上。 “你不是想要毁掉它吗?”她在一旁坏心地挑唆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段非烟的表情。 虽然她的猜想有些荒诞,但是可以一试。 她与杜清和在圣泉中第一次接触到白虎灵丹的时候,她的妖气告诉她,这灵丹霸道而邪气,带着强大的侵蚀力,仿佛它的主人一般,散发着警告的话语:谁敢觊觎本神,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种感觉也与杜清和说出来的话是一样的,白虎虽然是神兽,但最为桀骜,一向不与他人亲近。她能清晰地分辨出自己身上白羽的气息、苍麟的气息,这些都不足以让白虎灵丹对她产生亲近感,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身上留存了白虎本身的气息。 可要在她身上刻印下气息,必须是她极为亲近的人,亲近到有过肌肤相亲的关系,而这样的人只有两个:凤逍和段非烟。 她的心里,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白虎灵丹与段非烟,有着莫大的关系。 或许是段非烟的性格,让她总是想到这白虎灵丹吧。 段非烟皱着眉头,慢慢靠近、靠近,却又在几步之外停了下来,他盯着那乳白色的灵丹看着,“就是这个东西?” 岚颜心头的期待一瞬间落了空,段非烟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外,脸上是满满的厌烦。 “就是这个东西害了我娘?”他冷笑着,掌心抬了起来。 岚颜一怔,伸手抱住他的胳膊:“等等。” 她害怕,害怕这个脾气怪异的家伙真的伸手要毁掉灵丹,想也不想地就拦住他。 “你不让我毁掉它?”岚颜的举动让段非烟垂下目光,看着她紧张的动作,“你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岚颜马上松手,挤出一缕假笑,“我只是觉得神兽灵丹存之不易,又是杜城的根基,没、没必要毁掉吧?” 段非烟的目光一寒,“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摆摆手,“没有。” 段非烟冷笑一声,“你有事没告诉我。” 没错,她是有事没说,关于神兽关于千年前的那些秘密,关于白羽和苍麟,她不说只因为她觉得没必要。 段非烟终究只是凡尘俗世中的人,如果他不是,久不必牵扯在神兽的往事中。 段非烟步步紧逼,眼神中带着摄人的光芒,每进一步就让岚颜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我不想你有事瞒着我。” 他一向是王者,掌控所有。他不喜欢她有事自己不知道的感觉。 应该说,任何人在面对自己喜欢人的时候,都希望知道他的所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感觉到,自己是他面前独一无二的人,能够分享他所有秘密的人。 满足的,不过是心底那一点点自我感觉而已。因为自己,比任何人都与他亲近。 所以,当他发现她有事情瞒着自己的时候,那个感觉不好,非常不好。 不好到,他心里窜起了怒意。 “没有。”岚颜坚持着,她答应过白羽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些事,她也不想让段非烟知道苍麟的存在,毕竟这是她的承诺。 段非烟的眼睛眯出漂亮的弧度,却让岚颜心头一凛。 后退、逼近,再后退、再逼近,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僵持着。不远处的白虎灵丹光芒流转,气息活跃地跳动着,但是这个小小的变化,岚颜已经无暇去顾及。 “好,你不说,我就毁了它。”此刻的段非烟看上去,格外的妖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隐隐流转在周身,发丝飘飘飞扬。 妖中带着一股仙气,让人迷惑到挪不开眼睛。 但是那凶残的气息,也比往日更浓烈了许多,让人无法抵挡,无法反抗,只能顺从的气息。 尊贵如神祗,骄傲的睥睨一切。 她居然觉得此刻的段非烟,无比迷人。 她一定是感觉错误,一定是的! 段非烟的手伸出,她惊讶地看到,一股气息从他掌心中弹出,瞬间包裹上了那乳白色的白虎灵丹。 这、这怎么可能? 最是桀骜不驯的白虎灵丹,任何人靠近都会被他吞噬的白虎灵丹,居然就这么简单地被他捏在了手心里? 就像一个孩子面对强大的大人似的。 岚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在她面前还那么难以控制的白虎灵丹,如今乖巧的让人咋舌。 这些诡异的情形都让她无法去思考,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另外一件事上——她不能让段非烟毁掉白虎灵丹。 “别这样。”她摇头,一脸为难地看着他。 他一言不发,手指慢慢收拢,那灵丹之气也随着他的动作开始改变,气息在涣散、朝着四周迸裂。 不行,她不能让他毁掉白虎灵丹。 岚颜的手探出,直点段非烟的手腕脉门,想要逼迫段非烟收手。 现在的她有些后悔,不该将段非烟带到这里来,为了她心头莫名的猜测,却导致这样的后果。她不能对不起苍麟,如果白虎灵丹消亡,苍麟想要重振神兽的想法,就将再也实现不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段非烟会如此暴戾,所有的一切都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她快,段非烟也快。手腕一抖,躲开了她的攻击,转身间一章挥向她。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出手,却如此不留情面,强大而狂暴的力量,让她都不敢直接面对,旋身躲开。 再想要攻击,手已抬起在了空中,却不敢出手了,因为段非烟的手掌在她面前,紧了紧。 白虎灵丹原本圆润的流转光芒,更加紧缩、凌乱了起来。 一次偷袭不中,就没有了第二次机会,段非烟这个姿态,摆明就是在威胁她,她只能讷讷地放下了手。 “现在还不说吗?”段非烟威胁十足地开口。 她无奈了,“我告诉你了,你放手行不?” 段非烟沉吟着,表情却有些不正经,“那看你说什么了。” 她的目光看着段非烟,眼神却看着段非烟的身后,此刻在段非烟的身后,悄然无声地出现了一道男子的身影。 金色的,高贵的身影。 苍麟出现了,她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她不动声色地面对段非烟,“好,我说就是了。” 段非烟还是那邪气的表情,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其实,这与千年前的神兽有关……”她慢吞吞地说着,看着苍麟靠近段非烟。 “神兽?”他神色一动,似乎很有兴趣。 “嗯。”岚颜的声音压的低低的,“神兽陨落,灵丹流失人间,但是现在……” 她的声音更低了,低到几乎听不清楚,段非烟的身体前倾靠近她,似乎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岚颜身上。 就这一瞬间,苍麟出手了,凄厉的指风直扑段非烟的手腕,岚颜心头一喜,苍麟的偷袭必然得手。 谁知道异变忽起,段非烟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飘身退开,整个动作突兀而迅速,岚颜与苍麟谁也没有料到。 ##白虎灵丹(二) 苍麟的偷袭落了空,不仅如此,段非烟的手一收,那原本在空中浮着的白虎灵丹,突然凌空飞起,飞向段非烟的手中。 段非烟的手虚拢着,那灵丹就在他的掌心中跳跃,他看着苍麟,手腕轻轻抛着,白虎灵丹就在他的手心中上下滚动,很是可爱。 完了。 岚颜的心中闪过两个字,以段非烟的性格,只怕这白虎灵丹真的要保不住了。 谁知道段非烟只是看着苍麟,慢慢地、慢慢地、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苍麟,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让人讨厌的样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 岚颜的目光从段非烟身上挪到苍麟身上,打量着、猜测着、揣度着…… 苍麟威严的眼神停留在段非烟身上,两人之间有种诡异的气场在流转,终于苍麟开口了,冷冷的,带着高位者独有的傲气:“多年不见,白虎。” 白虎? 段非烟真的是白虎!? 那么她没有猜错,只是……他明明记起了前尘,为什么却不承认,为什么还要故意毁掉灵丹? 她相信自己的感知,那一刻段非烟想要毁掉灵丹的心,是真的。 “我不想做什么白虎,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段非烟撇了下嘴角,满是不屑,“整个东西对我来说是累赘,留着终是个祸患,我可不想再做那个伟大的白虎神兽,守护着这群肮脏的人类。” 最后一句的语调,简直与苍麟每次挂在嘴边的话如出一辙。 “这是神兽的职责。”苍麟沉声,语气冷硬。 “可我现在不是神兽。”段非烟哼了声,“我在鬼城这么多年,见到的世间百态尽是丑恶,人类自相残杀,为了内心的欲望斗争着,我看他们沉溺其中乐此不疲,哪里还需要守护?他们不需要神兽,那这灵丹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毁掉不是更好?” 他看着手中的灵丹,摇摇头,“或许我真的不该来这地方,不来这里就不会因为它的气息而想起曾经,就不会坚定了我要毁掉他的心。苍麟,你还没死心吗?” 段非烟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苍麟,“你也没有幻化成型吧,还在努力吗?这些年,还未醒呢。” 像是感慨,又像是无奈。但是岚颜听出了他内心深处的——痛。 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放弃,因为段非烟是鬼城的城主,他见到的是人类最阴暗最恶心也最贪婪的一面,要他重燃信心,谈何容易? 他若对人类还有信心,当初就不会自毁身躯抛弃灵丹离开了。如今又是这般境遇,怎么会回来? “你当年就是因为这样而离开吗?”苍麟开口问道。 段非烟皱了下眉头,“对不起,当年的事还没有记起来,只是认识你、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而已,至于怎么放弃内丹的……” 他想了想,无所谓地回答:“大概再也不想回来,自我封印了吧。” “和青龙一样吗?”苍麟深思着。 “青龙?”段非烟眼神一震,“他回来了吗?” 苍麟的目光投向岚颜,岚颜心头一惊,暗叫不妙。 如果让段非烟知道青龙就是封千寒的话,怕不是又有一场醋好吃。 不过……他吃醋关她什么事? 段非烟从苍麟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回头正巧看到岚颜心虚的表情,“青龙是谁?” 话问出口,他也只是略一思索,就发出了一声冷笑,“封千寒!”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这么聪明的人,只需要联想起最近封城的异变,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呢?”段非烟盯着苍麟的脸,“与她什么关系?” “白虎。”苍麟的脸沉了下来,“本尊不需要回答你。” 段非烟嗤笑了声,“我记得你从来不自恃身份的,倒是变了啊?” 苍麟不自恃身份? 岚颜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这、这怎么可能? 岚颜想起了封千寒对待苍麟,有着贵家公子应有的姿态,却从来没叫过一声尊主,苍麟真的也没在乎过。 他唯一自恃过身份的时候,就是对她的时候。 难道是她比较招苍麟欺负?还是她长了一张欠欺负的脸? 段非烟的眼神瞟过岚颜,“你既然龙身未成,应该只能寄身在龙珠内,依照你刚才出现的情况,莫不是你的龙珠在她体内?” 一语命中,她连解释的话都不用说,实在是太聪明了。 “这个说来话长了,当年白羽师傅……”岚颜想要告诉他些什么,才一开口就看到了段非烟神色又是一动。 “白凤也出现了?你还叫他师傅?”他靠近岚颜,单手撑在她身侧的墙壁上,低下了头,“白凤可是最清冷秀美,飘逸出尘,对不对?” 这姿势下,岚颜退无可退,只能又一次在他暧昧的姿势里,失神了。 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青龙、主神、再加上一个白凤,看来我不回归都不行了。”他把玩着手中的灵丹,低头在她唇上浅浅一吻,“为了你。” ##回妖族 杜清和对段非烟是急切地想要昭告天下,三日后,鬼城城主段非烟是杜清和儿子的事情就传遍了天下,各种议论纷纷。 有人说,段非烟与杜清和达成协议想要争霸天下,所以才有了这所谓父子的说法,不过是为了壮大实力的联合。 也有人说,段非烟用“暗影血宫”独特的蛊毒控制了杜清和,杜清和这么多年未出现,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还有人说,杜清和和段非烟之间,是情人关系。说什么父子,是杜清和为了爱人拱手杜城讨段非烟欢心呢。 “噗!”岚颜毫无气质地喷出口中的茶,捂着嘴巴不住地咳嗽,一边咳一边看着段非烟那气结的表情,笑的不亦乐乎。 段非烟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是不是想挨揍?” 她咳的眼泪都出来了,顺着眼角划过脸颊,她伸手擦了擦,还是笑的打滚。 “其实,这也不能怪别人,你的名声就是如此。男女不忌,多少人爬上过你的床,所以……”她望着那个气结的人,拈了块玫瑰花糕丢进嘴巴里,“换做是我,也会这么想。” 名声是他自己糟蹋的,现在装什么委屈。 现在她面前的段非烟,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白虎,在融合了白虎灵丹之后,更加的邪气比人,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不敢靠近。 对她来说,却更加魅惑。 气质这种东西,是独一无二的。他与生俱来就是这种气质。邪气往往比正气,更加吸引女人,段非烟能让那么多女子为他趋之若鹜,不是浪得虚名的。 “多少女人上过我的床?”他哼了声,“以后只会有一个,你觉得我名声不好,那我就大张旗鼓娶你过门好了。”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嫁了? 人可以无耻,但是无耻成他这样,就过分了。 岚颜白了他一眼,伸手再度拈起一块玫瑰花糕,放在口中咬了起来,狠狠的一口下去,仿佛那块玫瑰花糕是他的肉。 “我只是想抢在封千寒的前面。”他的手越过桌面,从她手中把那剩下的半块玫瑰花糕抢了过去,舌尖在咬过的小小月牙儿上舔过,“别说他没打这个主意。” 岚颜心头一跳,这个男人怎么连吃个糕点都能吃的这么骚撩的,让人恨不能就是他手中的那半块糕点,被他这么细细地舔过。 岚颜低下头,收摄自己瞬间飞了的神智。 果然是和这个人在一起久了,连她也变得无耻了起来。 他慢慢咀嚼着那半块糕点,手指忽然又伸了过来,在岚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擦上她的唇角,抹去一块残留的饼屑。 那手指清凉细长,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可她只觉得脸上始终残留着他的温度,久久不散。 他的手指抚着薄唇,轻轻舔了下。 岚颜又是心头一荡,这男人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引诱她。 “这些日子,你想我吗?”他的眼神荡漾着波光,有几分可怜、几分委屈,更多的是诱惑,那声音轻轻的,“哪怕是一点点。” 一点点…… 好吧,岚颜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她的确有想过他。 她沉默不语地低下了头,看不到段非烟嘴角渐渐扩大的笑意。 “我是不是能认为,自己在你心中,有那么一点地位?”他又追问了一句。 又是一点? 好吧,她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段非烟的确有着独特的地位。 又是沉默,脑袋更低了。段非烟嘴角的笑意,则越发大了。 “既然你想我,心中也有我,我是否能说,你对我动了情?”他的手指抚上她的下巴,将她的眸光抬了起来,“哪怕还是一点点。” 她能说不吗? 他的一句句问话,纵然是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却也让她面对了自己的心。 她想过他、无法忘却那些相处的日子,她也知道他在自己心中有着特别的地位,那些她从来不敢面对的内心深处,就在他的一句句问话中,被挖了出来。 他的目光蕴满柔情,他的动作不容她逃离,只能面对着,面对着他毫无保留的深情。 这深情,吸引着人,沉溺、沦陷、无可自拔。 这双眸,就像是拥有勾魂摄魄的力量,将她的思想、她的心,全部都勾了过去,忘记了思考,忘记了一切。 只记得,眼眸中的浓情。 有一种男人,天生是清场的浪子,没有人能够束缚没有人能够留住他的脚步,但若真正的了解了他,才会发现他独守着他的专情,留给某个人。一旦留下了他的心,生死不改那份情。 岚颜很清楚,段非烟是那样的男人,而自己就是他认定了的女人。她从未怀疑过他的心,只是不敢接受。 “既然动了情,为何不愿意嫁给我。”他的声音极度的轻柔,与他的眼眸一样,引诱着人跟随着他的话语,失了主张。 她该点头吗?应该点头的吧。 岚颜的眼神有些迷茫,红唇微微张开,他的声音引领着她,“答应我。” “我……”她在他的笑容中迷失,“答应……” 他的眼中,有了得意的深情,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的俊美,嘴角轻轻地拉伸。 才拉开一半,她的手猛推上他的胸口,“段非烟,你是在我身上试验你的白虎灵气吗?” 段非烟低下头,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胸膛轻轻起伏,“终究还是没能魅惑到你。” 废话,她是谁? 她是妖王,是九尾妖狐,论媚术天下间还有谁能比她更强大?她要是输在段非烟手上,她这狐狸脸还往哪放? “无论我用什么方法,但是我的心是真的。”他又一次把她拉入怀中,亲吻上她的脸庞,“你知道的。” 她知道,正因为知道,她才无法抵抗他。 若是玩弄,这样的男人她可以随意抛到脑后,可他偏偏不是。 但是她不能,因为她还守着一个承诺,对别的男人的承诺,没有他的允诺,她不能答应。 就算是辜负了深情,就算是这个男人让她难以割舍,她还是不能点头。 凤逍,你在哪里?若还是找不到你,只怕她要坚持不下去了。 岚颜苦笑着。 忽然,她神色一动,表情凝重了起来。 “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段非烟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自嘲着开口。 岚颜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眉头越锁越深。 夜晚的后院,安静的只有风吹过耳畔的轻柔声,月光看上去轻柔宁静,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岚颜的手挥过,那平静的夜色就像水面起了层层的波纹,波纹晃动着,越来越大,将眼前美丽的景色也扭曲了起来。 妖气,这是妖族的气息。是妖族在呼唤她吗? 段非烟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妖气?” 在这月华满溢的时候,妖族的气息也格外炽盛,她终于感应到了久违的妖族气息,对于她这个离开妖族百年的妖王来说,犹如回归到水中的鱼儿,兴奋不已。 更重要的是,这妖气中,还隐约藏着什么,让她熟悉的气息,很淡、却不容忽视。 岚颜闭上眼睛,双臂伸展在空中,妖丹从她口中飘出,飞舞在空中。 那些零散的妖气,围绕在妖丹周围,慢慢地融入。 妖族,她有多久没回去了?那些长老们只怕已经是望眼欲穿了吧。若不是因为苍麟,她也早该回去了。 如今段非烟已经融合了白虎灵丹,苍麟在的助益之下,灵珠也又了更大的增长,从早上开始,他就脱离了她的身边,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修行了。 要不了多久的世间,她就可以回去了吧? 凤逍还在等她寻他的魂魄呢,那个让她日思夜想始终牵挂的人…… 忽然,岚颜的妖丹爆发出一阵光芒,原本的乳白色上,流转了一丝殷红的光晕。 岚颜的脸色变了。 她的妖丹感知到的不止是妖气,妖气不会让她变色。 那是她的内丹气息,最初那枚被她放弃的内丹的气息,追随着凤逍魂魄而去的内丹的气息。 她,感应到了凤逍。 岚颜想也不想,身上的“妖霞衣”忽然爆发出华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她催动了“妖霞衣”的能力,她要回到妖族,她要去找凤逍。 “岚颜,你要干什么!?”段非烟似乎猜到了她的举动,急切地叫着她,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要回妖族。”岚颜坚定地回答着,“我感应到了凤逍,我要去找他!” 她的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朝他摇了摇头,“妖霞衣”的光芒盛放,将她的身体全部包裹住。 月光下,她就像一朵盛放的红莲花,绽放着绝世的莲华,盛放了所有的气息,衣衫在无风自舞。 光华盛开到极致,她的身影骤然消失,那美艳的红色与莲华,也同时消失不见。 夜色,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段非烟沉默着,思量着,望着早已经虚空的月光,若有所思。 “既然追你已成了习惯,那就只好继续追下去了。”他叹息着,带着笑。 ##凤逍魂魄 一片广阔的黑暗,只有月光静静洒落,月色昏黄下,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的犹如死寂。 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没有人迹也没有声音,似乎就这样永恒了下去。 夜空中,忽然闪出一个小小的光点,逐渐变成光晕,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显现出人形。 红莲绽放妖异,在月光下飞舞,月华落在她的身上,所有的光华都被她吸收了。 她轻轻地落了地,那炽盛的光芒也渐渐消散,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光点,萦绕在她的周身。 岚颜站在那,轻轻吸了口气,草木的味道回荡在呼吸间,是她暌违已久的气息,她的眼中不禁浮现起了薄薄的泪意。 这是她的家,她生长的地方,那些味道都是她自小就熟悉的,太久不曾回来,却还是烙印在心底。 妖族,她又回到了妖族! 虽然她的举动有些冲动,但是她真的不能在感应到了凤逍存在的时候,还依然留在杜城。 凤逍,是她最深的牵挂。 凤逍,是她最大的羁绊。 她要找到凤逍的魂魄,为凤逍再塑身体,然后在去找苏逸。 她对苍麟的责任,也做到了这么多,没有人能让她在感应到了凤逍的存在后还无动于衷。 她愧对了太多人,也愧对了妖族,最愧对的,就是凤逍。 妖丹,在空中飞舞,依然是白中透着红色的光芒,她的脚步缓缓,随着妖丹飞舞的方向而去。 每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每一步,都怕行差踏错。 她要找到凤逍,这一次决不允许犯任何错误! 妖丹在前面领路,她在后面跟随着,妖族的妖气让她的感知更加敏锐,对那若有若无气息的捕捉,也越来越强烈,岚颜渐渐露出了笑意。 这感觉,就像是在钓鱼,当感觉鱼儿上钩的时候,都有些不确定的慌乱,确定有鱼儿上钩的时候,还是带着几分不能抓住的急切,当鱼儿彻底落在地上,即便还没抓在手中,内心深处也告诉自己,抓到了。 现在的她,就是这样的感觉。 凤逍魂魄带来的感觉,就像是落在地上的鱼儿,近在咫尺。她知道,自己就要握在手中了。 在妖族,散落的魂魄都是随处飘荡,没有意识地在妖族吸收着妖气,直到有一天能够再度成型,成为新的妖,忘却了前尘过往,完成了自我的轮回。 所以,她不去找凤逍,凤逍永远也回不来。 在她的想法中,夜晚是最为安静的,月华正浓,也是妖气最盛的时候,她只要顺着这缕气息,就能找到凤逍的魂魄。 岚颜不禁想着,此刻凤逍的魂魄,是在草丛间,还是在树木上?或者和狐尾花一样飘荡着? 那小小的一点魂魄,那么精致、那么脆弱,不过在妖族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她很放心,妖族的妖们,对精魄的四散已经习惯,他们不会去伤害,不会去夺取,也不会利用别人的精气来让自己修炼。 所以,魂魄在妖族,是极度安全的。 而她,就要找到他了。 岚颜甚至开始幻想,当凤逍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自从那日之后,她有很多经历,很多故事,都想要急切地告诉他。 她会告诉他她已经醒来了,她知道他就是封凌寰,也知道自己是秋珞伽了,她没有忘记前世的承诺,也知道他为自己付出的一切。 她还有很多疑惑想要问他,那些萦绕在心头的不解之谜。 她要问他,为什么人界灵魂的他会在妖界,还有他是怎么拥有妖族的九尾身躯,更要问他,他与封千寒的约定,是不是真的? 久别重逢,她是要与他喜悦地相拥,还是骂他?算了,先喜悦相拥,再骂他好了。骂他不该用那么决绝的方式让她觉醒,骂他知不道让她伤了多久的心,骂他为什么都隐瞒着他,什么也不说。 如果可以,她还要狠狠地咬他一口,要咬到他见血,让他知道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痛。 算了,还是不要见血了,咬一口就好了。 当然,要他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的凤逍,她的爱人,她回来了。 兴奋已经让她的脚步变得轻盈了起来了,脑海中满满的都是那个人的身影,那个人的笑容。 月光在头顶,她看着那轮月色,仿佛看到了凤逍媚眼挑逗的表情,他那双狐狸似的眼眸,还真的比她更像妖狐呢。 眼前那轮月光,仿佛幻化成了他的容颜,她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 却只摸到了一片虚空,那容颜遥远的挂在月亮那,摸不到。 失落,闪过心头。 不过只有一瞬间,她就重振了精神。因为很快,她能触碰到的,就不再是虚无,而是真正的他了。 她想他,真的想了。原先不想,因为不敢想。可是现在人离自己并不遥远了,居然急切到觉得一刻都等不到下去了。 脚下更快了,她追随着妖丹的气息,一路急奔。 近了,就在这附近。 她的目光四下打量着,眼前的世界除了高高的蒿草,就是几株高大的树木,难道凤逍的魂魄就在这草木之间么? 蒿草很高却是荒芜,这种地方的灵气是很少的,魂魄不应该依存在这附近啊。 难道,是那些树木? 她的脚步靠近着,靠近着。 忽然,她的身体猛地跃起,后掠,快速而急切。同时,一道光刃贴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断发。 岚颜落地,手指抚摸过脸颊,指尖流下一抹嫣红的血迹。 幸好她刚才感觉到了一丝杀气,作出了最快的应变,否则以她那时候的分神,再靠前一步,只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不死,也是重伤了。 “什么人?”她冷冷地开口,“胆敢在妖界随意动武?不怕长老们察觉到吗?” 妖界,以和平为主,所有的人都自我修炼着,妖界的妖物们不准私下随意动武,一旦有打斗的气息泄露,妖族的长老们会立即赶到,对随意武斗者作出惩罚,严厉的甚至会剥夺妖丹,重新修炼。 这规矩,和鬼城段非烟的严厉手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妖族一直是和平而安宁的。但是她这个妖王,在百年未归之后的第一次回来,就在她自己的领地上被人偷袭了。莫不是她这个妖王已经过气了,还是妖族的规矩改了? 她当然不会单纯的这么想,她的眼睛盯着某棵树后面,冷然地开口,“怎么,敢偷袭不敢露面吗?” 云朵,慢慢散开,再度将月光露出。树后,斜斜地拉出一道人影,长长的落在她的脚边。 那人影一动,慢慢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黑色的衣袍包裹住全身,从头到脚都被这黑色掩盖,唯有手中一柄寒刃,散发着浓烈的杀气。 “既然这么想杀我,为什么不敢让我看到你是谁?”岚颜冷笑了声,“按理说如此浓的杀气,你我之间必然是深仇大恨,那我们也应该认识咯?” 正是这杀气太浓烈,才让她感应到,似乎她还要感谢对方对自己的下手心切呢。 “可惜你猜错了,我只是受人所托。”那人桀桀一声怪笑,抬起了手腕。 这声音好难听,比锅铲划过锅底还要难听,但是岚颜敢肯定,这个声音她从未听过。 刚才偷袭的手法足以证明对方武功高强,这样的武功她若遇到过,不可能不记得,何况还是声音这么难听的男人。 “受人所托?”她冷笑了下,“我似乎结仇的人,不多。” 对方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岚颜冷笑着,“我流浪江湖只是个乞丐,我在封城是九宫主,无论是哪种地位,都不容易和人结仇,你要不要我猜猜你受何人所托?” 那人显然被她的话逼住了,生怕她再说下去,一只手忽然伸出,岚颜心头抽紧。 小小的白色光点在他掌心中跳动,外围绕着一圈淡红色的光晕,岚颜的妖丹在空中旋转着,她心头的感应告诉她,这是凤逍的魂魄。 那人的手,慢慢捏紧,仿佛捏着岚颜的心,也在抽紧。 那是凤逍的魂魄。 凤逍的魂魄!!! ##魂魄争夺 “你怎么会有凤逍的魂魄?”她的眼中爆发出狂烈的杀气,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那人又发出一声桀桀的怪笑,五指捏了捏。 魂魄的气息,顿时被压制地暗淡了几分,妖丹相依的岚颜,也刹那察觉到了难受。犹如窒息一般的难受。 “如果我说他的魂魄一直都在我手上,你作何感想?”那人冷笑着,“从他死的那刻起,他的魂魄就在我的手中。” “怎么会?”岚颜的心头凛然。 当初那场事,难道不是因剑蛮而起吗?就算有幕后者,也是封南易。莫非,她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联系所有的前因后果,她觉得自己似乎被卷进了无形的圈套中,所有的事情,绝非她想象中简单。 “苏逸呢?”她忽然开口,“是不是也在你手中?” “聪明。”对方上下抛着凤逍的魂魄,就像是把玩着玩物一样,“不愧是妖王,这么快就联系到一起了。” 果然与苏逸有关,那么这件事,根本就是冲着四圣兽而去的? 那人黑袍后的眼神停在她的脸上,“准确的说,是苍麟。” 他居然知道苍麟? “封城之中,苍麟居然现身救你。”那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岚颜,“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岚颜的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判断着该如何应对。 “他叫苍麟吗?”岚颜故作无辜,“我不认识,我只知道当初我与封南易决斗,封南易将我逼入死地,忽然出现了异状,我就被那黄龙所救。” “他救你?”那人身体一动,踏前一步,“为什么?你有什么值得他救的地方。” 果然,这人并不知道苍麟的灵珠在自己身体内的事情。 “你应该知道青龙觉醒吧?”岚颜的眼睛紧紧盯着凤逍的魂魄,让自己露出一副急切而担忧的模样。 对方发出一声冷哼,“若不知道,也不会来找你。” “苍麟现身救我,不过是要我帮忙唤醒青龙而已。”岚颜的表情真诚无比,被胁迫之下又露出几分楚楚可怜,“因为我与封千寒的关系,可以帮他唤醒封千寒体内对青龙灵丹的呼应,除掉风南易,封城就是青龙的天下了。” “呵呵。”黑袍人怪笑了一声,“他还妄想着恢复四方圣兽统治天下的时代吗?” 这个人,知道很多当年的事啊。 岚颜摊开手掌,“就这么多了,我是妖界的人,妖界与封城的宿怨你应该知道,对我来既然有人帮我,那自然是合作了,其他就没了。” “是吗?” 岚颜用力地点头,“当然。” “哼。”对方一声怪笑,手指忽然捏紧,凤逍的魂魄火焰,顿时暗淡了下去,几乎只能看到一丝微弱的光芒。 “不要!”岚颜大叫着,往前欲扑。 对方手一伸,威胁十足地对着她,“你再靠前一步,我就毁了这魂魄。” “别。”岚颜露出哀求的表情,“求求你,不要。” “倒是个痴情的女子啊,可惜你没说实话。”那人的手伸在空中,“如果只是青龙,我就相信你了,可是白虎觉醒的时候,你也在。你让我如何信你?” 这么快?段非烟的觉醒才短短两日,他怎么就知道了? “不关我的事。”岚颜摇着头,“杜清和托我寻找他昔年的爱人,一位妖族的女子,所以我才到了杜城。至于段非烟如何成为白虎,我是完全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人的声音有些迟疑,“你可是段非烟身边的女人。” 岚颜故作叹息,“段非烟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也不知有多少,你觉得他会给真心吗?若我与他有私情,又何必为了凤逍被你威胁?” 段非烟,为了救凤逍,只能委屈你被贬低了。 岚颜心头暗忖,脸上却是一副真诚又委屈的表情。 可惜,她还是冲动了,如果她在感应到凤逍魂魄的时候,等一等苍麟,或者带着段非烟一起来,也许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是吗?”对方似信非信,忽然猛喝一声,“跪下。” 岚颜想也不多想,双膝一软,跪在了对方面前。 “看来妖王的痴情是真的呢,当初为他杀上擂台,真是情感动天,可惜啊终究是没让你杀死封千寒。” 对方的一句话,让岚颜猛地抬起头,“你杀死凤逍,就是为了让我为凤逍报仇,在仇恨之下杀死封千寒?”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阴谋吗? 这个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自己的?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失言,微一迟疑之下,又是一声怪笑,“让你知道也无妨,我对你没兴趣,只是想借别人的手杀了封千寒而已,可惜封南易太过倚重封千寒,不听我的话。让那青龙居然得以复生,死不足惜。” 借自己的手杀了封千寒……所以自己妖王的身份,与封城的宿世仇怨,都成了被利用的地方。 “凤逍的死,也是出自你的授意吧?”岚颜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黑色的袍子,看穿袍子下人的真实模样。 她,就这样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棋子。茫然地被利用了这么久。 “我只是提点了封南易几句,至于怎么做,那不关我的事。”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魂魄,“一时好玩之下收了这个魂魄,没让它流离失所,你还不谢谢我?” 谢谢他? 只怕他留着凤逍的魂魄,根本就是为了将来控制自己。 她的眼中,再也掩饰不住对对方的仇恨,那浓浓的恨意,让她恨不能现在就扑上去,将对方撕成一万片。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人缩回一只手,“我告诉你,我很讨厌别人拿这样的眼神看我,尤其是你。” 岚颜从地上爬起身,轻轻擦了擦嘴角,手背上留下一抹红色的血迹,口中满满都是血腥气。 对方倨傲地看着她,“给我跪好了。” 岚颜咬着唇,无声地跪好。才刚刚跪定,对方手一抬,“啪。” 岚颜身体一晃,终究是稳住了身体。 这两巴掌,她记住了。 “现在,你要我怎么做才把凤逍的魂魄还给我?”岚颜努力露出讨好的表情。 那人的手捏着凤逍的魂魄,似乎是在考虑着。 岚颜膝行了两步,拽住了那个人的袍角,“我只要凤逍的魂魄,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那人立即后退两步,将衣袍从岚颜的手心里拽了出来,“好,我要你断了和苍麟之间所有的联系,无论之前你与他只是普通关系,还是彼此合作,我要你再也不与他有联系。” 岚颜忙不迭地点头,“好!” 那人的手伸在空中,指着岚颜的身上,“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妖界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是‘妖霞衣’?三界任你来去的妖族至宝,现在我要你当着我的面毁掉它。” 毁掉“妖霞衣”?那就意味着身处妖界的她,再也不能任意前往人间,她就算想要和苍麟联系,也不可能了,想要再回去救苏逸,也不可能了。 这一招,好狠毒。 “怎么,不想答应吗?”那人的手一捏,岚颜的心猛地抽紧。 “我答应。”她毫不犹豫地抬头,手腕拉上腰间的系带,“妖霞衣”从肩头滑落,坠在地上。 她看也不看地挥手,苍蓝色的狐火燃烧在她的指尖,落在了“妖霞衣”上。 狐火不似人间的火焰,感受不到那种炙热的烈焰,但那阴柔的燃烧之力,却绝不是普通的人间火焰能比的。 “妖霞衣”是妖界的至宝,若是普通的火焰,根本不足以烧毁,但她燃烧起的,是狐火,九阴狐火,妖王至高的力量。 “妖霞衣”慢慢地变小,萎缩,最终化为一缕气息,消失不见。 岚颜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舍,她的眼中只有对方手中的那缕魂魄,“现在,你可以给我了吗?” 那人对她的行为似乎非常满意,点了点头,将手伸了过去,“拿去吧。” 岚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手中的那缕魂魄,眼里跳动着满满的激动。 就在岚颜的手即将碰上凤逍魂魄的同时,黑衣人低垂着的目光里,再度闪过一缕杀意。 但是这一次,他掩饰的很好,岚颜也没有察觉到。或许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凤逍的魂魄吸引,根本顾及不了其他。 她低着头,捧向凤逍的魂魄。 那人的另外一只手,抬起。寒光四溢中,落下…… ##惨胜(一) 跪在地上的岚颜,也同时动了。不是后退,而是向前。 她抬起肩头,迎向对方的匕首,另外一只手飞快点向对方的脉门,在匕首入肉的同时,手指也点上了对方的脉门。 强大的力量,让对方身体一震,快速地缩手。 手心里凤逍的魂魄再也无暇顾及,从手中落了下来。 匕首穿透岚颜的肩头,从后肩穿透,岚颜就地打了个滚,护着手心里的魂魄,逃离。 她从开始就知道,那人根本没有打算放过她的意思,也知道对方在杀了她之后,也必然毁掉凤逍的魂魄。 为了凤逍,也为了自己,她决定赌。 那人发现不对劲,手中飞快变化了招式,一招接一招地拍向她的心口。那人也知道,现在的岚颜受了重伤,左手几乎不能用,而右手紧紧护着凤逍的魂魄,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他算计她,她居然也在算计他,以身体的重伤抗下他的攻击,然后偷袭得手。 这个女人绝不能留。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要放过岚颜,只是刚才专注于第二次的偷袭,却让她反算计了。 “你以为你跑得掉?”那黑色的袍子飞舞着,是他鼓动的真气。 岚颜知道,现在的她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她的伤很重,那匕首的位置,只怕已深入骨头中,筋脉不能运转,她所有的武功都打了折扣,更何况她还要保护凤逍。 跑?只怕她现在也跑不过对方。 打?她拿什么打?难道冲上去用嘴咬吗? 狼狈地躲闪着对方的掌风,凄厉的掌风从她脸颊上刮过,脸颊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但是她顾不得去管,因为她在不断地躲闪着。 不断地喘息,几乎是还没来得及站定,就感受到了对方进攻的力道,于是又是一波艰难的躲闪。 这样下去,她被打中甚至被杀,都是迟早的事。 而对方,就像逗弄耗子的猫,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你既然拼了命都要她的魂魄,那就和他一起,魂飞魄散好了。” 这个人,不仅了解四方神兽的事,甚至对妖族也非常了解,他知道想要让妖族人彻底消亡的方法,就是打散魂魄。 岚颜躲闪中,努力地让自己看着他的身影,希望从对方的身影里找出些许端倪,“你到底是什么人?” “知道又如何呢?”那人的怪笑声在耳边,“可惜我不会让你知道的。” 这个人是个谨慎的家伙,即便此刻岚颜已经无法逃离反抗,他还是不肯露出一点点的消息。 可是,以一个谨慎的人来说,应该是以最快的速度杀了她永绝后患才对,为什么却几次打伤她来折磨自己呢? 岚颜的心中,念头不断闪着,她狼狈却不慌乱,无论受到什么伤,也很快地站起、拉开距离。 又是一掌打了过来,方向,她的右手。 她知道,以对方此刻的力量,一旦打实,凤逍的魂魄她肯定握不住。 不行! 在掌风即将碰上右肩的时候,她硬生生地挪动半尺,将胸口送了上去。 “噗!”一蓬血雨瞬间绽开在空中,朝着对方脸上喷去。 那人飘身后退,眼中是无比的厌恶。 岚颜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顺着她的唇角滴落她的衣衫,一滴、一滴、一滴…… 岚颜却笑了,她以为这一下之后,自己若无法起身,对方的再度攻击必然无法躲过,没想到对方却比自己先退了。 这一口血倒是救了自己一命呢。 绝美的笑容,艳丽的血色,交相辉映在月光之下,凄美无比。 发丝被汗水浸透,贴在脸颊边,也沾染了血迹,她抬起手腕擦过额头,撩动了发丝,却在脸上留下一片红色的丝状血迹。 那脸看上去,有些让人惧怕。 “看不出,你还爱干净呢。”岚颜呵呵一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对方一声冷声,“你太脏,不想污了我的衣衫。何况我要杀你,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原本我以为你是杀人灭口。”岚颜喘息着,“但是看来你似乎很讨厌我,莫不是你我认识?” 她的话音落,对方没有回答,却燃起了浓烈的杀气,这杀气扑向岚颜,将她包裹了起来。 气息锁定着岚颜,让她再也无法逃离,这一次他是要下杀手了。 面对着几乎让人窒息的杀意,岚颜却笑了,“恼羞成怒了?看来你我果然认识,难怪你遮挡的如此严实,就连出手杀我,也顾及着不让我看到你的脸,你就这么害怕被我看到吗?” 那人的衣衫飘动,气息已经鼓胀到了极致,“不让你知道,是因为你不配知道,你不甘心我就开心了。” 是么? 看来不仅仅是认识这个道理,他们之间只怕有着深深的私仇呢,深到对方就连一点小事,都不让她如意。 这么说来,她倒更想知道对方是谁了。 这个时候,黑袍人的手已经抬了起来,掌心中跳动着橙色的火焰,那火焰凝聚着可怕的力量,跳动、跳动…… 岚颜的脚下慢慢后退,她知道对方强大,没想到强大到这个份上,就冲这功力,就算她没有受伤,胜负依然难料。 她就算跑,也是跑不出这股气息的笼罩。 对方显然也不想再留她这个祸患,身影如鬼魅,飞掠向她,手掌中的火焰飞出,直奔岚颜而来。 现在的岚颜,似乎没有任何办法了,除了等死、还是等死。 火焰之风吹过,扑上岚颜的身体,那娇小的身影瞬间被吞没,只剩下漫天的火焰,在熊熊地燃烧着。 黑袍人看着那火焰燃烧,口中飘出一声冷笑,再也看不到岚颜的身影,这让他十分开心。 他的脚步,一步步地靠近着那团火焰,似乎想要欣赏对方惨绝的死状,可是才靠近两步,他就警惕地停下了脚步。 “呼!”火焰忽然从中分成两半,随后四射开来。草地上溅满了火星,点点燃烧着,将这一片草地映射的格外清晰。 红色的身体趴伏在地,红色的尾巴在空中摇摆着,犹如升腾炙热的火焰,招摇这它无限的生命力,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清冷地看着黑袍人,岚颜的声音淡漠中带着嘲讽,“你似乎忘记我是谁了,看来你的记性不怎么好。” 九尾妖狐! 狐火是天下间最阴柔的火焰,能够驾驭这种火焰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被火所伤? 刚才那黑袍人的力量席卷而来的时候,岚颜选择了幻化出真身,以狐火抵挡着那狂暴的力量。 一瞬间几乎是难以呼吸的,但是她抗住了,那狂暴的力量在阴柔的狐火之下,慢慢消散,只剩下吓人却没有威力的火焰了。 “我是小看了你。”那人哼了声,“想不到你苟延残喘之下,居然还能倚仗真身再抗住一波,可惜下一波你再也没力气抵挡了吧。” “是吗?”岚颜反问了声,声音里充满了自信,“不妨试试?” 狐尾摇摆,看上去毛茸茸的煞是可爱,九条尾巴尖上,忽然弹射出一道道苍蓝的火焰,直扑对方。 人身的她无法还手,无法抵挡,但是九尾的她,可不是任人宰割的。 空气中所有的灵气疯狂地涌向她,一道道劲风从狐尾上弹出,交织成诡异的网,同样笼罩着对方。 两只手,可以判断对方出手的方位,九条尾巴九个方向,太难判断。何况是岚颜这种网状的攻击。 ##惨胜(二) 那人显然也不想就这样放弃,手中的劲气不断弹射而出,抵挡、躲闪、追逐,在月光下交织出最激烈的厮杀。 两个人都抱定了杀了对方的心,谁也不肯想让,而岚颜显然更疯狂,她甚至不愿意躲闪,只为了能伤到对方。 一缕劲风擦过她的身体,在那红色的狐狸腰身上落下深深的伤痕,红色的血顿时沁出,而同时一道蓝色的火焰拍打上那人的脚,燃烧着。 阴柔的狐火,扑不灭的,它会印刻在肌肤上,一直燃烧,直到肉中。 那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全身杀气暴涨,岚颜也是冷哼着,由着血迹从皮毛上滚下,滴在地面上。 这一下,谁也没占到便宜。但是对方显然比岚颜更难受。 岚颜本就打算着一招换一招,她不在乎受伤,她身上的伤也不少,说难听点,她习惯了。 但是那人并非这样,他爱惜羽毛,甚至不想被岚颜的血沾染上,同样的痛落在他的身上和落在岚颜身上,是完全不同的。 痛的感知力不同,下一刻的出手也就会不同。 一个看到伤及对方的越战越勇,一个因为从未受伤突如其来疼痛之下的瑟缩,就是差别。 岚颜又是一道狐火弹出,再度打上对方受伤的腿,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伤。 下场就是她的腰间,也同样多了一道伤口。 伤上加伤,要么是麻木,要么是疼痛加剧,是什么反应也只看个人。 那人的身体一晃,脚下退了一步,也正是这一步,让他又一次晃动了身体。 “疼吗?”岚颜问着,狐狸口中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仿佛她是个灵动的少女,半点不受所扰,“狐火的疼,可是一直烧进骨髓里的,你不好受吧?还有,被狐火烧过的地方,会留下黑色的痕迹,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我给你的印记了。” 两人的气势,已在此刻有了变幻。 她岚颜虽然又懒又馋,却从来都不是人被人压制任人摆布的人,她秋珞伽性格刚烈,更是不允许被人折辱。 妖王的气势在迸发,火焰在升腾,两人间原本一边倒的态势变成了势均力敌,又逐渐朝着岚颜的方向倒去。 这里是妖族,她是妖王,怎容人如此欺凌? 黑袍人岿然不动,不说话也不没有动作,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岚颜高傲地抬着脸,全身戒备看着他。 在这个时候,不容她有失。 远处,衣袂声一阵阵,从远而近飞快飘来。 有人来了,而且来的还不是一两个,有近十人,声音也从远处大喝而来,“妖族长老在此,什么人竟然敢在妖界私斗?” 岚颜的口中发出轻轻的笑声,“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震开你的火焰了吗?这么大一片的明亮,我可是唯恐长老们看不到呢,我刚才就和你说过,妖族一旦杀气外泄,可是很容易被长老们感知到的。” 她打了这么久,拼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远远的声音已经惊呼了起来,“九尾,是族长,族长回来了。” 警觉的长老立即发现了不对,“有人对族长不利,快拦下那人!” 一道道人影飞射而来,可是那黑袍人却始终不动,就像是一块木头。 对战中,要么打要么跑,这木头样的站着,不对! 岚颜心头闪过一丝不妙,狐尾弹出一道狐火,直奔那人的身体,狐火在空中飞过一道苍蓝的火焰,然后……坠地。 方才黑衣人站定的位置,已是空空荡荡,再也不见人影。 岚颜心头一沉,长老们也纷纷赶到。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怎么不见了?莫不是也和族长一样,有‘妖霞衣’?” “这人怎么能随意进出妖界?” 是啊,那人怎么能随意进出妖界?在她的记忆中,只有如她以往般拥有“妖霞衣”,自然三界任意穿行。毕竟三界之间的阻隔结界,不是寻常人能穿越的,就连她也不能。 刚才那人的沉默,是在催动他身上的东西,带领他离开妖界,而她……没能来得及拦下。 长老们可管不了那些,对于他们来说,族长的回归胜过一切。 “族长,您可回来了。”有人已经激动的老泪纵横。 “族长,我们等了您百年,终于等到您了。”更激动的,已经跪倒在她的身边。 十余人,围绕在她的身边,纷纷诉说着自己的激动之情。 岚颜的眸光划过他们,艰难地抽了下唇角,“你们晚点再哭,先让我……昏一会。” 惨烈的打斗,重伤的身体,在威胁消失后刹那松懈下来,身体再也承受不了,她趴倒在地,慢慢闭上眼睛,陷入了黑暗中。 ##谁也不能阻止 岚颜恍惚地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就是一只小狐狸,瘦小而干巴,没有修炼不是妖王,却每日都无忧无虑的在草动里打滚。 一片绿草,一朵红花,都可以让它开心很久。在阳光下晒着,渴了就去河边喝水,饿了就在山林里扑兔子。 虽然大部分的时间它都在饿肚子,但是它很快乐。自得其乐的快乐,哪怕巴拉下一朵花,臭美地蹭上自己的脑袋,到河水边照照自己的影子,都美滋滋的。 岚颜慢慢地睁开眼睛,那真实的梦境让她有些不想动,回味着。 那么真实的感觉,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真实的那梦境中的青草拂过皮毛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上。 那是她吗? 不是吧!在她的记忆里,不管是岚颜的,还是秋珞伽的,都没有过这样单纯的日子,单纯到美好,那梦境中轻松的快乐,是她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或许,是她的某一世吧?又或许,是她幻想中最期待的生活。哪怕没有人相伴,哪怕只是自己孤独的流浪,却还是快乐着的。 一只傻狐狸呵。 而她想要做一只傻狐狸,都不能。 她是妖王,她的身上有着肩负的责任,这责任也不允许她肆意妄为,不允许她那么呆傻地只能晒太阳臭美。 身体犹如被碾子碾过一样,全身酸疼无比,肩头与腰间的伤还在一阵阵地抽疼着,饶是她内息强大,不断修复着她的身体,却也抵挡不了她那么重的伤。 多想,再多躺一会,就像那只小狐狸在草丛里晒太阳一样…… 岚颜的嘴角抽出一抹苦笑,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这个动作扯动了她的伤势,脸上不自觉地扭曲了下。 长老们还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为了欢迎她回归在准备着,还是不敢骚扰她的疗伤,现在的屋外,是一片安宁。 她的视线流转着,入眼的是古朴的床榻,轻柔的纱幔垂落地面,窗外的阳光打在纱幔上,朦朦胧胧的光影让人觉得舒服极了。 岚颜的手伸出,慢慢地,抚上那纱幔,入手轻柔从指缝中滑过。 肌肤与纱幔的轻触,才是最真实的,提醒着她这一切才是她真正存在的生活。 纱幔在手指边滑开,露出了床外的景色。 老旧的梳妆台,一面铜镜,还有一个精致的妆匣。 一旁的墙上,挂着一副画,那画已经泛黄,不知多少的年月了。 岚颜的脚尖慢慢落了地,赤裸着足踝,行向那妆台边,铜镜泛黄,映出一张如花的容颜,与那画中人有着八分相似。 是的,八分。 眉目几无二致,差别是气质。画中人更加潇洒随性,而镜中人却多了几分妖娆,几分慵懒。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大约就是秋珞伽和岚颜的差别吧。秋珞伽大气,她懒散,秋珞伽也霸气,她却无赖。不同的生活,造就了不同的性格。 但内心深处,还是相同的。 拉开妆匣,露出了里面漂亮的珠花,珠光依旧,簪色也明亮,仿佛这妆匣的主人,昨日才将它们放进匣子里。 可事实,已过百年。 她将握在手中,轻轻把玩着,目光却是望着眼前那幅画。准确地说,是望着那画上的落款——湖畔初见,封凌寰留赠玩赏。 她记得,那次与封凌寰的初见之后,第二日他便送上了这幅画。从此之后,这幅画就一直放在了她妖族的梳妆台边。 她坐在妆台旁的椅子上,将窗推开。 绿色的草地上,满眼的狐尾花在飞舞,轻柔妙曼,盘旋在空中,随着风悠然远去,又飘摇归来。 这是她记忆中的妖族,记忆中属于她的房间,她是真的归来了。 一朵狐尾花从窗外飞入,贴上了她的脸颊,她的手抚上脸颊边,无声地笑了。 记得有一次,封凌寰正在窗边为她画眉,也有这么一朵狐尾花贴上她的脸颊,而封凌寰索性为她在眉眼旁描绘了一朵狐尾花。 用他的话说,唯有这至艳的花朵之色,才配得上她那带着侵略性的容颜,色绝天下的美,也只能他来描绘。 那是她打扮的最为艳丽的一次,配着身上的“妖霞衣”,犹如新嫁娘般的美。 他说,他回去交下城主之位就来娶她,要她带着那新娘的妆容等他回来。她没能等到他回来,却为他战死在了封城。 一句嫁娶的承诺,等待了百年。 她还记得,那一日她杀入封城,找到的却是他气息全无的身体,她找不到他的魂魄,所以一怒之下疯狂地要将封城翻过来。 她没有想过屠城,她只是要找到封凌寰的魂魄,只有找到魂魄,才能重新让他活回来。但是封城没有人相信她,他们只觉得她是来侵略封城的妖人。 一波又一波的人群,她开始无力,变得无法抵挡,最终倒落在无数的刀剑之下,“妖霞衣”带着她的妖丹离去,但是秋珞伽的人,却永远葬身在了封城之下。 那一日的离去,她从未想过会相距这么久才回来,不过幸运的是,她还是回来了。 只是,有些对不起苍麟和苏逸了。 她原本的想法中,只是为了回来救回凤逍,然后赶回杜城,再次寻找苏逸的下落。 如今“妖霞衣”已毁,再想要回到人间只怕没那么简单了。苍麟的灵珠还在自己身体内,也不知苍麟会怎么样? 还有那个黑袍人,明显对苍麟、对封千寒、对段非烟极度熟悉,那人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们转世成功,不让苍麟恢复昔日黄龙的身体。 岚颜心头一惊,现在她回不去,而他们依然不知情,她想要通知他们,也做不到。 再是急切,终究无能为力,为今之计她只能先让凤逍恢复,再想办法打破妖界与人间的结界,或者找到薄弱口,赶回去。 封凌寰的身体已消失,她只能依靠魂魄,凭借妖界的灵气,为他重塑身体。 这要耗费她巨大的功力,绝不允许有半点错失,但是她相信,自己能做到的。 岚颜的手摊开,一个小小的光点出现在她的手心中,这是他拼尽了一切,从那黑袍人手中夺来的凤逍的魂魄。 忽然,她的脸变得苍白,再从苍白变得惨白。 因为她发现,手中的这抹魂魄,精气好弱好弱。 在妖族漂游着的魂魄,吸收着妖族的灵气,转化为自身的精气,当精气成长足够的时候,才会再度塑成妖形。 也就是说,纵然有魂魄,精气虚弱也是无法塑形的,甚至如果精气越来越弱,魂魄也会消亡。 是那个黑袍人,只怕在拿出凤逍魂魄威胁她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其中的精气抽离,他就是故意要让凤逍魂飞魄散。 她手心中的魂魄,精气几乎弱的已经察觉不到,只要她再多睡一会,或者她晚发现一点,凤逍的魂魄就自动消散了。 这个人黑袍人好狠毒!将一切都算计到底,就算她赢了,拿到了魂魄,也无法为凤逍塑形,那人就是要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死亡,在她面前魂飞魄散。 授意封南易让剑蛮杀了凤逍,甚至还侮辱凤逍是尸体,扒皮散魂,真正要伤的人,是她!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那人作出这样的事?那人究竟有多么恨她,恨到想出这样的办法来折磨她? 这些都无暇去想了,岚颜冲出屋外,朝着记忆中妖族的禁地而去。 那是族长修习的地方,没有外人打扰,才能全心地投入,最重要的是灵气最为炽盛,在那个环境之下,才有成功的可能。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本就撑不住塑型,但是凤逍等不了了,她必须现在去做。如果她不成功,那就随着凤逍,一起魂飞魄散吧。 假如这也是那个人为她挖下的坑,那她心甘情愿跳进这个坑中。 族长修炼的禁地之外,还有长老守护着,这是妖族的规矩,无论任何时候,都必须有长老为族长禁地守护,防止外人的侵入,也防止外人的打探。 她没有想到的是,在她不在妖族的日子里,长老们依然还履行着以前的规矩,当她站到禁地前时,立即引起了长老的惊诧。 “族长,您就起来了?”秋无长老睁大了眼睛,满是诧异。 “嗯。”岚颜无暇多话,“让开,我要进去。” “族长。”秋绶长老也拦到了岚颜面前,“禁地中的修炼,都是为了功力精进,您此刻的状态并不适合强行修炼,您需要养伤,待身体恢复。” “让开。”岚颜拉下了脸,“我心中有数。” 她越是坚持,两个人越是不肯让开,“族长,长老不能违背族长的命令,但是您才刚刚回来,我们等待了百年才等到你,不能再容许妖族族长有任何受到伤害的可能。大长老说了,您有任何决策,都必须经过她的同意。” 两人情真意切,更能看到眼中对岚颜的在意,他们在惶恐中等待了百年,对于岚颜的出现是分外的珍惜,又怎么能让她肆意妄为? 岚颜能感觉到凤逍魂魄中的精气越来越淡,淡到连她都快要探查不到了。 “我知道你们为我好,但是你们若要拦我,我就动手了。”岚颜的脸上是满满的无奈。 “您等我们回禀了大长老再进去好吗?”两人固执地挡在禁地之前,“您的身体,现在不适合修习。”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可是她不能说是为了给凤逍塑形,因为这比修习,还要凶险万分。 她深吸一口气,一瞬间目光变得威严而坚定,“我以族长的身份,命令二位长老,让开。” 两人对看一眼,无奈地让开了身体。 妖族中若是族长下令,所有人不得不从,若是违抗命令,将受到最为严厉的处罚,断灵根去精魄,从此消失在妖界。 岚颜不愿意以这样的话去对待忠心的长老,但是她不能再等了。 她的脚步越过两人,推开了禁地的石门,转眼消失在门背后。 ##妖族禁地 说是禁地,却不是外人想象中的庄重森严之所,反而这里是妖族最美的地方,只是寻常人不知道而已。 大片的花海,漫天飞舞的狐尾花,前方还有一株桃花树,正开满了粉色的花瓣,轻轻的,一瓣桃花从枝头落下,慢悠悠地、慢悠悠地,飞散。 空气中流淌着丝丝雾气,浓烈的绕在身体周围,让人的视线也氤氲了起来。 这里,是妖族灵气汇聚之所,这一丝丝的雾气,就是灵气的汇聚成的,已成了实质的状态。可见这百年来,这里的灵气已经饱满无比。 岚颜的心头闪过一丝喜悦,这浓郁的灵气会带给她一些助益,毕竟她要做的事,太过于凶险,只要有一点点的帮助,她都会无比开心。 她摊开掌心,对着手心里那个渐渐衰弱的光点坚定开口:“凤逍,我绝不允许自己第三次失去你,不管他人说我鲁莽还是说我冲动,我都不在乎。” 凤逍,是她活着的执念。 这执念,比她生命更重要。 她闭上眼睛,那颗魂魄脱离她的手心,飞起在空中,悬停。 她身边的灵气开始飞快地旋转,凝成一缕丝线般的雾气,进入她微微开启的唇中。 强大的灵气在她的身体里流淌,带动了她身体内的妖丹,释放出强大的能量。 雾气越来越薄,越来越淡,尽皆被她吸收殆尽,她知道当这禁地中所有的灵气被她吸收完的一刻,她与凤逍的魂魄真正牵在了一起。 一生俱生,一毁俱毁。 最后一缕雾气进入了她的体内,就在岚颜功力即将发动的一刻,她身后的石门无声地打开。 岚颜眉头一皱,停下了动作,回头看去。 一个老迈的身影缓缓踏了进来,须发皆白,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皱纹,精神矍铄。但是此刻这鹤发童颜的老者脸上,却挂满了不赞同。 “钟长老。”岚颜看到他,也不得不恭敬地低下头,对他行了个后辈的礼仪。 来者,正是妖族的大长老,秋钟。 即便是当年的秋珞伽,也要对他叫一声前辈,何况身为岚颜的她。 秋钟透彻的目光看着空中的魂魄,脸上了然划过,“你要为封凌寰塑形?” “是。”岚颜毫不隐瞒,点头。 “你可知道后果?”秋钟的声音沉稳,犹如闷钟,似乎不带一丝责难,却仿佛有着无形的压力,让人无法喘息。 岚颜平静地面对他,“知道。” “说说看。” 岚颜毫不迟疑地开口,“若成功,则精力功力受损,需要静养最少三个月。” “若失败呢?”秋钟的视线划过她的脸,精光沉稳。 “若失败,则魂飞魄散。世间再没有我这个人。”她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地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秋钟的手缓缓抬起,抚摸上她的发顶,“你如今叫什么?” “岚颜。”岚颜迟疑了下,“秋岚颜。” 秋钟点了点头,“妖族的长老们,才刚刚知道你回来的消息,甚至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的姓名,你就要让他们百年的希望,再一次成为失望吗?” 岚颜没有回答。 秋钟再度开口,“你可知道外界对妖族的欺凌?” 岚颜沉默着,点头。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外界对妖族的目光,对妖族的觊觎,对妖族的掠夺之心,因为她在人间长大,更看透了人间的欲望。 秋钟的手挪开,指着遥遥前方那片犹如仙境的美景,“我想要知道,你是否爱着妖族。爱这片安宁祥和的地方,爱这里的子民?” “爱。”岚颜同样认真地回答,“当我觉醒后,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这里,无时不刻不想着要回到这里。也正因为在人间,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怀念这里,我敢说我比当年的秋珞伽更爱这里的一切。” 因为失去过,才更加珍惜,才更加舍不得。 “岚颜。”秋钟温和地叫着她的名字,让岚颜想起了曾经的过往,他也是这样温和地叫着自己珞伽,“你觉得,如果妖族再一次失去族长,他们还能否再撑住一个百年?” 这个问题很沉重,沉重的让她不想去面对,可是秋钟的目光,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她只沉吟了一下,很快就抬起头,“不能。” 族长的存在,就如同妖族的魂魄,魂魄离开身体一时,只要尽快回归,身体还有救,弱魂魄离开身体太久,这个身体就将彻底崩塌。 她离开的这百年,已经是妖族最大的承受力,妖族绝对经受不起第二次失去族长。 “身为族长,你可牢记了你的责任?” 岚颜缓缓点头,“记得。” “当年,你可错了?”秋钟的声音忽然严厉了起来,“不是身为女人的你,而是身为族长的你。” 岚颜轻轻地点头,“错了。” 她不顾一切为了凤逍而杀入封城,完全没有想到族人在失去自己后会是怎么样的结果,她做到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为爱情能做的事,却忘记了身为族长最应该做的事。 审时度势,为族人而牺牲。她,却让族人为了她而牺牲。 “那么,在你燃烧了我们百年的希冀之后,你是否要再重蹈覆辙呢?”秋钟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了威严。 他的话语并不重,他只是让她自己思考。 空气中,凤逍的魂魄越发淡了,她知道要不了多久,那魂魄就要消失在她的眼前。 但是这一刻,原本在她最难抉择,最需要思考的时候,岚颜却毫不犹豫,甚至她露出了一抹笑容,“不会。” 不会放弃族人,不会再背离族人,那么她的放弃,似乎只有凤逍了。 秋钟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许,就在此刻岚颜又开口了,“但是,我还是要为凤逍塑形。” 秋钟的表情一下子凝结了,他看着面前这个与秋珞伽长相一模一样,但是气质却不类似的女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穿她。 秋珞伽是潇洒的,却也是固执的,她可以放开一切潇洒一切,独独放不下一个情字,那么眼前这名女子呢? 有着秋珞伽魂魄,有着秋珞伽记忆,有着秋珞伽所有情爱的女子,是否会走上与秋珞伽同样的路? 答案,似乎那么简单。 “我正因为前世错过,所以我不能再错,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妖族的生死。”她平静地开口,“所以我在做每一个决定之前,都是真正深思熟虑的,将妖族的一切放在最前面。我要为凤逍塑形,是因为我相信自己,可以为他塑形成功。不仅有我的自信,也有我的坚持,因为我不能失败。” 她微微一笑,“我也不会失败。” 秋钟,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秋珞伽的另外一个影子,自信的影子。 “其实,你根本不必区分我与秋珞伽,不必在意我和她的抉择会不会有不同,我就是秋珞伽,你不妨将我当做一个成长了的秋珞伽,多经历了一番人世沧桑了的秋珞伽。”她的笑容很平静,“我这一次的选择,是为了爱情。但是,我更考量了自己的能力,损耗精气难免,但是我一定会成功。” 没有人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她也一样,所有冲动的背后,她都心念电转过千百回,才做出了这个最终的决定。 这一次秋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没错,你是成长了。纵然选择一样,中间已是天差地别。” 他的手挥过,两边高高的狐尾花就像被无形地手分开一样,朝着两边弯下,笔直的路延伸着,一直通往桃花树下。 狐尾花被这力量激荡了,纷纷扬扬飘荡在空中,桃花瓣也在波动中,零落飞舞了视线。桃花树下,一名青衣的男子静静地睡着,仿佛花丛间的精灵。 岚颜的眼睛瞪大了,“凤逍!” 没错,那是凤逍的身体,准确的说那是封凌寰当年的身体。他身上那件衣服,还是在封城时她最后见他的那件。 他那睡着的姿势,也与最后在她怀中时一模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当初她在封城中抱着他没有了气息的身体,然后疯狂地想要找寻他的魂魄,最后怒意疯狂的她,燃烧了火焰,崩塌了封城的城墙,却再也回不到他的身边。 是长老们带回了他吗?将他安置在这灵气最盛的禁地中,以灵气保持着他的身体百年不变。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不如待他醒来问他本人更好。”秋钟缓缓地转身,“我想有了身体,你也不必在塑形,只要让他魂魄归位就好了,应该简单很多,不用拼上性命,更不会魂飞魄散了吧?” 当然,最艰难的一步不需要走了,对她对凤逍,都将风险减到了最低。 望着那个老迈却挺直的背影,岚颜轻轻开口,“谢谢你,大长老。” 人影消失,岚颜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遥遥地望着那个花丛中睡着的容颜,再度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心如止水。 因为,她有了绝对的自信。 ##为你塑形 双臂展开,她的身体瞬间幻化,红色的妖狐展开了她妖异的尾巴,无数道妖气展开,交织成一张青色的网。 那张网慢慢落下,带着那精魄,慢慢地笼罩上花丛里的睡美男。 灵气透入他的体内,流转在他的四肢百脉中,那一点精魄,慢慢地融合,与那身躯完美地贴合,直到消失不见。 不需要她再塑身躯,对她来说容易的多,甚至没有什么危险,可她还是忐忑,还是不安,还是惶恐。 越是在意的东西,在没有彻底掌握在手中的时候,人都会惴惴不安,何况是爱的人。 魂魄已经融入他的身体之内,为什么他还没有苏醒? 岚颜不敢随意停下,灵气在他的筋脉中继续游走着,她能感应到他筋脉的跳动,从虚弱的一点点,到慢慢的变强,最终变为有力。还有那心跳,一下,一下…… 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他睡在花丛中,那么安静,那么俊美,身边飞舞着狐尾花,桃花瓣在片片飘落,周围的灵气全部笼罩在他的身边,让他看上去有一种不真实的氤氲美感。 明明就在不远处,却让她感觉如此遥远,遥远是因为不敢亲近,不敢亲近却是因为太想亲近。 就是这么矛盾,矛盾到连她自己都无法判断此刻心中各种闪过的念头,究竟哪一个会占据上风。 心头明明有无数个声音在怂恿她冲上前,就像百年前一样,抱他在臂弯中,感受他的真实存在。 可她的脚步无法挪动,只敢远远地等待着,看着。 她在害怕,可是害怕什么,她自己也无法说清楚。 这一切美的就像一场梦,等待了这么久,他终于又回来了,她还是觉得不够真实,害怕当她伸手的一瞬间,梦就醒了。 一步、又一步,这距离她已经能看到凤逍胸口的浅浅起伏。 他,要醒了吗? 不,那双她记忆里最勾魂的眸子,还未睁开,只有细密深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安静的他,如神仙般飘渺。动态的他,若妖精般灵秀。 无论是哪一种的他,都让她怦然心动。 大约爱一个人,就是这般吧。无论对方什么姿态,什么动作,看在自己眼中,都是天下间最美的画面。 一抹不经意的笑,都会在心中成为永恒的怀念。 也就是这样不经意的画面,在失去那人的时候,成为了锥心刺骨的利刃。每一次思念,都怀着犹如自残的勇气。 不想,痛。想,更痛。 在痛过了无数次之后,她终于可以抚平那伤口了,他回来了。但是曾经的艰难,让她牢记,从此珍惜不再放开。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让他受到半点伤害,无论他是否比她强大,无论他是否比她更有地位更有威望更有权势,她也要保护他。 这是女人对爱人的保护欲,与身份无关。 这些念头,凤逍不会知道,他还在沉睡着。 岚颜的脚步,终于挪动了一步,这一步之下,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多僵硬,她就这样痴痴地对着他,站了多久。 为什么,他还没醒? 会不会出了意外?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她对自己的能力有数,也对妖族的禁咒有数,绝不可能出错。 但是他一刻不醒,她就有害怕。 靠近,再靠近,她甚至忘记了幻化成人身,全心都牵挂在树下的男子身上。 “凤逍!”她轻轻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吓了他般。 她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地抖动,是要醒了吗? 他的手指小小地跳了下,她的心随着他那个动作,跳动飞快。 她甚至没发现,自己原本张扬在空中的九条漂亮的狐尾,已经无声地垂落下来,现在的她,耷拉在身后,可爱无比。 拖拉着尾巴,探头探脑,从花丛中伸出,直勾勾地盯着他。 现在的她,哪还有半点妖王的气质,十足十的一只天真无邪小狐狸。 她轻轻地靠近,低下头看着他的脸,伸出小爪子,拨开他额前一缕遮挡的发丝。 现在的距离,她可以轻易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一阵阵律动,撒在她的脸上,十分的温暖。 活生生的凤逍,她的凤逍。 哪怕这最普通的呼吸在她脸上,她都是无比幸福的,因为他就在身旁。 有时候爱情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惊天动地,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能听到你的心跳,感受到你的呼吸,便是最快乐的事。 低头在他的脸侧,那呼吸一波又一波,拂动着她的发丝,她静静的微笑。 忽然间,她对上了一双眼眸,清明干净,如天空湖水般深幽空远的眸子,安宁地看着她,一直看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结。 这如画的美景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对望。 熟悉的眼眸,熟悉的深情,似乎一切的分离都不存在,仿佛他们的缠绵,那一场画眉后的约定,就在昨天。 他的嘴角轻轻勾了勾,她有些恍神了。 这个动作,媚气又销魂,是岚颜记忆中的凤逍,倒是封凌寰一向正经,少有这样的神情。 “我以为,会有一个投怀送抱。”他轻声的开口,带着初醒的低哑微笑着。 此刻,天地失色,就是最艳丽的狐尾花,也不及他此刻笑容半分。 他醒了,真好。 他一切无恙,她也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投怀送抱是吧?”她慢慢地后退,话语轻轻的,听不出情绪。 她的后退,让他撑起半个身体,似乎是想要挽留她。 就在这个时候,那火红的身影忽然跃了起来,带着强大的力量,扑上了他。那冲力瞬间将他扑倒。 她的双爪按在他的肩头,九条尾巴飞舞在身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跳动着火花,一字一句的满满说道:“你要的投怀送抱!” 当担忧尽去,她心头的怒火开始弥漫,她要跟他算的账太多了,多到她都不知道要从哪开始清算。 “你费尽力气让我重新回来,就为了亲手打死我?”他的慵懒他的随意,他那习惯性轻慢的语调,都让岚颜心头的火蹭蹭地跳了起来。 如果不是塑形太难,她真的会这么做,以消她心头的怒意。 被她的身躯压制住的他,笑容却更大了,那双媚眼弯出风情的弧度,胸膛震闷,一阵阵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先变回去,再打我。”他笑声中气息不稳,连声音也带着喘息。 岚颜举起爪子,锋利的爪子在空中闪着寒光,“我是不能打死你,但是我能挠花了你这个漂亮的脸蛋,反正我也不嫌弃你。” 标准的口是心非。 凤逍也不回答,轻轻地抬起了颈项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偏偏就是这副不抵抗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毕竟此刻的他,还带着刚刚恢复的清弱。 她抬起的爪子停在了空中,舍不得落下。 他的唇角边,挂起了清浅的笑意。 “混蛋!”岚颜一声清叱,锋利的爪子擦着他的脸颊落下,狠狠地插进他脸侧的土中。 明知道他是故意示弱让她不忍心,她还真的是……不忍心。 “我想好好的看看你。”他的一声叹息,双手搂上了她的腰身。 红色的狐狸尾巴轻轻耷拉下了,没有了张扬,只剩下柔顺,乖巧地落在地上。而那眼中喷发的火焰,早在无形中消失殆尽。最后,她低下了头,贴上他的颈项。 当那脑袋啪上他胸口的时候,显现的是娇美的容颜,还有脸上浓浓的眷恋。 她依偎进他的怀中,被他的手搂着,两人谁不不说话,只享受着这安静中的亲昵,他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她在他怀中轻轻蹭着。 “想我了吗?”声音,满是柔情。 她咬着唇,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将脸又埋深了些。 他的味道,他的怀抱,怎么亲近都不够,真希望就这样永远下去,在他的怀中再也不要起身。 再是坚强的女人,总有她柔软的一面,静静地为她喜欢的男人绽放。依赖着她爱恋的男人,在他面前成为最乖顺的猫儿。 因为有他,就不需要坚强。因为有他,可以肆意放任自己的脆弱。 脸埋在他的胸前,任泪水无声地流下,落在他的胸口,烧烫了彼此。 因为是他,她不需要强势;因为是他,她可以放肆;只因为……是他。也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彻底发泄那些坚持背后的委屈。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地、轻轻地,带着留恋般的记忆,一寸寸抚过。 当抚到那泪意的时候,他低下头,吻上她的额头、眉间,然后是眼角,极珍惜地吮掉那一滴泪珠,最后缓缓地落在她的唇上。 轻柔地触碰,是许久的眷恋,是彼此忘我的纠缠,仿佛要将所有的伤痛,都在这一吻间化去。 柔软的触碰,像雪落梅花瓣的无声,柔暖与清凉的交合,不敢太炙热怕融化,就这么一点点地传达着自己的温度。 她的上方是他的容颜,还有那一片片飘落的桃花瓣,头顶的天空那么蓝那么深邃,他的眸光却比天空还要深,叹息着:“凤逍……” 他亲吻着她的脸颊,“我最爱你这般的模样。” 这般的模样? 岚颜眨巴着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从妖身变回人身,她似乎……是没有衣服的。 难怪他口口声声让她变回来,这个该死的家伙。 ##铸魂成功(一) “嘶。”凤逍倒抽一口凉气,拧着眉头。 岚颜的牙,从他的颈项间挪开,看着他颈间那个红红的牙印,犹未满足。 她对自己说过,一定要狠狠地咬他一口,发泄这些日子以来的不满,这一口算轻的了! 凤逍当然明白她的意图,只是忍着,把她的螓首按在肩头,“想咬,就再咬吧。” 这么说,她却又舍不得了。从他的怀中抬起头,“告诉我,前因后果。” 凤逍的手摩挲着她光裸的背,一副享受的表情,眼睛半眯着,慵懒的表情让她想要揍他。 “哼。”岚颜不爽地翻了个白眼,扯着他的外衫批上自己的肩头。 “还在气我吗?”被她扯去了外衫,他只有一件里衣,配合着他慵懒的表情,随意的姿态,仿佛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个意思——来吃了我吧,吃了我吧,吃了我吧…… 岚颜犹豫着,考虑着到底是要把这个骚情的男人从头遮到脚,还是挡住自己的身体让他不能上下其手。 最后的选择,把衣服蒙上他的脸,揉成一团。 这个赌气的举动里,他在衣衫下笑着,慢慢带落她的手,也带下了那团凌乱的衣衫。 满眼笑意,柔情入骨。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是九尾质子,对吗?” 岚颜点了点头。 “你还想问我,身为封城人,为什么会有妖族的血统,连封南易都瞒过去了,是吗?” 岚颜除了点头,还是只能点头。这些,才是她想要知道的根源。 他的手指点上她的心口,“还记得那血誓吗?” 他指的,是凤逍为她立下的,还是当年封凌寰为秋珞伽立下的? 手指弹上她的额头,“当然是封凌寰为秋珞伽立下的。” 她点点头,“记得。” 其实,无论是凤逍为岚颜立下的,还是封凌寰为秋珞伽立下的,她都不会忘记。 那是性命的交予,她如何能忘? “那是我将自己交给妖族的誓言,我知道你寻不到我的魂魄,是因为对你的血誓,已经让我来了妖族。”他笑着,“你该庆幸,我不是妖,我不会失去意识。” 因为他来了妖族,所以她找不到他的魂魄,这个误会让她在封城疯狂,然后导致了这百年的分别吗? “是秋钟长老,为了完成你最后的嘱托,带我的身体来了妖界,我才知道你为了我,留在了封城。我就在妖族等待着你,等着你的魂魄回归,可是我怎么等,也等不回你。”他叹息着,“之后,妖界被不断地侵入,不断地受到攻击,他们用尽办法,也找不到你的气息。封城为了彻底压制妖族,要妖族将所有可能拥有九尾体质的人送入封城做质子,一代又一代。眼见着妖族人才凋零却又找不到你,我才想出了那个办法。” “办法?”她眉头深锁,思量着他话中的意思。 “集所有长老之妖气,塑造一个九尾的假身躯,放入我的魂魄,以我对封城的了解,对你的感知,寻找你的存在。”他缓缓地开口,“妖族已近油尽灯枯,找不回你,只怕就要彻底崩散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所以,凤逍就是封凌寰,只是换了一个身躯,一个由所有妖气幻化出来的身躯,妖族所有长老的妖气,自然让他骗过了封南易,以为他就是族长的传承,又一个九尾。 “你就这么傻傻地在封城等我吗?”她的声音哑哑的,短短几个字,出口时那么艰难。 虽然身躯是幻化的,但是所有的一切感知都是真实的,他在封城承受了所有的侮辱、苦楚,就为了寻找她。 “这方法很笨是吗?但是很好用,至少我等到了你。”他满不在乎地笑着,“可惜,你只顾着封千寒,我这个吊斜眼哪里入得了你的眼?” 这个记仇的家伙,他居然还记得她曾经讽刺他的话。岚颜讷讷地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哎……”凤逍发出一声似真似假的叹息,“当年缠绵之时,说什么最爱这眉眼间的温柔,最喜欢看我的双眼。有了其他男人的诱惑,我就成了吊斜眼。” 岚颜扭曲着表情,“我、我那不是没记起你么。” 不知者无罪,他怎么能怪自己当初对封千寒的迷恋啊。 凤逍的眼睛轻轻一扫她,口中飘出一声嗲嗲的声音,“千寒哥哥……” 岚颜一个哆嗦,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想要捂住他的嘴。 他的话,让她轻易地响起了自己当年那些荒诞的岁月,那些痴迷的纠缠,那些犹如尾巴一样挂在封千寒身后转悠的模样。 凤逍知道自己,他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追在封千寒身后,十年、整整十年。 手,下不去了。 无论凤逍要做什么,要讨回什么公道,都是应该的。 纵然她那么无情的对待,他依然坚守着,等待着。他教她的曲子,都是他们曾经最为熟悉的,他画的画,也是妖族的风景。 可她,从未想起过。 她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凤逍不记得自己了,追逐着另外的女子,想要得到她的青睐。她是否能在身边,默默地等待十年,等待他的回眸,等待他的转身,等待他想起自己? 到最后,依然无悔地用性命来唤醒。 只用想,她就能体会到那种酸楚,那种看在眼内、涩在心头,却只能微笑面对的心情。 爱有多深,唯有在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 而他,看了十年。 那手,还是落下了,在他的眼上。 轻轻地抚摸,描绘着它的形状,“对不起。” 三个字,不足以表达她的歉意,他们之间也不需要歉意,她只是因为体会到了他的难受。 “不过他对你,终究是认真的,你也不算缠错了人。”凤逍叹息着,“他居然能感应到我的气息不对,从而猜测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最后来与我谈判。” 岚颜心一抖,她想起了封千寒对她说过的话。 难道她们之间的交易,是真的吗? 他的双手捧起她的脸,“这十年,我了解了岚颜的性格。当你失踪的消息传来,我知道若我不去找你,你太容易有危险。” 他忽然又笑了,“如果你责怪我与他的交易,那么剩下的事交给我,这本就是我与他之间的战争。” 他和封千寒,还要斗下去? 他甚至没有问,她是如何得知他们之间的交易的。 “以他对你的占有欲,当你回到封城之后,他一定会告诉你。”他笑着回答,脸上却露出了算计的表情,“他一定没告诉你,我只承诺让他去做,可没答应分享。所有的决定权,在你。” 好狡诈的凤逍,所有决定权在她,当她知道了他为她的牺牲后,还怎么答应封千寒,还怎么敢? 即便这样,封千寒也会答应的吧,那个自傲的男人,既然起了心,又怎么会放弃? 如他所说,这是两个男人间的战斗,却要由她来收尾。 如果,她说还要加上一个段非烟呢?如果的如果,她说还有一个管轻言呢? 四个人,够凑一桌麻将了。 “封千寒不是普通人,对吗?”他叹息着将她搂入怀中,她脸上瞬间的纠结又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岚颜不语,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铸魂成功(二) 他的唇贴上她的耳边,“我不是要把你让出去,而是我为自己的错误,终究要付出代价。若不是我当年不听你的话执意要回到封城,也不会被人算计,更不会让你那般惨烈的留在封城。你会遇到封千寒,说到底是我种下的因。所以,无论你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反对,这就是我说的决定权在你。” 她摇着头,如果当年封凌寰作出了错误的决定,秋珞伽又何尝不是?她的一意孤行,让妖族陷入了巨大的灾难,也没能回来遇到他。 一个错,误一生。 一个决定,一辈子的擦肩而过。 “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凤逍对她的了解太深,深到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岚颜深深地吸了口气,“传说中的四圣兽之一,青龙。封城镇城灵丹的真正主人。” 奇异的是,凤逍的脸上并没有更多的惊讶,“这种强大的对手,果然不好对付啊。” 这是属于凤逍的战斗心吗? “另外一个是谁?”凤逍显然并没有就此打住,他的问话就像无形的锤,重重敲打在她的心上。 岚颜张了张嘴巴,又闭上。 凤逍的眼睛眯了起来,“不止一个?” 这个感觉真不好受,岚颜觉得自己就像被抓奸在床的放荡女人,被丈夫逼问着到底偷了多少个男人。 明明是她的逼供大会,怎么变成了对他的招供大会了? 岚颜别开脸,摇摇头。 她不想说,她不想在凤逍刚刚回归的时候,再一次去听闻自己对他人动心的事情。 凤逍拥着她,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合,他的手就在她的腰间,他们亲密无间地环抱着彼此。 一切,就这么静默着。 一朵狐尾花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想要抬手拂去,却被他按住了胳膊。 他的手,就在她的脸颊边,“还记得我为你描的那个妆吗?” 她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一片花瓣,将两个人同时代入了那浓情蜜意的时候。可他们之间的生离死别太多,任何情浓的回忆,都夹杂着痛。 那种感觉挥之不去,令人恐惧。 “为什么,要用那么惨烈的方法,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中从此埋下了阴影,每当我想起与你的快乐,那瞬间的痛苦就会突然袭来。” “我也不想。”凤逍苦笑着摇头,“我相信妖族的封印会让他们追踪不到,想着只要与你多些时间接触,你终究会想起我,到时再想方设法回到封城取回秋珞伽的妖丹。可惜剑蛮出现了,我到现在还没想通,他究竟是如何探查到我们的气息的。” “因为有人利用了我们,介入圣兽的斗争中。你我都不过是棋子而已。”岚颜将自己遇到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凤逍在沉默,身上的气息凝重。 岚颜知道,这是他生气的表现。看到深爱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凤逍爱她,就不舍得她难过。他气的是因为他人的算计,让她偿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他们之间应该是轻松的,不应该如此沉重,沉重到无论什么回忆,都不想要提起。 “岚颜。”凤逍忽然开口,“我们忘掉过去好不好?” 她没有说话,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从现在起,我重新追求你这妖族的王,你可愿意?”他的笑容绽开,她的心都舒展了起来。 “不。”她骄傲地别开脸,“既是追求,那便看你如何讨我欢心了,岂能随意答应?” 凤逍低头轻声笑了,“看来现在的我,还不如封千寒呢。” 岚颜的表情僵硬了,可她还来不及武装自己,凤逍的第二句话又随之而来,“甚至,还不如段非烟!” 段非烟……他怎么会提到那个人。 现在的岚颜呆滞的就像木头,放荡女偷人的奸夫,也被丈夫挖出来了,太羞耻了。 “他对你的觊觎,当年我又不是未曾见到。那种人的性格,怎会轻易放手?以他那名声你是不屑的,那么他又做了什么,让你心动?” 曾经绝世天下的封凌寰,绝不是浪得虚名的人,这么少的线索,他也能轻易找到线头,然后顺藤摸瓜,挖到重点。 “现在,我不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爱人,只是一个追求者,我有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对手如何强大?”凤逍的眼睛里,认真的没有半分虚假,让她看到他的真诚。 岚颜沉吟了会,将她与段非烟之间的过往与交集,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包括段非烟的身份。 “青龙、白虎……”凤逍的表情可不怎么好,“我的对手,似乎强大的有点出乎意料之外。” “从现在起,由我保护你。”凤逍的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无论那黑袍人是谁,无论你被卷入了什么样的斗争里,我凤逍都要保你安全无虞。” 她轻笑着,“这算是追求者在展示自己强大的能力以博取欢心吗?” 凤逍摊开双手,笑望着她,“可以这么说。” 重新开始,不失为一个好的约定,情不能抹去,但所有故事可以重写,她知道凤逍要用更多柔情与甜蜜,重新为她画出美丽的风景,掩盖曾经。 让她在与他相爱的时候,不再有伤感,只有快乐。 这仿佛孩子气似的约定,却能透出凤逍对她的在意。 那她,也该还他一份快乐,在那些灰色的记忆上,重新留下彩色的痕迹。 “既然是重新追求,我们这样似乎太亲密了?”她忽然从他怀里跳起来,披着他的外衫,一个纵跃离开了他的身边。 凤逍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身体从地上跃了起来朝他追来,“那能不能从明天再重新开始?” 她回头一个白眼,在狐尾花丛间飞奔。 赤裸的足踝,跳跃的身影,两人嬉戏追逐着。 岚颜忽然发现,他的武功比她想象中要高很多,甚至有凌驾于她之上的趋势,这、这怎么可能? 他一个闪现,出现在她的身边,伸手抓住了她肩头披着的衣衫,“你忘记了,这身躯在妖族的禁地中,睡了百年。” 百年的沉睡,吸收了多少妖气灵力,这些气息存在他的身体内,化为了真气。就像他修炼的百年一样。 他作势欲扯那衣衫,岚颜犹如孩子般发出一声尖叫,死死按着肩头那件外衫。 两人的力量较着劲,薄薄的衣衫可架不住这样的力量,瞬间被扯破,撕开,露出了她雪白的肩头。 岚颜也管不了那么多,跑为上策。 这禁地太小,他武功太高,在这里与他追逐下去,下场定然就是被他抓住。她想也不想地抬起手腕,掌心推上禁地的石门。 才推开,她就呆住了。 门外,大大小小十余名长老正翘首望着,一个个脸上都是焦急的神色。 岚颜这才想起,她在禁地中为凤逍铸魂,长老们担忧,必然是在外面守着,这一下…… 她低头,破烂的衣衫挂在自己肩头,下面是赤裸的双足和雪白的大腿,外衫从中揪住,却隐约可从衣衫的缝隙里看到下面未着片缕,还有一大片裸露的肩头。 再加上追逐间凌乱的发丝,奔跑中气喘吁吁红赤着的面颊,怎么看都容易让人想歪。 岚颜淡定地抬起脸,“为了给凤逍公子铸魂,现了真身,所以借凤逍公子的衣衫。” “哦……”所有长老们都露出真诚而淡定的表情。 岚颜却发现,他们的目光直直地越过她,看着她的身后的凤逍,准确地说,是看着凤逍脖子上那个红红的牙印。 “那个……”她努力保持着淡定,暗中却恨死了自己当初的嘴贱,为什么要咬在那么明显的地方,咬个没人见到的地方就好了。 这个位置实在太引人遐思了。 “那一定是妖王大人为了救凤逍公子施功时留下的。”秋无长老淡定地开口,表情比岚颜还要正经。 “妖王大人功力深厚,吾等难以企及,属下这就回去刻苦专研。”秋绶的表情同样刻板而认真,连眼神都真诚无比,看不出半点破绽。 有他们两个人开头,其他长老眼中顿时露出了然的神情,纷纷低头,“妖王大人为救凤逍公子辛苦了!” “妖王大人施展功力,劳累了!” 岚颜的脚步从容地走着,身后一片片慰问和称颂的声音,外加凤逍那勾魂的笑声,一声声不断。 回头,凤逍的眼中藏着无边笑意,有意无意拽了拽衣衫。 又一个红红的牙印露了出来。 那群人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声音更大了,“妖王大人殚精竭虑,保重身体。” 这群该死的老妖精!!! 岚颜腹诽着,狠狠瞪了眼凤逍。 他是故意的,一定是的! 凤逍却咬着唇,抛给她一个轻佻的媚眼,“妖王大人铸魂之恩,凤逍唯有以身相报了。” “妖精!!!”岚颜愤愤地吐出两个字,转身离去。 身后那认真的称颂声依然在飘荡。追随着她的脚步。 ##中你之毒,一生不悔 “妖王大人。”门外传来兴奋的声音,不等她开口,就探出一个俊俏的小脸蛋,“我是伺候您的秋夕,给您送典礼上的衣衫来了。” 妖族是一个爱好和平的族群,也没有那些过多的繁文缛节,她不介意这小丫头的擅闯,因为纯真本就是妖族的天性。 秋夕放下手中的礼服,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岚颜,不时地眨巴眨巴,岚颜从来没被一个女人这么看的,被看的怪不自在的。 “妖王大人,您真好看。”秋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真挚的赞美,不带半点讨好,纯粹发自内心,“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听说妖王大人是妖界最美丽的女子,我们都好想一睹真容,听闻要给您送衣服和首饰过来,他们都抢着呢,不过我抢赢了。” 秋夕显摆地露出她的胳膊,作出一副强大的模样,可爱的姿态让岚颜不禁笑了出来。 她的回归,给妖族带来了生气,她知道自己存在的责任。 今夜,妖族要举行盛大的晚会,为了庆祝她的归来,这华丽的衣衫和首饰,就是为她准备的。 看着面前折叠整齐的衣衫,她轻轻拿了起来。 轻柔的薄纱,不是她曾经穿过的艳丽鲜红,却是雪白丝缎,长长地拖曳在身后,下摆绣满了她最爱的狐尾花,给那纯净增添了夺目的光彩,华丽又优雅。 腰间没有用丝绦围系,用了一根细细的金链子,链子的下端,两个小巧的金铃铛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再往下却再没有遮挡,雪白修长的大腿,就这么裸露在空气中。 妖族人热爱自由,性格奔放,自也不爱束缚。这样的装束对他们来说,才是最能体现妖族的随性。岚颜记得,自己也不爱着履,赤裸双足踩在草地间,心情会变得格外快乐。 秋夕又一次呆滞了,“妖王大人,今夜的晚会肯定有不少少年向您表达爱意,您可要好好挑选哟。” 岚颜再度被她逗乐了,“小丫头,想什么呢。” 她当然知道,妖族人没有世俗的束缚,心中所想便大胆去做,若是喜欢自然就表露心意。既没有所谓的骄矜,也不会拿捏作态。被人吐露爱意,在她以往的记忆中,也是时常有的事。 “你这丫头,你这是在怂恿她挑选别人吗?”门口传来温朗的笑声,“可是让我伤了心呢。” 秋夕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门口踏入的人影,红色的嫩唇张的大大的,“凤逍公子,您、您、您是妖族最俊美的男人,比、比妖族所有的男人都像妖精。” “噗。”岚颜笑了。 凤逍无奈地摇头,倚着门边,潇洒又随意。 “哎呀。”秋夕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忘记拿首饰了,这就去拿来。” 她朝着门外飞奔,与凤逍擦肩而过跑出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凤逍,“凤逍公子,秋夕喜欢你。” 抛下话,这才快步跑走。 岚颜的笑声更大,凤逍雪白的手指扶上额头,再度无奈地摇头,“妖族的热情,委实消受不起。” “你还没吃到我的醋,便让我先吃你的醋了吗?”岚颜为他转身,雪白的裙角飞扬,裙摆上的狐尾花荡起层层叠叠的波纹,鲜活舞动。 此刻的凤逍,已然换了一身衣衫,脱下了那身青碧色,换上了岚颜在封城中最常见的艳红。 红色热情又妖异,在男子身上,总会多了几分阴柔的美感,弱了阳刚之气。可太过阳刚的男子若着红,就会变得无法融合,不伦不类。 男人驾驭红,一如女子驾驭紫,都是最难交融的颜色。 可是红色在他身上,总是有奇特的韵味。他的慵懒与潇洒,将红色的妖异和飞扬同时释放到了极致,深藏了暗夜的灵动。 秋夕说的没错,他比妖族所有的男人都像妖精。 这话在妖族,可是最高的赞美了。 成妖易,为精难。所谓精灵之气,要的就是那个灵字,灵动地仿佛敛尽了天地精气。比仙多了几分活泼,比妖胜出数分飘渺,介于二者之间的飘逸之气。 这气质,凤逍驾驭的完美无缺。多一分阴,少一分刚。他就在这二者之间,让人心动。 “怎么,就开始追求大计,怕我被妖族少年表白吗?”她调侃着。 “当然。既是要追求你,自然要使尽浑身解数了。”他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捧起她的脸,“今日,让我为你上妆。” 曾经,她最艳丽的妆容也是他上的。 岚颜的脑海中,不禁划过昔日的那一幕。心头,乍然地揪紧了。 他的手从背后伸出,手中是一束桃枝,桃花瓣粉嫩其上,娇美带露。 手,从妆台上拿起笔,轻沾了胭脂,点落在她的眉心处。 不是眼角,不是眉梢,而是双眉的中心。 岚颜无声地吐出一口气,释然了什么,闭上了眼睛。 不是往昔,不是曾经,不是那朵狐尾花。凤逍说过会用现在凤逍的情,掩盖一切过往,她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他就在她的面前,温热撒播在她的脸上,即便没有睁开眼睛,她也能从他的动作里感受到他的认真。 心爱的男人为她描妆,心间的满足,又怎是言语能够形容的? 他的手从她脸上挪开,“看看。” 她睁开眼睛,铜色的镜中露出她光洁的额头,三瓣粉色交叠,中心一点花蕊,娇嫩的仿佛风过就能吹落。 她的气质本就妖娆,在这轻柔娇艳的花瓣图案下,明艳四射。 镜子微转,露出她俏丽的笑容,在她身边,是一双温暖的笑眼。 小小的镜子,印出两双容颜。轻轻靠近,依偎。 “你的首饰,我也准备了。”精巧的细链子,一枚水滴状的透明水晶,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链子绕上她乌黑的发顶,七彩的光芒闪耀在黑发间,只那么一点,就胜过万千华丽的步摇。 简单又精致,却妆点出了极致的美。 他执起她的手,十指交扣相握,“还差一点点呢。” “什么?”她自觉已找不到再添加的部分,凤逍已将她打扮到了十分。 冰玉手指点上她的红唇,“一点胭脂。” 胭脂吗? 岚颜皱了下眉头。 胭脂之色不是不好,而是太浓。于她而言,似乎会有些过。 色过,则俗。 “不过,胭脂的颜色太艳了,不适合你,可我偏偏又想再添些,你说怎么做好呢?”他俯下脸,柔声诉在她的耳边。 岚颜心头还思量着,他的唇已经贴了上来,含上她的唇瓣,细柔地吮住。 他放开了她的唇,岚颜只觉得嘴巴上有些麻,有些肿,凤逍将铜镜放在她的面前,“这样正好。” 镜中的她,双颊泛起桃花色,嘴唇红润光泽,眼神温柔迷离,水雾眸光中,嘴角含春。 就连她都觉得此刻的自己,美的有些不真实。 “真不想让这样的你被他人看到。”他叹息着,却牵起了她的手,“妖王大人,凤逍可有这个荣幸,与你执手相行?” 他的认真,他眼中的期待,让她忽然觉得,他们又回到了最初,那个小心翼翼的相遇时候的彼此,对对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行为,都是心怀着惊喜。 她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雀跃,心口跳动着喜悦,却扬着头抿着笑,却不将手给他。 小女儿家的心,总是要矜持拿乔的。 凤逍看着她的表情,忽然单膝跪下,手指掬起一片她的裙角,放到唇边一吻,再度将手抬了起来,等待着她。 岚颜这才傲娇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中,被他牵着,走出了门。 门口,秋夕张着嘴,脸上红彤彤的一片娇羞之态,望着两人坏笑。方才的一幕,只怕都被她看的清清楚楚。 岚颜被他牵着,慢慢地行向神坛。 远方的天空已经悄然暗了下来,只留下一片光彩晚霞,映衬出天边最后一抹亮色,轻红在云后射出,柔彩的让人心醉。 他们两人并肩而行,不疾不徐。他知道她太久没有回归,任何景色对她来说,都是值得贪婪去牢记的,哪怕一草一木,都会心中感动。 所以他走的慢,让她可以尽情地去看,去牢记,去感动。 岚颜也明白凤逍的心,相扣的手很轻地握了下,在他侧脸间嫣然一笑。 她的感谢,也不必说出来,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 岚颜的手指着前方,一片花丛摇曳着,花瓣满枝头,一串串白色的花朵像是垂挂的风铃,当风吹过娇柔摆动,无声胜似有声。 “铃兰花!”岚颜惊讶地叫了起来,拎起裙摆冲了过去,丝柔的裙角擦过草地,发出细柔的声音,她的发丝飞扬在空中,声音也清丽动人,“凤逍,你可知道这花?” 她的兴奋就像个孩子,低下头抚摸着那花朵,抬头扬起的笑容,灿烂无比。 “知道。”他行到她的身边,为她把一缕乱发拨到脑后,“别跑,你快或者不快,它们都在那儿呢。” “当年我在人间游玩,觉得这花柔美婉约之下清丽的让人心动,于是带回一株植在这,没想到如今已经是这么大一片,收获的惊喜来的太突然。”她叫嚷着,拉着凤逍的手不住摇摆,“好美啊。” “铃兰有毒,你可知道?”他忽然伸手,摘下一朵铃兰花,拈在手指中把玩。 岚颜毫不在意地扬起脸,“知道,越美的东西越有毒,常理。但是我喜欢,又有能力抵挡它的毒性,何必害怕?” 毒?何惧!有能力驾驭的人,才敢亲近。 做人,做事不都是这般的道理么,若无能力强行去驾驭,只会被伤。她,有自信。 凤逍突然笑的诡异,伸手极亲昵地捏上了她尖尖的下巴,“越美丽的东西越有毒。” 她明眸大睁,表情无辜,“你是在说我吗?” 凤逍笑而不答,把手中那朵铃兰别上了她的鬓边,“它与你,还真是相得益彰。” “有吗?”她歪着脸,表情可爱。 “一样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看似纯洁娇弱,却带着毒,不小心就中了它的毒,自己还甘之如饴。”他缓缓地开口,视线停在她的脸上,久久不肯挪开。 她的手抚过鬓边,花朵在她手中轻颤,“多谢夸奖。” 也唯有她,会将这话甘之如饴地收下当做夸奖,也唯有他,会这样的真心赞美她。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他牵着她的手,“快走吧,不然你的子民们又要焦急了。” 岚颜开心地笑着,身体飘起,脚尖点上铃兰花瓣,飞掠向前。宽大的裙摆在身后飞扬,如夜空下一朵云彩,炫目无方。 白色的衣摆飘扬在空中,身后是被带起的狐尾花,追随在她的衣裙之后,飞舞长长的花带。 凤逍在她身后,看着那背影,低声呢喃,“中你之毒,纵然此生无解药,亦不悔。” ##族长大典 广阔的草坪上,燃起两道火把长廊,像是夜空下的两道星带,黑压压的人群在四周攒动着,翘首企盼。 火光在风中摇摇晃晃的,让视线在看清的刹那,又忽然变得朦胧起来。 这样的光,反而让人更加踮起脚尖,想要看清楚所有的一切。 雪白的衣衫,带着飞舞着的狐尾花,从远方凌空飞来,原本嘈杂二纷乱的人群,骤然无声。 足尖一晃,身体飘然落下,裙摆缓缓归于她的脚边,如盛放的花朵,那一片艳丽的花带失去了她的引领,一片片环绕在她的周身,慢悠悠地飘坠。 夜色下的妖,迷幻而灵秀,刹那让人目眩神迷,随后就为她失了心智,在不知不觉间供奉了灵魂。 这是书中对妖的形容,而她,不负这般让人敬畏又肖想的形容。 “妖王大人!”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她的脚步踏上了那长长的路,那道路的尽头,是至高无上的神坛,除了妖王无人可以站上的地方。 一步、一步,慢慢地接近,忽然间她停下脚步,朝着人群之后,勾起了一抹笑容,掌心抬起。 人群之后,响起了欢快而飘渺的乐声,两旁的人群不由随着乐曲踏起了节拍。 妖族的舞蹈,神秘而诡幻,轻吟浅唱着他们才懂的韵律,在火光摇曳中翩然起舞,祭祀般奉献着他们的妙曼。 这就是妖族,无论人们怎么看待,他们过着自我的生活,吟唱着他们的快乐,释放着他们的心情,勾魂的铃声响彻草坪。 他们喜爱这种清脆的铃铛声,有人传说妖族人用铃声勾住人的魂魄,然后吸食精魄为自用,其实不过是他们的爱好而已。 奔放自由的妖族,享受着天地间最美好的精华,向天地贡献他们美好的舞蹈。 岚颜听到了欢呼,看到了雀跃,这才提起脚步,再度向前。 脚尖踩上神坛,身后的舞蹈更加欢快,铃声不绝于耳,人群的身影在空中跳跃,扭动着妖娆,释放着娇媚,在月光下哼唱着。 岚颜的足轻巧一转,手臂勾起在空中,纤细的腰身弯出惊人的弧度,在惊叹声中,脚尖飞快地点了起来。 裙摆在飞扬,铃铛在跳动,火光在摇曳,她的身影在飞旋。 月光拨开云彩,照落在她身上,轻薄的纱被照出半透明的光影,隐约可见那完美的身躯,可是想要看清什么,却又是没有。 她是妖族的王,她带领着妖族感谢天地的恩赐,感激上苍的垂帘,跳着献祭的舞蹈。 传说中狐妖的拜月之舞,天地间最为曼妙妖娆的舞姿。 此刻的妖族,没有了愁苦,没有了哀伤,只有欢乐。无论外界如何看待他们,他们都是天地间最灵秀的存在。 衣裙在舞蹈中微乱,从肩头滑落少许,露出了半抹雪腻的肌肤,岚颜也不遮掩,摆动着腰身,任那风情在舞蹈中展露。 任性的妖族人,为什么要受人界教条的管束?这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的天地。 她有多久不曾这般肆意发泄过了?她有多久没有这般放下一切全心投入舞动了? 这一场酣畅淋漓,是长久的宣泄,是情感在积压太久后的喷薄。 何止是她,妖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般。她是他们的王,她知道他们的压抑,也知道他们需要什么。 这一夜的疯狂,就由她来引领吧。 欢叫声响彻耳边,岚颜的手指弹出,一抹火光从火把上跳起,飞向前方的中央。 那里,堆砌着高高的柴堆,当那火光落下的瞬间,砰然声中,熊熊的烈焰开始升腾。 欢呼声到达了顶点,人群朝着火堆涌动,围绕着熊熊的烈火,开始舞蹈。 歌声舞声,铃铛声欢呼声,月夜下的草坪,热闹无比。 岚颜站在神坛之上,那一场舞蹈让她有些微微的喘息,脸上却是满满的餍足笑容。 她望向身边那些长老们,发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兴奋,秋无甚至已经与人群一起,在火堆旁舞蹈着,就连最老成持重的秋钟,手中的拐杖也随着节拍敲打着地面。 大家等待这一刻,都太久了。 百年之后,他们的妖王大人终于回归了,妖族又有了灵魂,所有人都可以放下心头的那块石头,欢庆。 俊美的少年,秀丽的少女,妖族的人容颜都那么出众,看他们的面庞,都让人身心愉悦。 “妖王大人,过来一起啊。”秋无从人群中欢快地跳了出来,哪还有半点妖族长老的矜持。 妖族的驻颜之术是最出色的,几乎人人都有着不老的容颜,而他们又是天真的,在隔绝的环境中,无论年岁更迭,心境始终如一。 岚颜被她拉着,无法挣脱,回头看去人人都是一副欢快的表情,她也不再坚持,随着他们进入了篝火圈中。 她,无论在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存在,篝火也阻挡不了那明媚的笑容,场中的笑声里,她那清脆的声音,也是最为让人心动的。 渴望了太久,回到这里的她,心底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是难以按捺的快乐。裙角的飞舞,就是此刻她的心情。 “妖王大人。”秋夕挤到她的身边,手中的藤杯中是满满的酒,“还记得妖族的梨花雪酒吗?我亲手酿的,你尝尝好不好?” 不忍心让那双期待的眼眸失望,岚颜想也不想接过一饮而尽。 妖族的人热爱生活,连酒也是极为精致的,当那清甜入口,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熟悉的味道,醇厚的酒香,刹那间将骨髓中的记忆勾引了出来。 “妖王大人喝我的酒了。”秋夕兴奋的叫嚷着,这一嗓子可捅了马蜂窝了,一瞬间岚颜身边围满了人。 “妖王大人,试试我的‘桃花香’。” “妖王大人,请品尝我的‘海棠醉’。” “妖王大人,您一定要喝我这杯‘百果香醇’。” 岚颜无法推辞,一一全收,转眼间已是十余杯酒下肚。说她放纵也好,她只是想寻找,寻找那些记忆里存在的味道,在真实中感受她挚爱的妖族。 妖族的酒本就醇厚,一藏就是几十年,他们为了在妖王大人面前献宝,更是把珍藏都拿了出来,这连续的十几杯下肚,饶是岚颜的酒量也扛不住,有了微醺的醉意。 当她再度拿过一杯酒,才啜了一口,身边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酒杯从她唇边挪开。 她抬起醉眸,看到来人后,露出了一抹甜腻的笑容。 “我替你喝好不好?”那声音低声哄着。 岚颜发出撒娇的声音,摇头,“不要,他们的心意,我要自己喝。” 话是这么说,人却自然而然地靠上了他的肩头,用他的宽大,支撑着自己略有些不稳的身形。 凤逍扶着她的身体,低头看她的眸光中,满是溺宠。 一名俊俏的少年走到了岚颜的面前,岚颜眯着眼睛,“你也要敬我酒吗?” “不。”那少年忽然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手中托起自己的内丹,“妖王大人,我喜欢您,您能否接受我的爱意?” 直接而爽朗的妖族人,永远不会掩饰自己的爱意,将妖丹奉献,是妖族最诚挚吐露爱意的方式。 一旁的笑声,很大。 “我……”曾经她也无数次面对这样的示爱,但是回归之后,这还是第一个。 同样久违的感觉,让她的笑容渐渐变大。 她开心,是因为又见到了妖族的传统。可这笑容落在某个人的眼中,可不一样。 凤逍挡在她的身前,“我比你先表白,她还没回应我呢。” 少年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却笑的真诚,站起了身。 喜欢就表白,但是不纠缠不妒恨,这就是妖族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秋夕忽然拉住了凤逍的袖子,“凤逍公子,秋夕也喜欢您,您还没回答呢。” 她的手中,也托着一枚白色的妖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凤逍。 凤逍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几乎是同时,数名少女将凤逍围了起来,“凤逍公子,我也喜欢您,请您接受我的心意。” 两名篝火中最出色的人,就这么瞬间被人团团围住,各自分离开,面前都是一双双期待的目光,和手中托着的妖丹。 最难消受美人恩,他们现在要面对的,是无数热情和爱慕。 岚颜在人群中望着,此刻的凤逍也忽然偏过脸,两人的视线,隔着人群的推搡,交缠。 无论他在哪里,她永远都知道,他就在自己视线之内,带着她熟悉的爱恋眸光,看着她。 有一种护卫,是无形的。 有一种心境叫做: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一切变得安宁。 她展开笑脸,带着歉意,“对不起,我已经有了选择。” “那妖王大人,能否接受我的酒呢?”少年没有痴缠,只是将一杯酒恭敬地举过头顶。 岚颜伸手拿过,一口含下。 这时的她已有了数分的醉意,脚步虚浮,身体晃了晃。 一双手从身后揽上了她的腰身,她不用回头,也能从熟悉的气息中知道——是他。 她侧身,将自己完全地依进他的臂弯中,眯着眼睛,娇憨笑着。 唇,落下。 热情而肆意,分开她的唇瓣,侵占进她甜美的柔软中,那还来不及咽下的酒,顺着两人的唇滑下,湿濡了衣衫。 身边,是喧闹的喊声,那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祝福。 酒意总是让人冲动的,她反手勾上他的颈,咬上他的唇瓣,探入他的唇缝中。 才侵入,就被他纠缠上,不容她退缩,带着她在他口中,掠夺。 没有任何的束缚,也不会有异样的眼光,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真诚。 人群围绕着他们欢快地舞蹈着,熊熊烈焰之下,两人忘情拥吻。 这样的感觉,真好。 ##两只狐妖间的嬉戏(一) 篝火还在燃烧,舞蹈还在继续,岚颜与凤逍却偷偷地溜出了人群,听着远处的欢乐歌声,走在安静的草原上,心情舒畅又欢快。 醉意让她的脚步有些不稳,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凤逍伴着她坐下,岚颜将螓首轻轻靠上了他的肩头,“刚才,有多少姑娘向你表白?” “二十三。”凤逍略一思索,给出了准确的答案,低头看着她慵懒的姿态,“那你呢,有多少少年对你献出妖丹。” 岚颜扳着手指头,数来数去,最后只能摇摇头,“喝多了,数不清。” 抬头,一个傻傻的笑。 有多少又何必在意,反正她眼中的人,只有他。 “你拒绝了那么多人,我呢?”凤逍的眸光炯炯,“你还没给我答复呢。” “什么答复。”她愣了下,“你又没跪在地上向我献妖丹,我需要立即给答复吗?” 声音越到后面,越没有底气,因为她忽然想起了在房中时,他那个跪地的动作,与妖族少年示爱献妖丹几乎一模一样。差别只在于他没有妖丹。 莫非…… 果然,凤逍的眼里带着笑意,“我真的没有吗?” 依照妖族的礼仪,他示爱了,她就应该给出答复,可她偏偏就是故意的,不想给。 有时候明明大家都知道答案,可是亲耳听到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感觉,是不同的。她知道他要什么,就是那么坏心不给。 酒意会让人作出超越理智的事,她平常的冷静理智此刻统统飞到了天边,就是想要调戏凤逍,看他着急等待的样子,“不管,没有妖丹,就不算妖族的礼仪,我可以不回答。” 耍赖又如何,她就是耍了。 “好吧。”凤逍无奈,伸手抱起了她。 身体忽然悬空,岚颜下意识地搂上他的颈,“你要带我去哪儿?” “闭上眼睛,一会你就知道了。”他亲了下她的额头,哄着她。 醉意让她浑身绵软,乖乖地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耳边听到风声呼呼,是他在飞驰的声音。 不大会功夫,他脚下停住。 “好了吗?”岚颜问着。 “没有。”她的身体被放下,清凉的手指点上她的额头,“继续等着。” “哦。”她老实地点头,闭着眼睛没有睁开。 她能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离她远去,失去了他怀抱的温暖,总是有些不安。 岚颜又一次扬起声音,“凤逍,可以睁开了吗?” “不行哟。”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的位置,那心莫名的就安了,于是继续选择等待。 直到他的脚步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将她抱了起来,岚颜在他怀中抬起头,“这一次可以了吗?” 凤逍没有回答,双臂抛弃。 “啊!”忽然被丢入空中的岚颜一惊,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凤逍的动作很快,手中甚至加入了功力的禁制,让她做不出任何反抗,就这么落了地。 眼前,铃兰花飞起,满满地侵占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得漫天都是白色的铃兰花,身体落在地上,却是软软的。伸手摸去,尽是花瓣的柔软。 岚颜低呼一声惊讶地坐起,呆呆地看着眼前,看着身下。 身下,厚厚的一大片,全是她喜爱的铃兰花,一个个小小的风铃在她周围堆砌成一张花床。 夜色广袤之下,漫天星斗,一张宽大的花床。 她伸手抚摸着,惊喜堆满心胸,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抬眼时,只有跳动着的感动,望着凤逍,“你……” “喜欢吗?”凤逍走到她的面前,“为了你的花床,我把你的花田都揪秃了。” 岚颜看去,原先那一片片盛放的花田,此刻已经是光溜溜的,一朵花也不剩了,凤逍摘的可真彻底。 “什么时候的事?”她看着身下厚厚的花床,伸手拢起一捧,抛了起来。 花朵纷纷扬扬,一个个娇羞的小铃铛在她眼前、在他们之间坠下,两人的眸光,在花朵的纷落里,牵系。 偶尔一朵花阻隔,但当花朵落下,他还在那里,带着永远不变的眼神,温柔如水。 “你与他们在欢快舞蹈的时候。”他声音柔软,沁入心中。 那个时候,她全心沉浸在回归妖族的快乐中,完全忽略了凤逍的去向,没曾想居然在这里为她做了一张花床。 “其实很简单的,有武功的倚仗,采下并不难。”凤逍的语调没有邀功,没有得意,只有看到她开心后同样的轻松。 不,她知道纵然有武功,也绝不如他所说的那般轻松。 武功可以疯狂卷落叶般的扫过,但是那样花朵会散开,只剩下花瓣。但她面前的全部都是一朵朵完整的铃兰花而不是花瓣,只因为他知道她喜欢铃兰花的形状。 “凤逍。”她呢喃着他的名字,“我想,此生我都不会忘记你送的这份礼物了。” 凤逍点头,将她搂入怀中。 她知道,凤逍在兑现自己的承诺,要她忘却曾经的回忆,他会给她新的甜蜜,让她不用再沉浸在痛苦交织中。 她也告诉他,她不会忘记这份惊喜,属于重生后的他们,新的记忆。 岚颜一用力,搂着凤逍倒入花床中,两边的花朵被力量激荡起,飞舞着,又落下。 花瓣中他的容颜,比花还让人迷恋,心醉。 “这里,无人。”他的声音撒落她的耳畔,更醉人。 情到浓时,有些事那么自然,也顺理成章。 唯一的岔子,在于她体内的那一堆酒。十几种酒此刻在她体内骚动着,被风一吹,更上头了。 “凤逍。”她醉眸望着凤逍,“我想……” 当凤逍的耳朵贴上她的唇边,却听到她一声欢呼,“我想要变回妖身。” 什么? 凤逍的表情一僵,呆住了。 岚颜傻傻地憨笑着,身体在花床上扭动,那美丽的裙子刹那碎裂,火红的身影出现在凤逍的眼前,九条尾巴在风中摇摆着。 “这……”凤逍露出一丝苦笑。 酒意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妖气,此刻的释放只觉得舒服极了,她在花床上翻滚着,“凤逍,好软好舒服,你来啊。” 说醉,也没有醉成死猪。 说不醉,这样的憨态可掬如何让人说她没醉? 这分明就是标准的——耍酒疯。 一条尾巴卷上凤逍的腿,把他拉向自己,“凤逍,来嘛。” 这如何来?凤逍哭笑不得。手掌抚摸上她毛茸茸的颈,揉了揉,“乖,变回来好不好?” “不要。”她骄纵着,借酒装疯。 七分醉中,多少还有三分醒,她就是要看凤逍如何自处。 “这……”凤逍摇头,“真的来不了。” 岚颜的眼中,藏着无比的坏,“要么你来啊,要么你也变啊,我记得在封城的你,漂亮着呢,八尾巴狗儿。” 凤逍叹息,“以后再也不让你沾酒了,你这家伙的酒品,实在不怎么好。” 说她酒品不好? 尾巴一晃,瞬间如藤蔓般缠绕上凤逍,不让他离开,生生将他困在床榻间。 “话可是你说的。”凤逍双眸一眯,闪过危险的光芒,手指解上颈间的盘扣。 岚颜一怔,呆了。 ##两只狐妖间的嬉戏(二) 不、不会吧,他、他不会真的被她刺激疯了吧?被惊吓的岚颜完全停滞了动作,那九条使坏的尾巴,也不知不觉间垂落了下来,失去了力量。 酒醉的人、包括酒醉的妖,在这个时候脑子反应都是慢的,等她念头闪过的时候,凤逍的衣衫已经随着他的动作,落了地。 “你……”一般她这种人,都是敢点火不敢面对的货,她彻底怂了。 有力的双臂一展,把那花床上打滚的狐狸拖到面前,双手按着她的两只爪子。 岚颜想起此刻自己的身形,惊恐地大呼:“凤逍!!!” 威胁十足地低下头,“你说的话,可别忘了。” 啊,不是吧? 她是妖身啊,妖身啊,妖身啊!!! 她乌黑的眼睛,完全木然了,眼中只有凤逍邪恶的笑容,无限放大。 他的身体,忽然变化了。一副雪白的狐狸身躯,出现在她的眼前,雪白的尾巴扬起。 “你、你、你怎么有妖身?”岚颜更加结巴了。 封城中的凤逍身躯,是妖族长老们灵气的汇聚塑造出来的,现在的身体,则是真真切切的封凌寰,怎么会有妖身? “你忘记了,我说过禁地中的妖气,已经改变了我很多。”凤逍依然保持着压制她的动作,声音慢悠悠地,无比自然。 他说过,可惜她没有深想,或许说她也没想到,他的身体能被改变的这么多。 那飞舞的尾巴在空中,她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数清楚,“一条、两条、三条……”奈何迷离的醉眼想要看清楚,实在太难。 她开始扭动着,挣扎着,想要把自己的小爪子从他的压制中抽出来,“让我摸摸,我数不清。” “摸?”他的眼中再度闪过危险的光,“我记得某人的手似乎曾经在摸尾巴的时候做过什么?” 岚颜快要哭了,她想起了当年在封城,她无意中戳过、戳过他的某个部位。 他该不是要报仇吧? “我不报仇,不过刚才你叫我来,现在的我们都一样了,似乎很公平。”这话狠的,比说报仇还让她绝望。 她虽然是狐狸,可是她以前是只纯洁的小狐狸啊,做人这么多年,难道现在要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去体验? 哦,她不要。 她的挣扎和哀求全都写在脸上,苦哈哈地看着凤逍。 凤逍的眼睛深沉的看不透,岚颜只能哀求着,“我变回去,好不好?” “好啊。”凤逍回答的干脆,岚颜心头一喜,还来不开心,就听到了凤逍下面的话。 “可我不想变。” 什么? 人身的她,妖态的他?岚颜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自作自受,什么叫挖坑自己跳,她可算是彻底明白了。 “我错了。”岚颜再度苦苦哀求。 “接受你的认错,不过还是要惩罚。” “呜呜。”可怜的小红毛狐狸发出哀鸣,眼巴巴地望着他。 凤逍的爪子松了松,终是逃不过她的示弱,心头早已经软了。 不过某个一心想要逃离的狐狸,可没发现这个改变,她只想着如何解决此刻的困局,眼睛望着凤逍张扬在身后扇形的尾巴,心头一动。 红毛尾巴悄悄地伸了起来,朝着凤逍尾巴之下的某个柔软的部位探去,一戳! “啊。”凤逍发出一声轻唤,身体跳开。 机不可失,岚颜想也不想地弹了起来,蹦上草地间。 “岚颜!”身后,是某人的叫声。 她才不要答应他,她才不要被他逮着,岚颜身躯在草地上飞奔,听着身后同样奔跑的声音。 想逃跑,却又舍不得这美丽的花床,岚颜索性绕着床,与凤逍展开了追逐战。 月光下,一红一白两道优美的身影,在肆意地跳跃,追逐,欢快地奔跑。再到后来,已经成了喜悦的打闹。 她梦中那种快乐的生活,她一直渴望的单纯,就这么悄然地降临了。但是现在的她,比那只小狐狸更加的幸福,因为她的身边,还有他。 凤逍一个飞扑,岚颜灵巧地跃开,顺道一爪子撩起花床上的铃兰花泼向他。 两个人明明可以变回去,却偏偏留恋了此刻的妖态,就为了享受打闹里的快意。 “哎呀。”岚颜一个低呼,被凤逍从身后扑住,双爪压在她的后肩,双腿踩着她的尾巴。 那最为灵动的狐尾,被他压制的死死的。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想起了刚才自己做的坏事。 “凤逍……”她又一次楚楚可怜地哀求着。 “别想我放过你。”他声音恶狠狠地,“两次,要是放过你,以后岂不是任你欺辱了?” 她却看不到,身后凤逍的眸子里,满满的笑意。 “我错了,饶过我吧。”她垂死挣扎。 “以后还这样吗?”他威胁十足。 就算还这样,现在也不能说啊,她忙不迭地晃动着脑袋。 “不了,再也不了。”她姿态无比低下,“饶命。” “怎么承认错误?”凤逍可没这么好糊弄,继续威胁。 “我给你跪下。”她一连串的话从口中迸出。 “只有这个吗?”雪白的尾巴轻轻拍打着她的小屁股,岚颜身体紧绷,哆嗦着,“你要怎么样都行,放过我嘛。” 该示弱的时候绝不强硬,封城里无能的九宫主一向如此,她知道凤逍吃这套,毫不犹豫服软。 其实,这也是他们两人间的情趣,打打闹闹中增加感情。 此刻,虚空的一角被无声地撕裂,一道光芒闪过,两人同时回头看去。 一道人影从虚无中慢慢显露,入眼看到的,就是岚颜被凤逍压制的状态,挥手间一道劲风直扑凤逍。 雪白的身影跃起,躲开了这道攻击。 岚颜看着眼前的人,“你怎么来了?” 眼眸扫过地上的红狐狸,“来找你。” 凤逍眼睛盯着面前的人,口中发出一声冷哼,“这又是哪一个?” ##苍麟现身 这又是哪一个,摆明指着封千寒和段非烟之外,其他追求者的意思。 岚颜白了他一眼,“不是。” 她的否定很自然,凤逍的眼神却不自然。 异性看对方,很难看透本质,同性看对方,一眼就能看穿。再多伪装,都逃不过同性的眼神,这就是不同。 对于凤逍来说,从这个人身上读到了威胁,读到了争夺的气息,纵然岚颜不明白,他可是通透的很。 那人一双眼眸充满怒火,瞪着岚颜,“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不经过我同意,随便乱跑什么?” 岚颜讷讷地垂下小脑袋,第一次没有反驳他那贬低的话语。 是她没有等苍麟,才让事情变成这样。她的体内还带着对方的灵丹呢,确实有点不顾对方了。 “我也没想到发生了变故。”她开口解释着,“我本想着找到凤逍魂魄马上赶回,谁知道……”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苍麟一口打断她的话,“什么都自以为是,不要找借口欺辱本尊。” “本尊?”凤逍在一旁哼了声,看也不看苍麟,对着岚颜开口,“哪路神仙?” “呃。”岚颜无比尴尬,“黄龙大人。” “中央之神?”凤逍反应很快,一口揭穿苍麟的身份。 对于凤逍的话,苍麟的眉头皱了下,倨傲地别开脸,口中冷冷地哼了声。 凤逍也同样骄傲地抬起了脸,“看来比封千寒和段非烟还烦呢。” 如果不是当着苍麟的面,岚颜真的想为凤逍的话叫好,苍麟的脾气又大又臭,和封千寒与段非烟比起来,当然烦。 不过,谁让他是中央之神呢,对于岚颜来说,她也希望苍麟能够恢复,能够还天地一个平衡,还人间一个安宁,所以……再烦也得捧着。 “苍麟。”岚颜忽然想起那个黑袍人,急切地想要将事情原由告诉他,“我遇到了胁迫追杀,对方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苍麟的眉头拧着,“丑陋的女人,不要用这个模样跟本尊说话,变回来!” 他今天的脾气可真大,比以往还大,就像……就像没吃饱的时候。 岚颜以大事为重,不想在这里和他纠缠下去,应了声就准备幻化回女子之身,“好,好,好,吵死了。” 她的嘀咕让苍麟眼中的火焰又浓了几分,冷冷地哼了声。 “等等。”凤逍忽然插入声音,阻拦下岚颜的动作。 岚颜扬起不解的表情,眨巴着目光看着凤逍。 凤逍挡在岚颜身前,一语不发,不多时那雪白的九尾身躯就变成了矫健的男子身形。 如果没有苍麟在身边,岚颜一定会露出流口水的表情,好好地欣赏一番。 凤逍那眼神轻轻扫过岚颜,看到了她眼中的惊艳,对于这个反应表示十分满意,唇角浅浅一勾,将衣衫拈起,披上肩头。 不过,他只穿了里衣,红艳的外袍拈在手中展开,将岚颜的身形与苍麟的视线隔开,“好了。” 好吧,任何男人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面前露出赤裸的身躯,何况是凤逍这种骄傲又有占有欲的人。 即便知道了苍麟的身份,他也没有半点示弱的意思,将衣衫披上岚颜的身体,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转身面对苍麟,“无论有多么重要的事,于理都应该白天说。还有,无论阁下是什么身份,偷窥他人亲密爱怜都是不好的行为。今夜我们要安寝了,你明日请早吧。” 靠在凤逍的胸口,她能察觉到凤逍隐隐的怒意。 好吧,任何一个男人被打扰了好事,都会生气。何况打扰他的人,在他看来还是对他女人有企图心的人。 凤逍抱着她就要举步,岚颜揪着他的衣服,“我……” 凤逍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警告意味十足,岚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苍麟的事很重要,但是苍麟已经来到妖族,让她不必再担忧因为自己的冲动而造成了可怕的后果,为今之计还是安抚自己的男人重要。 她已经能预料到,凤逍跟自己有很大一笔账要算。 苍麟背手在身后,双眼望着天空,对于凤逍的话恍若未闻,倒是岚颜从凤逍的肩头伸出脑袋,“苍麟,你的身体没事吧?” 凤逍带着岚颜行远,苍麟那骄傲的脸扭了过去,望着他们走远的方向,岚颜的脑袋还在看着他,有些担忧。 两人目光一触,苍麟狼狈地转了回来,双手捏在身侧,低声狠狠地说着,“你这个混蛋的女人!” “你这个混蛋的女人。”同样的几个字,出自凤逍的口中。 他手腕一抖,把岚颜抛进床榻里,“说,你和他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岚颜一脸为难,“这个、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啊。” “那就长话短说。”凤逍哼了声,搬了张凳子坐在她的面前,腿一翘眼一瞪,一副审讯到底的模样,“时间还长,你可以说上几天几夜,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岚颜堆起笑容,凤逍丝毫不为所动,岚颜的小手指轻轻爬到凤逍的腿上,挠了挠,换来冷冷的一个白眼。 她知道凤逍是真的火了,他火她居然有事情瞒着自己。 可是如果说出来,他会不会更火啊? 毕竟她瞒着他的一些事情,要从白羽做自己师傅起说,当初她答应过为白羽保密,所以即便面对凤逍也只字不提,现在再说…… 她怀疑凤逍会揍她,毕竟被爱人隐瞒那么多事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会心里舒服。 骗?继续瞒?原原本本交代? 几个念头在脑海中交替闪过,她计算着厉害结果。 骗,如果凤逍知道了真相,只怕就不是这么简单解决的事了。 继续瞒,以凤逍此刻坚决的态度,今天不把根刨出来,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了。 所以,她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原原本本的交代,坦白从宽,应该不至于死的太惨。 于是某人耷拉着脑袋,一副有错就认的表情,将自己从封城离开后认识白羽,以及苍麟觉醒的各种事情,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因为答应过白羽师傅,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加之苍麟身份特别。”岚颜偷眼看着凤逍,小声地说着,“所以没有告诉你,我本想着苍麟身体塑成,也就了结了此事,谁知道会越来越麻烦。” “不是越来越麻烦,而是本就很麻烦。”凤逍冷哼了声,“你自己想,一直被追杀的白羽,忽然被灭门的秦仙镇封家,利用封南易指示剑蛮动手,再拿到我的魂魄,你没觉得似乎有双无形的眼睛,始终在你左右吗?” 岚颜不是没有想过,而是一直在奔波,一直在忙碌,没有时间静下来思考,如果不是苏逸出事,凤逍魂魄被掌控,她还未将这所有的事情都联系起来。 凤逍冷静地看着她,“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一直针对的,就是那个自大狂。” 自大狂?还真是贴合苍麟的形容呢。 “那人不愿意让自大狂觉醒,因为自大狂的身份会给他很大的阻挠,而封千寒与段非烟的觉醒,让他觉得事态越发严重,所以他急了,急着想要从你身上得到答案。幸好,他并不知道自大狂与你如此亲密的依存关系,否则早就对你下手了。”凤逍一直都是聪明的人,更有着看穿事情本质的能力,“虽然我不喜欢自大狂,更不想你与他有什么牵扯,但是……” 凤逍苦笑着,“一个敢将中央主神当做对手的人,图谋的绝不可能是普通的事,只怕是整个人间三界了,如果自大狂被他所杀,你的妖界也终将再度沦为他人的奴役。” 他的话,完全没有任何让岚颜反驳的余地。她相信,如果苍麟一旦死在那人受伤,人间、妖界,都不会再有太平的日子。 凤逍还不了解苍麟,她却了解,她知道苍麟始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人间平衡,重回安宁。 能把这样的人当做对手要消灭的人,贪图的自然也就是和苍麟一样的地位。 中央主神! “你说苏逸被抓走,苏逸真正的身份又是神兽与主神在人间的管家,他一定知道神兽的弱点和秘密,所以只抓不杀,因为要从他口中挖出消灭神兽的方法。”凤逍的表情很严肃,“因为青龙觉醒了。” 岚颜除了点头,还是只能点头。 苏逸的身份那么隐秘,从未有人质疑过苏家的来历,但是这个人却在封千寒一觉醒后,立即带走苏逸。就是为了不让其他神兽觉醒,甚至……找到弱点消灭神兽。 是什么人,能够如此清楚所有的事情?是什么人,能够谋算下这么多年的计划? “容我猜一下,这个人下一步的目标,一定是某个与自大狂有着巨大关联的人,而且能够为自大狂成形造成障碍的人。” 能够为自大狂成形造成障碍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岚颜心中想着,可是那人并不知道自己与苍麟的关系。莫非,还有人能够牵制住苍麟? 还有苏逸,如果他真的知道所有神兽的弱点,一旦这些被那人得到…… 岚颜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一直以为那人掳走苏逸就不会伤害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行!”岚颜急了,跳下床直扑门前,“我要去找苍麟。” 以前,她可以不管苍麟死活,现在,为了妖族,为了她的子民再也不要受到伤害,她必须帮苍麟。 ##离开妖族(一) 岚颜偷偷摸摸地、偷偷摸摸地,一个人贼似的躲到了一棵大树下,确定没有其他人了,低下头:“苍麟、苍麟。” 没有回应。 岚颜挠挠脑袋,再度低下头,“苍麟,你在不在啊,能不能听到啊,出来!出来!!!” 还是没有回应,岚颜有些泄气,自言自语着,“莫非睡着了?听不到我说话了?” 忽然间,眼前出现一道亮金色的身影,惊了她一跳。 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岚颜拍着小心脏,“吓死我了,原来你听到了啊?” 苍麟冷着脸,表情臭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你冲哪喊?” 冲哪喊,他不是一直在自己体内呢,当然冲着自己身体喊啊。 岚颜莫名其妙,“我……” “你是觉得我在你裆下么?低什么头。”苍麟的表情更臭了,冷冷地嘲讽她。 “没,没有啊。”岚颜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怕他听不见么。 “咦。”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伸出手摸了摸苍麟的发丝,发梢上湿漉漉的,还沾着露水,再摸摸他的肩头,也有些许晨雾的湿气,“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苍麟不耐的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她很奇怪地打量着他,发现他不仅肩头和发上有水汽,就连衣衫下摆,还湿濡了一大块。 苍麟不是应该在她身体里,然后幻化出来的吗?怎么会带着这么重的露水汽,就像、就像在野外睡了一晚似的。 “你又没给我安排地方,我除了睡在树上,还能睡在哪?”苍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妖界一点也不好,连个山洞都没有。” 呃,她真是不小心,居然让中央主神大人露宿野外,弄的一身狼狈,真是罪过罪过。 “下次我会记得给你安排个地方住的。”岚颜很是内疚,忽然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苍麟,“你、你、你不是应该……” 她知道他能幻化实体,可是时间并不长啊,一路行来最长的时间也就不到一日,而她从杜城离开到现在,已经三日了,这、这怎么可能? 苍麟的眼神再度不屑,“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本尊难道就不会越来越好吗?莫非你觉得要本尊一直睡在你的身体里,看你和别的男人厮混吗?” 也是,她说过不准他窥探自己隐私的,这一点来说,苍麟还是很够意思的。 不、不对啊! “什么叫看着我和别的男人厮混?”岚颜很不爽他这个措辞。 “难道不是吗?”苍麟哼了声,“昨日本尊出现的时候,你和他难道不是在厮混吗?打闹追逐,莫非本尊说错了?” 她是和凤逍在追逐打闹,也的确是仗着野外无人有些肆无忌惮,不巧却被苍麟看到了。 “既然本尊没说错,你还有什么好反驳的?”苍麟永远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人觉得他理由充足,底气强硬。 岚颜在这样的气势下,小小地反省了下自己是不是太过随意了,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哪有些不对? “你这语调,跟吃醋似的。”岚颜咕哝了声。 此刻的苍麟,正低头拂着自己衣衫上的露水,忽然间手一抖,“嘶……” 金色的衣袍破了个口子。 岚颜看着他的衣服,他也看着自己的衣服,两个人都是表情呆滞。 “本尊不喜欢湿漉漉的衣服,撕了。你去给本尊拿过一套来。”苍麟直着脖子,冲岚颜下着命令。 “哦。”岚颜走出两步,又忽然回头,“你不喜欢就撕了,关我什么事?” 苍麟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本尊做事,何须跟你这卑微的女人交代?” 他是不用和自己交代,可是他自己撕衣服为什么要自己去拿?“真是比祖宗还难伺候。”岚颜哼了声,“真希望你赶紧变回去,老娘再也不想跟你牵扯在一起。” “回来。”身后的苍麟又忽然开口,拦下了岚颜欲行的脚步。 “干嘛?”岚颜莫名其妙地回头。 苍麟倨傲地抬头,“本尊又不想换了,还不快谢本尊。” “谢谢尊主大人不用小的跑腿,谢谢尊主大人体恤小的。”岚颜毫无诚意地说着,看着苍麟脸上满意的表情,在心头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家伙今天不正常! 这是岚颜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大概是尊主大人露宿野外睡不安寝,于是心情也不太好吧。 “主上大人,您还是没告诉我,您是怎么来到妖族的?”如果岚颜没看错的话,她记得昨日是苍麟撕裂了妖界与人间的结界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而不是因为灵丹的作用随自己来到妖界再幻化出来的。 “哼。”苍麟不屑地扫了她一眼,“白虎觉醒,本尊已经恢复一半有余,若是连这都打不开,岂不被人笑话。” “噗。”岚颜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可没忘记苍麟昔日连身形都没有,只有个魂魄珠子的状态,现在在她面前摆什么臭架子? 她在苍麟面前可没遮掩,那表情被苍麟看的真真切切。 “本尊可不是依靠着女人的。”苍麟背着手,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本尊已经可以不需要依赖你了。” 是、是吗? 岚颜瞪大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苍麟,眼中是各种惊讶。 她已经塑型了吗?不用再依赖在自己身体内了吗?难怪在杜城的时候,他忽然失踪了那么久,莫不是在吸收灵气,让自己再度攀升了一个台阶? 她的惊讶、赞叹,让苍麟很是受用,傲然地又抬了抬下巴,“本尊如今已经成型,可以不用再被你这愚蠢的女奴看不起了。” 她看不起他?他们之间一直是他看不起她好吧。 岚颜看着苍麟越抬越高的脸,再这么抬下去,他的鼻孔都能接树上掉下来的露水了。 岚颜表情夸张地张着嘴,“恭喜尊主大人。” 她的反应让苍麟的脸上有了自满的神色,“女人,算你识趣。” 没有前缀,证明心情极好。 岚颜一声欢呼,“那太好了,我终于不用担心你会偷窥我洗澡换衣服,也不用出恭的时候想起门外还站着一个人,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屎都卡着拉不出来了。” 更重要的是,再也不用担心和别人亲亲我我的时候,某个家伙醒着、看着。 苍麟刚刚松弛的表情顿时僵硬了,紧绷绷的。 “还有……”岚颜晃着手开心地说着,“你既然什么都好了,那么我也不用担心了,只要窝在我的妖精窝里等你的好消息就行了。” 苍麟的脸很黑、非常黑,越拉越长。可惜某个开心的人,似乎没发现。 “亏我担心一场,现在好了,解脱啦。” “解脱?”某人的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你觉得带着我是个累赘,终于可以甩掉了?” “当然。”岚颜毫不犹豫地回答。 能不是负担吗?连拉屎放屁都瞒不过这个人,感觉时时刻刻都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现在这双眼睛终于消失了,她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快乐。 一抬头,就看到了某人喷火的双眸,她立时想到了苍麟那个怪异的性格,想也不想立即否认,“我当然不是为了甩掉包袱而开心,而是为了您终于解脱而开心。您不用屈居在我这个愚蠢的女人身体里,恢复了身体的您,就能再造福人类了,我这无能的女人也在为尊主您开心啊。” ##离开妖族(二) 她噼里啪啦地说着,脸上尽是讨好的表情,内心却暗自咒骂着自己。 都怪她开心的太早,都怪她毫不遮掩,都怪她一副摆脱尾巴的得意表情,希望现在讨好还来得及。 苍麟的脸还是黑沉沉的,一句话也不说。 没骂人,代表事情不是太糟糕吧?岚颜如是想着。 和以往动不动就发火比起来,至少现在的苍麟没发火,就是有点让她也猜测不透的深沉。 看着这么一个黑面神,又始终不说话,任何人都会有点无所适从吧? 她试探着问苍麟,“尊主大人,我还是给您去拿件衣服吧,毕竟您的地位,衣服破了有损形象的。” 苍麟依然不说话,她迅速转身,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才迈出一步,衣袖就被扯住,伴随着苍麟强势的两个字:“不准!” 不准? 岚颜看着他的衣服,“尊主不准那就不准吧,尊主觉得不用换,那就不换了吧。” “不准留在这。”苍麟拉长着表情,吐出几个字。 “啊?”岚颜不明白地望着他,“为什么?” “不准就是不准。”他强势地命令着。 “嗤。”岚颜才不管那么多呢,伸手挥开他抓着她衣袖的手,“你都好了,我才不管那么多呢。” 举步,欲行。 “你要不跟着本尊,将来本尊一旦回到尊主之位上,第一件事就是灭了你的妖族。” “什么?”岚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跟着本尊,不然灭了妖族。”这一次的回答更简洁,也更让她听懂。 “为什么?”岚颜跳了起来。 “因为本尊是黄龙。”一个多么可笑的理由,一个多么让人、不,让妖无奈的理由,她能反驳吗? 不能! “为什么非得我不可?”她贼心不死地挣扎着,“您的能力,根本不需要我啊?” “谁说的。”苍麟说着,“我只是恢复大半,不是全部恢复,如果你死了,我就再也不能成长,与其把你放在这妖族万一被人害死,不如放在我的眼皮底下,也好让我放心。” 岚颜张着嘴巴,竟然无法反驳,只是默默地说出一句,“这、这是真的吗?” “当然。”苍麟毫不迟疑地瞪她一眼,“你竟然敢质疑本尊的说法?” 也是,他应该不会骗自己。 “也就是说,我会是你成长路上的绊脚石?”岚颜忽然想到了凤逍的话,“只要杀了我,你就恢复不到最佳状态了是吗?” “除此之外,还有吗?”岚颜的表情凝重了。 “我是中央主神,我与神兽之间互相依存,觉醒的神兽越多,我的能力就越强。我的能力越强,他们也就越强。如果非说障碍,那大约就是神兽的无法觉醒和消亡。” 神兽的无法觉醒和消亡? 岚颜忽然猛地惊了下,依稀想到了什么。 朱雀、玄武,如果他们不觉醒,那么苍麟的实力势必要大打折扣,如果那人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呢? “我们走!”岚颜忽然抓住苍麟的手,“我们赶紧回去,我、我想我知道苏逸为什么被抓了。” 苍麟的脸一红,猛地甩掉岚颜的手,“卑微的妖女,怎么能随意抓本尊的手?” “哦、哦、哦。”岚颜松开手。 苍麟又哼了声,“没有本尊的命令,你怎么能说放就放?” 这,这到底什么意思?到底是要抓还是要放? 她僵在那,苍麟这才抓起她的手,“看在你也算尽忠的份上,本尊允许你抓本尊的手。” 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子,不过现在的岚颜已经没时间去腹诽他的怪脾气了,她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苍麟哼了声。 “苏逸。”岚颜大胆地猜测着,“苏家既然是神兽在人间的管家,他们必然有着对神兽的感知力,一如苏逸当初对我的青睐,也是感受到了你在我身上的气息,他那么精明的人知道也不会点破,只会将事情引导去那个方向。” 对封千寒、对段非烟,苏逸似乎都有着巨大的推动力,只是之前的她,没有察觉而已。 如果她没猜错,苏逸必然是早就发现了她与苍麟的关系。 “那人抓走苏逸,是要利用他身上的感知力,去查找朱雀和玄武的下落!”岚颜紧绷着表情,“只要在朱雀和玄武转世之前杀了他们,你就再也恢复不到最好的状态,之后再来杀你,夺取这天下。” 岚颜匆匆地将黑袍人的事情说了一遍,甚至包括对方对自己的算计,对凤逍魂魄的掌控。 一点点对苍麟有助益的人都不能留,何况朱雀玄武两位神兽? “我们一定要在他之前,找到朱雀和玄武。”岚颜急了,“这两个人,也会成为你最大的阻碍。” 苍麟摇头,“不是两个,是三个。” “三、三个?”岚颜呆了,“还有谁?” “白凤。”苍麟缓缓道出两个字。 “白凤是谁?”脑子一时没转过弯的岚颜脱口而出,继而猛然醒悟,“你、你说的是白羽师傅?” 苍麟点了点头。 岚颜的心中是又惊又喜。惊的是白羽明明在自己眼前消失,气息再无,居然、居然还活着吗?喜的是,她终于又能再见到那个清高孤绝,神仙般的师傅了。 “师傅。”岚颜低声笑着,“师傅没事,真好。” “谁说他没事?”苍麟今天的火气似乎特别大,她说什么他就顶什么,让她被噎的难受,“凤凰涅槃才能绝地重生,他还在休眠期,最是脆弱。” “我要去找他。”岚颜坚决地开口,“我绝不能让白羽师傅再死一次。苍麟,你能撕开结界的吧?” 比之刚才,她已经完全改变了想法,甚至比苍麟更加急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她也一样。白羽于她而言,也是心结般的存在。她要保护白羽! “当然。”苍麟大声地说着,“你看不起本尊的能力?” “带我走。”忽然间,岚颜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那一道红色的颀长身影。 凤逍! “苍麟,带我们走。”岚颜的目光看着凤逍的方向。 她可没打算把凤逍丢下。 “本尊身体尚未恢复,带不了两个人。”苍麟大咧咧地开口,一双神光威严的眼睛看着凤逍。 多一个就带不了了?他刚才那口气,她还以为他能直接打破人间与妖界的结界呢。 “你不试试看吗?”岚颜还在努力着。 “不用。”凤逍翩然走近,不动声色地将岚颜的手从与苍麟的相握中抽了出来,放在嘴边一吻,“身为妖界的另外一个妖王,若是没有打开结界的能力,岂配称王?” 另外一个妖王? 她忽然想起昨日夜晚她最后看到的一幕,那摇摆着鲜活的尾巴,是九条、九条、九条! 妖界,怎么可能有两个九尾出现? 但是凤逍的九尾,也是活生生的。 不等她将疑问问出,她的手就又被苍麟从凤逍手中夺了回来,“走了,女人。” 对于这一点,凤逍只是微微一笑,抬手搂住了岚颜的腰,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温柔如水,“我很快,就来。” 岚颜咬着唇,仿佛是要记住凤逍的味道,默默地点了点头,有些委屈的不舍。 苍麟的手一扯,抓着岚颜的手绕上自己的颈,双手把人打横抱了起来,“抱好。” 岚颜乖乖地搂住他,凤逍眨了眨眼睛,飞出一个媚眼,顿时勾走了她所有的魂魄。 “我可不想看着你被人抱走,所以我去寻找打开结界的方法了。”凤逍凌空朝她飞了个吻,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她依依不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凤逍是被丢下的那个人,为什么他此刻身上的气息,却有种胜利者的骄傲? 而再看苍麟,双眸喷火。 “你在生气?”岚颜不确定地开口。 “没有!”苍麟硬邦邦地憋出两个字,差点没把岚颜烧死。 这么凶,还说没生气,他当她傻子吗? 岚颜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不确定地开口,“苍麟,我能问你件事吗?” “说!”又是一个冲死人的音,岚颜甚至觉得,他其实是条喷火龙吧? 一个瑟缩,想问的话又不愿意问了,毕竟在这个时候惹他,似乎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你到底问不问!?”她放弃,苍麟还不愿意了,凶残的一瞪眼。 “问。”岚颜嗫嚅着开口,“我记得当年,似乎有人为了得到你的灵丹,要对我开膛破肚取灵丹,那么就是说,如果我死了,你的灵丹应该还是恢复灵丹,与你无伤吧?为什么你告诉我一旦我死了,灵丹却不能恢复了?这似乎,与理不合啊。” 好歹她也是个妖王,对于灵丹还是了解的。那东西又不是一餐饭一个包子,吃下去,随着时间改变就消化了。 “你不必问!”苍麟霸道地下命令,“愚蠢的女人。” “当然要问啊。”岚颜还是不明白,“如果我死了,你的灵丹还是灵丹,那你就不用保护我带我在身边。” “别动。”苍麟的手一紧,两人的面前瞬间打开一道光门,他抱着她,潇洒地迈步走入。 这么轻松? 岚颜看着苍麟身上毫无任何吃力的征兆,不禁有些奇怪,这样的状态,不可能多带不了一个凤逍啊。 “哎,看来还是要我努力保护你。”她哼哼唧唧。 龙眸自带威严,一眼扫过岚颜,先天的克制总是让她哆嗦的,“谁需要你保护了?” “多一个人都带不了,可见你的法力多么薄弱,我不保护你,你只怕随时就被人害死了。”她很义气地拍了拍苍麟的肩头。 苍麟瞪大了眼睛,“谁说我带……” 话到口边,狂妄的气势顿住,在岚颜眨巴的大眼睛下,又慢慢咽了回去,“带不了也不需要你保护。” “我……” “闭嘴!”苍麟一声吼,震的岚颜耳朵生疼,“你这个无知、蠢笨、呆傻、多话、啰嗦、无聊的女人!” 这么多前缀? 岚颜一缩脖子,决定闭嘴! ##难缠的主神(一) 荒芜的山头,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女人。 披散的长发,苍白的面容,还有阴沉的表情,在黑夜中无比瘆人。 “哎……”一声幽幽的叹息,仿佛带着千年的怨念。随后那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带着仇恨,带着无比的愤然,口中发出两声怪笑,“嘿嘿。” 若是有人看到,只怕瞬间就被吓的昏死过去了。 她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站够了吗?快点给本尊找食物去!” 白衣女子脸上的怨念更大了,突然转身,单手叉腰茶壶壮,纤纤玉指点在空中,“我给你找食物?你没看到这里荒无人烟,连根破草都没长吗?”她的声音大了,“别说野兽,你找个地鼠出来给我看看?” 她原本以为,苍麟会带自己回到杜城,可是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眼前这个荒芜、破烂、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的破山头。然后苍麟就借口撕开结界对他真气有损,坐在地上不肯起来,要求休息。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对于饿到肚皮咕咕叫的她来说,简直是光脚走路踩到屎,郁闷到底了。 “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吗?”她已经在山头从白天站到晚上了,保证这里不会有任何野物路过,抬头看看漫天星斗的天际,某人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天气真好啊。” “天气好你也叹气?”苍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半点也听不到真气受损的虚弱。 “当然。”岚颜没好气地开口,“星空点点,万里无云。干净到想喝口风都不行。” “哈哈。”她的身后传来某人爽朗的笑声。 岚颜回头,他那一瞬间的表情,正巧冲入她的眼帘内。 金色的衣袍上带着裂痕,他倚在石头堆边,身体斜斜地靠着,双手为枕垫在脑后,一条腿翘在曲起的另外一条腿上,正展开他毫无掩饰的笑容。 那双眼睛,在篝火中分外明亮,篝火跳动落在他的眼底,仿佛那眸光也随着笑意跳动了起来。轻展的唇角拉开俊朗的弧度,被篝火照亮的半边侧脸更加丰挺。 这一刻的岚颜忽然想着,曾经的他是中央主神,巡游四海无人看到的时候,他只怕就是这幅模样吧? 率性,轻松,完全释放了自我。 只是依他那死要面子的德行,估计没人看到过呢。 “你什么时候能好?”她无奈地坐回他身边,撑着脸看他。 这个地方,除了石头就是石头,还真是半点风景也无,相比起来只有他比较好看了。 如果说秀色可餐的话,苍麟的脸足以成为一顿丰盛的大餐。当然,前提是要扣掉他那倨傲的破脾气。 “不知道。”苍麟的回答让她完全查探不到底细,“明日再看吧。” “你为什么不选择杜城?”岚颜揉着肚子,却发现自己更饿了。 秀色可餐,首先这个秀色得可餐。苍麟是秀色,可惜不能餐啊。光摆在面前,还不如不要看到。 “功力不济。”苍麟的回答听上去似乎没有任何破绽。 岚颜心中起疑,口中也是不假思索:“可是杜城与封城,是神兽气息嘴旺盛的地方,依照你们彼此牵系的能力来说,你最应该感知到的地方应该是杜城或者封城才对啊,怎么会是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鸟不拉屎!?”苍麟双眸一瞪,又开始闪现火花了。 岚颜觉得他一定是饿坏了,因为只有肚子饿的人脾气才最不好。她说这个石头山鸟不拉屎可是半点也不夸张,某人还是生气,只能说他已经饿惨了。 “难道不是?”岚颜哼了声,“我站了一天,可是一只鸟也没见到,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什么?” “这里没鸟是因为……”苍麟话冲到了嘴边,又忽然不说,别开了脸不看她,“本尊就是与他们牵系不够,到不了。” 青龙白虎都牵系不够?倒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牵系够了? 算了,看在某人自尊心受损的份上,岚颜决定不再和他争下去。 “只是今夜,又要委屈尊主大人露宿了。”岚颜看看四周,“这地方还是连个洞都没有,与我妖界一样让人讨厌。” 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苍麟已经悄然扭回了脸,此刻那张容颜上,正闪过一抹不爽。 她说的可是他在妖界说的话,这家伙又表情古怪什么? “谁说没有了?”苍麟冷哼了声。 “咦?”岚颜好奇地开口,“你熟这里吗?你怎么知道有山洞了?” 明明都是乱石头,大大小小到处都是,活像震烂了一座山般,这样的破滴地方,就连想找个平坦的地方露宿,都会被硌死。 “你都没有四下找找就说没有,真是个愚蠢的女人。”苍麟很是不满,大声地鄙夷她,“还是个懒惰的女人。” 岚颜飞了个白眼,“你不懒,你找啊。” 自己功力不济,在石头堆里躺了一天了,还好意思对她颐指气使? 岚颜伸出脑袋看了看,高高的悬崖,深深地一眼看不到底。在这黑夜中,就像一张张开的怪兽的嘴,散发着渗人的吞噬力量。 就为了他舒服,要找个山洞休息,可怜的她就要在这黑夜中,去探索一个看不清的悬崖。 正腹诽间,那躺着悠闲的苍麟,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你怎么了?”岚颜莫名看着他越走越近的身影。 忽然间,苍麟的手一伸,搂上她的腰。猛地朝前一扑…… “啊!!!”夜空中,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声。 可怜的岚颜,根本还来不及想苍麟到底要做什么,就被他那强大的力量扑倒,而她的身后,就是那无尽的悬崖。 “放手。”空中的她,努力要拿捏身形。 他不是没回复吗?他不是功力不够吗?那么就放开她让她来啊,这么双手死死圈抱着她的腰,让她如何施展身法? “不用。”苍麟的回答简单而干脆,甚至抱的更紧。 不行,这样下去非摔死不可,岚颜伸出掌心戳向他的穴道,想要从他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但是苍麟的动作比她更快,抱在她腰间的手指一捏,正巧按住她的穴道,岚颜所有鼓起的内息,顿时被截在了血脉中凝滞。 气息无法运转,岚颜听着耳边风声呼呼,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由苍麟抱着,坠落。 忽然,她感觉到他身形一荡,耳边呼呼的风声不见了,脚下也沾到了地面,禁锢自己的武功也消失,内息回复了自然了流转。 岚颜的脚尖一落地,她的双手推出,推上了他的肩头,苍麟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退出两步。 “你故意的。”岚颜瞪着他,“你说什么功力不济,功力不济能瞬间制住我?功力不济能这么轻松跃下悬崖,你根本没有!” 他居然骗她,让她在山顶喝了一天的风。 气死她了!!! “这里可还好?”苍麟是完全的得意,双目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了开心的表情,就连她的不尊重,也忘记了鄙夷。 岚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原本应该是黑夜中的山洞,却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芒。 岚颜抬头看去,发现着山洞的洞顶,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所有的光芒,都是从这珍珠中散发出来的。 柔和的光芒,刚好足以照亮整个山洞,却不会让人觉得刺眼。前方不远处还有着石床、石桌、石凳。而且这洞中干净清爽,没有半点蛛网尘丝,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避尘驱虫之物。 ##难缠的主神(二) 这明显不是天然形成,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 “没想到,这里居然一点都没变。”苍麟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你乱闯别人家。”这是岚颜的第一反应。 苍麟哼了声走向石床,翻身轻巧一躺,睡在了石床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声。 岚颜看着他的动作极其熟悉,大大咧咧又放松,心头不禁闪过一个念头。 她蹭到他的床边,“喂。” 苍麟挑起一条眼缝,懒懒地嗯了声。 果然与往常不同,这么不尊重地喊他都没拿他的尊主架子。她不由想起,自从来到这破石头山,他的状态就与平常完全不同。 轻松、惬意、骨子里透出的开心,都是在他身上看不到的。 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他,“起来!别人家不要乱睡。” “谁说是别人家的地方。”他屁股挪了挪,“别吵我,我要睡会,这里实在太舒服了。” 之后,岚颜再是怎么叫唤,他也不搭理了。 原来,这就是苍麟的家啊。没想到一个掌控人间平衡的神兽,也不过栖身在如此平凡之地。 但是苍麟的满足,开心,都是那么明显。 或许也唯有无欲无求,才不会有企图心占有欲,才能理智地去看待一切。 这个家伙虽然自大些,倒是真的让人敬佩。 她走到洞口,从她的角度望下去,隐约能看到下面是一潭镜湖,闪烁倒影着天空的月色,波光淋漓。 没想到,一个破烂的石头山下,居然还藏着这么幽静雅致的地方。如果山间再多些绿草野花,便是最美的地方了。 站在洞口,清幽的空气飘送着,岚颜轻轻坐下,撑着脸享受这夜晚微风的抚弄。 细柔的风撩起她的发丝,珍珠的光芒打在她的侧脸,温柔的色泽让她的表情看上,更多了几分随意亲和,白色的裙角盖着曲起的双腿,微微拂动。 那榻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洞口边的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沉的不见半点睡意。 她沉浸在自己是思绪里,望着波光淋漓的湖面,脑子里纷纷乱乱的。 她一向小事迷糊,大事清醒,只因为活了这么多年,不想被太多的事情羁绊住,但她内心深处,肯定还是无数次权衡、无数次思量、无数次抉择的。 她不是完全无畏的人,她也想过如果苍麟失败会怎么样?对手的隐藏、对手的算计、对手的心机,都是那么强大那么可怕。 苍麟若被那人害了,下面就是封千寒、段非烟、还有苏逸,这一个个与她都熟悉而相知的人,都会因此而离去,还有她的妖族…… 她不能让那个人赢,无论作出什么样的牺牲,她都要保护好苍麟。 她从未改变过自己的想法,她没有为天下为百姓的心,她只想守护好属于自己的一小块领地,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只是这一小块领地若要有人染指,她就拼命! 封千寒、段非烟、她的妖族、妖族里的凤逍,都是她领地里不容他人觊觎的存在,至于苍麟…… 虽然他已经不需要她了,但是彼此之间毕竟还是有着无比深厚的关系,互相牵连着难以斩断,至少现在……至少现在还是她领地上的吧。 那么胆敢动她的所有物,就要尝到被她反击的滋味。 不过,白羽师傅算不算她的所有物呢? 应该也算吧,毕竟她的武功传承自白羽,白羽的灵气都还在她身上呢。 还有管轻言吧,那人的目的既然是人间大乱,又怎么可能放过如今坐大的四城,只怕原城也要不保呢。 这么多人要保护,想不面对都不行,想要不战都不可能。 想着想着,睡意泛气,岚颜撑在自己的膝上,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连日的奔波没有好眠过,即便是这样的姿势,她也睡的香甜无比,直到清晨的日光打在脸上,才唤醒了沉睡的她。 下意识地翻了个身想要躲开这刺眼的阳光继续自己的好梦,身体一歪,“啊!” 岚颜朦朦胧胧地坐起身。 这样睡了太久,连腰都麻了,全身僵硬。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朝着床榻所在的位置摇摇摆摆地走了过去,想也不想地躺下,继续睡。 这床不错,昨天明明记得硬邦邦的样子,怎么睡上去软软的,还透着暖意,莫非着是床说中的温玉床? 稀里糊涂地想了两句,岚颜又一次睡了过去。 这一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全身慵懒如面团,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头顶上的崖壁,让她眨了眨眼睛,努力地回想着。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睡在洞口吹风的啊,怎么会在洞内?还有……她伸手摸了摸身下,硬硬的石床,有些凉。 没错,她的确是在苍麟的石床上,岚颜依稀想起了自己迷糊中的举动。不过这床的感觉,似乎与自己梦中的不一样啊。 她伸了个懒腰,这才在极度舒坦中下了地。 身体刚起,一抹金色闪过眼眶,从她的身上直滚落地,被她眼明手快地捞住。 苍麟的衣衫? 这颜色这质感,岚颜也算是熟悉已极,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归属者。只是…… 她回头看去,床榻间早就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岚颜暗自摇头,她睡的也太熟了,居然不知道苍麟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为自己披上了衣服,没想到这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人,居然也有这么体贴入微的时候。 忽然,她眨巴了下眼睛,理智开始回归。 她最该郁闷的,难道不是自己睡的稀里糊涂爬上了苍麟的床吗?还有那梦中带着温暖气息的垫子,用屁股想也知道,她根本是枕着苍麟睡的。 天哪,苍麟怎么没把她踹下床,卑微的女奴难道不是应该睡在地上的吗?他怎么能容忍自己如此不分尊卑?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岚颜再度站到了洞口。 白天阳光下,昨夜的所有黑色都展露了原本的容颜,远方白色的山石嶙峋耸立,脚下的深潭碧绿清浅,看着就让人心头沉醉。 碧波荡漾的池面,伴随着和暖的阳光,对于岚颜来说是种极大的诱惑。 四下看看,看不到苍麟的身影。岚颜猜测着他可能在山中四处缅怀这千年来的变化吧。 既然苍麟不在…… 岚颜身上的衣服落地,雪白的身影化作一抹流光,纵入了池水中。 一声轻响里小小的水花四溅,水面顿时荡漾开层层的涟漪,某人如一尾鱼儿般从水中伸出脑袋,吐出一口水箭。 这水,比她想象中还要凉些,沁入肌肤中,却是无比的舒畅。 她喜欢这种感觉,湖水微凉,落在湖面上的阳光却暖。这样的寒与暖中,她觉得神清气爽。 身体如一尾游鱼,在碧波中嬉戏着,雪白的身躯在波浪中若隐若现。 没有人的地方,任意的玩闹,这感觉真好。 妖族人的本性贪爱玩耍,可她是妖王,多少受到制约,不能这么随性放任。在封城中时,身为九宫主,更是不准她胡闹。 这样的放松,是她最爱的。徜徉在天地之中,享受着阳光微风,无拘无束的。 长长的黑发在绿色的潭水中延展,她掬起一捧发丝把玩着,脚尖快乐地踢着水,忽然间,她的脚尖仿佛踢到了什么。 岚颜一惊,脚尖快速地再度踢出,手中一抹指风射入水下。 “呼啦!”水波翻涌,一双满是愠怒与惊讶的眸光在她面前出现,琥珀色的,外加一张湿淋淋的俊容。 “你!?”岚颜先是一怔,“你怎么会在这?” 那张脸上有着更大的惊诧,脸颊上一道细细的伤痕,倒是给那容颜平添了几分张扬的美,“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怎么会在这?” “呃。”岚颜半个身体沉在水下,只有一张脸外加一抹香肩露在水面上,“大清早没事做,玩玩。” 她哪知道这家伙也在啊,要是知道也不敢这么下来了。 苍麟脸一沉,“这里不准他人进入,上去。” 凭什么啊?她在这种情况下撞到他,自是无比尴尬的,第一反应也是离开。可是他这么一开口,她反而不乐意了。 岚颜眉头一拧,“我要是不上去呢?你咬我啊!” 她不是不想上去,而是现在的她没有衣衫,难道在苍麟的眼皮底下赤条条地爬上岸? 她做不到! 苍麟脸色更难看了,“这里是我家。” “你家?”岚颜直着脖子,一动也不动,“我以为无论什么江河土地,都是无主属于天下百姓的,你就算是中央主神,也没有资格圈地吧?” 某人湿淋淋的发帖在脸上,岚颜却觉得快要被蒸干了,因为某人的怒火,她甚至看到了一缕缕的热气,从他的头顶冒起。 传说中的七窍生烟么? “我不想看到你。”苍麟的脸色有些发白,几个字从牙缝中蹦了出来。 “那你自己上去。”岚颜更加没好气。 “你!”苍麟双目一瞪,气势瘆人。 但是对于岚颜来说,无论对方怎么说,她也不可能大咧咧地这么走上去。 两个人,就像碧潭里平白多出来的两尊石像,面对面谁也不说话,互相瞪着对方,仿佛在用无声的气场比试着。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可笑,一时脑抽筋的下场,就是两个都变成傻子。 一个是人间最至高无上的中央主神,一个是妖族的妖王大人,互相比试着瞪眼,谁也不让谁。 “你上不上去?”苍麟的身体明显有着小小的微颤,声音也不负刚才的狠厉,倒是傲慢依旧。 岚颜只觉得全身冰凉,这潭水的寒意顺着皮肤往身体里渗,方才游动的时候不觉得,如今静下来,就连她这妖王体质,也有些扛不住这寒气。 这是什么潭水,怎地如此寒凉,就算她运起全身的功力,也不过堪堪能够抵抗,不过再想要坚持更久,只怕也是不可能了。 不行,她绝不能当着苍麟的面上去。 “要上你自己上。”她咬着牙,在寒冷中坚持。 苍麟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尴尬,显然想法也与她一样,“本尊的地方,本尊想什么时候上去就什么时候上去,本尊还没泡够呢!” 他以为自己是胖大海吗,越泡越开花?再泡下去,人都肿了好不好? 岚颜心头腹诽着,却一声不吭地坚持。她好歹也算是完全健康的妖王,就算对方是中央主神,应该不如自己能抗,只要她坚持,应该能憋到苍麟起身。 可惜冻到脑子的某人,完全忘记了一点——苍麟的性格。 如果今日她面对的人是封千寒,只怕温柔一笑,事情就此了结。如果她面对的是段非烟,只怕早已贴了上来,恣意缠绵让她忘了对峙。如果她面对的人是凤逍,或许可能就是一个媚眼,让她自己乖乖地送入怀中。如果对峙的人是管轻言,只怕是一边骂一边直接把她拎上岸。 但是,她面对的是苍麟,一个自大、倨傲、狂妄、嘴硬的家伙。 这样的人,要他低头比要他去死还难!所以岚颜要等他扛不住自动上岸,只怕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两尊石像,从日上中天到日影西斜,还在继续僵持着。 岚颜眼睁睁地看着苍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隐隐有些发青,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帮助苍麟,不是为了给他造反,万一这尚未完全成型的中央主神没死在对手手上,却被她坑死了,那就笑话大了。 “算了,不玩了。”她决定示弱,“主神大人,我是女人,你总不能让我这么上去吧,麻烦你先上去可好?” “不行!”苍麟一口回绝,声音略带虚弱,“本尊身躯,岂容他人窥探!” 没想到这苍麟的贞操意识,竟然比她还严重,他一个男人,有什么不敢露的。 岚颜翻了个白眼。 他矜持,他金贵,她就可以白白被人看?平日里他口口声声本尊、卑微的女人,她懒得计较,他竟然当真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她还要说什么,却看到苍麟的眼睛慢慢闭上,身体往水中沉落。 岚颜想也不想伸手搂住他滑落的身体,他的脸靠在她的颈项间,呼吸微弱。 岚颜抱着他冰冷的身躯,脑海中闪过三个字——玩大了。 ##龙神变身(一) “喂,你没事吧?”她搂着他,也顾不了两个人的斗气,更顾不了此刻两个人的未着片缕,急切地叫着他,“苍麟,你醒醒。” 他在她肩头虚弱地抬起眸光,只挤出几个字,“放开本尊,你这个愚蠢的女人。” 都这样了还不忘训她,他是有多嫌弃自己? “放开你?让后让你成为第一条被淹死的龙?还是中央主神黄龙?”岚颜没好气的回答。 不过,龙会被淹死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她抛到了脑后,毕竟现在苍麟的情况,非常让人担忧。 她的手抄在他的肋下,努力地想要将他抱出水面,谁知道她的意图才刚刚付诸行动,苍麟就在她的臂弯间挣扎了起来,口气也更加凶残,“你这个混蛋的女人,放开本尊。” 可惜虚弱的身体,让他的挣扎等同于无,那声音更是没有半点气势。 岚颜选择无视!既然已是现在的情形,这个冻死人的寒潭也没必要再呆了,她几乎想也不想,伸手搂上他的腰身,要将他强行带出水面。 手才贴上他的腰身,她就呆住了。 水面的掌心,触碰到的是一大片犹如盔甲般的东西,小小的、覆盖在他的腰身上,坚硬地抵挡着她。 那是什么? 岚颜想也不想,低头。 水波清浅,借着阳光的投射,她看到了水波下若隐若现的点点金光。 “龙鳞!?”岚颜惊呼出声。 刚才,她只顾着和苍麟对着干,偶尔也有金色晃眼,她也只当做是阳光的反射,根本不曾往那方面想。 “你在变身?”岚颜看着苍麟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再度惊呼,“你疯了吗?你的功力根本没有完全恢复,这么做只会让你消耗所有的功力,然后死的难看。” 她是妖,对于变身还是非常清楚的,只有当体内的真气到达一定的程度,才可以幻化,现在的苍麟,在朱雀和玄武还没有回归,自己的真气根本达不到幻化的程度下强行幻化,不啻于找死。 就这样,他还和自己较劲了那么久,他脑子里都是屎吗?就为了他所谓的龙族尊严,他就连真相都不肯告诉她的赶走她? 这个男人对面子的看中,超过了命! 她没有忘记,在封城她濒临死亡的时候,苍麟的强行幻化,让他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中,如果不是封千寒的觉醒,只怕他还要继续沉睡下去。 有过前车之鉴,他还要这么做, “我必须这么做。”他贴在她的耳边,声音低弱,“你也知道那对手对我算谋已久,若被他知道我这样的状态,只怕难以应付了。” 原来,她在妖族所说的话,他全部都牢牢的记在心里了,并没有表面上那种毫不在意。 这个死犟的男人!!! “不行。”岚颜一口否定他,坚持带着他想要腾出水面。 才一半,他就已是这般状况,若坚持到底,只怕就算变成龙,也是死龙了。 她的身体才一动,胳膊就被苍麟抓住了,“我可以的。” “可以个屁。”岚颜市井之流的脏话脱口而出,“你若可以,也就不会是这般状况了,信你有鬼。” “我真的可以。”苍麟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和她对抗,他只能抓着她的胳膊,用手指小小的力量来告诉岚颜他有多么坚持自己的想法,“这里是我昔日潜修之地,有我昔年的精气在其中,只要我坚持融合,就能做到。这潭水是天地精华之所,会让我快速精进的。” 他说的是没错,但是…… 岚颜无奈地问他,“那你如何抵御这寒潭的侵蚀?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越是精华之所,醇厚的精气越是无法让常人承受。” 苍麟努力地睁开眼,给她的回答让她再度吐血,“本尊是谁?本尊说能,就是能!” 这和小孩子闹脾气有差别吗? 她依然考虑着把他拖上岸的想法,管他现在是人还是龙,或者半人半龙,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不准拖我上去。”他连那个狂妄的自称都省略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光里,隐隐有着哀求之色,“你可知道为龙若不成功,会怎么样?” 龙为神,不成神就是妖,一生再无机会。 虽然他本就是龙神,不至于这般,但这是身为龙的骄傲与尊严,绝不容许自己失败。 这个时候,苍麟脑袋一动,身体完全靠在了她的怀中,嘴唇与她的颈项相贴着,“岚颜,帮帮我。” 这是苍麟第一次对她示弱,更是第一次请求她,放下了龙神的极度骄傲,他只是一个祈求她的虚弱男人。 是忤逆,还是顺从? 只一瞬间,岚颜就做出了决定。 她双手一拢,从身后抱住了他,几乎是以环抱的方式,将他拥在怀中。 他在幻化,所有的功力真气都在体内运转,她不能将自己的内息逼入,这样会乱了他行功。她能做到的,就是以真气在自身体内运转,让身体暖和起来,一面温暖他,一面为他抵御这寒潭的侵蚀。 “谢谢。”苍麟只吐出两个字,就不再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全心应对着。 岚颜也不再与他说话,同样闭着眼睛,将自己的真气张开,在他身前形成一张无形的网。 她知道这样下去会危险,因为潭水的寒气侵蚀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支撑多久,现在她不仅要保护的是自己,还有他! 时间越长,她就越危险,一旦她支撑不住,苍麟也会危险。 而她要支撑多久,完全取决于苍麟需要多少时间,两个人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一只手贴上他的心口,另外一只手则贴在他的丹田处,保护着两处最为重要的地方。 甚至,她能通过心跳的频率,感受到他的状况。 危难之时,她会违背对苍麟的承诺,将他强行带走。 他的心跳很有节奏,一下一下,越来越慢,就像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岚颜控制着呼吸,调整着真气的流转,她的心跳也渐渐缓慢了下来,几乎与他一致。 她以保护者的姿态抱着他,他就像一个孩子,靠在她的怀中,汲取着她的温暖。 寒意不断侵蚀着她的身体,想要突破她的真气。岚颜不得不承认,天地灵气的凝聚之地让人心动,可在这个时候,却让人无奈。 它们突破真气的能力超乎了她的想象力,真气的消耗远超过她的预计。甚至她感觉到,这缕寒气有着突破真气的尖锐度。 为了抵御,她只能不断地运转着真气,不断地加强自己的壁垒,不地提速再提速,如果已经顾不得去考虑若是时间太长,消耗太多会怎么样了。 但即便这样,她还是察觉到了苍麟的不支,怀中的身躯在细微的颤抖着。 这颤抖,不是来自潭水的寒意,而是他自身的真气不足。 不足以撑过这场幻化! 怎么办? 随便输入真气入他的穴道中,他那奔涌的真气会立即被打断,别说帮他,只怕立即就乱了行功,然后死在她怀中。 低头看去,苍麟的脸色已是白中带青,看着吓人无比。 不行,再这么下去,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功力不足而昏死过去,这样的幻化若不成功,必然将带给他巨大的伤害。 什么时候能进行下一次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内腑、功力,都将受到重创,在这本就被人觊觎的时候若是受到这样的重伤,绝不是好事。 ##龙神变身(二) 如今能帮他的,也只有自己了。 “你这条死要面子的龙!”岚颜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双唇软软地贴上他的唇瓣。 苍麟只是在行功,他没有昏迷,当岚颜的唇贴上,他的眼眸微张,露出一丝眼缝。 炯炯的目光停在岚颜那近在咫尺的脸上,深沉的让人看不出神情。然后…… 睫毛一颤,那双眸轻柔的阖上。 与此同时,岚颜感觉到相贴的唇瓣一动,为她无声开启。 气息,度入。 两唇,紧贴。 即便是不带任何情欲色彩,这场面依旧旖旎。 岚颜的心,全心全意地在度着气,还要张开气息抵挡着寒意,更要小心翼翼关注着他的心跳、他的气息是否紊乱。 对于其他,她是半点也不敢分心。 身体内的真气在急速地消逝,她甚至不敢想,如果她的真气耗尽苍麟还无法变身,两个人会是什么下场。 她只是毫无保留,拼命地将自己的真气输给他。 忽然间,她听到了苍麟的心跳开始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怎么了?难道走火入魔了吗? 岚颜心头一惊,一缕气息不稳,包裹着两人身躯的真气散了些,冰凉的寒意顿时侵袭上身体,让她的身体一个哆嗦。 直觉地搂紧了他。在这个时候,她更不想他受到寒意的侵袭。 忽然间,苍麟的眼睛再度睁开,双手猛地抱上她的腰身,强大的力量中,原本的姿势立即改变。 他的头俯下,噙上了她的唇瓣。 强势的力量,霸道而狂烈,已尽油尽灯枯的岚颜根本无法抵挡,只能任由他长驱直入。 该死的苍麟,她用尽力气保护他,他居然占她便宜。 哦不,说不定一会他那性格还会说是她这卑微的女人占了他的便宜。 一想到这,岚颜的身体挣扎起来,可惜她的力量与现在的他相比,差距实在有点大。 他的手臂力量犹如铁箍一样,她那残余的力量和他想必,简直是蚍蜉撼树,动也不动。 岚颜只能用一双眼睛,瞪他。 事实上,这是完全没有效果的,就像他以前用眼睛瞪她一样。 只要脸皮厚,就可以无动于衷。 不仅如此,他甚至更加深入,更加地放肆侵入她口内,掠夺着她的气息,狂热的力量几乎让她呼吸不能。 不过……有点笨拙。 某人痛苦地觉得,她的唇瓣好疼,被他咬的一阵阵涨疼。他还拼命地吸着,啧啧声响。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不对,龙似乎是蛋里孵出来的,不用喝奶的。 不过……他是成功了吗?刚才还要死不活的样子,如今已是力量满溢,心跳一阵阵的强而有力。 可是,如果他成功了,难道不是变成龙吗?怎么还是人的姿态? 还是说他失败了,拿咬自己泄愤呢?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当苍麟终于享受够了折磨她的唇放开时,岚颜觉得自己就像吃了五斤辣椒一样的感觉,又辣又疼。 她的嘴巴一定和猪嘴巴一样了。某人痛苦的想着。 苍麟的手指摩挲上她的唇瓣,在她面前倏忽一笑,这乍放的笑容里,满满的得意,自豪,“真好看。” 好看他个头,他吃五斤辣椒试试? “你想知道我成功了没有?”难得看到他的笑容,充满自信自负,狂妄却又豪迈的笑容。 这天下,也唯有他在露出这样的神情时,不会让人笑话。 天下苍生的主宰,所有人的守护之神,黄龙大人的自信,谁敢笑话? “唔……想。”岚颜没好气地瞪他,嘴唇的麻木让她说话都无法说清楚了,哪还管的了他成功没有,反正现在她面前的他没死就行。 他抓起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 赤裸的胸膛满是水珠,一粒粒在阳光下泛着晶莹。 没有了刚才的冰冷,暖暖的气息从他的肌肤下透出,暖上她的掌心。 岚颜能说自己被非礼了吗?她真的不想摸他啊,狂妄的主神大人,能把您的胸膛从我手心下挪开吗? 当然,不行。 因为她的手腕,被他抓在手心里。 可怜的女人,真是一点自主权都没有,他不准碰就不能碰,他要她碰她还不能不碰。 还有没有天理啊? 岚颜心中无数个话语咆哮而过,却不能说出口,她还不想死,毕竟她面前的人,是苍麟。 她感受到他的肌肤在逐渐的改变,一道亮金色从他的身下攀爬而上,从小腹到腰身再到胸膛,渐渐地被坚硬的鳞片覆盖。那金色包裹了他的身体,但是并没有停下,一路朝着他的颈项而去。 他,成功了! 岚颜的心头闪过这个念头,竟然是无比开心的。 金色在闪耀,渐渐笼罩了他的身体,将他与外界隔绝了似的,阳光的颜色在这道金光之下,黯然失色。 独独属于他的颜色,最为尊严华彩的颜色。 就在这个时候,岚颜的身上,也渐渐弥漫起了淡淡的金色,虽然不及他闪耀夺目,却是相同的色泽。 不仅如此,苍麟身上的那金色,开始与她的金色交融,彼此慢慢地融合在了一起,原本是碧波潭中一道被笼罩的身影,却成了两个相容却隔绝外界的存在。 这,这是什么? 岚颜看着自己身上隐隐透出的金色,抬头望着苍麟,却在苍麟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惊讶。 “难道是因为你的灵丹?”岚颜猜测着,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苍麟看着她身上的金色,微微一笑,“或许吧。” 岚颜不明白他却清楚,这金色是龙息龙血龙气幻化而成,她纵然曾经拥有过他的灵丹,却没有与他血脉交融过,她为什么会有他的龙血之气? 更让他诧异的是当年,他的灵丹会自动选择与他气息最为亲近的人,除了四圣兽,就是白羽的气息了。但是它的灵丹谁都没选,选择了这个妖族的女人。 “天意吗?”他低声说着。 岚颜莫名其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这金色的身躯上,看着金色一点点地覆盖他的身体,看着自己面前出现一副威严的身躯,龙首在她面前幻化而出,庞大的身躯上,只有一双炯炯的眸光让她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气场散开,她终于明白了,这天下间唯有他能那般倨傲地自称尊主。 山川河岳,无不低头。 草木万物,匍匐脚下。 中央主神,苍麟!!! 金色腾空而起,带着一波浪涛,窜入云朵之中,金色从白色的云彩中射出,五彩的霞光缭绕。 岚颜看着,目瞪口呆。 这睥睨之气,狂傲天下,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膜拜的感觉,想要为他跪下,仰慕他。 她看着天际的他,脸上露出了无声的笑容。 潜龙在渊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翱翔天际了。她居然有种自己的孩子大了,终于成年的快乐感觉。 当苍麟离开,一阵阵的寒意袭击上身体,岚颜哆嗦了下,悄悄地朝着岸边摸去。 她的功力已经耗尽,这水中的寒气让她难以承受了,趁着现在苍麟正快乐着,赶紧溜上岸。 小手刚刚摸上岸边的石头,忽然一阵浪涛从背后掀来,岚颜猛回头,看到一排浪潮朝着自己劈头盖脸地落下。 这里是潭水怎么可能有浪潮? 该死的!!! 她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苍麟搞的鬼。 “呼啦!”水从上面扑上她的脑袋,冰冷彻骨,巨大的水浪把她狠狠地推上岸,像一条死鱼般趴在岸上。 “噗!”岚颜吐出口中的水,回头望着。 水波之上,一条金色的巨龙浮悬着,她分明看到那双威严的眼眸里,藏着笑意。 “你个该死的。”岚颜才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破口大骂。 那龙身一动,朝着她忽然扑来。 完了,他要报复自己了。 这是岚颜的第一想法。 果然,那条巨大的龙身,冲着她直扑而来。 该怎么办? 跑?躲? 岚颜想要撑起身体,才发现体力巨大的透支之下,她的身体软的像一滩烂泥,根本动都动不了。 巨大的身影扑下…… “啊!!!”岚颜大声叫着,挥舞着手臂,才晃动一下,又赶紧抓着稳定身形。 此刻的她,骑坐在金色的龙身上,腾在半空中,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让她睁不开眼睛。 什么黄龙大人,简直是缺德龙。 “放我下……”去字已经完全出不了口了,那巨大的风灌入口中,生生全给顶回肚子里了。 昨天晚上没喝到的风,一口气给灌了个饱。 她的手死死抠着他头上的龙角,眯着眼睛,眼前掠过的山川风景是从未领略过的美色,但是她半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 冷,好冷,非常冷。 她连衣服都没有,这么快的速度这么大的风,吹的她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冷风嗖嗖直入骨髓。 现在的她,没有功力抵挡,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好不容易鼓起一丝真气流转,也用在手上努力地稳定身形。 但是苍麟完全没有发现这种情况,他在云雾中翻腾,带着岚颜快速地在云朵中游动,这是独属于他的风景,他在快乐地分享给她。 岚颜骑在他的背上,全身越来越冷,全凭着一口真气把自己稳定在他的背上,到最后已经冻的完全失去了知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风声的凛冽中,她的耳边依稀传来他的声音,“这风景可美?” 岚颜没有回答,她的身体从他的背上慢慢地滑下、滑下,最终跌落! 她,大概会成为第一个摔死的妖吧? 某人模糊的意识里,闪过这样的一句话。 金色的身影一晃,空中幻化成人形,快速地追着她而下,单手捞住那个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的人,抱在怀中。 她没死吗? 岚颜虚弱地睁开眼睛,虚弱的声音小小地飘出:“我操你大爷……” ##为岚颜治病(一) 岚颜病了。 从做妖以来,不、从做小狐狸起的记忆以来,她都没有病过,可是堂堂的妖王大人,病了。 体力透支,全身的真气还在沉寂中休整,她躺在石床上,艰难地呼吸着。 一口口的热气,她觉得自己快要熟透了,脑门热、骨头酸、身上却一阵阵地发冷,她居然得了风寒。 怪谁?能怪谁? 岚颜的眼睛撇向一旁,那个正默默地坐在床头,一脸担忧的男人身上。 苍麟的目光与她相触,心虚地低下了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岚颜知道他的手正与自己相握,一丝丝的真气顺着他的掌心透入她的身体内,如果没有他的真气,这寒潭的侵蚀与狂风的吹袭,她只怕早就死了吧? 想起那劈头盖脸的水浪,还有呼啸而过的狂风,岚颜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现在的她完全不能动弹,额头烫的快能烤地瓜了。 想到烤地瓜,她的肚子又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咕噜噜……” 饿,好饿,饿到前胸贴后背。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与这个王八蛋牵扯不清,又是追杀又是灭门,差点死了爱人还差点陪了自己的命,如今还要病在这里虚弱的气喘吁吁。 她到底欠了他什么啊? 岚颜深深地叹了口气,为自己默哀。 倒是苍麟紧张地开口,“你,哪不舒服?” 她哪都不舒服,岚颜张了张唇,“我……” 声音嘶哑难听,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玲珑清脆,岚颜的心头又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你要我做什么?”苍麟的表情不仅紧张,还有些严肃,严肃到岚颜觉得自己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死了。 “有湿的凉布巾吗?”她的额头好烫,烫的她头晕眼花的,“给我敷在额头上。” “哦。”苍麟立即跳起身,飞也似地窜了出去,徒留岚颜在床上张着唇,憋着下面的话。 “喂,我还没说完呢,我要吃的。”她努力地大喊,奈何声音却如蚊呐,那跑的飞快的人,自是听不到。 可怜的岚颜只能双目无声望着洞顶,继续自怨自艾。 这混蛋龙,把她弄成了这副德行,说跑就跑了,也不知道给她盖点东西。刚才有她的真气做支撑,她还不觉得冷,如今他跑了丢下她一个人,寒意袭上身体,她又一次开始哆嗦。 身体一阵阵地颤抖,这寒潭的凉气深入骨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见好转了。毕竟这寒气,就是妖也不是那么容易抵挡的,何况她还耗尽了真气之后,再到天上狂吹了一阵风。 她是妖王,居然被折腾生病了,这苍麟简直是天生来克她的吧? 她双目无神,呆呆的。 脚步声急匆匆地赶来,还带着风声,却是苍麟回来了。 好吧,看在他如此急切的份上,她决定原谅他,毕竟黄龙大人能如此失态,好歹证明她这个愚蠢的女奴多少有那么一丝丝的地位。 冰冷的布巾笨拙地覆上她的额头,他的手左挪挪,右挪挪,生怕放不好似的。 “别动了,给我点真气。”岚颜没好气地开口。 “哦。”某位倨傲的大人立即顺从地回答,坐回她的身边,单手握上她的掌心。 有了布巾,又有了他的真气,体内的寒气又被压制了下去。风寒的热度又开始慢慢弥漫上身体。 热,好热。 她觉得身体上开始沁出了汗意。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吧,至少发汗了。 “喂。”苍麟叫着她,一双眼睛满是好奇地盯着她的额头,“这是人类治病的方法吗?” 她忘记了,这神龙大人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对于这种民间散热的方法又怎么可能了解? “嗯。”她轻轻应着,“额头太烫难受,民间就用这种方法散热。” 苍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双眼睛看着她,愈发好奇的打量了起来。岚颜由他看着,有了他的真气,身体越发热了起来,汗也越出越多,颈项间满满的都是湿意。 “你热?”苍麟又问了,犹如好奇的孩子。 岚颜已经懒得回答,轻轻点了点头。 “哦。”苍麟犹如求知的孩子,在得到答案后满足地开心着,另外一只手在虚空中一划。 岚颜的眼前出现了一道水汽,准确地说,是由真气包裹着的水团,那水团凌空挪到了她的身体上方。 岚颜心头一惊,苍麟想要干什么? “要布巾的是吗?”他眨巴着眼睛看看水团,又看看她的衣衫,忽然开心地笑了,“你的衣服就是布,湿了就是布巾了!” 岚颜的双眼猛地一睁,他要做什么?难道是她想的那种? “不要!”她张开嘴大吼着,可惜……一切都晚了。 水泡炸开,一大团的水从空中浇下,活活地淋上她的身体,岚颜张开的大嘴里,也灌了满满一嘴。 他是想要她的命吗? 再看苍麟,高兴无比地挥着手,“你全身都热,这样散热是不是舒服好多?” 舒服!? 她觉得,她真的要死了,就算上一次没被他折腾死,这一次也必然死在他的手上。 “你这个混蛋龙,老娘被你坑死了!”岚颜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 寒意遍布全身,连气带病,她眼前一黑,又一次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的她,一会热一会冷,一会又觉得饥饿无比,她仿佛回到了昔年做乞丐的日子,蜷缩在街边,面对着风雪飘零。 忽然间,面前的包子铺打开笼屉,一股暖意飘来包裹上她,全身上下都笼罩在温暖中,竟不再觉得寒冷。眼前一个个又白又胖的包子,看上去软绵绵的,岚颜狠狠滴咽了咽口水。 好饿,好饿,那一个个包子在她眼前飘过,对她热情地挥舞着。 岚颜想也不想,扑上前抓起两个就跑,店主在后面大声地喝骂着:“松手,快松手……” 她岚颜拿到了的食物,怎么能松手?只是这声音怎么听上去有些耳熟,可是却又想不起来了。 到了嘴边,怎容人夺回去? 岚颜想也不想,一口咬下去。 “啊!”惨烈的叫声飘荡,震的她耳朵发麻,也把她的神智震了回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片白皙紧致,眼前一个殷红的点紧绷,围绕一圈巨大的牙印,牙印深深,有的地方已经沁出了血丝。 这,该不会是她咬的吧?某人心虚地想着。 看那小小的牙痕,上面还沾染新鲜的口水印,不是她难道是他自己吗? 岚颜偷偷抬起眸光,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双眸。 在她猜测中原本应该是怒火冲天的眸子,在看到她清醒后闪过一抹惊喜,但是很快就换成了嫌弃和厌恶。 “你醒了啊?”就连声音也是没好气的,刚才一定是她看错了,一定是的。 她肯定是烧还没退,要么就是之前烧太久糊涂了,否则怎么会在他眼中看到了喜悦和开心? 她呆滞的目光从那个牙印上挪开,却发现…… 她几乎是趴在他的怀中地睡着,两人之间肌肤亲密地贴合,他轻声的呼吸着,她的身体随着他的呼吸小小的起伏着。 “为……为什么?”烧了这么长时间,她的嗓子又干又哑,就像被火烧过一样。 ##为岚颜治病(二) 她的目光四下看着,才转动下眼睛,他的手从床边拿过茶盏,送到她的唇边。 岚颜想也不想,就这他的手一口气咕噜噜灌到底,当清凉洗过,她才大大地吐出一口气。 这感觉,真舒服。 清凉的水不仅让她的嗓子舒服了,也让她的脑子回归了清醒,“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个多话的女人。”苍麟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不耐烦地别开脸,表情却有一丝尴尬。 “我多话?”岚颜瞪起了眼睛,“我因为你而生病昏过去,醒来却发现自己被你抱在怀里,孤男寡女的,我还不能问了?” 就算他是中央主神,也不能蛮不讲理吧? 苍麟的表情更加尴尬了,一张唇抿的紧紧的,就在岚颜以为屁也问不出来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他的声音,“我把你的衣衫打湿了,总不能让你继续穿着吧,可你一会喊冷一会喊热,我就只能……” 只能用他的身体与内息,来平衡她的体温,让她舒服。 下面的话不用,岚颜也能猜到。 虽然他两次把她浇湿,虽然他把她弄病了,不过看在这么小心翼翼保护她,为她驱寒散热的份上,她决定大度地原谅她。 原谅归原谅,卑微的女人光溜溜的趴在主神怀里,终归不是事么。岚颜的双手撑上他的肩头,想要从他的怀中起身。 谁知道身体才撑起一半,她手臂一软,又摔了回去。 现在的她,连病带饿的,真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 她这重重地一跌,苍麟再度发出一声闷哼,皱起了脸。眼中闪过一抹怒火,但是脸上却有着诡异的红晕。 “女人,你要起来就快点。”他不耐烦地低吼着,却没有伸手推搡她,任由她趴在自己的怀中。 岚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缓缓下滑、下滑,找着刚才触碰到的地方。 当她的视线挪到位置后,又无声地挪了上来,脸上是同样怪异的红晕。 小腹紧致,随着呼吸露出八块漂亮的腹肌。岚颜的视线又挪了几分,腰身细窄,却藏着无边的力量。岚颜的视线唯有再度挪了几分,最后又回到了胸口。 看着他胸口的那个大牙印,快要看出花来了。两人之间,玄诡的气息在无声地飘荡。 “我饿了。”岚颜呆滞地开口,努力打破两人间此刻怪怪的感觉。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我知道。” 被咬成这样能不知道么?岚颜讷讷地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咕噜噜。”肚子里发出一声干瘪的叫声。 几天没吃了,还大病了一场,能不饿吗? “你要吃什么?”苍麟似乎也在努力想要调和这说不出来的怪异场面,声音难得的柔和了起来。 “肘子、烤鸭、烧鸡、扣肉……”岚颜的嘴巴飞快的动着,脑子也转的飞快,一样样美食从眼前飞过。 “你好恶心。”苍麟一把将岚颜推开,手从胸口擦过,擦起一抹口水的印记。 岚颜擦了擦唇角,有些不好意思,“都说饿了,还要问我想吃什么,要么就快点带我去,干说有什么用啊。” 苍麟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哦了声。 忽然间,岚颜想到了什么,“苍麟,你有银子吗?” 苍麟皱着眉头,莫名看着她,“什么银子?” 岚颜顿时泄了气,瘫软在床榻上。 她从妖族出来,除了一身衣衫什么都没有,更别提一个铜板了。而苍麟…… 她看着面前的苍麟哭笑不得,这个家伙不食人间烟火,以前大快朵颐的时候都是自己掏钱,她就别指望他有银子给自己买吃的了。 “没银子没金子,还是喝风吧。”岚颜软软地倒着,眼中一片绝望。 苍麟的脑袋伸在她上方,“你怎么了?” “没有美食,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岚颜软弱无力地回答,“我觉得我的世界黑暗了,我要美食。” 她怎么就忘记带银子了呢?都怪苍麟,带她走的那么急,她连银子都来不及准备,现在要吃东西了,连银子都没有。 苍麟扯过一旁的衣服抛向她,“走吧。” “没银子,走去哪儿?”岚颜没好气地回答。 苍麟莞尔,“有。” 有?岚颜狐疑地望向他,刚才还问自己银子是啥,现在就说有,这家伙也转变的太快了吧。 不过堂堂中央主神大人,应该不会骗人吧? 岚颜想了想,把手放进他等待的掌心中,顺着他的力量起身,快乐地跟随他而去。 现在的岚颜才刚刚康复,功力也才堪堪复苏,可不代表她连路都走不动啊,苍麟这般也太…… 岚颜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手,如果说从洞中飞身而上还担忧她武功未复,她尚能理解他的保护,可是现在走在大平地上,需要这么、这么、这么禁锢吗? 岚颜挣了挣,苍麟马上胳膊又紧了紧,才喘上一口气的她,又被铁箍圈住了胳膊,勒的死死的。 这么下去,只怕还没走到街头集市,她就被他勒死了。 再看他的姿势,一本正经地圈着她的腰身,手臂僵硬紧绷,用力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看到他那严肃认真的姿势,岚颜都觉得绷的慌。 哪有男人这般搂女人的,他真是…… “你能不能松一松?”她不爽地说道。 苍麟抛来一个可怕的眼神,岚颜一时噤声,然后……腰间的手又紧了紧。 岚颜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拖行的沙袋,随着他的动作而动,忽然间她的鼻子抽了抽,一股香气钻入她的呼吸内。 “烧鸡!”岚颜一声欢呼,早忘记了什么矜持,一把抓住苍麟的手拖着就往前冲,“快快快。” “等等。”苍麟一把扯回骚动的她,将她推进了一旁华贵的酒楼中,“去点菜,我帮你买。” 还有好酒好菜? 岚颜的眼睛亮了,想也不想地抬腿就走了进去,脑海中徘徊着的是无数好菜。 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姑娘要点些什么?” “剁椒鱼头、清蒸甲鱼、香辣螃蟹、爆炒河虾,最后再来酱肘子、红烧肉加三个卤蛋……”岚颜几乎不带喘气的一口气报出一堆菜,脚步更是轻快地蹦跶上了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轻快地哼着歌。 她和苍麟在一起吃过数次饭,发现苍麟虽然吃相难看吃的还多,但是毕竟还是有喜好的,他喜欢河鲜,所以今天她破例先点了他爱吃的,才想到自己的呢。 她真是快为自己感动哭了。 岚颜在窗边坐着,看着下面街头来来往往的人,撑着下巴无比快意。 忽然,她的眼睛瞟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苍麟吗? 再看烧鸡店前,果然看不到苍麟。 岚颜站起身,翘首眺望,看着苍麟的身影越走越远,她心中更加狐疑了。 苍麟这是要去哪儿?他不是答应为自己买烧鸡的吗?可他的手中并没有拎着烧鸡啊。 忽然间,苍麟的身影一闪,转进了一旁的店中。 “当铺?”岚颜喃喃自语着,“他去当铺干什么?” 以她对苍麟的了解,那家伙全身上下也搜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哪有东西可当啊。 不大会的功夫,苍麟又走了出来,这一次他径直走向烧鸡店,买了一只又大又肥的烧鸡。 ##为岚颜治病(三) 正当他想要迈步走进酒楼的时候,岚颜在上面大声叫嚷着,“苍麟!” 他抬头,楼上的人笑颜如花,冲着他挥舞着手。苍麟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青石板上,柳树旁,人如玉。 岚颜,被惊艳了。 她一直都知道苍麟是好看的,但是这般无邪而真挚的笑容,不复狂妄倨傲,带着几分献宝般的诚恳,让她的心狠狠地被震了下。 “苍麟,我想吃街头刚路过的卤猪蹄。”她咬着唇,眨巴着无辜的眼睛,一脸垂涎地看着他。 苍麟的心情似乎极好,只是点了点头,连一点不悦的表情都没有,转身就朝着街头而去。 看到他的背影走远,岚颜轻巧地跃出窗外,落在大街上,快步地进了刚才那家当铺。 当铺的掌柜正低头打着算盘,眼见着有人进来,立即扬起了笑容,“姑娘,可是要当什么东西?” 岚颜噙着笑容,“刚才有位公子在您这当了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当铺的掌柜一愣,“姑娘,依照行规,除非您拿当票来,否则不能给您看。” “我知道。”岚颜手撑在他的面前,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神情,“那公子是我的夫家,近几日老是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是被哪家的青楼粉头勾走了魂魄,我只想看看他是否又偷了我的嫁妆来当,我只求看一眼,不为其他。” 说到这,一双眼中雾气氤氲,她抽了抽鼻子,再度冲着掌柜眨巴着可怜的神情。 掌柜看着岚颜愣愣出神,半晌才叹了口气,“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竟也不珍惜,真是、真是,还偏是死当,给你看看也无妨,反正他也不会来要了。” 他的手从桌下的匣子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金片递到岚颜手中,“其实也算不上是当,他只是拿金子来与我兑些银两而已。” 金子!? 圆圆的一片,边缘还有些锋利,上面有着道道隐隐的花纹,很是精美。 那掌柜叹息着,“用金子的价换银子本不算亏,只是这做工我从未见过,很是精美,我想着那公子换的那么急,以为是遇到了难事,没想到……哎,小娘子你别哭啊!” 岚颜看着他手中的金片,咬着唇一言不发,眼泪水不知怎的就掉了下来。 那金色她很熟悉,那是苍麟的龙鳞,她甚至能在边缘处,看到一点点淡淡的血迹。 为了她的一顿饭,生生拔了自己一片龙鳞。这骄傲的主神大人,什么时候为了她这个卑微的女人也这么傻了起来。 “小娘子你别这样,就算你夫家这次对不起你,就冲你、就冲你如此美貌,他肯定会回来的。”掌柜的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想要安抚岚颜。 她哭了吗? 岚颜抬起掌心,一滴水珠打在她的手心中,晕开。 她居然会为那个狂妄自大,坑了她这么多年的家伙哭? 岚颜甩甩头,抬起了笑容,伸手摘下了耳上的耳环,“掌柜的,我跟你换它好不好?” 这是妖族族长才能佩戴的象征,但是对她来说,无所谓了。 那掌柜的目光一闪,“这、这太珍贵了。” 岚颜摇摇头,指着他手心里的东西,“有些东西,更珍贵。” 她把那耳环放进掌柜的手中,取过那枚鳞片,轻轻握在掌心里,转身离去。 耳边依稀又听到了掌柜的叹息声,“多情的小娘子,你的夫家一定会回头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回酒楼,在苍麟回来之前,重新回到了位置上,不多时只见苍麟拎着烧鸡卤猪蹄来到她的面前,“你要的猪蹄。” 岚颜抬起脸,温柔一笑,“谢谢尊主大人。” 苍麟一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女人,你可是还未退烧?” 岚颜也不答,扯下一个鸡腿送到苍麟的面前,“记得把骨头吐出来,每次都连骨头一起咬,真是没有半点尊主的风采。” 苍麟抓着鸡腿,表情尴尬着,慢慢地送到嘴边,小心地撕下一块咀嚼着,看着岚颜的眼神有些怪异。 他的眼神看的岚颜毛毛的,抓过一只螃蟹剥了起来,没好气地问着,“看什么?” 苍麟瘪了瘪嘴,“你以前没告诉我怎么吃。” 岚颜干巴巴地挤出一抹笑,“以前我以为你喜欢这么嚼。” 她承认,以前她根本就是懒得管苍麟,甚至带着那么一抹看好戏的心,谁要这个家伙老是奴役她,看不起她。 “那为什么现在又觉得我不喜欢?”他的目光带着探索,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纵横天下的龙神。 “没有啊。”岚颜表情十分无辜,“只是我喜欢这么吃,所以让你试试。” 她发现,当她说完这句话后,苍麟看着鸡腿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很认真地盯着、盯着,看到岚颜几乎以为他要把这鸡腿供奉起来,他才第二次凑上,小小地咬了口,“好像,这样是比较好吃。” 他觉得好吃,是真的因为他喜欢,还是因为她喜欢? 岚颜把手中剥开的蟹递了过去,苍麟拿过,却有些手足无措。 然后,他抬起求助般的目光,“你喜欢怎么吃?” 岚颜无奈,用蟹剪剪开蟹钳,将里面嫩嫩的送到他的嘴边,“这样吃。” 苍麟看着她指尖上那么一点点,显然有些不满意,撇了下嘴角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忽然撇了眼岚颜,发觉对方正望着他,那一点不屑的表情瞬间收敛,凑上唇咬着那蟹肉。 柔软的唇瓣划过她的手指,轻轻一碰,就离开了。可那残留的触感,却一直在她指尖燃烧。 “好吃吗?”岚颜期盼的目光眨巴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苍麟嘴角一抽,在岚颜以为她又要看到熟悉的不屑时,他抿了抿唇,“好吃,就是少了点。” 好吧,对于他这种可以扫掉一桌子菜的人来说,这么点肉屑的确是太少了。 岚颜指着盘子里的鱼,“那你吃鱼,我给你剥多一些。” 苍麟的手伸出,正准备捞鱼,刚伸在空中又停住了,悄悄地看向岚颜。岚颜正低头努力剥蟹,毫无察觉。 那手无声地缩了回来,笨拙地学岚颜抓起筷子,伸向鱼头。 戳、戳、戳,一瞬间汤水四溅,鱼头刹那变了模样,岚颜冷不防被鱼汤溅到脸上,这才从专注中抬起眼眸。 苍麟笨拙地扭着筷子,想要把鱼头弄到碗里,可惜那滑溜溜的筷子怎么都不听使唤。 堂堂的龙神大人,就被一个鱼头激起了倔强斗争的心,发誓要把它弄到碗里,就连汤汁减到衣服上,也毫无察觉。 岚颜抬头时,看到的就是苍麟专注而充满杀气的表情。 “嗤。”她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苍麟的脸红了,深俊的面容悄悄地、悄悄地、低下。岚颜把剥好的螃蟹放进他的碗里,“我来吧。” 她抓起筷子剔着鱼肉,苍麟在一旁僵硬着脸,“女人,本来就该你伺候的。” 若是往常,岚颜只怕连鱼头带汤都丢下懒得鸟他了,但是现在,她却仔细地将鱼肉剔出来,放进他的碗里。 这顿饭到最后,小二笑嘻嘻地从苍麟手中接过银两,点头哈腰地道谢时,苍麟的表情是十分的满足。 而岚颜这一顿几乎未曾吃什么,都在伺候他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是饱胀的满足感,比之胡吃海塞吃饱后,还要快乐。 看着苍麟付出去的银子,她的手轻轻贴上胸前,隔着薄薄的衣衫,仿佛都能触摸到那枚鳞片。 来时匆匆,去时悠悠。闲庭信步在河畔,看着杨柳依依,打在肩头上也是软软的柔嫩。 “这里,离原城不远了吧?”岚颜忽然开口,目光眺望着遥远的天际。 “嗯。”苍麟应了声,却似乎有些不情愿回答她的问题。 原城呵,管轻言还在等她吧? 还有苍麟!他急需找到朱雀的气息,而排除了杜城之后,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原城了。 无论是为了苍麟,还是为了管轻言,她都必须找到真相,找到是谁掳走了苏逸。 岚颜一抓苍麟的手,“走,快点走,今日到原城!” 谁知道苍麟忽然一用力,岚颜身形不稳,整个人踉跄着跌入他的怀中,面对着他紧绷的面容,还有充满火气的声音,“你,就这么想着到他身边去?” “当然!”岚颜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 下面的字没有了,被一双燃烧着烈焰的唇含上,吞噬。 岚颜被死死地箍着,靠在他的怀中,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完了,又要肿了。” ##龙神赌气 “喂,为什么要走这里啊?”岚颜在身后哀哀叫着,“为什么不走大路,这样就可以吃到好吃的了,荒郊野岭什么都没有。” 前面那道金色的人影,背负着双手,听到她的声音也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就那么走着。 岚颜很郁闷,自从她说要赶到原城去以后,苍麟又恢复了往日的德行,不、比往日的德行还要更进一步。 往日,至少他还会喊上一句带上前缀词的女人,可是今天,整整一天了,他一个屁都没放,这让岚颜完全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她给的事物吃坏了他的肚子,所以才一脸屎臭的表情?可是也没见他跑草丛里解决啊。 那又是为什么? 岚颜终于忍不住了,几步冲到他的面前,伸手抓住了他,“苍麟,为什么放着大路不走走这里啊,又远又难行。” 难行她倒不在乎,毕竟有武功在身劳累不着,可偏偏苍麟是迈着双腿走,半点功夫也没施展。 骄傲的尊主大人都用腿了,她这个卑微的女人,岂能不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现在的苍麟心情不好,非常不好。 眼前这个愚蠢的女人,居然问他为什么不走大路,居然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她怎么可以这么没心肝没脑子? 她还有脸不爽?他都没不爽呢! 苍麟哼了声,脚下一绕,绕开岚颜的阻挡,继续走。 这…… 岚颜望着他的背影,刚才苍麟那个表情,是在赌气? 路是他挑的,道是他选的,她什么都听他的了,他赌什么气? 在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岚颜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你到底怎么了?” 苍麟倨傲的抬起脸,“叫我尊主大人!” 岚颜翻了个白眼,刚想反驳,又想起了怀中那枚金色的鳞片。 “是,尊主大人。”她挤出甜甜的笑容,冲着苍麟软软地喊了声,带着无比的讨好。 看在他为请自己吃饭拔龙鳞的份上,她就顺了他又如何? 可是她的话,似乎并没有让苍麟开心,而是更加愤恨了,那眸光中的火焰簇簇跳动着,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个不识趣的女人,为了别的男人,为了急切地赶去原城,居然可以对别人卑躬屈膝,真是太恶心了。 苍麟只觉得心头的火焰,跳的更凶了。 “你这个混蛋的女人!”他愤愤地憋出来一句,甩开岚颜的手,继续朝前走。 岚颜看着自己的手心,眨巴眼睛、再眨巴眼睛,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骂自己混蛋? 她哪混蛋了? 刚刚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吗?明明他吃饭的时候还开开心心的啊,走的时候也开开心心的啊,突然间说翻脸就翻脸? 岚颜叹了口气,跟在他后面默默地走着。 他心情不好,少招惹为妙。岚颜心头想着,闭嘴、走路、再也不问原因。 这一口叹气,前方的苍麟脸色更难看了。 该死的女人,她居然有脸叹气,不就绕了点路,不就是走了山路吗?她需要这么不爽吗? 不要理她,再也不要理她了! 崎岖的山路间,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不吭声埋头走着。 苍麟忽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岚颜也赶紧停下脚步,警惕地等着。 和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要时刻准备着,冷不防尊主大人就有什么要求了。 苍麟的脸色更难看了。 混蛋的女人,为什么和他保持距离,难道是嫌弃他吗?还是说他脾气不好难伺候?不然为什么他一停她就停,就是要离开他远远的咯? “哼。”苍麟愤怒地抬头,脚下踩着一枚石子,忽然一脚踹了出去。 石子飞起一道弧线,噗地一声打在崖壁上,深深地嵌了进去。 岚颜看着崖壁上的石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子。 他该不会想要踢的人,是她吧?还是再离远点。 脚下步伐,悄悄地、悄悄地慢了下来,岚颜看着苍麟的背影,缩了缩脖子。 苍麟猛地转身,飘身闪现到岚颜面前,一双眼眸喷着熊熊怒火。岚颜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你躲什么躲?”苍麟吼出声,踏前。 岚颜下意识地再退,苍麟身上的气场太吓人,她直觉地想要躲开。 “你再退一步试试。”怒吼声震的岚颜耳朵发麻,可怜兮兮地搓了搓耳朵,倒是没再退。 苍麟一把抓着她的手,“你为什么躲我?” 岚颜不假思索回答:“没有。” 回答的太快,快到没有经过脑子,快到明显……没有诚意。 “还说没有?” 那她要怎么回答,说有吗?那他下一刻会不会捏死自己啊? 岚颜哭丧着脸,“你到底要我怎么说?” 苍麟表情也不怎么好看,抿着唇,瞪着岚颜。 然后转身走,可怜的岚颜被他快步一路拖着,脚步飞快几乎小跑了起来。 可他又不是施展功力,就是纯粹的男人的步伐又快又急,岚颜也管不了那么多,内息调动起来,倒也不觉得呼吸艰难。 “喂!”呼吸终于均匀了,岚颜还是没忍住地开口了,“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如果是赶,大可施展功力,可他没有。 如果不赶,在这崎岖的山路上走这么快,他脑子没事吧? 苍麟又一次站定,还是那喷着怒火的眼眸死死地瞪着岚颜,一句话不说。 话出口的时候,岚颜就后悔了,她为什么要多嘴,为什么要废话,好好地跑就跑呗,尊主大人要做什么,她这个卑微的女人哪有置喙的余地? “我跑的快?”果然,苍麟一出口,就带着无边的火气,“不是你让我快点,好让你早点赶到原城的吗?” “是啊。”岚颜点了点头,表情无辜极了。 这个该死的女人,居然当着他的面承认的如此干脆,他真的有捏死她的冲动了。偏偏还露出那副表情,更是气死他了。 “快点去原城,也就能快点知道真相,距离害你的人也就更近一步了,如果有机会抢在那人前面让朱雀或者玄武觉醒,你的功力也就更上一层楼,我的担忧也就少了一分。”岚颜老老实实地交代,一双眼眸黑漆漆的,漂亮极了。 “你……”苍麟一噎,“你是为了这个才急的?” 岚颜奇怪地看着他,“不然呢?整天被人觊觎着还不知道对手是谁,你不想早点解决这场事?” “你不是为了见那个男人?”苍麟的口气里,听不到怒气了,却是泛滥着酸气。 “谁,管轻言吗?”岚颜忽然笑了,“如果要急,就不会一直陪你从杜城找起,那我就该直奔原城才对啊。” 她怎么会不想管轻言呢,自然也是想的,但是…… 她岚颜又不是笨蛋,从他提到管轻言的那刻起,她就恍然明白了他这一路上的不正常。 忽然发脾气,也是从她提出尽快赶到原城起。他介意的,根本就是那个原城里与她有约定的男人。 “苍麟。”岚颜堆起坏笑,有些妖娆、有些娇媚、还有些魅惑,轻轻地靠近他,“你该不是……喜欢我吧?” 苍麟的脸,忽然红了。 岚颜几乎是看着那俊美的容颜上慢慢飘起红晕,然后一点点的散开,直到遍布整张脸。 这一次,换苍麟在她的目光下别开脸,强势地拉着她的手迈腿就走,口中还不忘他主神大人的尊严,“你这个啰嗦的女人,竟敢对本尊主提问。” 不过这回他走路,可没那么虎虎带气,抓着岚颜的手还是那么紧,感觉却变了,变得有些温柔。 岚颜几次偷眼看他,都能看到他嘴角扬起的一抹微笑,当他发现岚颜的偷看,则马上板起了脸,瞪回去。 真是条别扭的龙啊,岚颜心中叹息。 “那……”岚颜小声地开口,“等会你能带我去官道吃好吃的吗,山里什么都没有,会饿死的。” 岚颜后来才想通,为什么他们两人所行之处,几乎看不到任何野物。 她是妖王大人,按理说应该很得动物的亲近,以往的经验里,几乎是走到哪,都有小动物蹦蹦跳跳跟在身侧,人生多了几分乐趣。 但苍麟是谁,他是主神,是龙神大人,他的气息张开,只怕十里之内所有动物都退避三舍了。 想想他的千百年,就是在这么无聊的龙生中度过,岚颜不由都升起了一股同情的心。 苍麟的回答很简单,搂上她的腰身,直接腾身入空中,朝着官道的方向奔去。 果然,现在的他不但没气,反而又恢复了初始时对她的照顾。 “真是别扭龙。”岚颜咕哝着,马上就收到了白眼两枚。 岚颜一缩脖子,噤声。 憋了一会之后,苍麟的声音忽然传来,“你想吃什么?” 这话明明不带表情,甚至丢出来的时候还有点硬邦邦的,为什么岚颜却觉得心里好甜啊。 “要……”才开口一个字。 苍麟已经顺溜地接了下去,“酱肘子、扣肉、猪蹄、烧鸡……” 简直不要太了解她哟。 “不行,中午还有东西忘记吃了。”岚颜努力地想着,因为苍麟的食量实在太惊人,她几乎没吃饱呢,“我还要酱牛肉、烤鸭……” 突然间,苍麟的脚步一顿,停下了身形,而岚颜也同时闭嘴。 风声呼呼,从两个人的耳边刮过,岚颜抬头看向苍麟,看见的是对方眼中的严肃,还有疑惑的询问。 岚颜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 两个人的默契,有时候不需要语言了,更何况是这般的情形下。 就在她刚才说话的时候,风中带来一缕气息,很淡、淡的差点就让她忽略了,但是她无法忽略,因为那缕气息,与她身上的气息纠缠了,呼应了。 白羽的气息。 但她同时还感受到了一缕气息,一缕与那日威胁她的黑袍人一模一样的气息。 苍麟沉身:“朱雀之气!” 果然…… 两个人顿时没有了玩闹的心,飞起身形,朝着山谷中直坠而去。 ##龙神到底吃的是谁的醋? 两个人速度虽快,动作却轻细。因为他们知道,也许敌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们不能打草惊蛇。 这里是个奇特的山谷,四面山高高耸立着,中间却是一个深深的凹陷,岚颜觉得很像窝窝头倒过来的那个窝儿。 最中心的那个位置,更是一个深深的陷坑,四面红土环绕,寸草不生。看上去颇有些奇特。 也正是这寸草不生,能让人的视线更加清晰,这里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也看不到任何人的踪迹。 难道他们刚才的感应是错的? 岚颜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苍麟,纵然一个人有误,不可能两个人同时犯错。 岚颜传声给苍麟,“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他们的踪迹?” 苍麟摇摇头,给她一个严肃的表情,“不知道,这里是我昔年的领地,倒也没有特别之处,唯一的……” 话到这里,岚颜看到苍麟的脸色变了,变的很难看,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不仅如此,苍麟甚至有着一瞬间的失神,她看到他的身体晃了晃,似乎是想要冲出去,但是很快就稳住了身形,没有冲动。 能让他这般的,大概也只有白羽师傅了。 想到那个如云飘渺的人,岚颜的心中顿时泛滥起了无数中情绪。有兴奋,有快乐,有思念,但是为什么,还有一点点的难受? 因为苍麟方才那个动作。 就在不久前,她还嘲笑苍麟对自己有意思呢,再看此刻苍麟的反应,岚颜的心头,轻轻地飘起了一股说不出的酸。 她不妒忌白羽师傅,但还是自怜了下。 千百年的深情,白羽师傅与苍麟之间,太值得人唏嘘了,她应该为白羽师傅高兴的。 白羽师傅冷清下的温柔,苍麟霸道后的体贴,他们果然是世间最相衬的一对,龙凤呈祥呢,人间都是这么传言的。 “这里是……”岚颜有些难以开口,毕竟这些都是苍麟与白羽师傅的过往,她似乎没有资格探究。 “这里是曾经我的消亡地。”苍麟摇了摇头,表情有些苦涩。 啊! 岚颜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她还以为这里会是他与白羽师傅的定情之所呢,看来她想歪了。 “当年我在这里独立支撑天地崩乱,耗尽所有的气息,当时白凤在身边,我嘱托他若是能活下来,就将我的灵丹带走,待我他年再回来。”他的手遥遥指着前方那个深深的坑,“那里就是最后陨雷落下的地方。” 难怪这里看上去这么荒凉,像是被烈火烧过一样,那个坑更是诡异,原来却是如此。 苍麟轻轻地叹了口气,“千百年了,这里还是如此荒凉,一切未曾改变呢。”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当初的苍麟为拯救人类而牺牲,后来却被人类觊觎他的内丹,怎不让人心寒? “我刚刚,感觉到了白羽师傅的气息。”岚颜老实地交代,“虽然很淡,但是不会错。” 苍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欣慰而开心,“他,就在里面。” 什么? 岚颜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白羽师傅在坑里?还是在苍麟死过的坑里?这什么意思!? “那里有过天雷之火的炙烤,是极炎之地,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你不会没听过吧?”苍麟的口气,分明是在嘲笑她。 “白羽师傅是火凤?”岚颜又一次吓掉了下巴,那么冷清的白羽师傅,像一团冰雪般的白羽师傅,居然是火凤? 他、他、他不是白凤吗?火凤不应该是红色的吗?为什么不对啊! “至于为什么,你下次自己问他。”苍麟的表情上,明显是无比的快乐,他在压抑,压抑着自己的兴奋,但是那眼睛里,已是写满了快乐。 这种快乐,是她几乎不曾看到过的。 别人共有着两人间的秘密,她却一无所知,这种感觉真不好。白羽与苍麟两个人的世界,他人是无法插入的。 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泛酸了。 不该啊,不该。 一个是她最尊敬的师傅,一个是让她景仰的龙神,她一个小小妖王,有什么资格泛酸呢? 更可怕的是,她怎么可能泛酸? 而这酸意,到底是因为苍麟还是因为白羽,她都弄不清楚。 “当年,白羽师傅也受了重伤吧?”她努力抛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回归正题猜测着,“因为我记得,你的内丹就在原城,想必是白羽师傅带着你的内丹没能离开多远,就被人所夺,最终藏在了原城内,而白羽师傅为了夺回你的内丹,千百年来始终在努力。” “你怎么知道?”苍麟偏着脸,看向岚颜。 岚颜幽幽地叹了口气,“猜的。因为白羽师傅当年是被原城的人追杀,所以你的内丹一定是在原城内,他一定是潜伏了很久,才找到了你的内丹,受尽创伤才夺到。” 然后,白羽逃往了偏远的“秦仙镇”,再然后遇到了孩提时期的她。 一切都是那么巧合,一切却都像是有天意。冥冥中那无形的手,将彼此牵系到了一起。 苍麟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深沉的歉意,“只因我一句话,白凤坚守千年,拥有不死之身的他,生生将自己耗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所有神兽之中,我唯亏欠他太多。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再出半分差池。他的气息能散发出来,应该就快要出关了吧?” “嗯。”岚颜重重的点头,“我也要守护白羽师傅。” 对于她来说,白羽是师傅,也是真正让她知道身份,探寻渊源的人。更是给了她武功,让她能够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人。 她亏欠白羽,太多太多。 她永远也忘不掉,白羽在她眼前慢慢消失的情形。 那么清弱飘渺的男子,即便拥有着高贵的身份,也是让人想要保护、想要为他抵挡一切的人。 两道目光投注在她的脸上,她发现苍麟的眼眸一瞬间变得深沉,那琥珀色的眸子,也变成了深褐色。 她已经几次看到,每当苍麟心思有变化的时候,他的眼眸就会变色,而这心思变化,往往都是不爽的时候。 他又怎么了?她都答应为他守护他最珍视的人了,他还在气什么? 难道她的包票打的不够忠心? 于是岚颜决定再加把油,她扬起微笑,“我以后定然不会再让白羽师傅受半点伤害,他的内丹,我也没舍得消融,只等着他回来后还给他。” 这忠心,够了吗? 岚颜再偷眼看看,心头一惊。 为什么苍麟的眼神,更深了?这是更生气了? 她都这么宣告保护他的爱人了,还不够!?难道…… 她抽搐着嘴角,看着苍麟,“苍麟,难道你又吃醋了?” 想来也是,他才是白羽师傅的爱人,自己信誓旦旦的说什么守护白羽师傅,他不吃醋才怪。 这么想,岚颜立即咧开笑容,“放心吧,我不会跟你抢白羽师傅的,他是你的啦。” 说完,还很兄弟般地伸手拍了拍苍麟的肩膀。 然后她就呆滞了! 苍麟的眸子,都变得深沉如墨了,黑的吓人。 这下,连岚颜都想不出到底发生什么了,忠心也表了,地位也说明白了,他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苍麟忽然伸手,如此近的距离,两人又挤身在大石头后面,当真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一把就被苍麟捏住了咽喉。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我真的很想掐死你。”苍麟的口气,几乎是恨不能一口咬死她的狠,但他的手,却是一点力气都没使。 岚颜的目光,小心地滑下看着自己颈项间的手,那动作几乎让她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苍麟,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在吃醋吧?” 苍麟哼了声,那手收了回去。 这么说她应该是没有猜错了,苍麟的确是在吃醋,既然是在吃醋,为什么又气她的表态? 难道…… 岚颜的表情更加抽搐了,想起方才的一幕,她悄悄地探过脸,“你,不会是真的喜欢我吧?” “哼。”苍麟的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 好吧,她自作多情了,岚颜好没意思地缩回了脑袋。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苍麟咬牙切齿地贴上她的耳边,“我与白凤,只是同袍情谊,我敬他忠义,不要在把我和他凑到一起,就算是龙凤呈祥,我们都是男的!本尊这辈子都不可能吃你的醋!!!” “哦。”岚颜随口应着,“那你不高兴什么……” 话噎住,人抬头,呆若木鸡。 既然他喜欢的人不是白羽,吃的也不是她的醋,那吃的难道是白羽的醋? 她刚才对白羽的表忠心听上去,更像是爱人的守护,所以他吃醋了? 他、他、他,该不会是真的喜欢她吧? 岚颜很忧伤,她之前只是随口开玩笑,妖族的人偶尔自恋一下,挂在嘴边地说是不是喜欢自己,为什么到了他这就成认真的事了呢? 不要吧,她宁可做愚蠢的女人、卑微的女人、啰嗦的女人、带着各种贬低的前缀词的女人,也不要做中央主神的女人啊!!! “你很不乐意?”苍麟又是重重地一声哼。 当然啊,这么骄傲这么别扭这么难伺候的中央主神,她承受不起啊! 可她,连说不都不敢啊,他那可怕的身份,又这么小心眼,万一一怒之下毁了她的妖界,那可怎么办? 她可不敢忘记上次苍麟威胁自己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没。”岚颜努力地想要挤出笑,但是那表情,实在太勉强、太委屈、太可怜…… 她正努力地想着如何回绝这份厚爱,耳边却听到了破空的衣袂声,几道黑色的人影落在山谷中,在红色的地面上,分外夺目。 苍麟的脸沉下,“我就知道,白凤的气息外泄,会引来他人的觊觎,这一次本尊绝不容你们逃脱。我神兽朱雀的气息,岂容你们随意利用!” 而岚颜的目光,也死死盯着最中心的那块凹陷,她的心中也在暗自下着决心,不允许犯下任何错误,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白羽。 ##守护白羽(一) 那群黑衣人正在慢慢地靠近山谷中那个凹陷的位置,神情紧张,一股浓烈的肃杀气氛蔓延开。 岚颜正要跳出,却被苍麟按住了身体,“等等。” 等等? 这都什么时候了,万一白羽师傅有什么事,她如何原谅自己? “先看看,毕竟神兽的沉睡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惊扰的。”苍麟说着,一双眼睛也是紧紧盯着前方。 “你,也不了解吗?”岚颜发现苍麟的口气虽然确定,但是眼神同样紧张,“你也不知道白羽师傅会出现什么情况?” “当然。”苍麟瞪了她一眼,“任何神兽在幻化前,都会寻找最为隐蔽的地方,不能被他人察觉。我就算是主神,他也不会在我面前沉睡。” 想来也是,越是强大的人越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更何况还是被无数双眼睛觊觎的神兽大人。 那藏身之地,必然是最为隐秘,最难让人查探到的,就算是苍麟只怕也寻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吧。 神兽的骄傲,更不会让他们去向他人求助,这最为隐秘的事,他人又怎么会知道。 “这时候不是最脆弱吗?”岚颜相信苍麟的选择,但还是难掩担忧,“他们既然为了白羽而来,绝不会让师傅这么容易重生,我有点担心。” 就在两个人的犹豫间,那数人已经逼近了凹陷之地,为首一人抬起手腕,“破!” 数人同时伸出双掌,虚空贴着什么。 岚颜明白,那是白羽的结界。 那些人的身体抖动着,似乎是在施展全身的功力。 “他们要破结界?”岚颜问着苍麟,在对方的点头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岚颜却忽然吐出一口气,放松了身体,口中冷哼着,“结界,尤其是保命结界,不可能轻易破处,除非是极亲密人的气息,才能找到突破口,这么用真气硬碰硬,就是找死了吧。” 果然,她话音刚落,那数人身体一震,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重击,身体倒飞而起,沉重地落在了地上。 血,从他们的七窍中流了出来,几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白凤的护身结界,想要如此轻易的打开,简直想的太简单了。若是如此容易就能打破,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岚颜的心放了下来,最初的那一点点担忧,也抛到了九霄云外,看来她现在只要在这里等着,等着白羽自己觉醒出关就行了。 她一屁股坐下,长长地吐了口气。 还没等她完全放松,耳边就听到了又一波的衣袂声响,为首一人身形看去,让岚颜红了眼。 是他! 她不会看错,这个人正是侵入妖族,拿捏着凤逍的魂魄威胁她的人。 那个差点杀了凤逍,算计了她多年的混蛋! 他,又来算计白羽师傅了吗? 那他,只怕要吃大亏了! 只见那人从怀中掏出一片布巾,白色的布巾上,沾染着血迹,但那血迹已经陈旧,凝结成了暗褐色。 岚颜的心一惊,“那是我的血。” 她记得在妖族的时候,她的血流下,沾染了那人的衣衫,她还记得那人在退去时,掏出一片布巾擦拭着手上的血迹,那时的她还觉得对方太过洁净,这个动作太过好笑,如今才知道,这个人真正的目的。 以她的血,破白羽的结界,因为她的体内,有白羽的灵丹,她的血脉与白羽早已经相容,白羽的结界对这样的气息,无法产生抗衡的力量! 两个人同时一惊,几乎是没有任何商量,岚颜与苍麟同时腾身而起。 与此同时,那人手中的布巾收回,轻飘飘的朝前走了一步——结界已开。 太快了,快到两个人大意之下,这距离只怕都赶不及到身边。这一现身,遥远的距离之下,对方已然察觉到了他们。 那黑袍人面前现出一道身影,雪白的身姿,端坐在地上,长发被风吹起,飘散身后。 白羽师傅!!! 岚颜心头一震,身形更快,如电闪般扑了过去。 十余名黑衣人顿时排成扇状,想要阻拦下他们。 苍麟空中发出一声轻啸,掌风拍动,黑衣人被他的掌风包裹,身形有些短暂的凝滞,就这么一顿的时间里,岚颜擦着他们的身体飞掠而过,掌风拍向黑袍人。 今日,她绝不容许他再伤害白羽师傅。 岚颜几乎是用尽了全力,为了她一直愧疚着的白羽,也为了这个曾经暗算过她和凤逍的敌人。 新仇旧恨,不共戴天。 她誓死不会让这个人靠近白羽一步。 黑袍人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察觉岚颜的到来一般。整个背心空荡荡的,由着她的掌风靠近。 不放过,这一次绝不放过他。 岚颜的掌风饱含杀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 就在她的掌风即将碰上对方背心的一瞬间,那黑袍人忽然动了。 非常快,快到毫无预兆,快到犹如凌空消失般,从岚颜的眼前挪开。 一掌,拍空。 没有打到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岚颜全力的一击,根本没有想要收回来,而这个人的一挪,她这掌的方向,是白羽。 这人,从始至终都是打着这个主意吧? 救人心切、复仇心切,都让岚颜出手没有保留,这么近的距离,想要完全撤掌也是不可能的事。 借她的手伤白羽,这个人的心思好歹毒。 电石火花间,她的手已近白羽的面门。此刻的白羽,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甚至仿佛完全不知道他面前的危机。 眼皮都不曾抬动一下,入定着。 不行! 岚颜丹田中气息一顶,硬生生地将自己的掌风挪开半寸,同时疯狂地抽回掌风。 掌风擦着白羽的肩头而过,岚颜踉跄着落地,在白羽面前一步之处,停了下来。 胸中气血翻涌,强行撤回真气之下,她所有的气息在胸中激荡紊乱,丹田中一震疼痛,眼前金星乱闪。 但她顾不得这一切,她满怀都是庆幸。 还好,不曾伤了白羽。 不过这庆幸也只有一瞬间,因为气息逆流所引起的震动,让她一时间无法动弹,才为苍麟疗伤后恢复的那些功力,又一次进入了凌乱的状态中。 伤未好,再添伤,岚颜知道此刻的自己,已是严重的状态。 一次无所谓,但是一次未愈再来一次,她知道就算过了今日,只怕也需要休养很久很久了。 一口血奔涌上,岚颜咬着唇,又咽了回去。 但是此刻对她的危机,才真正开始,脑后一道掌风劈来,几乎就在她站定的同时。 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岚颜,躲闪也是艰难,何况此刻的她。 就算能躲开,躲还是不躲? 岚颜心中苦笑,只怕她又要做一次与救凤逍魂魄时同样的选择了。 “啪!”掌相触,风激荡,如刀般划过岚颜的肩头。在危机之际,岚颜强行转身,运起所有的真气,抗住了这一掌。 “噗!”刚刚咽回去的血,再度喷洒了出来。 岚颜的身体在地上翻滚着,翻滚着,直到白羽的脚边。 再看苍麟那边,忽然间冒出来了数十人,将他团团围在中央,刀剑闪烁中,她几乎看不到那道金色的人影了。 黑袍人桀桀怪笑着,“这么快又见面了,上次没让你死,我牵挂了好一阵,没想到你却送上门来了。” ##守护白羽(二) 是啊,送上门的。 看眼前这阵仗,她就知道,所有的一切只怕又是为苍麟布下的局。 以白羽,引诱苍麟! 这个人太懂的人心了,太懂得利用弱点了,当初对她也是,如今对苍麟亦然,这般的心思作为对手,好可怕。 一招错,满盘输。 岚颜别说还击,她就是起身都不可能了,眼前那个人的身影在眼前模糊着,眼神几乎要看不清楚了。 不能晕,不能啊。白羽还等着她保护呢! 手背处,有什么东西细细地滑过,像水一般温柔。 岚颜记得,曾经她也是这般躺在白羽的脚边,白羽的衣袍就是这样温柔地拂过她的手背。 往昔的一切,如流水般涌过。 为了白羽,她绝不能退。 她的唇角边,一缕血色滑下,带着血沫,这是内腑被完全震伤的体现。 “呵呵。”她听到了对方发出的嘲弄笑声,岚颜的手艰难地捂上唇角,却捂不住那奔涌的血。 她看到对方的手又抬了起来,朝着白羽。 岚颜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但是她只撑起一半,又倒了回去,索性半坐在白羽面前,挡着。 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岚颜淡淡的开口,“要杀他,先杀我。” 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允许自己要保护的人在眼前受到伤害,何况那打破结界的血,来自于她。 “杀你?”那人呵呵一笑,蒙面巾下的眼眸露出一丝不屑。 是的,浓烈的不屑。 对她的身份,对她的地位,对她整个人的不屑。 有多久不曾看到这样的眼神了?高高在上的倨傲,与生俱来的自诩高贵,倒是和一个人很像。 那黑袍人忽然回头,岚颜再度听到了他的冷笑,“苍麟,你最在意的不是白羽吗,看到他死在你的面前,什么感觉啊?” 人群中,金色的衣衫闪动,却怎么也突破不了那群人的防线,他的怒吼声不断响起。 黑袍人哈哈地笑着,“龙息,他人不知道如何遏制你,我却知道。别说你如今只有一半的能力。” 这个人是谁,怎么会如此清楚苍麟的一切,就连苍麟与白羽之间的关系,都了若指掌。 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龙息,可以抵挡一切的进攻,但是同为神兽的血,会让你的龙息无法抵抗,因为你们的身份,会让你的攻击在遇到他们的血时,软化。”那黑袍人看着苍麟的困兽之斗,就像在欣赏着世界上最美的画面。 冷酷无情,残忍到没有丝毫人性,这就是岚颜对眼前人的评价。 那些人的武器上有神兽的血,是否意味着有一位神兽已经被他找到,最终陨落了呢? 那苍麟,只怕永远都无法恢复到全盛时候的他了。 她已经没有时间去为苍麟思考,因为对方的一巴掌,将形同虚设的她再度挥到一旁,尘埃四起中,岚颜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身体,又一次如甩上墙的泥巴,拍平无法反抗,黑袍人的脚步,朝着白羽逼近。 “不准你碰她!”苍麟的声音在人群中大吼。 隔着尘土,岚颜都能察觉到那关切的眸光,就在自己身上。 杀气,更浓。 “啧啧。”对方的手抬起,冲着白羽,“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感觉如何?” 感觉当然不会好,而且是最为残忍的事。 岚颜站不起来,就索性爬着,双手哆嗦着攀上白羽的膝盖,一点、一点、爬起,她的动作迟缓而颤抖,就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 她才不管身后的黑袍人,她就像一个艰难爬上树的蜥蜴,整个身体攀附在白羽身上。 这所有的一切,白羽始终没有半点动作。 “找死。”她听到了后面人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她甚至能够猜到,对方的掌心已经抬了起来。 掌风,飞近,岚颜却只是哆嗦着手,捧上了白羽的脸。 那面容,欺霜赛雪,眉目如画。可手中的温度,却那么冰冷。 她的手指,在白羽的面容上,留下了红色的痕迹。 那颤抖的唇,亲吻上白羽冰白的唇,完全不顾身后临近的掌风。 “呵。”还是那种不屑的笑声,“亵渎苍麟的男人,他居然没有杀了你吗?” 岚颜放开白羽的唇,回头。 笑了。 那笑容,开心、随意,像是卸下了多年的包袱,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牵挂般,甚至还有几分胜利者的得意。 这笑容让黑袍人十分刺眼,掌风毫不犹豫地落下。 金光,闪过。 “啪!”这是掌风对击时扬起的声音,岚颜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知道,是苍麟突破了那些人的攻击,在电光火石间对那黑袍人对了一掌,并且将她带离白羽的身边,飘落一旁。 苍麟的身上,数道深深的痕迹,划破了衣衫,划进了骨肉中。血在渗出,沾染了金色。 但是无论如何,真正的杀招,被抵挡下了。 人影站在岚颜身前,摇晃着、摇晃着……却是倨傲高贵地开口,“本尊的人,没有别人能碰。” ##毁容(一) 一句本尊的人,宣告了他的主权,也揭晓了他口中的她到底是谁。 不是白羽,是岚颜。 黑袍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苍麟。苍麟站在那,高大的身形扬起的是无边的威严与神武,龙神大人的威严,几乎让所有人都穿不过气。 “我的攻击在面对神兽之血的时候的确是会打折扣,但是我还可以做一件事,就是以伤换一个机会。”苍麟冷笑着,“你能伤到我,也算是本事了。” 苍麟低头看着岚颜,眼眸中原本的冷漠威严顿时化为了温柔,“你教我的。” “你发现了?”岚颜靠在他的怀中,几乎完全靠着他的力量支撑着,她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却还记得给他一个微笑。 他紧紧搂着她,“不需要看见,我了解你。” “既然了解,就不该带我离开。”她苦笑,“白羽师傅没有保护了。” 她拼尽了那么多力气,就为了将白羽的灵丹还给白羽,只要再多为白羽争取一点时间,白羽就能够觉醒。 可他,把她带走了,把白羽一个人暴露在对方的攻击之下。 “把你留下被他一掌拍死,你就能保护白凤了?”苍麟瞪她,“你这个愚蠢的女人!!!” 以往听起来最是厌恶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却有了新的感觉。 “喂,都要死了,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她无力的笑着,完全无视了对面那些步步逼上的人。 “你越来越无礼了,已经这样称呼本尊很多次了。”苍麟板着脸,“不过这次算了。” 果然是不要指望从他口中听到任何好听的话,即便是这种时候。 “你救得了她又怎么样?”那人的手就在白羽的头顶上方,“你救不了这个。” 黑袍人低头,看着白羽依然一动不动的身体,“你以为你救了那个女人,我就放了他?苍麟,我可是很了解你的,你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可不是一般。” 岚颜感觉到苍麟不悦了,非常不悦。 “你以为本尊是故意误导你,好让你放过白羽?”苍麟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屑,“本尊从来懒得玩心眼。” “是吗?”那黑袍人的手缓缓抬起。 几是同时,苍麟的手也抬了起来,掌心中还残留着未凝结的血液,一掌飞快的拍出,劲风强烈,将手中的血也化为血珠溅射了出去。 那黑袍人身影一动,挪开两步,就如同对待岚颜一样,把脆弱的白羽暴露在苍麟的掌风之下。 苍麟的掌风,会亲手杀了白羽! 可是苍麟没有撤掌,他的手似乎已来不及撤掌,那些打斗消耗了他太多力气,眼睁睁地看着那掌风拍上了白羽的身体,还有那血,溅在白羽的衣衫上,分外明显。 龙血…… “苍麟,你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笨些。”黑袍人嘲讽着苍麟,“明知道这样根本伤不到……” 我字还没有出口,他就呆住了。 白羽的身上的龙血开始人少,炙热的龙血瞬间化为火苗,转眼间将白羽吞噬。那张天地失色的容颜带着清寒的气质,在火焰中被慢慢吞噬。 “你!!!”黑袍人都没有想到苍麟会这么做,“白凤是冰凤,你居然以火焰吞噬,这是让他永远沉睡无法醒来,你比我想象中狠多了。” 苍麟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黑袍人,“与其让你杀,不如让我亲手埋葬他更好。” “爱到连杀他,都不让他人假手吗?” 他们针锋相对,岚颜静静地靠在苍麟的胸口,听着。 火凤?冰凤?究竟哪一个,才是白羽师傅的真身呢? 于自己的判断,她知道白羽的气息,是温润中带着冰寒的,那清冷的气质更是在告诉她,白羽应该是黑袍人口中的冰凤。 可是…… 她的手握上了苍麟的手,紧紧地握住,彼此紧握的手心里传递的,是坚信的力量。 她相信苍麟,更相信苍麟对白羽的在意。 一个为自己坚守了前年的同伴,苍麟这种骨子里火热的人,怎么都不会抛弃的。 苍麟的脸看着前方靠近的人,平静地开口,“本尊以中央主神黄龙的身份告诉你,本尊允许你成为本尊的仙侣。” 那口吻,跟施舍没什么两样,简直半点不惹人欢喜。 但是岚颜,却懂。懂他话中的所有含义。 千万年的中央主神,从不被感情所扰,从不对谁动心,寂静到孤单已是习惯,习惯到不能接受任何人参与到他的生命里。 可是她,成功了。 “可惜……本王的男人太多了。”岚颜笑着,还是那么不羁与妖娆,“只怕要拂了尊主大人的好意了。” 白眼,两枚。 想来也是,他这么多年坚守的感情,就这么被她丢到了一旁,简直太不识抬举了。 他现在一定想掐死她吧? “算了,本王允许你的骄纵。”还是那副表情,还是那倨傲的口吻,却是让人完全意外的回答。 她不明白苍麟怎么可以对自己喜欢到容忍这世间一般男子都不能容忍的事,可她无法问,也来不及问。 因为掌风,扑来。 狂烈的风带着让人窒息的力量,拍打的对象——她和苍麟。 黑袍人的衣衫飘动着,仿佛有巨风在刮着,那是真气,也是怒意,更是冲天的杀气。 苍麟带着她,躲闪着。 一掌、一掌、又一掌,一招比一招更狠,一招比一招更毒辣。 苍麟不断地飘退着,手中紧紧搂着岚颜,可是岚颜已经站不住了,全部的力量都依靠着他的手。 她能感觉到,苍麟的躲闪虽然快,却有了力竭的征兆。 他没有完全恢复,带着她,他不能幻化,不能施展龙神的力量,她成了他最大的累赘。 “放下我。”岚颜在他怀中轻轻的开口。 “闭嘴,女人。”苍麟在躲过一招后,冷着脸吵她开口,“本尊才宣布你是本尊的仙侣,现在就抛下你,本尊的面子何在?” “现在似乎不是讨论面子的时候。”岚颜想笑,却牵动了伤口,表情扭曲。 “本尊绝不会抛下自己的女人。”他强硬地开口。 岚颜放弃,她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听到一句他温柔的话了。 真是个不可爱的男人。 他不肯,她也无力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掌风一道道地逼向苍麟,苍麟甚至没有任何还击,只是不断地躲闪。 她仿佛想起了那一夜的妖族,她也是这样带着凤逍的魂魄一直躲闪着。 有了最珍视的东西,就不敢随意去硬拼,因为他不能无所顾忌,他要保护自己的珍爱。 她,就是苍麟此刻的珍爱。 一道指风没入苍麟的肩头,血花迸出。 苍麟依然冷静地带着她,仿佛那一道指风根本不是打在他的身上,血顺着肩头留下,落在了岚颜的脸上。 温热,却没有那种炙热燃烧的力量。 就如同他这个人,纵然有侵蚀天地的能力,对待他要保护的人时,只剩下温柔。这种温柔,不需要表达,就能让人明白。 他的血在她脸上滑落,与她的血融为一体,已然分不清是谁的。 这样的感觉不好,因为他们面临绝境。 这样的感觉很好,因为他们生死与共。 ##毁容(二) 一招中,第二招,第三招,每一道指风打在苍麟的身上,岚颜都能感到一阵痛意,看到自己在意的人受伤,远比自己受伤更疼。 那黑袍人显然下了杀心,他甚至阻止了同伴靠上来,这个意思很简单,他要亲手杀了他们,他要享受亲手结束的快意。 他的疯狂,岚颜看的清清楚楚。 他的身影越来越快,岚颜发现,他掌风中的热气越来越浓,而这热力也正是让苍麟迟缓的原因。 苍麟的武功,在与这热气对峙的时候,会大打折扣,完全起不了抵挡防御的作用,十成的功力打出,与那热气相碰撞时,只剩下五成。 苍麟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朱雀的气息!” 唯有神兽的气息,才能让苍麟如此受制约。 那黑袍人冷笑着。 苍麟冷寒的声音,仿佛连空气都能冻结,“朱雀到底在哪?” “呵呵……”冷笑,一声接着一声,在红土的上空飘荡着,“呵呵呵呵……朱雀,永远都不会觉醒了。” “你杀了她,夺取了她的灵丹!?”苍麟的额头上,青筋跳起。 “怎么,很在意吗?”黑袍人的笑声充满了讥讽,“你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了,中、央、主、神、黄、龙、大、人!” 岚颜感受到了这一瞬间,苍麟身上爆发出来的无边杀意。 朱雀,是苍麟千百年来的伙伴,他的温柔永远深埋在狂傲之下,但是他在意、在意每一个伙伴,不是为了自己能否恢复,只为了那些曾经并肩过的伙伴。 不仅是杀气,还有沉痛。 岚颜的手,艰难地抬起,贴在了苍麟的胸口。 朱雀不在,他还有她…… 苍麟笑了。这一笑,山河失色,云霞无光。 黑袍人的攻击,又一次来到。苍麟带着她躲闪,但是脚步已经缓慢,身形已经凝滞。 这带着汹涌力量的一掌,他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了。 苍麟看着,看着那掌风的临近,将自己另外一面的胸膛,迎了上去。 “你这条愚蠢的龙!”她终于能够说出心中憋了许久的话,“愚蠢又没有脑子的龙。” 为了一个妖,将自己弄的如此狼狈,龙神大人的决断去哪了? 如果她觉得苍麟没有决断,那她就错了,大错特错了。 在那掌风袭上苍麟身体的一瞬间,他松开了手,松开了一直搂着她的手,轻轻一推。 岚颜倒地,而那金色的人影,怡然不惧地抬起手腕,以誓死的姿态,迎接来者的攻击。 她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了,不,是言而无信的龙。 金色,闪耀。 龙神,飞舞。 岚颜原本的愤恨,这一刻化为乌有。 她决定原谅他了。 巨大的力量在这一刻吞吐,黑袍人原本狂猛的掌风,此刻完全被淹没。 朱雀的力量再强大,又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就算他只有曾经的一半,他还是龙神大人,还是那睥睨天下的中央主神。 黑袍人的身体在地上翻滚着,火焰燃烧上他的衣袍,透过衣袍贴上他的肌肤,燃烧的滋滋作响。 他的身后,那群黑衣人在哀嚎,他们身上燃烧着火焰,不断在地上翻滚着、却怎么也压不灭那火焰。 龙神之焰,凡人怎能熄灭? 惨叫声不绝于耳,不多时已没了声息。 巨大的龙身在空中现出身影,那双眸充满着压制与威严,在这双目光下,无人不臣服,“你,不该给我时间。” 是的,苍麟没有完全恢复,他的幻化需要时间,而黑袍人想要享受的虐待,给了他时间。 她知道以苍麟的能力,幻化只有一刻,他的身体支撑不了很久,所以唯有速战速决,直接解决眼前这个讨厌的黑老鼠。 “杀了他!”岚颜叫着,奈何声音却太小、太小。 就在她充满希望看着苍麟的时候,一只手如幽魂般从身后捏上了她的咽喉,带着让她厌恶的刮锅底的声音,“杀了我是吗?” 她的身体,破烂一样被拎了起来,挡在黑袍人的面前,“龙神,你敢吗?” 岚颜听得出,这黑袍人的声音,冷静异常。 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保持冷静的头脑,这个人真的很可怕。 “我不介意死,不过你的女人就……”他的手捏着,那力量让岚颜呼吸困难,本就虚弱的她,几乎难以喘息。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幻化需要时间吗?你以为我是大意才被你反击的吗?”黑袍人的手渐渐捏紧,岚颜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却是一言不发,“龙神大人,我根本就没想要你死过,我要的人……是她!” 她? 岚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香饽饽了,居然这么多人争抢。 但是他的话,她不信。 如果他要的人是她,早在妖族的时候,就不会对她下杀手了,除非……除非他是临时改变的主意。 空中的金色慢慢地缩小,最终地上重新出现了苍麟的身影,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愤怒,“你想要得到什么?” “如果不是龙神大人的多情,只怕我还没想到这么好的办法。”黑袍人啧啧开口,“我要你的灵丹!!!” 果然,他抓自己是为了威胁苍麟,因为苍麟的灵丹。 龙神的内丹回归,除非苍麟自己吐出,否则他人再也无法夺取。 她,在苍麟表白的那一刻,就成了黑袍人的目标。给苍麟时间,让苍麟幻化,牺牲掉所有的手下为自己掩护,就是为了抓她! 好狠的人。 “给不给?”黑袍人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冷静到不带一丝感情。 “不准!”岚颜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扭曲的字眼。 这个人的残忍,无论苍麟给什么,他们最终的下场,都是死。既然是死,那就决不能满足黑袍人的要求。 她的话音才落,黑袍人的手抬起,贴上她的脸颊,重重划下…… 血,喷溅。 脸颊,如火烧。 岚颜听到了自己的皮肉被划开的声音,听到了血滴滴答答落在衣衫上的声音。 这一爪,很深、很深。 她相信,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很可怕、很可怕。 ##又见苏逸(一) 她看到了苍麟脸上的心痛,他的眼眸变得深沉、深的如墨一样,漆黑。 那手,又贴上了她左边的脸颊,几乎不等她为自己做好疼痛的心理准备,那手指就已经划下。 侵入骨髓的疼,如火烧一样,岚颜的身体颤抖着,她的咽喉被对方拿捏着叫不出声,只能不断的哆嗦着。 原来最薄弱的脸上肌肤被撕开,是这般的疼。疼的让她觉得整个人都仿佛被撕裂了。 妖族最美丽的女人,艳绝天下的容貌,现在只剩下翻卷的皮肉,十道深深的伤痕,那脸上只剩下那双明眸,依然动人。 苍麟的嘴唇在颤抖,身为男人保护不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看着她在自己眼前被人欺辱,才是最侮辱的。 这个人,以虐待岚颜的方式侮辱他,以刺激他最在意的东西来伤害他,一个以虐待人为乐的家伙。 岚颜的眼神在看着他,那双眼眸分明在诉说着她的心思——不给,不能给! 他的手段,给与不给,他们两人的下场都是一样。 “给与不给,对我来说无所谓。”黑袍人嘿嘿怪笑着,带着血的手,贴上了岚颜的胸前。 “嘶!”衣衫被扯裂,露出了一抹雪白的香肩。 “果然是绝世妖物,不然也不会让那个神龙大人如此迷恋了。”他的手抚摸上岚颜的肩头,岚颜的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 好恶心,更屈辱。 她的无能,让他承受了同样的屈辱。 身为女子,没有人愿意被自己在意的人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而这个人,就在苍麟的面前,一点点毁掉她的美。 他日,她定然要一层层撕下他的皮,来还今日的债。 “青龙、白虎、主神,好像还有谁,白凤吗?或者是那个妖,都是被你这张脸迷惑的吗?还是这副身躯?”那语气极尽嘲讽,甚至凌辱般的抚上她的胸口,揉捏着。 “放开她!”苍麟低吼着,周身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可是他才刚刚踏前一步,黑袍人的手指就弯了起来。 一爪,只要这一爪下去,她就立时死在他的手上。 苍麟的脚步,不敢再前。 他的手,再度缓缓上挪,几乎就在瞬间,插入了她的肩头中。 “啊!”岚颜咬着牙,还是哼出了声。 她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这疼痛还是让她难以承受。 琵琶骨,对于练武者最重要的地方,被他的手指狠狠地插穿,从前肩到后肩,直接穿透。 这个人,无论苍麟给不给灵丹,他都会将自己凌虐而死,岚颜深深的相信。 但是这种凌虐,才是给苍麟最大压力的,就算明知道这结果,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给你。”苍麟毫不犹豫地开口,“放开她。” “呵呵。”那黑袍人的手,再度挪到了她的另外一个肩头,“龙神大人,现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你命令的语气让我非常不喜欢,所以……” “咔!”另外一边的肩头,被黑袍人的手指穿透。 不仅如此,那黑袍人甚至将手指停留在她的肩头,一分一分地慢慢拔出。 这痛苦,已经超过了身体承受的极限,岚颜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麻木,渐渐地失去知觉。 没有了知觉也好,至少不会觉得痛苦了。 苍麟的手抬起,一枚五彩流霞的珠子躺在他的手心里,远远地朝着黑衣人伸出手,“我,请求你手下我的灵丹。” 众生之神,为了她在苦苦哀求他人。 “这就是求了吗?”黑袍人嗤笑着,“莫非至高无上的主神大人,不知道什么是求?” 苍麟托着手中的灵丹,双膝缓缓软倒,金色的衣衫沾染了尘土,那身骄傲完全被尘埃笼罩,“苍麟在此请求您收下我的灵丹。” 那个凌驾于所有生灵之上的主神,为了她,跪地求人。 那人手指一张一吸,苍麟的灵丹飞入他的手心中,他看着手中五彩流霞的灵丹,“曾经我以为这个人是白羽,所以布下这么大的局等你来,结果我却错了,不过幸好的是老天助我,把这么个货色送到了我的手边。” 没有弱点的苍麟,因为她,有了弱点。 岚颜全身上下能动的,唯有眼珠了。她正努力地看着黑袍人手中的那颗灵丹,就是这枚灵丹,成就了她与苍麟之间所有的羁绊。 她的存在,究竟是成就了苍麟,还是毁了苍麟? 前方,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影,那么脆弱、那么无助,曾经坚定而威严的眸光里,只有哀求。 黑袍人放在她咽喉间的手终于松开少许,岚颜轻轻张了张嘴,奈何已发不出声音,唯有那蠕动的唇,依稀在说着,“苍麟,你这条愚蠢的龙。” 愚蠢到以他的灵丹,换取她多苟延残喘一阵子。 “苍麟,只要你活着你就能召唤这枚灵丹,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黑袍人怪笑着,“我们谈笔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就算是跪在地上,苍麟的周身上下,还是凛然不可侵犯的龙气。 “以你的命,换她的命。”那黑袍人缓缓吐出几个字,“只有你死,这灵丹我才真正放心收入囊中,你死了,她于我也没什么用处,我保证放了她。” “我凭什么信你?”苍麟看着他,冷静地回应。 “没有凭据,你只能信我。”那手伸在空中,遥遥地指着苍麟,“你没有选择。” 他只要不是猪,就不该答应。活命,留存最后一丝希望。 “好。”苍麟居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你这头猪一样的龙。”这骂声那么小,小到只有嘴唇的嗫嚅,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岚颜很想大声地骂,奈何再度疯狂的叫喊,都只能在心底。 他不会真的以为这个家伙会放过自己吧,哪怕他死了。 “我知道你会放过她,但是让我看着她死,总是不能的。”他的目光转向岚颜,“你既是本尊的女人,不以性命守护怎么行,没了命再另说。”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就算明知道黑袍人会杀她,他也会为她而死,在他活着的时候,就不能看着她死自己偷生。 这个理论简直荒谬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如果她还有命活着,她一定揪着他的脑袋狠狠地往地上砸,直到他开窍为止。 黑袍人冷笑着,“好,我就看你怎么为她死。” 苍麟的手缓缓举起,一掌拍上自己的胸口,鲜血飞溅中,面前红色的土上星星点点。 他的身体缓缓歪倒,那双眼看着岚颜,却满是温柔。 “你这条蠢龙……”岚颜嘶哑着声音,那么无力。 她与他坚持了这么久,就为了眼前这个结局吗?他等待了这么久,背负着那么重的使命,也就为了这样了结自己吗? 她似乎,真的成了祸水了。 不能,她不能这样让苍麟为了自己付出。 岚颜看着苍麟,轻轻地扬起了笑容,脸上的伤在抽搐着,这笑容却是狰狞无比。 如果可以,她愿意自断心脉,只要能保住苍麟。 可有的时候就是这般的无奈,人生最惨的时候,不是活不下去,而是想死都不能。 她就连自断心脉的那一点力量,都凝聚不起来。岚颜几度想要凝起真气,丹田却如同针扎一样,无法将真气凝起。 看着鲜血不断滑落的苍麟,黑袍人口中发出一声声地冷笑。手松开,岚颜的身体跌落在地。 ##又见苏逸(二) 朝着地上的苍麟抬起了手腕。 这一掌目的明确,只为取苍麟的性命,他要亲手杀了苍麟,杀了他唯一的障碍。 岚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 她的眼角,忽然瞟到一抹浅蓝,就像晨曦的天色,淡淡的、少了些许温暖却多了希望的蓝色。 那蓝色太快,快到从她眼前一闪而过,他的手指间,劲风射出。 “啊!”黑袍人的听到了指风声,可惜要躲闪已是不及,只能勉强的挪开一点,还是被那充满力量的指风点中。 背后贯穿到前胸,血箭射出。他的口中发出惨呼,身体被力量震起,踉跄着摔落。 苍麟无力的在地上喘息着,那双眼看着那蓝色的身影,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拖了这么久,他总算出来了。 黑袍人捂着肩头的伤口,一双眼睛瞪着那蓝色靠近的身影,“白凤?你!你!” “你觉得我是冰凤,所以烈火之下不会觉醒是吗?”那清冷冷的声音,听在岚颜的耳内,却犹如春风拂面,“可惜你错了,我是火凤。” 黑袍人身体摇晃着,不敢相信的眼神盯着白羽,仿佛是自言自语般的低喃,“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你竟然是火凤、你居然是火凤?” 他的诧异,近乎于震惊,震惊于白羽的身份。 “你好像很了解我?”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带着敏锐的穿透力,深深地扎进对方的心里,更像是一种讽刺,讽刺对方的自以为是。 白羽一向孤傲,极少与人接触,即便是昔年的神兽,他也几乎不来往,是最为神秘的存在。 他轻声一笑,笑对方的无知,“我记得我只对中央主神禀报过自己的真实身份,你又如何会得知?” 所以,这黑袍人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招。 岚颜以性命之赌还他灵丹,苍麟以龙血之焰让他浴火重生,这么长时间的拖延,苍麟终于等到了。 等到了火凤重生,等到了一个充满灵气与生机的白羽。 白羽的脚步挪动,朝着黑袍人逼了过去,一招打去,寒烈的风刮过,那黑袍人闪身躲开,口中依然是不信,“这,这分明是寒气,你怎么可能是火凤?” “你知道我多少?你又了解我多少?”白羽的微笑中,是那么傲然,犹如天边的云,明明就在眼前,却让人难以企及。 那么自然的语调,自然的连话中的嘲讽都一如既往的清冷,清冷的突显了他的傲然孤绝。 这样的气势之下,谁能与白凤相较? 黑袍人一扬手,劲风刮过,直扑白羽。 蓝袍微微挥动,寒气扬起,两人的力道在空中相撞。 “轰。”黑袍人退、再退,身体不断地摇晃。 这一掌对拼,白羽明显占了上风,他单手背在身后,轻巧地踏出一步,一步,又一步。 他的动作很慢,也很优雅,更有着飘渺的仙气。 但就是这样的动作,压力也在层层叠叠地扑向对方。昔年那个孤傲到连中央主神苍麟都懒得搭理的白凤,又回来了。 黑袍人又一次抬起了手腕,他的掌心里,同样跳动着无形的真气,那真气越来越浓,到最后已有了淡淡的红色。 白羽的凤眸微眯,嘴角还是那淡然的冷意,“朱雀之焰。” 他看得出却不在意,那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并没有任何的意外或者惊讶,更没有惧怕。 反而让人觉得,藏着淡淡的挑衅。 与生俱来的高贵,不需要任何语言的表达,只要他站在那,就有着独特的超然。 黑袍人显然非常厌恶他,掌心一挥,直扑白羽。 蓝衣飘飘,同样扑了上去。 乍碰、乍分。 黑袍人又一次狼狈地飞退,这一次他甚至连身形都拿捏不住,翻身滚倒在尘埃中,落到了不远处岚颜的身边。 而白羽,依然蓝衣飘飘,冷眼看着他。 胜负立分,更让人难受的是白羽的姿态,似乎纵然是朱雀之气,他也从未放在过眼中,“你不该伤我徒儿。” 地上的岚颜想笑,却扯动了伤口,笑不出来。 我徒儿,这几个字从白羽的口中吐出,听在耳内,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白羽师傅内敛,从不将感情表露在外,这还是第一次承认自己是他的徒儿呢,是否代表她的成长,是得到了他的肯定的? 所有的一切,白羽都知道,那他刚才只是因为身体还未觉醒,但是外界的感知,都一一入耳了吧。 那她情急之下的一吻,师傅也知道了吗? 岚颜看着白羽,看着她最为尊敬的人。而同时,她也看到了白羽的那双眼眸,停落在自己的身上。 满是心疼的眼眸,满是怜惜的眼神。 有这一眼,一切值了。 白羽的话让黑袍人很愤怒,非常愤怒。 可惜他不知道,就算此刻站在白羽面前的是苍麟,他也是这样的姿态。 可黑袍人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努力的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看样子还是要战,白羽的嘴角勾了下,那双凤眸中华光流转。 他有着天下间最美的眸子,却能闪耀着最为清高让人自残的眸光,落在黑袍人的身上。 黑袍人的手有一个小小的动作,他把原本攥在掌心里的东西,捏到了手指间,这个动作掌心朝后,白羽看不到,但是他身后地上的岚颜,却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苍麟的灵丹! 而且,他要毁掉苍麟的灵丹。 这黑袍人心思恶毒,明摆着打不过白羽,看似要拼命的动作里,藏着的却是阴毒的心思。 她不能,绝不能让他这么做! 当黑袍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白羽的身上时,他也没能发现地上的岚颜轻轻地动了动,或许即便知道,他也不在意一个武功全失的废人。 白羽再度扑前,一道蓝色的流霞闪过。 黑袍人惊诧于这样的速度,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他忘记了他的后方,就是岚颜。 撑起全身的力气,岚颜弹起,琵琶骨被刺穿的她不能抬手,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用肩头狠狠地撞了过去。 这一下,凝聚了她所有的力量,从被挟持起就努力酝酿的力量。 巨大的撞击之下,黑袍人猝不及防,手中的灵丹脱手飞出,朝着白羽的方向。 白羽抬起手腕,接住。 而岚颜,被撞击之下的剧痛,震的翻到在地。 她看着那灵丹朝着白羽而去,看着白羽的手指握住苍麟的灵丹,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的错误,终于弥补了。 那黑袍人在灵丹脱手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事态不妙,他甚至没有冲上去与白羽争夺,而是瞬间后退,手抓上了地上岚颜的衣衫。 一道红光闪耀中,黑袍人与岚颜同时消失了踪迹。 …… 岚颜只觉得全身像是火烧般的疼痛,那一阵阵的痛从骨子里钻出,蔓延到全身,仿佛有一把锯子在分离她的骨头,将她分成一段一段。 凌迟之痛,也不过如此吧。 她几次从昏迷中被痛醒,又几度在疼痛中昏迷过去,翻来覆去几次之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醒了多少次,又昏了多少次。 她的身体好烫,烫到她以为自己置身在火炉中,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烧化了,她的喉咙干涩而粘腻,她要水,好想喝水。 ##又见苏逸(三) 慢慢地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了武功,这样的黑暗中,她就像一个瞎子。 神智在一点一滴的回归,之前的一幕幕流淌过脑海。 她记得,她拼尽所有的力量,把苍麟的灵丹打回了白羽师傅的手中,然后那黑袍人,带着她跑了。 那此地就是黑袍人的监牢了? 岚颜想要转动脑袋,却发现她才一动,肩头的伤处就钻心的疼,不仅如此,她这个动作,还撕裂了刚刚愈合的脸部伤口。 热烫的液体从脸上滑下,落在身下的干草上,噗噗的小声响着。 该死的,她都忘记了,自己的脸上全是抓痕,这样深的伤,就算她有妖族的能力,只怕也无法愈合了吧。 她只怕要成为有史以来最丑的一个妖了。 她在意容貌,却又没有那么在意,毕竟她以九宫主身份长大的时候,那容貌也不怎么样,被人嘲笑惯了,就不放在心上了。 只是又发烧了,真是不喜欢啊。 短短几日内,她一个有着高深武功与灵气的妖王,被折腾的这么惨,想来也是好笑。而且这一次,没有苍麟在身边照料,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心头却满是庆幸。 想到自己最后的那一个动作,她甚至不禁笑出声来。 那黑袍人居然没杀了她泄愤,她是不是要感谢那个家伙的不杀之恩呢? 将来那家伙要是落在她手上,她一定给他一个痛快的了断,这样的报答够了吧? 岚颜又一次笑出了声。 耳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你醒了?” 那声音很弱,却干净,有着独特的淡然镇定。 岚颜几乎瞬间就判断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她的脸朝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转去,“苏逸?” “嗯。”他的回答,肯定了她的猜测,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能被你瞬间听出,我是否该感到荣幸。” 岚颜被他的声音感染,竟不由翘起了嘴角,“此地相逢,我是否该说声幸会幸会?” “不敢不敢。”苏逸接着她的话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总是带给人快乐与平和。 “你居然能认出我?”岚颜感慨了声,“我都被划开花了,你真不容易。” “你的味道。”苏逸简简单单地回答,“我记得。” 他一向是个细心通透又不显山露水的男人,与他人身上浓烈的气息相比,他实在是一种舒服的存在。 不侵占、不压制、不凌驾,舒服的就像一杯清茶,看着就舒服,品之心静。 她在找他,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他相遇,现在是想要解救他,都那么艰难。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着,眼睛终于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双明亮。 秋水明眸一如既往,朝着她轻轻眨了眨,“应该比你好吧。”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永远都是带着笑意的双眸,岚颜仿佛又想起了初遇时,他带着这样的表情,将手中的食物递给她。 “那就好。”岚颜同样带着笑意看他。 这一刻,两人似乎不是在监牢中,而是在茶楼,面对面地坐着,寒暄聊天,品茗叙旧般。 “你能帮个我忙吗?”岚颜想要动一动,实在是太难了。 “什么?”苏逸平静的问她。 “我的琵琶骨被弄碎了,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接骨。”她说话的语气,仿佛在讨论他人的故事。 面对苏逸,她不需要做任何掩饰,更不需要为了维护尊严而强自支撑,或许这就是苏逸独有的魅力所在。 一个能让人心灵温暖的少年。 “好。”苏逸的回答也是那么干脆,“不过你需要等等。” 等等? 岚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有些沉重,也有些不便,很是沉重。 她看不清楚,却能判断的出,苏逸根本就是依靠双手的力量,一点点朝她爬过来。 “你怎么了?”岚颜有些警觉地猜测着,“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短短几步的距离,苏逸爬的很慢很慢,只凭借声音,就能推断他的艰难,他没有说话,只有那声音不断地想着。 一点、一点,终于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带着喘息的声音不稳,但依然清澈,“不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自己的问题? 岚颜甚至还来不及想清楚,他的手已经摸索了上来,停在她的腰间,“我看不到,你最好告诉我,在什么位置,我不想碰到你的伤口弄疼你。” 这监牢是有些黑,黑的没有一丝光线,但是现在适应了黑暗的岚颜,已经能够看到面前他的身形。 他坐在她的面前,发丝有些散乱,头发上沾染着几根干草,那双腿有些不自然地蜷曲着。 岚颜猛地想起每次见到苏逸的时候,他都是坐在轮椅上的,虽然那一日与自己相见时他能够起身,但是、但是正常的人,谁会坐在轮椅之上? 苏逸定然还是有病的,只因为自己那日被他的脉象所骗,竟然没有察觉。 “是病?”她问着他。 “上次瞒了你,不好意思。”苏逸倒也大方,“本只是想与你开个玩笑,那时候有药物压制着,所以逗你玩,现在没有药了,自然也就发作了,行动有些不便。” 岚颜看着黑暗中他那亲和的笑容,“所以苏家的传言是真的?” 那个天妒英才的传言,那些活不过二十的话,难道是真的? “只是身体弱了些,不至于天妒英才吧?”苏逸的笑容又大了几分,让她的担忧刹那又消散了几分。 他的手似乎已从她的腰身上判断出了位置,一点点地往上挪着,然后到了她的肩头。 他的手指在她肩头反复地摸索着,似乎是要判断伤情,一个不小心戳碰到了岚颜的伤口。 岚颜忍住没有叫出声,但是身体瞬间的紧绷和颤抖,是瞒不过那双手的主人的。 “对不起。”苏逸道歉,手上更加小心起来。 “没关系。”岚颜盯着他的脸,很不确定地开口:“你的眼睛……” 从苏逸开始摸上她的肩头,那种探索的姿势里,她就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直到这一刻,她才忍不住地询问。 “看不到了。”苏逸依然是笑着的,连回答的口气都如此的平静。 岚颜的心咯噔一下,她有些不敢相信,那么如水的一双眸子,那双带着让人心境平和力量的眸光,竟然都是看不到的。 “也是因为病吗?” 苏逸的手确定了她的情况,摸回了自己的身上,抓着衣衫的下摆撕了起来,将衣衫下摆撕成一条条的布条,轻柔的裹上她的肩膀,“你的伤很重,骨头也伤了,我没有东西为你固定骨头,你只能老实点靠自己,不要乱动了。” “你还没回答我。”岚颜盯着他的脸、盯着那双眼。 “是啊。”苏逸一边包扎,一边回答,他本就行动不便,为岚颜包扎又小心,身体俯下,双手在她肩头绕着,那张容颜就在她的面前,轻轻弱弱的呼吸声,凌乱。 这凌乱绝不是因为他在动,而是他的身体。之前距离远,岚颜听不到这样的呼吸声,现在却能断定,苏逸的病绝对不如他表现的那么简单。 “你的药呢?”如果他一直吃着药,而那药效几乎连她都能骗过,证明药对他是很有用的,如今他变成这样,只怕…… “被那人拿了。”苏逸简单地回答着,“他困住我,只想要我说出秘密,我若不说他便不将药给我,由着我发病,不过是想多折磨我一阵子而已。” “你的病……”岚颜思量着缓缓开口,“到底是什么?” “体弱而已。”苏逸满不在乎,为她裹好了一边,又俯下身体去摸索另外一边,他的呼吸声更加凌乱了。 岚颜没有再让他回答,因为在她的感觉中,苏逸的身体已经弱到再让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折磨。 她甚至不想让他再为自己裹伤了,他似乎比自己更需要休息。 “你……”她才开口一个字,就被苏逸打断,“我自己的病,我、我自己清楚,没事。” 几个字,却停顿数次才说完。 岚颜没有和他继续纠缠,因为太浪费他的体力,她默默地等着,等着他为她裹好伤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在手指颤抖中为她将伤口裹好,身体一歪躺在了她的身边,“我休息一会,待会再聊。” 这个弱质的少年,就这样在她的身边,悄然睡了过去。 黑暗中,她知道他就在身边,带着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 而她的眼前,浮现的却是他镇定从容,满满笑意的眼睛。 ##谋划(一) 就在这样的醒醒睡睡中,岚颜被铁链拉动的声音惊醒,她警醒地睁开眼,看着大门的方向。 身体,努力地想要做出保护苏逸的姿态,艰难地挪动、挪动,也不过只是表面。 “自己都这样了,还要保护他?”熟悉的难听嗓音传入耳内,嘲讽着。 岚颜的身体在地上动了动,想要将自己撑起来,奈何胳膊使不上力气,整个人就像是一条离开水的将死之鱼,只能在地上艰难地扭动。 这一幕落在黑衣人的眼中,满是嘲讽的笑声更大了。 岚颜终于努力地支起了身体,挡在苏逸的身前,“怎么,被我师傅揍的不够狠,有力气蹦跶了?” 她相信白羽的那一掌定然让这黑袍人不好受,只不过在她面前同样要硬撑而已。 被她一语道破,那人一脚踹上她的身体,将她好不容易才撑起的半个身子又踢了回去,狠狠地摔在苏逸身上。 岚颜挣扎地爬了起来,“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与这个家伙交手数次,她很清楚地发现,这个人对自己每次下手都是非常歹毒,要么天生阴邪、要么就是仇恨浓重。 以这几次的接触,这个人心思缜密,筹谋深远,但却在她身上失算数次。比如曾经的凤逍魂魄、比如之前苍麟的灵丹,他都是有足够的机会完全胜利,可他却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就是凌虐她。 几次以为自己在胜算中,所以享受着凌虐她的快感,最终失败。 若为达到目的,他早早杀了她,一切尘埃落定,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变数。可是这黑袍人却放不下这诱惑,为了在她身上找寻快感,最终葬送了到手的胜利。 他要她死,可又不想她死的痛快,若不是深仇大恨,她岚颜再也想不到第二个理由了。 黑袍人没有回答,但是岚颜能感觉到,他那双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充满了恨意。 妖族人的感知力是最敏锐的,就算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坚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杀父之仇,或者夺夫之恨?”地上传来一个虚弱却满是嘲弄的声音,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逸已经醒了。 他不过说了几个字,呼吸声就变得凌乱了起来。 岚颜强撑着胳膊,触碰了下他的手,本想搭上他的脉,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徒劳的碰了碰,就无力地垂落在他的手上。 “你还没死吗,还有空嘲弄别人?发病时怎么不见你如此轻松?”那黑袍人听到苏逸的声音,嘲讽中伸脚踢了踢苏逸。 他的腿才刚碰到苏逸,就被岚颜的身体撞开,“别碰他。” “怎么,又是你的男人?”那黑袍人冷笑着,“一个毁容的丑货,一个即将归西的半死人,到是很配啊。” 苏逸轻声咳嗽着,岚颜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被温热点点溅上,“整日面对你,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了,多谢你把她送来了。” “死鸭子嘴硬。”那黑袍人冷哼着,“你还是不肯说?” “我说什么?”苏逸喘息着,声音带着懒散的笑意,“我说了我不知道,你让我怎么说?” “当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吗?”黑袍人哼声着,“我说过,我有办法医治你的病,你也不想苏家在你着绝了后吧,只要你说出来,我保证治好你的病。你自己的病你最清楚,到时候不死不活不能动弹,才是最可怜的。” 苏逸不说话,空气中只有他轻声而凌乱的呼吸,就在黑袍人以为他松口了的情况下,他悠悠然地开口了,“我真的很想说,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若是我随便指一个,你给我治病吗?” 黑袍人冷笑连连,“苏逸,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再给你三日时间,若你还不说,我就……” 忽然手指一伸,点向岚颜的方向,“杀了她。” 说罢,转身离去。 哐啷哐啷的铁门响动中,沉重的大门再度被阖上。 岚颜靠在墙壁边,手臂火辣辣的疼着,身体的热度还没有褪下,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是招谁惹谁了,怎么杀的变成我了?果然我长的比较招人讨厌。” 苏逸呵呵笑了声,接着就是一阵的轻咳,“牵累你了。” “与你无关,他本来就讨厌我,不过是借机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而已。”岚颜摇摇头,才又猛然想起他看不到,“只是明知道了你我性格,这么做蠢了些。” 想起来,这家伙被白羽师傅伤的也不轻吧,撑着身体都要来奚落他们两个,也是蛮拼的。 “不过真的要将我逼死了。”苏逸苦笑着,“我不介意死,但却不能害了你。” “无所谓。”岚颜根本不在乎,“我才不信他会放过我,你说与不说对我而言的结果都是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病?”与自己只剩三天的性命比起来,岚颜更关心这个。 “没什么。”苏逸也满不在乎,“先天的弱症,家中祖辈都是如此,我自小便知道自己的病,何曾在乎过?” 自小的弱症? 岚颜才不会相信他的病真的如他的口气那般不重要,“传说中苏家人都活不过二十,是真的?” “是,也不是。”苏逸倒是大大方方,“病是真的,倒不至于活不过二十,只是不想活自己结束而已。” 自己结束!? “这病发作起来很可怕?”岚颜猜测着。 能让一个人宁可寻死也不求生,只能说这病的痛楚,会让人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最终选择自尽。 “不可怕。”苏逸叹息着,“顶多就是越来越麻木,先是腿脚不灵便,然后是手,直到全身头颈,到最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还叫不可怕? 一个人不是只有遭受到痛处才叫折磨,这样的看着自己身体一点点不属于自己,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心如明镜却口不能言,到最后全身麻木僵硬,什么都靠他人伺候,这样如木头人一般的活着,倒真不如死了。 她忽然想起苏逸的腿,“你的病,也发作了吗?” 她记得他坐着轮椅,偶尔与她走走倒是正常,应该是发病的初期了吧。 “嗯。”苏逸也不隐瞒,“这些年来,家中也在一直想办法,虽然不说能治愈,至少能拖延一阵子,不过那药被他拿去了。” 是因为那药,所以她上次才未察觉他的病情?而这次因为黑袍人拿走了他的药,所以他的病症才难以控制了? 岚颜艰难地抬起胳膊,轻轻放在他的腿上,“一点知觉也没有了吗?” “没关系。” 短短三个字,已经代表了一切。 他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就连他的眼睛,也已经看不到了。 “如果拿回你的药,是否能好一些?”岚颜问着他。 “不拿也没关系,只要我能出去,自然能配药。”苏逸的口气,总是那么轻轻松松,仿佛一切的困难在他面前,都不存在一般。 她不忍心说,一个腿脚不便,眼睛又看不到的体弱少年,如何能出这铁笼一般的监牢? “什么秘密,值得你如此牺牲自己?”岚颜叹息着。 “朱雀玄武的下落。”苏逸苦笑,“他要比苍麟更快一步知道朱雀玄武的下落。” “你知道?”岚颜大惊。 虽然,她也这么猜测过,但总觉得这太玄乎,以苏逸一个平凡的人间男子,怎么可能得知连她与苍麟都寻不到的人? ##谋划(二) “你可记得封城外我与你的初识?”苏逸忽然问她。 岚颜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犹如阳光一般的少年,那么和煦的笑容,对着她伸出手,阳光从他背后打过来,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之下。 最为温暖不过的人,最为温暖不过的手。 不等岚颜说下去,苏逸已经缓缓开口,“苏家人为什么称为神兽人间的追随者,因为苏家祖辈昔年与其他修武者一样,靠着对妖物灵丹的掠夺而增长功力,妄想一步登天。而苏家人的天赋,就是对灵丹有着敏锐的嗅觉,任何有灵丹的人,都逃不过苏家人的感知。直到有一天,苏家人追踪到了浓郁的灵气,贪婪之下想要掠夺它的灵丹。可当他追到山巅时,却看到那人化身为神龙,为人类挡住滚滚落石,他本想偷袭,却未注意自己脚下一条吐出信子的毒蛇。” 这些话说到尾声,苏逸的气息乱的几乎让她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休息会再说。”岚颜靠近他,坐在他的身边,苏逸用力地撑起半个身体,将脑袋枕上她的膝盖,默默地喘息着。 好一阵子,他才终于缓过气,“先祖完全没想到,当他举起手中剑想要偷袭,对方忽然回头,抬手就是一指。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那一指的方向,点的却是那条毒蛇。” 他口中的神龙,就是苍麟吧?岚颜心中想道。 “先祖在惊讶之下,竟然没有离去。”苏逸又深深地喘了口气,“追随在那神龙之后问他原因。” “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苍麟永远不会对人类动手,他的职责就是守护人类。”这话,是岚颜接下去的。 苍麟的心她一直都明白,一个誓死守护人类的中央主神,无论在任何时候,他都不愿意对人类动手,即便对方是想要掠夺他灵丹的人。 “嗯。”苏逸应了声,“先祖忽然觉得自己曾经太过贪婪与自私,他发誓追随神龙大人,做他身边的守护者,虽然中央主神的强大从不需要他人守护,先祖却立了誓言,苏家永世为中央主神之奴。之后千百年,那些修武者的感知力与灵力在渐渐变弱,唯独苏家的这古怪能力,不仅没有消失,还越来越强。” “所以苏家,是天生就能感知到神兽的存在,对吗?”岚颜问着他。 “是的。”苏逸毫不犹豫地承认,“除非对方功力太高,刻意的隐藏之下或许无法感知到,但如是未觉醒的神兽,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不会有刻意的隐藏,我若要知道,一点也不难。” 岚颜好奇心起:“包括我、封千寒、段非烟吗?” 苏逸忽然发出一声调皮的笑声,“早在封城之外,我就知道你的身份,更遑论段非烟与封千寒身上浓郁的神兽之气。既然他们不知道,我就帮一把咯,到时候青龙白虎争女人,一定很好玩。再加上中央主神,热闹死了。” 真是个玩心重的家伙,如果他不是此刻病弱如此,岚颜一定揍他。 “你急着让他们在争斗中觉醒,为了什么?”岚颜更加好奇了。 想起封城里那一场恶战,封千寒、段非烟与苍麟的极力释放,促进了他们更进一步的觉醒,杀的惨烈打的惊心动魄,但却太过命悬一线。 苏逸的方法,近乎是激烈的。 “因为我等不了了。”苏逸幽幽地开口,“苏家到我这,已没有传承。如果我再做不到,先祖世世代代的牺牲,都付诸东流了。我不得不这么做。” 这个表面温和,骨子里却倔强的少年,为了先祖的誓言,为了世代传承的诺言,他拼尽一切都要做到。 “还有两个呢。”苏逸的脸贴着她的小腹,虚弱地说着,“我能做到的,是吗?” “当然。”岚颜安抚着他,“你还有我。” 苏逸的做法虽然是为了苍麟,却也帮了她,让她与封千寒和段非烟之间的感情有了飞跃的发展。她似乎,也该感激他的。 “我会帮你找到另外两人的。”她郑重地对苏逸承诺着。 “如果我告诉你我感知的地方,你会找到他们的,对吧?”苏逸的声音,充满了希冀。 又一个责任,又一个承诺,如果她答应了,就必须为他做到。 “当然。”反正多一个也不多了,为了苍麟,她也要去做的。 岚颜的回答,几乎是没有丝毫迟疑的。 “可惜……”苏逸轻轻地叹息着,“我的身体太弱了,弱到已是油尽灯枯,我再也感知不到了,朱雀、玄武、注定是我找不到的。” 这话语中的伤感,完全不似她认识的苏逸。 “我认识的苏逸,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人,从来不会放弃。”岚颜的声音忽然重了,“就在刚才,你还说自己不在意死,不在意病,怎么突然间就放弃了呢?” 苏逸口中的绝望,是她不想听到的。 一个人若有希望,便会挣扎求生,但若是放弃希望…… 以苏逸此刻的身体,只怕坚持不了两三日。 “死之前能见到你,就是最幸运的事了。”苏逸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低。 “苏逸!”岚颜叫着他的名字,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抚上他的脸,“你给老娘坚持住,现在你要是死了,也不怕你苏家列位祖先在黄泉路上排成行揍你!” “嗤。”她怀中的他发出一声轻笑,岚颜一愣。 她贴在他脸上的手背处,忽然被他的手握住,他将她的手轻轻反转,手指在她的掌心中划过——有人偷听。 岚颜心头一惊,顿时明白了什么。 ##逃离(一) 她始终想不通的一个地方,豁然开朗。 以黑袍人对她的厌恶与憎恨,在将她带离苍麟身边之后,她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为什么还要将她关在这里,甚至特地跑来侮辱二人。 这一切的不合理,都在这几个字中,变得合理了。 她被留下的目的,就是苏逸。或者说,是苏逸心中那个埋藏的秘密。 那黑袍人折磨苏逸这么多次,却无法从他口中撬出半个字,于是想要利用自己与他的亲近,让苏逸以为在没有希望之下,将朱雀和玄武的位置告诉自己,而黑袍人很可能,就躲在这封闭的铁门之外,偷听。 只要苏逸对她泄露半个字,不但苏逸与她再也活不了,就连朱雀玄武,也会被黑袍人先一步找到,这场战争将真正再无悬念。 “朱雀,已经不用找了。”岚颜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沉痛。 怀中的苏逸一怔:“真的?” “真的。”岚颜深深地叹息,“那黑袍人身上,有着浓烈的朱雀气息,在与他交手的时候,他亲口承认朱雀永远都不会觉醒了。”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苏逸的掌心——你对他有什么感知。 几个字,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手指的颤抖几乎难以控制,每一笔的勾下,都是无比的疼痛,到最后她自己都不敢肯定苏逸是否能明白自己写的是什么。 “如果不找到玄武,主神大人将永远不能恢复。”苏逸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可惜我再也帮不了主神大人了。” 他的手在岚颜手心里刮过——感应不到。 她知道,刚才苏逸就说过,如果对方刻意隐藏,他是没办法查探到的。 “我累了,让我躺一会。”苏逸无力地说着。 “那你答应我,不要放弃。”岚颜哄着,无论这话是真还是假,至少此刻她的心情是真的。 “为了你吗?”苏逸反问。 总是那漫不经心的笑,让人看不懂他的心,明明露出的笑容是那么温暖,内心却如此的调皮。 岚颜无奈,“只当是为了我,行不?” “尽力而为。”苏逸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仿佛睡着了。 她知道两人间短短的对话,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也不忍心惊扰他,就让他在自己的膝上静静地睡去。 监牢里很静,在这样的黑夜中,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一片安宁里,只有苏逸的呼吸声,平静稳定。这至少让岚颜有些安心。 他的手搭在她的掌心处,像个孩子似的。就在岚颜已经他已经完全睡着的时候,手心忽然被轻轻划了下,“放心,我还不想死。” 岚颜心头大喜,短短几个字,让她的心思豁然开朗了起来。 之前苏逸的话她也想过是不是真的,或许是太过担忧,或许是苏逸做的太真,让她始终心悬。 有了这句话,她才彻底安了心。 “今日应该瞒过了他,至少今日不会再来了。”苏逸在她的手心上划下几个字,“你的武功恢复,要多久?” 她明白苏逸的意思,艰难地抬起手,颤抖着在他掌心下划过几个字,“不知道,最少也要数日。” “他等不了。”苏逸很快地写着,岚颜瞬间感受到了他的心急,“你必须走。” 是的,她是一个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还是一个让黑袍人记恨在心里的人,她如果不逃走,黑袍人那性格,不出两天就会杀了她。 “要走,也要带你走。”岚颜坚定地在他手心里写下几个字。 “我是累赘。”他写着。 “不是我的。”她也写着。 虽然没有说话,虽然没有半点更大的动作,但是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坚决,谁都不肯让。 “带着我,你没机会。”苏逸还在努力说服她。 岚颜露出笑意,即便苏逸看不到,她相信他也感觉得到,“留下你承受他所有的怒气吗?” 如果她丢下苏逸跑了,势必那黑袍人会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他的身上,他这样的身体,又如此的倔强不肯低头,她笃定黑袍人一怒之下,会折磨他。 那个以折磨人为乐的家伙,她决不能把苏逸丢给他。 “我不答应。” “我也不答应。” 两个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谁,监牢里又一次陷入了凝滞的气息中。 忽然间,苏逸噗嗤一声笑了,脸颊贴在她的小腹处,那一阵阵的笑意震动着她,岚颜听到他的笑声,竟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被凝结的气氛一刹那解开,两个人躺在地上,笑的滚做一团。 苏逸的手颤颤地划过她的手心,“搞得我们好像跑得出去一样。” 岚颜也回给他两个字:“就是。” 苏逸如此体弱,她又是废人一个,两个人居然在商量着是一个人走还是两个人走,这厚厚的铁门监牢,两个这样的人,又如何走得出去? 既然还没想出去逃跑的办法,就不如索性放开了心,也不必争吵了。 这个时候,铁门上打开一个小小的洞,一缕阳光打入,刺在眼睛上生生的疼,岚颜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不过在闭上眼睛之前,她还是看到一只手在洞口晃过,抛进来两个冷硬的馒头。 馒头骨碌碌的滚动着,滚到了苏逸和岚颜的脚边,那门上小小的洞口立即又关闭了,唯一的一缕阳光,也彻底消失在两人眼前。 “哎。”岚颜叹息着,为那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太阳。 苏逸倒是没有任何感慨,拿起地上的馒头,送到岚颜的嘴边,“你吃。” “你吃吧。”岚颜看看两个馒头,想到苏逸的身体,她拒绝了苏逸的好意。 这些天,他就是一直这么过的吗? 两个冷硬的馒头,连水都没有,又是这般的身体,别说是他苏逸,就是正常人也不能承受。 那人一点点地折磨着苏逸的精神,想要让他屈服,可就是这么一个孱弱的身体,生生扛了这些日子。 “我们又要为了它开始争执吗?”苏逸无奈的口气里,却有着轻松的笑意。 岚颜笑了笑,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口馒头。 这馒头又干又硬,咬一口下去,得在嘴巴里含上好久,用唾液将它慢慢软化,再一点点的咽进喉咙里。 粗糙的馒头咽下去,岚颜几乎能感觉到一路划着咽喉的触感,“这感觉,真他妈的销魂。” 苏逸又一次笑了,将手中的馒头送到自己嘴边,咬下一口。 他知道她的手不好,就将馒头喂给她,两个人慢吞吞地磨着可怕的馒头,听着对方咬的艰难的声音,居然也是一种乐趣。 就在这自娱自乐中,两个馒头居然被他们一点点的吃完了。 苏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揉了揉酸疼的腮帮子,“我居然觉得这个东西美味无比了。” “这个世界上有你不爱吃的东西吗?”岚颜笑他。 她可没忘记这个家伙有多爱吃,也没忘记这个家伙有多能吃。 “一样东西再好吃,吃了十几二十日,也不会在想吃了。”苏逸叹了口气,“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碰馒头这个东西了。” 这馒头当然不好吃,简直是到了可怕的地步,但是岚颜也苏逸都知道,他们必须要靠着这馒头坚持下去。 岚颜的手贴上苏逸,小小地写着,“这监牢有几个人看守?” 苏逸摇摇头,写道:“不确定,大约只有一个。” ##逃离(二) “只有一个吗?”岚颜的心雀跃了。 她相信如苏逸这种心细如发的人,是不可能信口开河的。 “他不敢让太多人知道我的存在,守卫少才能不泄露他的秘密。”苏逸缓缓地写着,透露着他谨慎思考的内心。 是的,苏逸的判断是有道理的。越是守卫森严的对方,越容易被他人注意,如果要看守像苏逸这么重要的犯人,反而不能引人注意。 岚颜想了想撑起了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忽然大力地踹起了门,“喂,有没有水啊,给口水喝行不行啊?” 门与锁的撞击,哐啷哐啷地响着,岚颜的叫声充斥着整个监牢,不断地回响着。 门上的小洞被打开,一双不耐烦的眼睛露出,岚颜猛地扑过去,“我快要渴死了,快给我口水!” 门洞后那双眼睛的主人发出一声冷哼,理也不理岚颜,很快就将门板上的小洞关了起来。 岚颜看上去是讨了个没趣,耷拉着胳膊走回到了苏逸身边,默默地坐下。 她努力挪动手指,在苏逸的手中潦草地划着:“他手中有钥匙,证明的确是他一个人在看守着。” 一个人,那么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惊扰到其他人,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 苏逸在她掌心里写着,“除了送饭,你别想他会搭理你,这人很警惕。” “他一天送几次饭?”岚颜心有不甘。 “一次!”苏逸的答案让她心头沉了下。 一天只有一次送饭的机会,那人靠近房门的机会越少,她能够为自己找到的机会也就越小。 三天之后,只怕黑袍人就要容不得她了。 她必须一次成功,绝不出错。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岚颜继续在他手中写着字,“这个人其实就在我们门前守着,我一喊他就出现,足见他所有的任务,就是守着我们两个。再高的警惕,长久下去,也会疲惫。” “我想到的办法,就是变成虫子爬出去。”苏逸的答案没有半点正经,也让岚颜泄气了不少。 在这里这么长时间,苏逸不可能没想办法,以他那么机敏的脑子都没有结果,她也只有望门兴叹的份了。 “你不是可以变身么,要不你幻成原形,钻出去好了。”苏逸继续异想天开。 岚颜没好气的手拍过他的脸颊,受伤的手臂本就没有力气,她更是玩笑性质地动作,打在苏逸脸上跟挠痒痒差不多。 她是妖,是狐妖,还是妖王。他居然让她去钻洞,还是一个巴掌大的洞。 “你当我是老鼠精?”岚颜在他手中写着,手指戳了戳他的掌心,表达自己的不满。 苏逸呵呵地笑着,又一次躺下睡着,当然他选的地方,还是岚颜的膝盖。 虽说玩笑,但岚颜知道,苏逸的心中与她的想法是一样的。 离开这里! 他们都不是认命的人,更不是轻易服输的人,想要让他们在这里等死,那绝不可能。 只是,三天、一次机会,她该怎么做? 岚颜默默地接下腰带,开始打结。 她的动作惊醒了浅眠的苏逸,“你要做什么?” “来帮我。”岚颜的手指并不利索,想要将衣带缠绕起来,很是困难,她索性叫苏逸一起帮忙。 苏逸也不多问,依照她的指示,一点点地绕着,替她打好绳结。 岚颜拽了拽,确认这结打的十分结实,但是…… “你有力气吗?”她苦笑着,在苏逸的手中写着字。 “你说呢?”苏逸回给她的,是同样无奈的几个字。 就算她能结出漂亮的绳结,就算她能准确无误地套中那个人,她只怕也无法拉动绳结困住那个人。 苏逸…… 他只怕比她还要弱。 “没关系。”岚颜倒是很不在意,轻轻晃动手臂,手中的绳结朝着苏逸飞了过去。 绳结飞到半空中,软软地落了下来,岚颜抚着胳膊,表情扭曲。 她忘记了自己的伤,这一动牵动了伤处,肩膀再度火辣辣的疼,差点让她闭过气去。 还是不行呢,这胳膊要动,最少也要两三个月,她强行用力的下场,就是只怕计谋还未成,她已经废了。 方法一,失败。 岚颜靠在墙壁间,艰难地喘息着。 两日了,整整两日。两日间她试过无数种方法,甚至试图刨个坑挖地道出去,但是她发现,这个监牢完全是用生铁打造,就是全盛时期的她,也不可能徒手挖一个洞出去。 至于抢夺钥匙,面前只有那么小一个洞,胳膊都无法全部伸出去,更是不可能。 至于打开那锁链…… 儿臂粗的锁链,铜锁上九个锁孔,是世间最为精妙的九孔连环锁,她自认除了钥匙,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够打开。 那黑袍人说过三日,想必是三日后才会出现,可是她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了,明天那黑袍人就会出现,她如果要动手,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门上的铁链忽然哗啦啦地响起,岚颜身体一动,站了起来。 苏逸也翻身坐了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唯一一次机会,但是岚颜,根本还没想出任何办法。 小孔被打开,一缕光线射入,还是那冷酷的表情,还是那冰凉的馒头,顺着小洞抛了进来。 就在馒头飞入,那人的手还没离开小洞旁的时候,岚颜忽然动了。 她的手掌飞快地伸了出去。 在空中,纤纤玉指已经变成了尖利的爪子,爪子已经飞扑而至。 狠狠地,拍在了那手上。 准确地说,是插进了那手背上,从手背至掌心,透入。 锋利的爪子带着强大的力量,直接穿透那人的手。 “啊!!!”凄厉的惨叫声起,那人用力地想要挣扎,可是再怎么挣扎,只会让自己更痛。 黑袍人千算万算,似乎忘记了一点,她还是妖王,她的妖身同样有着无坚不摧的利刃,就是她的爪子。 虽然半人半妖的模样不怎么好看,但是实用。 她拉着爪子,用力一扯,那人的身体重重地撞上铁门,岚颜一个用力,尖利的爪子钉入门板上,带着那人的手。 那人试图反抗,一缕指风弹了过来,岚颜侧身在铁门边,声音冰冷,“你把钥匙给我,我就放开你。” 这小洞似乎也不错,至少此刻那人想要伤她,也是不可能的。 “想、想也不想。”门外的声音强硬地说着,纵然是疼痛无比,也绝不低头,“我告诉你,我身边有个铃,直通到主人的房间,如果一炷香内不拉铃,主人就会立即出现,你也杀不了我,更拿不到我腰间的钥匙,你以为我会怕你?” 岚颜心头一沉,苏逸也缓缓爬到了她的脚边。 “反正,你们是死定了,居然妄想逃跑。”那人的声音恶狠狠的,“等主人来了,有你们好受的。” 岚颜的确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那黑袍人的确想的周到,居然连这么一点都想到了,如今骑虎难下,她也不的不拼了。 “你说我死定了是吗?你说我出不去是吗?”岚颜同样冷笑着,另外一只手指伸入怀中。 手弹出,金色飞旋。 小洞对面的人正叫骂着,冷不防那道金光飞过,完全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和空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金色飞近…… 岚颜没有内功,金色飞的很慢,小小的一片。 ##逃离(三) 那人嘴角一晒,发出冷哼声,全身功力运起,他就不相信凭着自己深厚的内功,会挡不住这明显没有内力发出的一抹金色。 手受制让他躲不了,难道还不能抵挡吗? 金色飞上他的咽喉处,他全身的功力也运到此处,等着看那金色落地的好戏,眼中也是满满的不屑。 忽然…… 他的身体一僵,眼中爆发出不敢相信的光芒,另外一只手呆呆地抬起,抚上自己的咽喉。 他看到,掌心中一片血红。 是的,血红。他自己的血。 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已经开不了口了,喉咙肿只有咯咯的怪响。 “你想问这是什么暗器,居然可以突破你的护身真气是吗?”岚颜冷着声音,慢慢抽回爪子,当那锋利的爪尖抽回时,又变成了纤细修长的漂亮手指。 那人的身体缓缓滑倒在地,生气在一点点地流逝,双目犹是不甘心地望着那小洞,不明白为什么这完全没有灌注真气的金色暗器,会突破他的护身真气,射入他的身体里。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洞门边,他看到了一双娇媚中带着笑意,笑意里又满是嘲讽的眼睛,“我的确没有武功,可惜你太低估这暗器了,中央主神的鳞片,岂是你那一点真气能够抵挡的?” 别说这个人抵挡不了,天下间又有什么东西能抵挡龙神苍麟? 岚颜暗自吐出一口气,当那铁链声晃动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二她唯一摸到的东西,就是那枚苍麟的鳞片。 危难时刻,让她能够倚仗的唯一武器。 而她,成功了。 那男人与岚颜隔着铁门,目光对望着。 他的手指,缓缓地摸上腰间。手指勾着,那腰间的钥匙在他的手指间被捏着,抽搐的脸颊上,挤出一缕胜利的微笑。 她能杀了他又怎么样,她没办法隔着那么小的洞拿走他腰间的钥匙。 “你好像不知道我是谁。”在他的笑容中,岚颜慢慢地开口,手指纳入口中啮了下,再伸出洞外时,一滴鲜红的血从指尖滴落。 “我以妖族之王的名义,召唤生灵为我驱策。”她闭上眼睛,口中犹如颂唱般咏着。 “吱吱……吱吱……” 小小的声音从角落中传来,朝着中心汇聚。 灰色的身影快速地爬行着,转眼间来到了监牢门前,拥挤成一团。 岚颜睁开眼睛,不由为眼前景象惊了下,默默地擦了擦身上竖起的鸡皮疙瘩。眼角瞥过,发现皱着眉头,表情也不是太好。 他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得到声音,自然也就能想象得到场面。 一团团的灰色互相拥挤着,围绕在那滴血的面前,互相拥挤着、争抢着,叫声响彻一片。 岚颜当然知道越是阴暗的地方越不缺老鼠,但是如此密集的在她眼前,还是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那些老鼠互相踩踏着,啃咬着,在那男人身上跳来跳去,几乎将那人的身躯整个掩盖了起来。 真是让人呕吐的场景。 岚颜伸出手,又是一滴血飞入老鼠群中,“听我召唤,将那钥匙给我。” 毛茸茸的东西飞快地扑向男人,在他身上跳跃着、啮咬着,岚颜看在眼内,忍住自己不断翻涌的胃。 幸好她没吃东西。 清脆的响动中,一条肥硕的灰老鼠从鼠群中跳了起来,口中叼着那串钥匙,飞快地跳上洞口,将钥匙送到岚颜的手边。 岚颜拿过钥匙,轻轻挥了挥手,几滴血液飞入鼠群,“以妖王之令,命你等退去。” 几字之间,那些小东西犹如从来未曾存在过般,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下那个被咬的面目全非的男人,在地上不甘地睁大了眼睛,消散了最后一点气息。 岚颜将钥匙放到苏逸的手中,以身体作为他的依靠,苏逸的手指灵活地拿起钥匙,一枚枚地插入钥匙孔中。 岚颜没有打扰他,即便是拿到了钥匙,但是每一柄钥匙放入的顺序都是不同的,而这些都要靠机敏的判断力和剔透的心。 苏逸无疑比她更适合。 喀喇,喀喇,喀喇…… 每一次转动,都是一分雀跃,每一次开锁,都是一分紧张,也多了一分担忧。 不能功亏一篑,不能在最后这里失败。 她知道,但是不能惊扰他。他也知道,所以更加专注。 前期的锁眼还有分别,容易判断,越到后面几乎大同小异,难以区分。 直到最后两柄钥匙,苏逸已经用手指抚摸过数次,还是没有伸出手,他在犹豫不决,他不敢随便下判断。 岚颜的手按上他的肩头,“赌吧,你我这么好的命,肯定赢。” 苏逸抬起头,借着洞外射入的小小光芒,岚颜看到他额头上满满的都是汗水,她滑下手指,贴上他的手背,“就这柄。” “好!”苏逸毫不迟疑,将钥匙捅入锁孔内。 “喀喇!”一声轻响,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欢呼。看到锁应声而开,苏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最后一柄钥匙插入锁孔内。 当最后一道锁打开,苏逸疲惫的脸上扬起了笑容,“你说的果然没错,你命好,运气好。” 岚颜用身体撞开铁门,在沉重的声音里,终于看到了外面燃烧着的火把,这里是一个地下室。 岚颜转头看着苏逸,他靠在墙壁上,弱弱地呼吸着,在感受到岚颜的目光后,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你快走。” 岚颜摇摇头,蹲下身体,“上来,我们一起走。” “不要。”苏逸虚弱地摇摇头,“你快走,一炷香的时间,你带着我走不远,有我在她说不定不会去追你。” “上来。”岚颜不再和他争执,而是直接下命令。 苏逸还想摇头,却看到了岚颜坚持的目光,无奈的笑容里,他趴上了岚颜的背心处,双手环绕上她的颈项,很小心的不触碰她的伤处。 此刻的岚颜,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还是受了伤普通人,要背负着一个大活男人走出去,实在是很难、很难。 但是岚颜知道,如果她不带着苏逸走,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她的人生信条里,从没有放弃这两个字,无论是事,还是人。 背着苏逸,她一步步地走上台阶,可是在他们面前的,是另外一道沉重的大门。 “我想,这道门的钥匙,在那黑袍人手中。”岚颜苦笑着,回头看着肩头的苏逸。 苏逸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的。” 既然那个人身上没有第二串钥匙,那这大门的钥匙必然是在黑袍人的手中,他为了防止苏逸和岚颜逃跑,索性将心腹也锁在了监牢中,即便岚颜有办法逃出第一道门,也逃不出这里。 门旁,是一个小小的拉环,岚颜看着那个拉环,“苏逸,你的面前有一个拉环,你敢和我打个赌吗?” 苏逸露出释然坦荡的笑容,“有何不敢?” “我赌拉了这个环,他才会出现。”岚颜看着那拉环笃定地说着,“他说拉是报平安,你信吗?” 苏逸露出无辜的表情,清浅笑意在眼底,“看来赌不成了,我的猜测和你一样呢。” “那还不拉?”岚颜催促着。 “好吧。”苏逸无所谓地伸出手,抓上那拉环。 清脆的铃声响起,阵阵抖远。 岚颜看着苏逸,“一会门开我我躲在门后,你屏息不要呼吸,等他走过后数十下,再呼吸,能做到吗?” 苏逸点点头,“知道。” 这是唯一能赌的了,岚颜决定放手一搏。 她看着手中那片龙鳞,叹了口气。 离开监牢的时候,她都不忘取下这枚龙鳞,但是此刻她还是要选择放弃。 她将苍麟的那片龙鳞放在了十步远的地方,然后背着苏逸闪身到了门后。就在她刚刚站定的时候,门上传来响动,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岚颜默默地回头看了眼苏逸,即便她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是她相信苏逸能感觉到她的。 苏逸微微一笑,长长的睫毛落下。 让自己进入冥想状态,透露的气息才少,这一点苏逸很清楚。 越是激动,心跳越快,散发的气息也就越浓烈,这样是无法逃避过黑袍人的感知的,他在岚颜的背上,无论他想不想离开,都不能拖累岚颜被发现。 门开的一瞬间,岚颜也闭上了眼睛,她知道任何目光的存在,都太容易被人感知到。 快速的心跳也在一瞬间进入了停滞的状态。 门开,脚步声入,她与那人之间,就隔着一道铁门,她的耳朵能清楚的听到脚步声。 黑袍人很警觉,他并没有急着踏步而入,而是站在门前,等了等。 苏逸岚颜与他的距离,那么近。 而时间过的那么慢,慢到让人觉得几乎停止了。 等待,那么漫长,长的让人心焦。 可她不能心焦,因为急切会让心律加速,也就容易泄露气息。 现在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那枚苍麟的龙鳞,会让黑袍人感应到。 黑袍人一直站着,让岚颜几乎快要怀疑自己被发现的时候,他才终于动了。脚步飞快地掠过,直奔岚颜放着苍麟龙鳞的地方而去。 岚颜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凭着耳朵的听觉,一点点去判断黑袍人的动静与去处。 果然,那黑袍人停在了苍麟的龙鳞所在的位置,俯下身体拾起了那片龙鳞,又再度停住了脚步。 岚颜知道自己不能急,这个人太老奸巨猾,太谨慎,每一步都是各种猜疑,她只能等。 但是,苏逸不能。 苏逸本就体弱气短,这十个呼吸间的屏息已几乎是他的全力,而黑袍人的迟疑,离他们太近。 岚颜很轻微很轻微的转动了下脸,几乎是同时,苏逸的唇贴了上来。 岚颜一缕气息传入苏逸的口中,苏逸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那柔软的唇轻轻地沾着她的唇,犹如花瓣划过般柔嫩。 黑袍人终于动了,他脚尖一点,飞掠进入巷道内。 岚颜心头默默地数在,确认黑袍人已经超出了能够感知自己的范围内,她才挪动脚步,快速地朝外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门,岚颜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 出了门,岚颜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黑暗的夜色中,她呼吸急促,在街头奔跑着,背上的苏逸双手抱着她的颈项,乖乖的一语不发。 也不知道跑了几个街头,岚颜终于再也跑不动,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她放下背上的苏逸,靠在破屋边用力的呼吸着,经过刚才的一阵疯狂奔跑,她的身体几乎已是油尽灯枯,再也用不上半分力气,肩头的伤处不着调什么时候挣开了,又热热的淌着什么。 但是这一切岚颜都顾不上了,她好累、累到几乎瞬间就能闭上眼睛睡过去。 她真的很想狠狠地睡上几天几夜,但是她不能,她还有太多太多事情要去想,要去解决。 “你还好吗?”她看着一旁的苏逸。 苏逸的额头上满满的都是汗水,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了额头上。 “非常好。”苏逸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到,怎么也算不上好。 不过岚颜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能够逃出生天,就是人生最大的好事了,当然是非常好。 岚颜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斗,想要判断此刻自己身处的位置,口中仿佛自问般说着,“却不知这里是哪。” 她才刚刚勉强判断出方位,耳边就传来了苏逸的声音,“原城。” 原城? 这里就是原城吗? 岚颜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你肯定?” 她要去的不就是原城吗,她可没忘记原城中还有一个为她许下承诺,与她经历过人生最为精彩丰富一段历程的男人——管轻言。 如果这里是原城,那对她来说还不算太坏,只要找到管轻言,那么一切都似乎变得很好解决了。 “我不仅肯定这里是原城,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刚才跑出来的地方,应该就是城主宫殿的后院小门。” 什么!!! 岚颜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有些怀疑苏逸的话,毕竟苏逸看不到,又怎能如此笃定。不过只是一瞬间,她就选择了相信。 苏逸这种剔透如水晶的少年,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他到过的地方,绝对不会搞错。 “原城有一种独特的花,叫‘紫兰花’,远观如花团锦簇,近看却是一片片深紫色的叶子堆砌成花朵的形状,非常独特,是不是?” “是。”岚颜的目光才微一搜寻,就在一间小屋的墙头上,看到了一团紫色斜斜伸出。 当真是花瓣的模样,定睛看去,却又是一片片的叶子。 “这种花只有原城才有,刚才你背着我跑,我一路嗅到它的香味,所以笃定你我此刻身在原城。”苏逸的话,总是有理有据到让人无法反驳。 即便在这样的逃命时刻,他还是那么清明地判断一切,“既然知道是原城,我便回想了下原城的地图,再根据你方才跑时几度遇到死路后拐弯来判定,你我逃出来的地方,就是城主的宫殿所在。” 他说是,就一定是。就算岚颜的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怎么会这样?”岚颜的心,揪了起来。 苏逸的胸口轻轻起伏着,艰难地喘息中。他侧过脸,那张脸在月光之下越发的苍白了起来,“所以,你不能去找他。” 话中有太多意思,他没有说明白,但是岚颜懂。 那黑袍人会知道城主宫殿下的暗道,能在城主宫殿下修建自己的牢房,能随意进出城主宫殿的后院,甚至能让后院的守卫离开,都足以证明这个黑袍人在城主宫殿中的地位与身份之超然。 能号令守卫,知道暗道,都只能是城主宫殿中地位最高的人。 原城地位最高的只有两个人,城主和少城主。 如果是这样,岚颜还如何能去寻管轻言? 她要做的,是远远地逃开他身边,因为无论黑袍人是不是他,她都不能送上门。 “如果你说的没错,我想……”岚颜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也出不了这个城!” ##过街老鼠的两人 话是那么说,但是人总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一切没有那么糟糕,希望自己的最坏打算不会出现。 但是,有时候最坏的判断不是臆想,而是来自自己多年的经验总结,说是预感实则是有根据的。 当岚颜以一个小乞丐的身份窝在墙根下的时候,她发现城门边的守卫明显增强了,对每一个出入城的人都检视十分严格。 乞丐对她来说,是驾轻就熟的职业,身体一缩,脑袋低低的藏在凌乱的发丝后面,谁也不会注意。 她的目光透过发丝,仔细地观察着,看似不经意的睡着了,实则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底。 “你们干什么?”一个女人大声叫嚷着,“凭什么不让我出城?” 岚颜抬起眼皮,关注着与守卫拉扯着的女人。 女人是普通的农家人,没有武功,挑着扁担箩筐,筐子里还装着新鲜的青菜,看样子是采买完毕,准备出城回家的。 这样的人几乎城门口到处都是,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若说有什么,就是她的脸上有一道疤痕。 “你脸上有疤。”守卫警惕地检视着她。 “我有疤都二十年了,哪天你们在这里拦过我了?”那农妇大声嚷嚷着,“什么时候有疤都不让出门了?” 她的理直气壮让守卫一愣,“反正,上面有命令,近日严查脸上有疤,肩头有伤的女人,但凡这样的女人,一律不准出城。” 那农妇重重地哼了声,“老娘脸上是有疤,但是老娘肩上没伤,你来摸啊,来摸啊!” 泼态一出,守卫颇为尴尬,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 农妇抓起守卫的手按上自己的肩头,“有没有伤,有没有!” 守卫一缩手,农妇大咧咧地挑起担子,狠狠地往守卫脚下啐了口,“有病!” 守卫正愣着,前方一个瞎眼的算命先生举着算命牌,也被拦了下来。 那算命先生翻着白眼仁,“大哥,什么事?” “你……”这一次守卫放聪明了,不敢随便乱拦,而是将目光扫向对方的腿,“走两步看看。” 算命先生一脸茫然,手中的青竹竿探了探路,伸腿走了几步。 守卫看了看,这才放开了路,“走吧。” 算命先生拄着青竹竿,慢慢地走出了城。 而他们,又开始了下一波的搜索。这所有的一切一切,岚颜都看的清清楚楚。 她的眼中,露出了无奈的神色,慢慢地站起身,没有惹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悄地离开了城门边。 偏僻的破庙里,苏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他半靠在破败的墙壁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天空出神,猛烈的太阳打在他的脸上,他也没有眨半下眼眸。 就这么看着,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泛起金色的薄雾,笼罩在他的身上,像是整个人都融入在了阳光中。 当岚颜踏入破庙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就像一块冰,在阳光下慢慢的变薄,却又舍不得那分温暖。 “别看了,对眼睛不好。”她忍不住的相劝,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他。 苏逸清浅的弯起嘴角,“有什么关系,反正也看不见,这样还能让我感觉到温暖。” 他明明是在笑着,但岚颜却能感觉到一缕忧伤。 他是留恋人世的一切的,他不舍得放弃生命,否则也不会如此顽强的挣扎。 可他却又无法抵挡命运的安排,他为了自己家族的誓言,又必须放弃一切,必须奉献自己。 “放心吧,你死不了的。”岚颜打开油纸包,“吃点东西,然后告诉我药方,我再想办法。” 苏逸摸索着伸出手,抓起油纸包里的馒头。 岚颜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要委屈你又啃馒头了。” “没关系。”苏逸咬了口,“这馒头很软,比那地牢里的强一万倍了。” 这是岚颜在城中乞讨来的,她没有告诉苏逸,也不必告诉苏逸,以苏逸的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 若是她有办法,又岂会让他再吃这样的东西? “城门守卫是否十分森严?”他一边吃着,一边问着她。 其实回答与不回答,几乎没有差别,毕竟答案都在彼此的心中。 “有一点,所以只能委屈你在城中呆一呆了。”岚颜叹息着,环顾四周。 说是破庙已是夸赞,这就是断壁残垣的石头堆,没有屋顶,只剩下一面墙,说是四面吹风一点也不为过。 现在还是晴天,一点茅草还能勉强睡觉,若是雨天,只怕就连这里也无法栖身了。 换地方吗? 她可不认为如今的城中,还有他们可以栖身的地方。 “你既然没急匆匆地回来要带我出城,那证明我们昨日的猜测是对的。”苏逸的手摸索着油纸包,将里面另外一个馒头递回给了岚颜,“这样的情形之下,你只怕也就只能弄到这些,一起吃吧。” 和剔透的人玩心计,是一种棋逢对手的舒爽;和精明的人谋划天下,是一种指点江山的豪迈;和剔透的人共患难,却是一种心中哽咽的沉闷。 她想要给他更多,但是给不了。 给不了,就瞒着。只要看到对方能被自己照料着,能够给对方最多最好的,心中也舒服了。 但就是这样,也骗不过苏逸。 他太聪明,聪明到只因她没提及带他出城,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知道对方设下了什么障碍,更知道她的脸已是最醒目的标记,还知道顶着这般毁容的脸,能弄来两个馒头,她已经尽力。 所以他不领受她全然的好意,要么大家共患难,要么就不接受。 倾其所有,不过两个馒头,这本就让她难受,可虚弱的他,只要一个。 “我去给你打水。”岚颜不再多言,拿起一旁也不知道丢弃了多久的破口瓦罐走出了门。 小溪边岚颜淘洗着瓦罐,脑海中的思绪也如这奔腾的小河般,不断地涌动着。 出不了城,就只能在原城呆着。她相信管轻言一定会帮助她,但是此刻的她,没有武功,根本靠近不了管轻言身边。 而那个黑袍人,还不知道是管轻言身边的谁,不能贸然行动,因为她还要照顾苏逸。 手中的破瓦罐已经盛满,岚颜准备站起身走人。 忽然眼睛一撇,波光淋漓中,现出一张容颜。 两边脸颊上凹凸不平的深黑色痂痕,有的地方还隐隐透着血迹,犹如鬼爪一样蜿蜒在两边的脸颊上,原本雪白娇嫩的肌肤再也不复任何色彩,只有这可怕的黑色,从脸颊一直延伸到下颌。 这张脸,不论是什么时候被看到,只怕都会吓到让人惊叫。 什么叫鬼脸,就是她此刻的模样。 岚颜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确定般,直到手指下的肌肤,只有疤痕的粗糙,直到触碰的疼痛让她扭曲了面容,倒影中的脸也抽搐着,她才确信这的确是她的脸。 一张被毁到连她自己都认不出的面容。 一张饶是她如此强大的心理,都无法面对的脸。 岚颜闭上眼睛,想要抹去脑海中自己容颜的模样,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那鬼脸的样子,都无法消散。 她随性,数百年的妖王生涯,早已是看破一切,但无论如何她对自己的面容,总是有着自信的偏爱。 她不悔,不代表不会难受。她看开,不代表就完全没有反应。 她只知道,若是凤逍、非烟、千寒看到她的脸,只怕会心酸呢,还有苍麟,她是当着他的面生生被毁去容颜,他只怕更难受吧? 她不知道那黑衣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法,她只是凭借自己的判断感觉到,这黑袍人绝不是普通人般的下手,若是普通人的手法,以她的功力、以妖族的精妙手法,或还有康复的一日。但是现在…… 脸上不仅是深深的伤口,边缘还有着灼伤的痕迹,这是神兽气息的烙印,她一个小小的狐妖,如何能驱散神兽的印记? 这印记随着伤痕,刻印在她的肌肤上,就是苍麟只怕也没有办法驱散吧。 或许,她余下的妖生,就要顶着这样的一张脸了。 她拎着破瓦罐回到了庙中,此刻的夕阳已经有些西沉,那些炙热的光芒也散去了,苏逸的身体不再依靠在墙壁上,而是朝着她升起的火堆旁靠近着。 她将瓦罐架上火堆,“苏逸,你吃了那么多年的药,知道配方的对吗?” 她记得苏逸对自己提及过,却还是要再确认一次,因为他的答案很重要。 “知道。” 岚颜坐在他的身旁,看到另外一个馒头依旧被油纸包的好好的,心头一叹,她拿起馒头咬了口。 她的动作并不小声,悉悉索索的更是让苏逸听的清楚。果然,在她咬下馒头的时候,她看到了苏逸嘴角浅浅的笑容。 “把药方给我。”岚颜开口,甚至不等苏逸答复,她就果决地继续说了下去,“只有你稍恢复,我们才有更大的脱身可能。只有你不再如那个人所说的姿态出现,才能躲开守卫的搜索。” “好。”苏逸也没有与她更多客气,缓缓地报出药名:“马桑叶两钱、田七三钱、冰片三钱……” 岚颜用心地记着,不敢有半分差池,直到牢牢地记下每一份的分量,才站起身准备出门。 当她一只脚踏出门外,却又忽然定住了。 回头看向苏逸,他斜斜躺在火堆旁,一双眼睛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朝着她的方向,笑着。 心头忽然就一疼,“苏逸,我想去偷鸡摸狗,然后给你买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于她的心,是不愿意的。 并非嫌弃苏逸累赘,而是不想他知道自己的狼狈,更不想让他难受。 但就是刚才那一刻,她刚要踏出门的时候,回头看到那张笑脸,又有了新的想法。 苏逸,究竟是想要什么呢? 是她自以为是的好意,还是宁愿甘苦与共呢? 留下等待,固然是对他最好的照顾,可是被留下的人,总会莫名有着被抛弃的落寞。 所以岚颜明知道这样不符合她的想法,却还是开口问了。 果然,苏逸的神情一动,“能带我?” “当然。”岚颜的口气很随意,“左不过是偷鸡摸狗讨饭,你想要的话,就一起。现在夜色正好,守卫也少,没人能看清我们的模样,行事会方便很多。” “那……”苏逸显然是想要答应,可眉头一皱,似乎是在担忧着自己的身体会成为岚颜的累赘。 “我有办法的。”岚颜坏坏地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苏逸的笑容越展越大,居然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当岚颜说完,苏逸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 她背起苏逸,两个人快乐地朝着城中而去。 ##卖身葬妻(一) 普通的人家,在这个时候,正是晚饭之后的闲暇时分。女人在灯下织补衣衫,男人在一旁与妻子闲话家常,或是算计着家中用度,盘算着又要添置着些什么。孩子们早早的上了床,在被褥间打闹。一会疲累了,便沉沉的睡去。 这是最为寻常的生活,却又在普通中有了几分让人艳羡的安宁。 不求闻达于诸侯,不求留名于青史,只求平安喜乐,一生足以。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这不是值得追求的日子,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就这么平淡的生活,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岚颜轻轻地拍了拍墙根下的苏逸,“你已经听了半个时辰的墙角了,再听下去,只怕人家就要休息了,可就不知道听见什么了。” 她的话语故意说的坏心又带着暧昧,试图哄苏逸走。 其实她明白,明白苏逸向往的是什么。 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看穿红尘世事,苏逸这种人,一生只有一个目的,又是这般的身体,那种平静中的幸福,最是容易打动他。 一个普通的家庭,柴米油盐的算计,孩童的几声笑闹,都太容易勾动苏逸心中的那根弦。 他本就是个不爱争权夺势的人,更不喜欢声名在外,却偏偏生在了苏家,想要粗茶淡饭,都是不可能的。 “走吧。”他笑着回答,“你衣服可偷到了?” “当然。”岚颜晃了晃手中的两件衣衫,把其中的一件递给了苏逸,“不仅偷到了衣服,连我们要的东西都偷到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苏逸手中拿着衣衫,口气有些犹豫,可岚颜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藏不住的兴奋。 那双眼睛直眨巴,分明是开心,骗谁啊。 一个不留神,岚颜就又被那双眸的飞舞吸引了过去。这样的眸光,谁能相信它的主人根本看不见? 岚颜背着他,来到一条巷子旁,前方人声熙熙攘攘,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曳曳,明明暗暗,人声也喧闹着。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恬淡安宁,富贵人有富贵人的灯红酒绿。 这里青楼林立画舫无数,河水潺潺流淌中,丝竹声、调笑声、猜拳声,声声不绝于耳。 岚颜放下手中的一卷席子,顺势平躺了下来,苏逸跪坐在她脚边,一方白色的丝帕蒙上了她的脸。 苏逸一捂脸,口中呜呜,低声的哭泣着。 这声音不大,肩头抖动中,却透出无比的悲怆,身上白衣麻布,似乎什么都不用说了。 脑袋埋在掌心中,嘴巴里却是低低的说着,“你确定行?” 岚颜十分笃定,“当然行。” “你也不忌讳?”苏逸看着直挺挺的她,啧啧出声。 “忌讳什么?”岚颜哼了声,“我是妖,人界的忌讳关我屁事。你小心点别让我睡着了,要是不经意翻个身什么的,就真的吓人了。” “知道了。”苏逸摸了摸蒙在她脸上的丝帕,“别说话了,不然更骗不了人了。” 岚颜笑了声,“今夜就靠你了,明天能不能吃香的喝辣的,就指望你一会的能力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外加老鸨尖锐的叫声,“哎呀我的娘啊,你怎么把死人摆到了这里?哎哟,晦气真是晦气,我说今日怎么客官都不来了。走,你快走。” 苏逸抬起可怜巴巴的脸,脸上的病气不用刻意掩藏就是满满的,“我、我与我妻来这里投奔亲友,谁知道亲友没投奔到,却染上了瘟疫,妻子也病死他乡。如今盘缠用完,我无力带妻子回乡,唯有、唯有求您可怜可怜,施舍一些银两,让我好就地安葬了妻子。” 话说的软,轻中带着病态,一句话也是分了数次才勉强说完,那身体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你、你、你可千万也别死在我门口啊。”老鸨吓的一声大叫,“你要死在这,我这一年多也别做生意了,太、太晦气了。” “我……”苏逸喘息着,“我不会的,我一定要葬了妻子、您、您要不要施……施舍……” 躺在草席上的岚颜极力忍着自己的笑意,这苏逸开始一副“这样不好吧”的表情,实则玩起来比她还投入,此刻分明一个爱妻至深的痨病鬼姿态,简直太到位了。 天才啊天才,这种人就是做乞丐,都是最出色的要饭人物。 她原本想趁着夜色,玩一个卖身葬夫的戏,苏逸什么也不用作,躺着就好了。既互相陪伴了彼此,也不用他太着累。可她的想法一提出,就被苏逸阻拦了,然后就变成了卖身葬妻的戏。 苏逸的理由很简单,她的脸有伤太容易被人发现,现在躺在地上,只要白布一蒙,没有人会掀开死者的布看,尤其是在原城这种极度忌讳丧事的地方。 苏逸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在空中,想要抓住老鸨的衣衫,“您施舍点钱、我、我就是死了,下辈子也为您做牛做马……” “啊呀要死了啊。”老鸨的尖叫声简直刺耳,“你有瘟病,不要碰我啊!” 苏逸伸在半空中的手默默地缩了回来,低下头不敢再看老鸨,“我、我不碰您,无论您施舍不施舍,您都是好人,将来一定健康长寿。” 那声音弱中带着畏惧,身体颤抖着。 “喂喂喂,你千万别死在这,我给你钱去安葬妻子,你赶紧走好不好?”老鸨急了,想也不想地丢下十两银子,“快去买口上好的棺材,走吧、最吧。” “谢谢您的好心,谢谢您的好心。”苏逸不住地点着头,捡起自己面前的银子,双手撑上地似乎正要起身。 老鸨看着抬起半个身体又忽然坐了回去,刚刚放下的心又抬了起来。 刚才门房对自己说,门边必经的小巷子里,坐着一个要饭的丈夫和躺着一个死了妻子,她才终于明白了今日自己的门可罗雀,急急赶了过来。 “钱给了你了,你赶紧走好不好?”老鸨觉得自己额头上都要出汗了。在原城,人们很是忌讳死人,如果被客人知道她家门口死了两个得瘟病的,只怕一年内都没人来光顾了。哦不,不需要一年,半年她就要回家吃自己了。 “我是准备走。”苏逸忽然抱歉地望着老鸨,“我妻子是得瘟病死的,我只怕也是这病,我若现在背起她,难免病气沾染了你,不如你到巷子外面去,我这就带她走,一会你来看看就行了。” 老鸨想了想,脚下不由又退了两步,“行行行,你现在就挪走!” 她脚步飞快,犹如被鬼追似的跑了。 直到确定没人,苏逸才拍拍岚颜,“喂,你睡死啦,起来。” 岚颜掀开脸上的白布,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睡的正香,真是扰人清梦啊。” “别装了,我才不信呢。”苏逸手中抛着银子,脸上是满满的得意。 好吧,小心思被揭穿。 她的确没睡,一直在紧绷着弦,他们两人之间一举一动都没能瞒过她的耳目,并非她多心,而是她害怕苏逸被看穿。 看穿他眼盲腿脚不便,他们此刻的身份不能被暴露,她怕苏逸有危险。不过她显然低估了苏逸的本事,他不仅干的漂亮,甚至圆满的超过了她的预期。 岚颜在他面前蹲下身体,“上来吧,我们走。” “等等。”苏逸拉着她,“把席子卷卷。” 岚颜看着地上的破席子,“干嘛?你要带回破庙睡?” “不啊。”苏逸笑的贼贼的,“我们换一家青楼,继续。” “什么?”岚颜看着眼前的苏逸,忽然发现他的笑容像极了一种动物,猫儿。 ##卖身葬妻(二) 对,就是猫。 看上去温顺又可爱,实则鸡贼鸡贼的,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算计写在脸上,却又让人起不了厌恶的心。 “你这是卖身葬妻卖上瘾了?”她打趣着他,却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将那破草席卷了卷,外加白布一块全部带上,这才背起苏逸, 这一夜,岚颜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次,反正苏逸是卖的非常开心,以一个寻常人家的普通收入来看,他们也可算是一夜暴富了。 长夜已经寂静,街头看不到什么人影,他们两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聊天说笑了。 岚颜侧脸看着背上的他,脑袋架在她的肩头,正抓着自己手中的钱袋,一个个摸算着,那模样真像一只吃饱了鱼儿的小猫。 她甚至想要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可惜,青楼就这么多,适合骗钱的也就这么几家,不然我天天这么要下去,不出几日……”苏逸幻想着喃喃自语。 “不出几日,你就被人家打成肉饼。”岚颜又好气又好笑,“天天卖身葬妻,亏你想得出。” 苏逸很是不爽的叹了口气,忽然异想天开地拍着岚颜的肩头,“你说,将来我们出了原城,一个城一个城这么玩下去,不出三个月,我们就能富甲一方了。” “呸。”岚颜啐了口,“你还真想得出。” “多好啊。”苏逸继续肖想着,“你上哪找这么容易赚钱,只要躺着不动就财源滚滚的事?反正都是我动,结束了你数钱就行。” 说的倒是,躺着不动,反正一切有他,自然收钱就行了。 不过这话听起来,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你这个欠揍的家伙。”她笑骂着,忽然脚下一停,看着前方翻飞的招牌。 她背上的苏逸不明所以,“怎么了?” 岚颜再度抬起脚步,朝着那店铺的方向走去,店铺外掌柜的正在收拾,显然准备关门歇息了。 一缕淡黄色的光从店内打出,落在岚颜的脚边,散发着无边的吸引力。 岚颜把苏逸放在墙角边,“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苏逸乖巧地点点头,应了声。 岚颜看看路边,随便地抓了把泥土糊上了脸,这才举步走进了店中。 店家正专心地收拾着,确认一切都妥当了,双手推上门板,准备落闩。就在他的手碰上门闩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店家被吓了一跳,接连退了两步。 他的面前,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泥巴的乞丐,正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店家,等等。” 声音很干脆,眼睛也漂亮的不像话,店家心中竟然闪过一丝可惜。他见过无数乞丐,都是浑浊而无望的眼神,很少有这么坚定又明亮的眸子。 不等店家说话,岚颜已经把银子放在了桌上,“店家,我买药。” 桌面上的银子,一锭锭的,也与眼前乞丐的破烂完全不符,不过店家并未多问,“你要什么药?” “你这有‘幽拢草’吗?”岚颜拧着眉头,问道。 这味药是苏逸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寻到的药,说是所有药方中的药引,岚颜自然也最为重视。 “有。”店家思量了下,从桌子下摸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匣子后露出一把干草似的东西,“不过这东西不便宜,五十两。” 岚颜心头的石头落下,“没关系,买。” “那您还要什么?” 岚颜心头牢牢记着苏逸的话,将所有的草药重复了一遍,店家随着岚颜的指示,飞快地抓着药,为她包好。 “客官,这些药您也可以明天早上抓,不必如此着急的。”店家看着药,口中絮絮叨叨地念着,“大晚上的,您刚才那火急火燎的动作,可吓死我了。” 她火急火燎了吗? 岚颜以为自己已经掩饰的很好了,或许是看到店家要关门,又想到苏逸的虚弱病态,不自觉的就流露了心思。 “家中有人重病,需要您这药救命呢。”岚颜无奈之下解释着,“您是医者,应该知道病经不起拖。” “可是这些药,根本不是救急病的啊。”那老者将几包药包好,送到岚颜的手边,“您开的这些药可外敷可内服。外敷收伤口的,内服通血气,您又指明要‘幽拢草’,这药更是淡化疤痕的,非救急之药。既然以‘幽拢草’为引,可见是外敷的,却又没有止血的血竭之类,大概您要救的人已经止血了,只需要收拢伤口。老夫能问问您家中人到底是什么伤吗,会不会是误遇庸医开错了药?” 开错了药? 药当然没开错,甚至那千叮咛万嘱咐的最重要的药也没有错,唯一错的…… 苏逸根本开的不是救他自己的药,而是为她开的药。 她出身妖族,对于一般的草药至少是心中有数的,这老者说的没错,苏逸开这些药方给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些药都是通气血的,也就不疑有他。而“幽拢草”她并不熟悉,苏逸告诉她是最重要的药引,她更是完全的相信。 如果不是老者出于医者心态啰嗦了两句,岚颜怎么都想不到,苏逸开出了一张由药引来主导方向的药方。 收拢伤口,淡化疤痕,苏逸从一开始,就打算治的人是她。 “对不起,大夫。”岚颜想了想开口,“这些药我……” 好不容易弄来的钱,她不能全砸在自己身上,苏逸比她更需要药,她不过是脸毁了,他却是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多谢大夫,药方没有错。”门外传入男子淡淡的声音,“劳烦您了,我们这就走。” 岚颜的目光瞪向门口,晕黄色的光照不远,只能看到在光影的边缘,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坐在地上,脸上是一种不容反驳的坚持。 ##为她许下的诺言 “等等。”岚颜回头吩咐着莫名其妙的老者,快步出了门,“你怎么来了!?” 她明明让他在前面的墙根下等他的,他怎么就无声无息地跟来了? “我虽然看不见,还有鼻子。”苏逸抬起脸,“药香如此重,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来干什么?” 赚钱本就是为了给他买药,岚颜始终没有隐瞒过他,但是他却隐瞒了她。 “我不答应。”岚颜的口气不太好,因为被欺骗了。 虽然这欺骗,还是为了她好。 “你不得不答应。”苏逸堆满笑的脸,让人都生不起气。 岚颜冷哼了声,转身就要踏进门里。 她决定要救的人是他,这个决定不由任何人改变,包括苏逸。 就在她脚步刚刚举起的瞬间,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唯有你不被人发现,我们才都有活下去的可能。” 一句话,让她抬起的脚步又落了回来。 她的理智告诉她,苏逸说的没有错。现在只是城门前守卫,一旦没有他们的消息,那个黑袍人必定会更加严密的搜查,那时候就是家家户户都不会放过,迟早也会搜索到他们身边。 就算不到他们身边,她也无法再在城中乞讨,更遑论出城。唯有她脸上的疤痕淡去,她保全了自己,他们才能苟活。 “你不知道……”岚颜叹息着,“我的脸上有朱雀气息的火痕,普通的药物取法去除。” “我知道。”苏逸仿佛什么都知道般,“当初冲你的一句话,我就知道所有。” 她记得,她从未对苏逸提过自己的脸。唯一的一次,就是在进入地牢的时候,她以为苏逸能看见的时候,说了一句:我如今这个模样,你居然也能认出我。 一句话,苏逸便猜出了那么多内容。 “但是,你未试过我的药,又怎知我不可能做到?”苏逸的口气同样那么随意,却藏着不容人反驳的坚持。 这种人最是难缠,也最难改变,因为他永远都是柔柔的,骨子里却是自我的倔强。 正因为万事好商量,万事好退让,一旦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现在就是这样。 “答应我吧,只有你的脸好了,才能正大光明地带我出去,我所有的信心,都在你身上。”苏逸抬起头,那双眼眸中,是满满的寄托。 明知道他看不到,可她却无法拒绝这双眼睛。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 因为他的坚持那么有道理,让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反驳他。 “这个时候,不该感情用事,理智决定一切。”苏逸补上的话,犹如一把刀,插进她的心中。 她的性格,始终放不下感情,纵然理智存在,却战胜不了感情。 “你只要在被发现之前,尽快恢复武功,我们就都能活着,你若被发现,我们谁也跑不掉。”苏逸那如春风的般的声音,说的却是最残忍的抉择,“你自己选吧。” 给她选择,最艰难的选择。 岚颜回想自己的人生,一直都是她在选择,但是她的选择,都是因为感情做了主导。 当年为封凌寰,之后为封千寒,再之后的凤逍。哪一次的冲动,不是因为感情? 并非她不知道自己的弱点,却难以割舍感情,宁可作出错误的决断。 以命去赌。 但是,苏逸却是一个绝对理智的人,他不会允许她这么做,他将一切厉害放在她的面前,让她选择。 岚颜要面对的,是自己的冲动和绝对理智之下的选择。 两个人谁也没动,却在无形中互相较量着,不需要任何话语,彼此在心理上斗争着。 终于,岚颜长长地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她默默地走回药铺内,拿起桌子上已经包好的药,“谢谢掌柜的了。” 药铺老者莫名地望着她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买好了药,这女子却是一脸的沮丧。 岚颜走出门,门外的苏逸已是一身轻松,扬起明媚的笑容等待着她,就像是等待爱人回归已久的丈夫,和暖温柔。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这样的笑容是在自己脸上而不是在苏逸脸上。 破烂的小屋内,一床软软的棉被旁,苏逸正在慢慢捣着药,一旁的锅里,咕嘟嘟冒着香气。 这床棉被,是岚颜用最后一点仅余的钱为他买来的。那锅里的鸡,偷来的。 就这么一点点,是她能给予他最好的照顾了。 火光下的他,全身都透着一份温润的暖意,让人的心随着他一下下的动作而变得柔软了起来。 这样的男人,本该过着他心中最爱的逍遥惬意的生活,山水之间桃林之中,一壶茶一盘棋,一本书一张画,万壑在心中,被爱人体贴地照料着。 远离红尘之外,淡看风云变幻。这才是属于苏逸最合适的生活。 可是现在的他命在旦夕,脏污地蜷缩在这个破庙中,为她捣药。 何曾有半点潇洒,哪还看得到一丝逍遥? “在为我感伤?”他一边捣药,忽然抬起头,寻找着她的方向,轻声地开口问她。 是吧,一个人明明能过自己想要去过的生活,却因为责任而被束缚,甚至为之献出性命,一生都没能去追求自己的向往,怎能不让人感伤?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苏逸倒是很无所谓,“就算是解脱,多好。” 不必再受病痛的折磨,不必再承受家族传承的责任,下辈子不要再做苏家的人,似乎真的是一种解脱。 “不觉得不甘心吗?”岚颜一开口,苏逸原本捣药的动作就突然停住了。 不甘心,谁心中没有遗憾,没有不甘心,只看愿不愿意去面对,愿不愿意去改变。 “没有。”苏逸抬起手,继续捣药。 太深的欲望,是真正不敢面对的,因为面对了,就再也压抑不下心中的渴望。 “放心吧,等我他日找到苍麟,定然还你一个逍遥惬意的生活。”岚颜接过他手中的药杵,慢慢地捣药。 破庙中,一片寂静。 只有一声声节奏的捣药,和空气中偶尔炸裂的火光,成为了唯一的声响。 她的承诺只有一句话,但这句话中却包含了太多意义。 给他逍遥惬意的生活,意味着她会倾其所有地让他活下去,会倾其所有地完成他的责任,最后为他卸下包袱。 他的责任,她来完成。 他的目标,她来达到。 他最后的希冀,她为他实现。 她给了承诺,要的不过是一个决心,他会为了她的努力,她为他而拼搏的那个目的,活下去。 这句话,彼此都明白。 一个梦想,最终成为两个人去尽力做的事情。世界会在瞬间变得美好,因为心中明白,无论多么苦累,还有一个人在分担,还有一个人在为他尽力。 不能放弃,也不敢放弃。 苏逸低着头,嘴角弯弯的,那弧度中含着无尽的温柔。 这种笑容,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欣慰与开心。 岚颜的目光,将这一缕的笑,印刻在心中。 “我为你敷药。”他抬起头,摸索着抚上她的脸。 她没有躲避,由着那双手在自己脸上徘徊着,一寸寸地了解她的伤情。 每一次手摸过,都是长长的停留,但是她的肌肤却告诉她,他一直在颤抖,虽然他很极力的在控制。 她的伤他应该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悸动。 岚颜抬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来,帮我敷药。” “好。”苏逸的手挖着药泥,小心翼翼地敷上她的脸,那细致的动作,生怕弄疼了她一点。 岚颜却早已经龇牙咧嘴,药汁贴上脸皮,顺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渗了进去,那种刺疼,让她觉得自己的皮肤几乎要烧起来了。 浓重的药味,更是让她熏的直皱眉。 看着药罐中绿色的药汁,岚颜叹息着,“我的脸现在看起来,一定像中毒了。” 苏逸噗嗤一声笑了,“这是愈合伤口的,两三日你的伤口就会愈合,这样你糊泥巴的时候,就没那么疼了。” 其实岚颜始终没说过,为了能瞒过他人,她在脸上糊着厚厚的泥巴,但是每次想要清洗干净,都会将刚刚才愈合的伤口弄裂,重新流血。 朱雀的烙印太霸道,在没有妖气的抵挡之下,她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气息,结局就是每次都疼的死去活来,伤口始终没有愈合过。 那黑袍人根本就是要将她折磨殆尽,受遍苦楚。 “反正我看不见,你的丑态没人知道的。”苏逸抿着唇,“无论你多么难堪,都可以在我面前尽情的展现,我是不会看见,更不会说出去的。” 说完,还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冲她眨了眨眼睛。 这个调皮的家伙,真是让人没办法。 药罐里的药汁被抹尽,苏逸把药罐丢进岚颜的手中,“去洗了吧,等你回来鸡汤差不多就熬好了。” 岚颜捧起药罐,苏逸舒坦地往软被中一躺,发出惬意的叹息声,那模样真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 看他这幅样子,岚颜欣慰地拿起药罐,走去小河边洗着。 那日的情形她很清楚,苍麟需要很长时间的休养才能恢复,想要苍麟来找自己,只怕还有一段时日。 她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日中,努力地活着,努力的让黑袍人找不到自己,努力地让自己真气得到恢复。 她坐在地上,努力地调动着身体中的真气,想要让它们运转起来。 对于她来说,没有功力的感觉就像普通人没有穿衣服一样,太没有安全感了,只要她能尽快回复,同样能够保护好苏逸。 丹田中的真气慢慢升起,岚颜心头一喜,驾驭着气息开始流转。 只要一个周天,她的真气恢复了转动,她的功力就可以回来,不管有多慢,她的希望还在。 当真气运行到肩头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量冲上她的真气,撕裂般的疼痛感传来,岚颜眼前一黑,身体歪倒昏死了过去。 ##做我的妻好吗?(一) 疼,好疼。 肩头火辣辣的疼。 不仅如此,那疼痛中还有一股力量,顺着她的筋脉刺着她的丹田,撩动着她的筋脉,就像一把尖锐的刀,刮着她脆弱的筋脉和丹田。 到底是琵琶骨被穿透导致的真气碎散,还是朱雀烙印的霸道让她无从抵挡,又或者是二者兼有? 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功力,只怕是无法恢复了。 “嘶……” “嘶……” “嘶……” 这是什么声音? 岚颜的意识在缓缓的苏醒,她甚至感觉到了身体在很细微的滑动。不,准确的说是被什么拖着滑动。 那拖行的速度很慢,慢到许久许久才能动一两步的距离,接着又是缓缓的拖行一两步。 岚颜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她看到的是天边的浅蓝色。 这,是天亮了吗? 她明明记得,当她来到河边洗药罐的时候,正是夜半丑时,现在这天色怕是寅时也过了。 她居然昏了将近两个时辰吗? 撑着身体想要做起来,手掌刚碰到身下的物件,她就马上摸出,她身下垫着的东西,正是今夜晚上她与苏逸去骗钱时候的那张破草席。 身体又震动了下,席子被往前拉了几分,发出嘶嘶的声音。 岚颜抬头寻找着声音的方向…… 她的身体正前方,一个清弱的男子趴在地上,双手撑在地上,头高高的仰起,腰间捆着一条藤蔓,藤蔓的另外一头却是系在草席之上。 他双手撑在地上,以手肘为力,慢慢地抬起身体,朝前爬动着,双腿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施展不出半分力气,他就靠着手肘的力量,把身体一点点地拉向前方。 草席,又挪动了一小点。 “苏逸。”岚颜叫出声。 爬着的人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你醒了?” 他的气息更加不稳,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怎么在这?”岚颜看着他的身体,本就凌乱的衣衫上处处都是磨损过的痕迹,他的手肘上也隐隐沁出红色的血迹,即便是清晨如此模糊的视线,她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我在家中等你,许久不见你回来,就出来找找。” 话说的多轻巧,平淡的几个字,无论从谁的口中说出来,都不过是一件简单的表述。 但是对于苏逸来说,却是无比的艰难。 因为他看不见! 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偌大的山林中寻找另外一个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并且这捞针的人,还无法行走。 没有视线,不能走路,他是如何寻找到她的? 也许是她的醒来让苏逸终于松下了心头的大石头,他翻身仰躺在地上,胸口真真地起伏着。 当他翻身的瞬间,岚颜才看到,他那件衣衫的胸口,早已经破的一塌糊涂,露出了白皙的胸膛,胸膛上还有几道划伤的痕迹。 而他的腿上,更是斑斑驳驳的血迹,从大腿到小腿星星点点,看的让人触目惊心。 “其实不难。”苏逸仿若未觉那些细碎的伤痕,满脸都是开心的笑意,“夜晚中流水声很清晰的,我既然知道你来了河边,只要顺着声音找到河边很简单的。” 简单吗? 他到河边或许还能仗着耳朵,但是她在河边什么位置,他要找她还是无比艰难的事情。 “我们住的地方两边都是竹林,沿途找一根长些的竹枝,一点点扫过河滩,就找到了。”苏逸的口中满满的都是骄傲,半点也没有疼痛的样子。 “然后你发现我昏倒了,于是又爬回去把席子拿来,再把我放到席子上拖回来?”岚颜猜测着。 “既然找到你了,方位也确定了,再一个来回就很快了。”他说话的口吻,就像他只是走了几步又走回来一样。 这些路程对于他来说,何止是艰辛? 岚颜想也不想,扯下身上的布条裹上他的手肘,“为什么不垫块厚点的布?你不知道自己弄伤了吗?” 他明明是个什么都清楚的人,却为什么做起事和她一样冲动而愚蠢呢! “我垫了,不过没多大功夫就磨破了。”苏逸有些不好意思,讷讷地干笑着,“再回去拿太碍事,反正也没多少路,坚持下。” 坚持下? 对于他人来说当然没多少路,但是对于他来说,这距离何止叫长! 那几乎是让人绝望的距离。 可他一直在坚持。 岚颜小心地为他裹上伤,“那你的腿呢?为什么不垫,难道也是磨破了吗?” 苏逸表情一僵,“我、我忘记了,不过我的腿没有知觉,就算破了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不疼。” “你就不能在河滩上等我醒来?”岚颜的手又一次扯下布条,想要为他包裹好伤处。 可惜,腿太长布太短,就算她脱了全部的衣衫,只怕也不够他两条腿的包扎。 岚颜索性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半搂着苏逸,“你去席子上,我带你回家。”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破烂的小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家。 岚颜扯起藤条扛上肩头,苏逸躺在草席上,一步一步的脚印下,是草席被缓缓拉动的声音。 “原来清晨的风,是这么舒服的。”苏逸躺在草席上,声音轻轻的。 明明已是疲惫至极,他却还是强撑着不肯睡去。 “清晨的朝霞,也很美。”岚颜的目光,却是望着草席上的他。 犹记得初见他的时候,少年俊美,温柔带笑。现在的他俊美依旧温柔依旧,似乎无论是苏家的少爷,还是一个眼盲的乞丐,他都甘之如饴。 一根坚韧的小草,无论怎么样的风吹雨淋,都无法磨灭他生存的意志。无论是高贵庭院,还是山巅石缝,他还是他。 苏逸,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当岚颜拖着草席回到破庙的时候,苏逸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夜的找寻对他来说,实在太消耗体力,太累。 岚颜本不想惊扰他,但当她的眼睛看到他腿上那一大片红色的血迹后,又不得不狠下心。 原本为她准备好的草药,如今到是派上了用场,岚颜取过剩下的草药捣烂,这才仔细地探查起他的伤处。 面对着睡的正深沉的他,岚颜有些无处下手的感觉。 伤都在腿上,她得伸手脱他裤子才能为他上药。沉睡中的他,别有一番弱质纤纤的感觉,更让她觉得自己在欺凌弱小,不对,是蹂躏少年的感觉。 脱还是不脱? 只有片刻的犹豫,岚颜的手碰上他的腿,索性把那本就破烂的裤腿扯开。 一大片血肉模糊的肌肤印入她的视线,他的腿白皙而纤细,但是整个大腿至小腿,全是满满的擦伤。 岚颜用干净的布巾擦拭着他腿上的血迹,终于看到一道深深的伤口,从大腿一直划到小腿下,还不断的有血渗出来。 伤口很深,深到岚颜清洗的时候,看到那翻卷的皮肉,都有些心头不忍。 伤口中,还沾染着泥土,破碎的树叶,和细碎的木屑。她很仔细的挑着,不敢有半点疏忽。 他在寻找她的过程中,必然遇到了什么困难,否则不会如此狼狈。那些擦刮过的痕迹,在他身上随处可见。 ##做我的妻好吗?(二) 在他小腿处,岚颜看到一枚尖锐的石子,深深地嵌在肌肤中。大概也就是这枚石子,将他的腿划出那么深的伤口。 岚颜检视着他的身体,发现到处都是斑驳的伤痕,索性心一狠,把他的衣衫彻底扯开。 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身上,胳膊上,到处都是被擦伤的痕迹。 那清瘦的胸膛,那纤细的胳膊,岚颜心头感慨着,这样瘦弱的身体下,藏着的是如何强大的心。 她的手拿着布巾,小心地擦过他的胸前和胳膊。 睡梦中的苏逸发出一声浅浅的呻吟,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 岚颜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了起来,但是他身上那些细碎的伤口太多,让她避无可避。 少年的身躯,细致的无可挑剔,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气息,在散发的发丝下,疲倦的睡容中,散发了无形的魅力。 惹人怜爱,又惹人凌虐的魅力。 他可以轻易勾动人心底的欲望,温柔者想要给予保护,残暴者想要得到快意,而岚颜…… 她只能正襟危坐,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 药,敷上他的胸口,那眉头蹙的更深,苏逸的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呻吟。 这药她也敷过,自然知道刺激的疼痛感,可明明在自己身上时还能忍受,却在听到这样的声音时有了心疼的感觉。 看着他胳膊肘上几乎磨烂了的肌肤,岚颜一狠心,将药敷了上去。 “啊!”苏逸的身体猛地一挣,扭动起来。 “忍一忍。”岚颜吹了吹他伤口的药,明知道没什么效果,还是这么做了,“很快就过去了。” 苏逸的额头上冒出涔涔的汗水,“我配的药居然这么疼?” 岚颜哼了声,笑着,“你确定配药的时候,不是故意欺负我?” 苏逸强挤着笑脸,“早知道会用在自己身上,就多加一副清凉的,这真是太疼了。” 把他的胳膊裹好后,岚颜迟疑了,看着他腿上的伤口,有些不敢下手。 苏逸喘息着,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虚弱而无力,“从没有一刻这么庆幸自己腿居然没有感觉,否则我可能这么流血而死,也不让你敷药了。” 她倒忘记了,他的腿没有知觉。 苏逸的表情有些可怜,“我从小就怕疼,所以从来都小心翼翼的,绝不让自己受伤。” 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怕疼,就像一个孩子似的。 “那你若是伤了,家人都怎么哄你的?”她看着他脸上那委屈致死的表情,忍不住地就被逗笑了。 “弄好吃的。”苏逸毫不犹豫地回答。 想起他吃东西双颊鼓鼓眼睛闪亮的表情,岚颜眼前又浮现了那日他在酒楼时的一幕,仿佛就在昨日般清晰。 “那你乖乖的让我敷好药,我给你盛鸡汤?” 那鸡汤一直在火上吊着,幸亏火势不大,竟然没有烧干,倒是炖了个骨烂肉酥,香味一阵阵地飘来。 “好。”苏逸的脸上顿时有了期待的神情,再也不苦着脸,而是洋溢着开心,全身上下都透着满满的快乐。 天生的吃货,只怕说的就是他吧? 岚颜快速地替他包好腿上的伤,再奔去盛来一碗香喷喷的鸡汤,看了看他手肘手掌上的各种伤,摇了摇头,舀起一勺送到他的嘴边,“尝尝。” 他的嘴一抿吸了口,俊秀的脸上顿时眉飞色舞了起来,“好香……” 岚颜的心,居然因为着两个字和这么个表情,顿时得到了无边的满足,手中一勺勺地舀着,喂给他吃。 “你怎么伤的这么严重?”岚颜发现,他的脖颈间,脸颊上也有着很细碎的伤痕。 如果只是因为在地上爬行的磨伤,他是不应该伤到这里的,就像他的胸前腰腹,也都是这样的划伤。 “呃。”苏逸喝汤的动作一顿。 岚颜低沉着嗓子,“你敢骗我试试!” “从坡上滚下去了。”苏逸老实地立即交代,“不小心的。” 当然是不小心的,因为他根本看不见,单凭着耳朵去找寻河边的下落,如何能知道眼前是什么样的危险? “下次若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要来找我。”岚颜叹息着,手指轻轻擦过他颈项边的一个小小刮伤。 “那怎么行?”苏逸一脸的不赞同,“你可是我妻子,不找你找谁。” 岚颜正舀着鸡汤,冷不防这一句话,勺子掉回碗里,溅起的鸡汤飞上她的脸颊,也忘记擦一擦了。 她惊的不是苏逸的口气,而是口气里的认真。 之前他也说出数次她是他妻子,她只当是卖身葬妻的游戏没玩够,也就由着他去了。 现在再听来,又看到他满脸的肃然,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 “噗嗤。”苏逸忽然笑开了怀,“玩笑嘛,逗你的,何必认真。” “一点也不好笑。”岚颜咕哝着。 “颜颜。”苏逸忽然亲昵无比地叫着她的名字,那轻柔的口吻,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却有着别番风情。 很是缠绵的味道,竟然让她无法拒绝。 “什么?”岚颜专心地喂着他,没有抗拒他的称呼。 苏逸的手抬起,按在她的手背上,“听说如果是未婚而死,黄泉路上是要吃苦的,是不是有这么个说法?” 她一愣,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在封城长大,对于人世间的一些流传说法倒也算是知道一二,苏逸的说法她也听过,所以只要是青年男女未婚而亡,他们的家人往往都要配个冥婚,就是为了让他们少遭受些苦难。 “大概吧。”她打着哈哈,不想面对这样的话题。 可是苏逸显然并不想放过她,“如果我死了,你能以妻子的身份为我立个碑吗?” 岚颜沉默了,她方才不想面对,就是害怕苏逸会提及死亡。 死亡似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他的口气再是平静,也让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个话题。 他的身体可能随时就随着烟尘消散了,即便她是妖王,也是无能为力。 “好不好?”苏逸抓着她的手力量在一点点的加强,仿佛一种无声的哀求,在等待她点头。 她不想点头,也不能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苏逸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在交代最后的遗言,等待圆满最后一个心愿。 她不敢满足,因为她怕满足之后,他就可以放心闭上眼睛了。 “我……”岚颜艰难地憋出一个字,下面的话还未出口,苏逸抓着她的手忽然颤抖起来,眉头渐渐皱着、皱着。 “噗!”一口鲜红喷出,落在她的手臂上、手腕上,还有那碗未曾放凉的鸡汤里。 清亮的汤色中,点点晕开红色,散开、消失。 纤秀的身体,在被褥间慢慢滑落。 岚颜再也管不了手中的鸡汤,随手一抛,那碗摔落脚边,碎裂了。 她伸手抱着苏逸的身体,看着他苍白的嘴角,血丝不断地滑下,气息微弱而凌乱。唯有那只手,依然死死地抓着她,“答应我,好不好?” 岚颜握着他的手,“我不想答应你。” 他的嘴角边,露出一丝惨笑,“看来我注定要再多受些磨难了。” “不会的。”岚颜想也不想地背起他,“我带你去找药,这一次你把真正的药名告诉我,不许再骗我。” 苏逸趴在她的背上,血顺着唇角落上她的衣领,滑到她的颈项间,那温热中仿佛是他生命的流逝,“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 这个时候,他能不能不要这样让她难以抉择? “你给我活着,我就答应你。”岚颜一咬牙,快步地朝着城里奔去。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顾不上她的脸会被守卫看到,顾不上好不容易逃出来又会落入黑袍人的手中,她只有一个信念,救他。 ##救苏逸 闯宫殿(一) 苏逸在她的背上,犹如死了一般,若不是还有一点微弱的气息撒在她的耳边支撑着她,让她快步奔跑着。 生平第一次如此恨自己,恨自己这般的无用,连武功都无法恢复。第一次这么的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为什么昨天要听了他,为什么不为他抓药。 她眼前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药铺。 至于能不能救苏逸,会有什么结果,她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让苏逸死,决不能。 就如苏逸说的那句话:看来我注定要再多受些折磨。 话中意思她懂,这一生他一直在承受着磨难,纵然聪明绝顶,纵然惊才绝艳,也从未为自己活过。 活着,就是对他的折磨。 她想要给他的,就是告诉他,他活着不是折磨,他想要追求的一定能得到,只要活着。 苏逸发出很小的一个声音,似乎是在笑。 欣慰的笑。 她答应了他,不是吗? “你又冲动了。”他叹息着,很轻很轻地飘出一句。 是的,大白天这样在城中背着他奔跑,怎么不是冲动? 隐忍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这般招摇过市,怎么不是冲动? 但是她无法理智,如果理智保存自己的代价,是看着身边的人死去,她宁可不要这种理智的选择。 如果冲动是错,她反正也一错再错了,不介意再多一次。 “你为我而冲动,我竟然有些开心呢。”苏逸的声音飘过她的耳畔,“原来有人为自己疯狂不理智的时候,心中是这样的满足。” “给我省着你的力气,好好给我撑着。”岚颜咬着牙,试图让自己的脚步快些,再快些。 没有武功的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背负着苏逸,太过艰难。 又是偏僻难行的山路,本就是带着伤的人,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越来越浓重,眼前一片片发黑。 她不敢再强行提气,她害怕在这样下去,如果自己又一次昏迷过去,苏逸怎么办?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给我记住了。”苏逸凑上她的耳边,颤抖地坚持着。 “我不听。”岚颜一口回绝。 在这种时候交代的话,一定是他心中最深的秘密,她不敢听,因为她要让苏逸永远都有牵挂。 有牵挂的人,才舍不得撒手离去。 脚步沉重,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大,冷不防脚下一个趔趄,摔倒。 她双手用力地撑着地面,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抬头看着眼前的路,又狠狠心站了起来。 “我告诉你……” “就要到了,给我憋着。”岚颜迈着腿,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青石板路。 前面就是街市了,药铺就在不远的地方。 “玄武的身份,我知道。”苏逸的手落在她的肩头,嘴凑上她的耳边,小小的蠕动着。 他在心中深藏已久的秘密,一直不愿意说出的身份,终于再也藏不住了。 岚颜知道,这是苏家多少代传承的愿望,如果苏逸能够做到,他一定会让自己亲眼见证,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将秘密转达给了她。 因为知道自己再也无力继续了。 就在岚颜的脚步正要走向药铺方向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脑中念头一闪而过,换了方向,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你要去哪?”背上的苏逸敏锐的察觉到了方向的改变。 “我既是要救你,药铺只怕没办法了。”岚颜朝着前方的宫殿,坚定地开口,“不如赌一把如何?” 苏逸在她耳边轻轻喘息着,“你赌运好吗?” 赌运? 岚颜觉得自己天生就不是能去赌的人,因为她似乎逢赌必输。 “很好。”岚颜想也不想地回答,“非常好,从来没输过。” “是吗?”苏逸的声音,明显是不信,不过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去说话了,靠在岚颜的背上,轻声咳了起来。 每一次震动,岚颜都能感觉到颈项间多了几点热烫,脚下加快、再加快。 喘息已经让她的胸口一片疼痛,身体一直在颤抖,她知道这是自己重伤未愈之后的力竭。 但是她不敢停,也不能停。 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就在眼前,她就这么迈着腿,朝着那一步步地走去,坚定无悔。 再有百步,她就能到了。 她已经无法去想到了会怎么样,她又怎么能见到那个人,她都无暇去顾及了,更管不了这算不算自投罗网。 她只要救苏逸。 百步外,那宫殿如此的善良,亮的刺人眼睛,亮的那么近、再要一会就能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传来了一声严厉的喝声,“城主殿外,何人随意乱闯。” 随意乱闯?她算吗? 面对眼前明晃晃的武器,岚颜抬了抬背上的苏逸,深深吸了口气,“我要见你们少城主。” “你是谁?”守卫没有半点放过的意思,依然死死地挡在她身前。 “告诉他,我赴约而来,他自然知道我是谁。”岚颜感觉到耳边的气息越来越弱,心中满是急切,却不能透露出半分。 “报名。”守卫依然不依不饶,“若是每个人都这般说话,我如何向少城主交代?” “报名是吗?”岚颜低垂着的脸忽然冷笑一声,“你们配吗?” 守卫被他的气势震住,脚下不由退了两步,有些迟疑。 岚颜想也不想地提起脚步迈步向前,“你只管去说好了,与你少城主有约的人只有我一个,现在我要他替我救人,如果耽误了我朋友的性命,你就交代得起了?” 一双冷然的目光从散乱的发丝后射出,那守卫根本无法抵挡,一步步的后退,手中的武器已经成了摆设,摇摇晃晃的。 她是谁,妖族至高无上的族长,封城曾经的九宫主,与管轻言患难与共的人,她要见管轻言,就一定要见,谁敢拦? 封城、鬼城、杜城,哪一个地方不是由她来去?她惧怕过什么,躲闪过什么? 气势与威压,让人忘却了她身上的狼狈,让人看不到她身上的衣衫褴褛,只知道在这个人面前,快要喘不过气了。 岚颜不管不顾,释放着属于妖王的气场,为了苏逸,她一定要赌,因为只有管轻言的能力,才能够救到苏逸。 还有几十步,只要她踏进了那个门,只要管轻言在,她就一定能见到! 一阵风吹过,吹上她的衣衫,一阵阵的冰凉,那是汗水被风吹冷后,湿透的衣衫粘在了身上。 风扬起她的发丝,吹开那些挡在面前的头发,露出了她的脸。 面前的守卫忽然一怔! “你到底是什么人?”声音忽然冷厉了起来,手中哆嗦的武器也再度举了起来。 该死,她的脸被看到了。 脸上的疤痕一定引起那人的警觉了。 岚颜想也不想,撒开腿就往大殿内冲去,她什么也管不了,她要救苏逸,必须救苏逸。 “来人!”被她绕过的守卫忽然大声地叫嚷,“有刺客,快来人!” 转眼间,身后的脚步就近了。 现在的她,根本跑不过身强力壮的守卫,何况身上还背负着苏逸。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背后传来,有人抓住了苏逸,用力一扯,那原本在她背上就无力的人,顿时脱离了她的背。 岚颜停下脚步,转身。 ##救苏逸 闯宫殿(二) 朝着苏逸的方向跑了回去。 苏逸的身体太弱,他经受不起任何的摧残和折磨,她不能让任何人碰到苏逸。 眼见着那身体就要被摔落在地,岚颜想也不想地飞身扑了上去,以身为垫,挡住了苏逸被抛落的方向。 苏逸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她的身上,又是一口血喷出,湿濡了她的胸口。 “苏逸!”岚颜大声地叫着。 她好怕,怕这缕幽幽的魂魄就这么离开了身体,怕这带着无尽不甘的人,再也承受不住。 苏逸躺在她的怀中,没有回应。 岚颜的手想要探上他的口鼻,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另外的手拽上苏逸,生生将他拉离了她的怀抱。 不! 她翻滚着,跌爬着,再度冲向那个几乎已没有生气的身体。 但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离苏逸越来越远,眼见着他被人拖离,她挣扎着,却挡不住眼前越来越多的人影。 “她就是城主传话要抓的人,没想到居然自投罗网,想必是走投无路要刺杀城主!”有守卫大声地叫嚷着。 城主? 城主!? 那个黑袍人竟然是原城的城主吗?是管轻言的父亲吗? 岚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不得不相信她听到的。 十余双手拉拽着她,拖着。 手指在地上抠着,细碎的石子和泥土嵌进指缝中,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红色血痕,但是她距离那殿门,却越来越远。 她要靠近苏逸,她不要他离开自己,他需要她的。 “少城主回宫。”远处长长的声音传来,马蹄声渐近。 一群守卫拉扯着她,却怎么也拉不动拼命抵抗的她,虽然此刻的她没有内功,但是指法掌法还在。 只是再精妙的招式,以她此刻无力的胳膊,纵然打在人脸上,却没有任何伤害。但是一次次被她打中,守卫怒了。 “打晕!”有人下了命令。 拳头狠狠地打在她的肩头,原本就未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迸裂,鲜血从肩头流下。 膝弯被一脚踢上,岚颜堪堪站起的身体被踹到,有人扑上前,以膝盖死死压着她的背后,将她的脸埋进土中。 她一次次地起来,一次次被压制,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 眼前一片漆黑,但是岚颜告诉自己,她不能晕,不能! 马蹄越来越近,停在她的面前,岚颜已经睁不开眼睛,只能听到犹如天边传来的微小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守卫大声地禀报着,“城主抓逃犯,此人自觉逃不掉,就来行刺城主。” “哦。”敷衍的回应声,显然这声音的主人并不想与所谓的城主有更多的交集,也懒得去过问城主的事情。 马蹄声起,远去。 岚颜艰难地抬起头,她想要喊话,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想要看到那个人,可她的眼睛已是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管轻言的声音,那是管轻言的声音!!!岚颜不甘心,她一定要见到管轻言,因为她有秘密要告诉他,必须告诉他。 可是……现在的她,被一群守卫挡着,脸上满是灰土,就算没有灰土,那张如鬼怪般的面容,他又如何认得出? 马蹄声带走的,不仅仅是管轻言,还有她最后一丝希望。 任她内心中的声音喊的如震天响,却发不出一个字。 轻言……轻言……轻言!!! “这个刺客既然是城主全城搜索的人,那必定是重要犯人,这一次我们要领赏了。”守卫喜滋滋地说着,“拖走。” “那边那个呢?”另外一个守卫开口问道。 “都死,不管。拖去乱葬岗丢了吧。” 不行,苏逸不能被丢去乱葬岗,那么骄傲的苏家公子,怎么能允许被这般对待? 苏逸,对不起,对不起…… 她终究,又一次赌输了吗? 岚颜猛地挥开背上压制自己的人,跌跌撞撞地朝着苏逸的方向奔去,她的视线早已模糊,却唯记得那杏色身影的方向。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允许他人从她手中带走苏逸。 “烦死了,这个婆娘疯子一样。”守卫大怒地吼着。 “城主下过令,若是遭遇疯狂抵抗,可以杀。”冷漠的声音响起,岚颜听到了背后武器破空的风声。 死,可怕吗? 如果苏逸注定是孤独一辈子的话,如果注定她逃不过这一劫的话,那就陪陪他上路也无妨。 至少黄泉路上不寂寞呢。 只是不知道,身为妖王的她,是否有资格陪他这一路?只怕妖魂回归的还是妖界呢。 她想陪他,原来却是这么难。 忽然间,她背后的破空风声消失了,而她扑跌的脚步,则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守卫齐整整的声音。 “见过少城主!” 熟悉的味道,即便见不到,她也知道是谁。 “你……”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原来人在极致的高兴之下,最先流出的是眼泪,“你居然能认出我。” “笨蛋。”那声音明明是责难,却掩饰不住浓浓的疼惜,“我什么时候认不出你了?我什么时候看不见你了?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就知道你在那。” 是啊,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在那,他就知道。 她的手无力地抬起,“救苏逸,还有……” “少城主。”守卫率先开口了,“这是城主的要犯。” “要犯?”管轻言声音一凛。 “是。”守卫急切地邀功着,“我们追捕了这么久,总算在这里抓到了。” “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 守卫立即快速地回答,“没有,绝没有他人知道。” 风中,传来一声熟悉的笑声,“呵呵,没有就好。” 指风起,惨叫才出口,就戛然而止了。 身体,一个个萎顿在地,管轻言绝情的声音响起在沙尘中,“我的女人,你们不该碰。” #第五册 ##约定 “我告诉你玄武是谁。”那个声音低低的,虚弱中的语调却是那么安然:“这样我的责任就了了。” “不要。”岚颜挣扎着,“我不要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卸下所有的责任,这样你就可以一了百了放弃自己的生命,你休想!” 岚颜伸着手,想要抓住眼前那个身影,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那道影子带着温暖的笑意,慢慢地消散在她的眼前。 她奋力地抓向眼前的人,可她的掌心,依然空空。 在那身影即将淡去的时候,她疯狂地叫喊着他的名字,“苏逸!”用尽全身地力气抓着…… 指尖仿佛抓到了什么,她死死地抠着,害怕那身影就此手中流逝。 “别抓了,我不会走。”温柔的嗓音流泻在耳边。 那声音犹如一泓春水,让她的焦躁与急切渐渐舒缓了下来,却仍然不肯放开她的手,生怕手上的力量轻了,苏逸就不见了。 一方掌心抚过她的发丝,满满都是怜惜的意味,抚过她的脸庞:“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这声音好熟悉啊,可是……这不是苏逸的声音。 岚颜的神智在清醒,她的眼皮勉强地撑开一条眼缝,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俊美容颜,和眼眸中深沉的杀气。 秀美与杀意,如此完美的结合,落在岚颜的眼中,她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见到他,身体也就轻轻地放开了紧绷,声音低哑着,“为什么就算是这样的脸,我还是觉得你娘?” 那飞扬的眉角一挑,不经意就洒出了风情,嘴角微钩,飘过几分娇媚。 岚颜内心一叹:天生长的娘,没办法救。 “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能不能别一醒来就没好话?”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岚颜笑了,可惜嘴巴才刚咧开一条缝,就疼的倒吸一口气,扭曲着。 乐极生悲,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了见他与人争斗挨打,只怕现在她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 其实,肿不肿成猪头,她都是那么丑。毁了容的脸,也不可能漂亮得到哪去…… 他与她,在最为狼狈的时候相伴为友,彼此混迹江湖浪荡天涯,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再去遮掩什么,再去刻意营造自己的完美。 她被他人看到自己容颜尽毁的模样,或许还会有些不愿,有些遮掩,但唯独在他面前,她如此坦然。 “谁干的?”他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庞,轻柔地触碰着那一道道的伤痕,明明已经结痂,他却唯恐弄疼了她般。 “不知道。”岚颜到了嘴边的话,最终化为这三个字,因为没有盖棺定论之前,她真的不能确定。 他眼神一紧,明显地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隐藏。 “我没有对你隐瞒什么,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她口气轻松,努力地想要扯出一缕轻松的笑意。 “那你知道多少?”他显然不肯放过她。 岚颜的手掌贴上他的手背,让他掌心的温度更多地侵染她的肌肤,“我只知道对方是一个黑衣人,没有看到过容貌,没有看出过身形,甚至我都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直到我逃出地下的监牢,却发现……” “与我有关?”他的敏锐,让他瞬间明白她话中未尽之意。 “那监牢,在原城主殿之下。”岚颜沉吟之后,选择将一切坦白。 “主殿……”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复述出来,是那么的凝重。因为只有他们两人,才明白其中的含义。 “所以你来找我,结果却被拦在了大门之外,而我听到的话,你是城主大人的要犯,格杀勿论的人。”每一个字,他都说的那么清晰,短短一句话,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你不肯说,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你本想要我的庇护,却他却是要杀你的人,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岚颜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当她逃离地下牢笼的时候,就知道伤害自己的人和原城的城主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她知道自己不能来找管轻言,但是为了苏逸…… 她猛地坐了起来,双手抓着管轻言的手:“苏逸呢,苏逸在哪儿?” “如果不是为了他,你根本不会来找我,对吗?”他的眼底,瞬间划过一抹受伤的神情。 “不。”岚颜很快地否认,“我会来找你,但是会在我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如果只靠猜测就随意地将你卷入其中,对你不公平。” “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管轻言一声冷笑,“你害怕给我错误的讯息,让我会对自己的父亲误会,可你忘记了吗,他作出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稀奇,还记得曾经他为了逼我回来,也不惜痛下杀手。得不到就毁灭,这是他的一贯宗旨,我是他的儿子,却从来与他没有父子之情。” 她当然记得,也正是因为记得,她才不能让事情骤然爆发,她才不能让管轻言与她一起陷入被追杀的境地中,她才没有……来找他。 “不让我与你在一起查清楚,才是对我的不公平。”他冷冷的回答,显然是生气了,“不让我与你共同分担,才是对我的不公平!”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抚摸上她垂泄在身侧是发丝,“还记得我当初立下的誓言吗?” 他当面对她立过誓言吗?没有! 但是他有誓言吗?有。 昔年的她或许不懂,但是现在的她,如何不懂?那个为她绾发,替她行成年礼的举动,就是他无声的誓言。 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她的心思,那唇轻巧的一勾,“很好,你至少明白。” 数年前,他就已认定她是他的妻,否则,也不会有门前的那一句话。在封城,他告诉她,即便是寻找凤逍也要带上他,就是他在告诉她,当年的承诺,依然有效。 无论她要做什么,无论她要面对什么,他都在。 她看到,他的手背上有数道深深的血痕,“这是我刚才抓的吗?” 她抓着他,却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而他,就这么淡定地宠着她,只计较着面临危险的时候,为什么不带着他。 “放心吧,苏逸暂时没有性命之虑,你也不必急着去看他。”管轻言的话,依然轻柔,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现在,你应该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我。” 一句话,岚颜却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来龙去脉全告诉他,也就意味着她不可能有丝毫的隐瞒,她私自回到妖族,没能履行对他的承诺,也势必将要被他所知。她与段非烟、封千寒、苍麟乃至白羽之间的怪异纠葛,也无法隐瞒过他。 当然……还有凤逍。 甚至……苏逸。 岚颜越想,越是心虚,越是心虚越不敢看他,而那两道落在她身上的眸光,仿佛带着炙热的力量,烧穿她的身体。 她不说,他就等着。 岚颜几度张唇,却又几度闭上。 “我听说,封继任城主与你有关。”他的声音平平静静的,那么淡然,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岚颜的脑袋低下,不敢看他。 “我还听说,段非烟继任了杜城城主的位置,这一切也与你有关。” 岚颜的脑袋更低了,简直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对了,封城和杜城似乎为了城主夫人之争,快要打起来了。”他突然的一句,让原本都快埋进被子里的岚颜猛地抬起了头。 岚颜张大了嘴,猛地挣扎起身,“他们疯了吗?不行,我绝不能让他们打起来。” 一个是青龙,一个是白虎,都是她好不容易才唤醒的人,苍麟还未找到朱雀和玄武,如果他们两个人再自相残杀,苍麟的彻底觉醒只怕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就在抬头间,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岚颜骤然明白了什么,苦笑着:“你诓我,他们根本没有打起来。” “我只是想证实下江湖传言。”管轻言摇摇头,“看来传言是真的,你与他们之间,的确有着深深的感情纠葛。” 他要证明的,不是封千寒和段非烟与她的感情,而是她对他们的感情,她的急切、她的不安、她的焦虑,都在那一句话中表露无遗,她的关心、在意、不舍,也都在那一个动作里毫无保留。 能让他难受的,不是段非烟和封千寒的存在,也不是段非烟和封千寒对她的争夺,而是她的心中,有他们。 岚颜的手伸入怀中,掏出一把白色的凤簪。 这东西自从他为她戴上之后,她就一直留在身边,直到遇见凤逍。之后她与凤逍的感情递增,这簪子就是回到手中,也只是成为了对当年那段朦胧却还没来得及发芽的感情的纪念。 她双手托着簪子,举过头顶,递到了管轻言的面前。 管轻言的目光落在那簪子上,一低头的动作间,她看到了他发间那黑色的簪子,与她手中一对的另外一柄簪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管轻言平静地问她。 岚颜想要微笑面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尤其在那双眸光之下。 狠狠一咬牙,抬首面对她:“还你。” 管轻言没有伸手接,也没有更多的表情,还是那淡淡的三个字:“为什么?” 岚颜沉吟着,慢慢地开口:“当年,是我太小未曾懂的你心意,收下了你的信物。后来,我与凤逍定情,也算是背叛了对你的承诺。那日封城之中,你虽然没有说明,但我明白你的心意,也自私地接受了。那时的我,的确是想回报这份情意,但是之后的我,与段非烟有了肌肤之亲,又未能忘情于封千寒。如今,我再要对你说回报你的情意,未免太轻视于你。我现在请你收回当年的信物,是希望这东西不要再束缚你,不要为当年的一句话,一段情,而困守于我。” 她是妖,九尾狐妖,天生魅惑而多情。但说出这句话,并非她薄幸,只因真正的愧疚于管轻言,更希望他不要再执着于当年两人的承诺。 那时的他,流浪天涯。那时的她,不谙世事。 若就此相守,或许也能彼此宽慰着,快乐着,一生一世。 但命运,错过就是错过,心心念念执着于曾经,只能是一场对两个人的束缚。 她与凤逍、与段非烟、与封千寒,都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若在这个时候去谈和管轻言的感情,就是对曾经两人那段纯洁的誓言的亵渎。 管轻言盯着她的眼睛,容颜不在,眸光依然明亮,闪烁着坚决,凝望着他。 管轻言垂下眼皮,伸出手,将那柄簪子从她掌心中接过,“好,我答应你。之前的誓言,一笔勾销。” ##管轻言身世 她与他之间,再也没有那一场绾发的誓言。但彼此依然是对方最为知心的朋友,面对他,她不需要遮掩任何秘密,包括苍麟的身份和四方神兽的觉醒。 岚颜将所有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她,从她在封城时起,一直到她被毁容,那一团团的秘密,最后凝结的地方——原城。 随着她的话语,他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眉头越来越紧,整个房间里,都飘散着一股凝窒的气息。 “我说完了。”岚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只知道,那个人在原城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否则不可能把我关在那个地方,也不可能为了防止我逃跑,作出封城的决定。” 管轻言仿佛是在笑,表情却那么苦涩,苦涩中又透着几分冷漠和不屑,“你为什么不直接说,那个人就是原城的城主,那个我喊爹的人?” 岚颜摇摇头,“没有见到黑袍人的真面目,我不会妄下决断。” “你不需要下决断。”管轻言冷冷地一笑,“我替你下这个决断,以他的性格,做出这样的事有什么稀奇的?以他喜欢掌控一切的手段,一切超出他预计的人,都必将除之而后快。” 岚颜从他的声音里,没有听到任何感情的存在,她听到的只有冷淡,只有疏离,甚至还有不隐瞒她的仇恨。 “一个连妻儿都可以杀的人,杀你又有什么?”管轻言冷笑一声,“一个想要得到天下的人,又怎么会允许你让苍麟觉醒来破坏他的好事?” 岚颜一惊,震惊地看着管轻言。 他的秘密,他的过往,他都不曾对她提及过,也许在他们的心中,他一直是那个承担和照顾的人,而她,只需要在他的羽翼下快乐地生活。 他于她,是在最落魄的时候接纳她的人,是那个可以一起打闹,一起玩耍,一起疯狂,一起争夺食物的人。 而她于他,又是什么呢? 她不曾分担,不曾探究,不曾关心,什么都不曾给予他的人。却让他为自己,白白守候了那么多年的人。 有些感情,无以为报。 有些爱恋,沉重如山。 “对不起。”不经意间,这三个字就脱口而出了。 曾经,她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是彼此的了解胜过一切,不需要再更多煽情的语言,但此刻,她就是想告诉他,她是真的内疚。 “有什么对不起的?”他忽然笑了,那眼角的媚色,让她恍惚瞬间回到了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下。 “你一个小屁孩,我和你说什么?”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熟悉的动作中,让她觉得此时的处身之地,不是这温香软榻的房中,而是四处透风的破庙。 他似乎说的也没错,那时候的她不是小屁孩又是什么?何况,那时候的她,心中只有封家的仇恨,就算他有什么蛛丝马迹,以她的脑子,只怕也未曾发现过。 对于他说的话,她只是轻轻地笑了笑,“那现在呢?” 就算归还了发簪,了却了曾经的誓言,他与她的友情,依然在。 “你想听?”他反问她,“你可知道,能够被交予秘密的,通常都是最重要的人。” 一句话,让她楞了下,竟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就算是放下了彼此的约定,却不代表退回到陌生人的界线之外,她的关心是由衷的,在这些年的相处中,已成为了习惯。说放下,又如何轻易做到? “你还记得当年那一场追杀,导致你我失散吗?”他在她的床边坐下,轻轻靠着。 岚颜点点头。 那一场分离,直接让两人的命运改写,她与悠然被追杀,差点丧命。之后,她再没有机会回到两人约定的小河边,没有机会见到管轻言。 “追杀我的人,是原城的城主,你也可以称呼他为我的父亲。”管轻言笑笑,眼神中充斥的却是满满的冷然。 岚颜表情凝重,“你也和封千寒一样吗?” 封南易收养封千寒,要的是一枚棋子,要的是身前的挡箭牌,难道管轻言于这原城的城主,也是同样的存在? 管轻言一声冷笑,眼角扫过她,“封千寒不是亲儿子,我可是亲生的。” “什么?”岚颜一惊,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世间什么都可以轻易割断,无论情爱或者朋友,一场是非、一段误会,或许就此两厢无缘,唯独亲缘,无论是争吵或是打闹,最终都无法真正的割断血脉。 而身为原城的城主,对于自己的亲生之子竟然可以如此下狠心吗? “你知道吗,越是野心大的人,越是害怕自己有阻碍,当这种信念变成执念的时候,人就会疑神疑鬼起来。那个应该算是我爹的人,作为一城之主,只因为有人说他注定会死在最亲近的人手上,便下定决心杀妻弑子,让自己身边没有任何亲近的人。”管轻言淡淡的语调里,没有任何感情。 岚颜叹息着,“只为了所谓的天命之言,就连妻儿都不要了,这些荒诞的话真这么值得信吗?” “不值得吗?”管轻言望着她,似笑非笑,“有些天命之言,往往就是一生的命运,比如……你的悠然。” 岚颜脸上顿时飘起尴尬之色,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命也好,运也好,难道不是与自己的性格有关吗?”她冷哼了声,“若你执念于一件事,物极必伤,最终还是害了自己。” 管轻言垂下眼皮,似乎是在思索,终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与她继续讨论下去,而是慢慢将故事说了下去,“我娘带着我逃出了原城,为了逃避他的追杀,我的童年记忆,除了逃跑就是躲藏。而娘为了照顾幼小的我受尽苦楚,最终重病缠身,我曾经回到原城,求他救我娘亲,我告诉他只要他救了我娘亲,我便从此流浪江湖,永不回原城,也永远不会承认是他的儿子,这样就不是他最亲近的人,也自然不会克死他。” “他同意了吗?”岚颜忍不住地追问,身体前倾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可她忘记了刚刚才恢复一丝力气的她,根本撑不住虚弱的身体,手腕一软,整个人跌了下去。 手,扶上她的肩头,温暖的胸膛接住她跌下的力量,宽厚的臂弯承受了她所有的重量。 她趴在他的胸前,虚弱的喘息着,几度想要爬起,却又跌了回去。 他的手按在她的背心处,轻轻地抚摸着,仿佛在破庙中两人依偎的每一个日夜。 这一切仿佛是他在安抚着她,成为他的依靠。可她却依稀知道,此刻的他才是最需要安抚的。 藏在心底越深的秘密,说出来的时候,需要的勇气也越大,而现在的她,就是他唯一的勇气。 “他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就是我永不许回原城,不准以他儿子的名义出现,只可惜,我娘亲终究是积劳成疾,未能得到救治。”他吐出一口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如此近的距离,岚颜能够看到他眼皮的颤抖,如此亲密的动作,她也能听到他心中那激烈的跳动声。 他在意他的娘亲,在意到深埋在心中从来无法开口提及,这些往事,只怕从未有人分享过,有人倾听过。 “所以你流浪江湖,哪怕是做乞丐,对你来说也胜过这原城少主的身份。”下面的事情,她也多少能猜到了。 至少她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真的无忧无虑开心放肆的。 “可是没多久,他就派人来找我,他要我回原城,他愿意给我少主的身份,愿意承认我这个儿子。”管轻言的眼中,又露出了那种讥诮的讽刺,唯有抚摸她发丝的手,依旧温柔。 “原因呢?”每一个人的改变,都不可能是无缘由的,尤其以他父亲对他的忌惮,不要说什么父子之情,她不相信。 “你觉得他会对我说实情吗?”管轻言的笑声很轻,却有着说不出的嘲讽,可她却在嘲讽中,听到了更多的苍凉。 是啊,无论真相是什么,就像他被放弃一样,一切决定都不由他。 她知道他的决定,因为是她陪伴着他被追杀,陪伴着他逃跑,那曾经的一路风雨,一路快乐,想来那么遥远,却又那么亲近。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由着他人掌控自己的命运,何况是管轻言这种骨子里极度自尊自傲的人。 但是他……终究回来了。 岚颜轻声低叹,“因为我。” 她不需要问他,答案已经在她的心中。 以他的武功以他的能力,逃避家族的束缚并不难,可在封城见到的他,已是原城的少主。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他的手习惯性地贴上她的脸颊,想要捏她,却在指尖刚刚触碰到她的肌肤后,骤然停住了。 她的伤痕,那斑斑驳驳犹未好的痂…… 他的指尖,在轻颤。 她的手掌,帖上他的手背,带着他的掌心抚上她的脸颊。 她扬起脸,在他的眸光中扬起了嘴角,“太低级的谎言会被人取笑的。” 明显到能轻易被她看穿,又怎么算得上是谎言,他即便知道她会看破,却还是不愿意承认,只因为不想她为他再多一分的内疚。 那笃定的眼神,还有伤痕掩盖不去的灵动,让他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唯有在面对她时的笑容,没有嘲讽,没有讥笑,更没有冰封在眼底的冷寒。 他不愿意承认的身份,却因为要寻找她,而终究借用了原城的力量,他对她的在意,何须说出口。 最不愿意接受的身份,只为了她而妥协。 “你醒了,我也该想办法带你出城了。”他的手细细地抚摸着她的脸,“城殿前闹了那么大动静,他迟早会怀疑到我身上,虽然我不介意与他撕破脸皮,但是……” 清晰而坚定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带着不容质疑的力量,“你的脸,只有一个地方或许能医,虽然我非常讨厌与那个家伙打交道,但是……” 苦笑中,他轻柔的抱起她,踏出门外。 院中,一辆装备完好的马车停着,正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出城 马车,飞快地朝着城门前驰去,滴滴答答的马蹄声,犹如踏在岚颜的心上,一阵阵急促着。 她不知道倚仗着管轻言的能力能否顺利的出城,但是她知道,无论是否被发现,管轻言都会誓死拼杀出去。只是这样对于他而言,只怕不是好事。 再不介意原城少主的身份,却也还是为了她而改变。 当年从一介逍遥快乐的普通人,回到原城因为她,如今卸下身份回归江湖,还是为了她。 他不介意,她介意。 她不愿意他再为了自己,重新回到被追杀的生活中,以原城城主的绝情,根本不会在意儿子的死活,一旦被他知道管轻言的背叛…… “如果骗不过去,就杀出去。”耳边,是他冷静的声音,任风声呼呼,抹不去他的坚决。 马蹄声越来越急,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巍峨的城门就的眼前,在视线中拉近,拉近。 马车在大街上狂奔,远远的就已经引起了守卫的注意,而看清楚城门前状况的她,心头更是咯噔一下,沉落。 黑压压的守卫,让她深深感受到了一种压力,尤其那只开了侧门的城门口,只能允许行人通过,却不能让马车驰过,如果她的马车要过去,只能让守卫大开正门。 不能被发现自己和苏逸的存在,而眼前的景象杀出去…… 如果只有管轻言一个人,可能一切都很简单,但是带上没有武功的自己,病的几乎难以动弹的苏逸,他绝没有半点硬闯出去的可能。 苦笑,扬起在嘴角。 “来者何人,停车!”一声断喝,人影已拦在了车前。 他们的马车很华丽,甚至挂有城主的家徽,但是依然被毫不留情地拦了下来。 岚颜知道,她的不安,应验了。 马车被拦停,来者黑沉着脸,“城主有令,任何车马人行,都必须经过查验后才能出城。请车内人下车,接受我们的搜查。” 岚颜的声音压的低低的,“大人,您可知道这是谁家的车?” 那人的表情丝毫未变,“城主的命令,无论何人的车,都必须上车搜查。” 踏前一步,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撩向车帘。 手指,已抓住了车帘的边,下一刻,哪轻飘飘的车帘,就要被掀起。 忽然间,他的身体一震,猛地朝一旁退开,脸颊上一缕血丝缓缓滑下。 他人或许没有感觉到,他却清楚的很,如果他再闪慢半拍,这缕指风擦过的就不是他的脸颊,而是贯穿了他的咽喉。 他手一挥,所有的守卫都围了上来,将车辆团团围在中间。 岚颜情不自禁地捂上了脸,这不是真的要开打吧?管轻言可不是如此冲动的人! “我的车也是吗?”车内,飘出一句轻巧的话语,却带着几分杀气,直逼向守卫。 所有守卫一愣,恭敬地弯腰行礼,“少城主!” 车内一声冷哼,“还知道我是少城主?居然敢随意搜查我的车?” 那守卫僵在当场,表情有些迟疑,眼中闪过挣扎。 “你可知道查我的车,要付出什么代价?”车内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却让所有在场的守卫都全身一抖。 少城主,也就是未来的城主。以原城的阶级森严,就是杀了他们,也绝不会被人诟病。 那声音听起来轻巧,可任谁都能听出声音里的杀气。 他该怎么做? 他偷眼看着身后其他的护卫,可他发现,所有的人都用同样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他才是首领,一切决断都由他来决定。 是违背城主的命令,还是得罪未来的少城主?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在风中轻微飘动的车帘上,没有人注意到,马车车辕上,坐着的车夫。 一个斗笠,一身粗布,黝黑的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结果,一双粗糙的手握着马车的缰绳,仿佛事不关己般等待着。 却没有人发现,那斗笠掩盖下,锋锐的眼神。 更没有人发现,这双眼的轮廓,过于娇媚。 一辆马车,如何带着两个人出城,尤其是岚颜,她脸上的伤痕,就算是天下间最好的易容圣手,也不可能在仔细的探查之下完全的浑水摸鱼过去。 尤其人往往会在意被遮掩的地方,却会忽略堂而皇之放在眼皮底下的东西,她和管轻言赌的,就是这个。 用管轻言的名头和威望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在意这个驾车的下人,而黝黑的皮肤,遮挡风沙的斗笠都是车夫自然的装扮,加上管轻言的易容术,就算伤痕依然还有,只会让人觉得那是岁月沧桑的痕迹。 这一招很冒险,赌的就是人心,而事实证明,这些守卫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她,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车内。 城主的命令,少城主的坚持,如何抉择? 原城的人都知道,近几年城主几乎不出现,所有的事务打理都来自于少城主,这一次城主下令都让他们大感意外,这还是自从少城主回来后第一次的城主命令。 最高地位者的命令,和今年实际掌权者的命令…… 守卫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在疼。 “你想好了吗?”车内又传出了管轻言的笑声,但是这一次的笑声里,杀气浓烈的已经掩饰不住了。 到底是让他想要不要搜查,还是要不要命? 守卫首领深深的思量过后,往后退了两步,抬起了手腕,“开城门。” 岚颜始终提着的心终于沉了下去,手腕一抖缰绳,马儿抬起蹄子,车轮缓缓滚动。 城门主门轧轧而开,岚颜面前的光闪动着,敞开了一片天地。 这让她受尽了折磨和围困的地方,终于就要解脱了。 岚颜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她只是努力压制着身体内泛起的疼痛,让自己的手腕稳定着。 她的伤就连坐着都艰难,更遑论驾车,但是她必须要稳定住,不能让人看出半分破绽。 强烈的阳光打在脸上,让她有一瞬间的失明。岚颜迅速地低下头,当她的视线再恢复,忽然看到了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坑。 坑不大,却足以引起车身的颠簸。而马身已过,再要调整已经来不及了。 车轮落入坑中再弹起,岚颜坐在车辕上的身体一个震动,差点跌落在地,她猛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自己的身体。 胸口一闷,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晃动,虚飘飘的。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摔下去。 一只手死死抓着马缰,一只手撑在身旁,硬生生的将那口血咽了回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即便那声音模糊而轻微,甚至让人无法判断男女,她却还是立即判断出,那是苏逸的声音。 这一个小小的震动,他也是承受不住的。 “等等。”方才已经让开了身形的守卫首领,忽然晃身到了她的车前,双手一抓缰绳,“停车!” 岚颜不敢和他抗衡,也无力与他对峙,她只能由着对方拉停了车。 “大哥,随意拦停少城主的车,若是惹怒少城主,只怕您担待不起。”她压下口中的血腥,低沉的嗓音中含着强烈的不满。 那守卫的手却并未松开,而是朝着门帘的方向开口,“少城主,我身为城门守卫首领,城主的命令不得不从,即便您是少城主,我也不能违抗城主的命令。” “如果我不呢?”管轻言的声音传出。 “如果少城主坚持,属下不敢僭越,唯有请城主决断。”那首领的声音充满了坚决。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岚颜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眸光,闪烁着坚定。 刚才在犹豫之后的放行,与现在决断的不放手,岚颜知道,问题就出自刚才苏逸那一声呻吟。 果然,那守卫首领目光炯炯盯着车帘,“城主要求搜索的犯人,其中一人受了重伤,我方才听到少城主车内传出呻吟声,为免少城主受人胁迫或者犯人私藏车内而少城主不知,还是让属下探查一下吧。” “如果我车内有不方便让你看的被你看见了,你如何补偿?”管轻言的声音冷冷的。 守卫首领一咬牙,“属下甘愿领受少城主任何惩罚。” “好。”管轻言声音落,雪白修长的手指伸出车帘外,朝着他的方向勾了勾。 守卫首领上前,伸手撩开了帘子。 一股浓郁的脂粉香顺着帘子敞开的方向飘了出来,车内的人影也刹那印入所有人的视线中。 香榻之上,管轻言半裸倚靠,手中的水晶杯中,酒色如血,随着手腕的动作,慢慢地晃动着。一双桃花眸半眯着,缓缓从怀中女子白皙的颈项间抬起头。 那女子被这突然撩起的帘子惊动,发出一身娇吟,羞怯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中,纤细的手指抓着肩头滑落的衣衫。 管轻言发出一声轻笑,顺势替她将衣衫拉好,把人环入胸膛中。 守卫可能想过任何可能,却没想到车内会是满车春光,如此旖旎。 管轻言的眸光再抬,却如锋寒利刃,“刚才我就说过,有不方便让你看的,而你说有呻吟声,实在是我这爱人情不自禁,却让你误会了。” 守卫慌乱地放下手中的帘子,就刚才那一瞬间,他已经看的无比清楚,少城主怀中那女子,美艳无双,肌肤吹弹可破,凝脂般剔透,刚才被自己一吓,竟有些惊恐的苍白。 这样的肌肤和容颜,绝不可能是易容的。 而城主要他找的女人,却是被毁了容的怪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少城主怀中的女子。 “属下,属下惶恐。”他低着头,声音已有些颤抖。 少城主的女人,却被自己看到了几分春色,还是在城门前,几十名守护团团围着,这要是传出去…… 他只觉得自己背心一片冰凉,帘子落下前管轻言的眼神,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间。 “还要查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管轻言如此轻柔的嗓音,他的身体却是重重地一哆嗦。 “不敢。”他赶紧让开了身体,低垂着脸,恨不能自己能够立即消失。 “走吧。”管轻言的声音才落,岚颜一抖手腕,马儿再度撒开蹄子,朝着城门口驰去。 马车又一次行过守卫首领的身边,帘子中管轻言执杯的手伸了出来,手中还拈着那杯酒。 “首领忠于职守,我身为少城主,应当敬你一杯。”话音落,那小半杯酒忽然从杯中腾起,一片血色点点,直扑向守卫首领。 他看着那点点红艳迎面而来,脚下想要躲闪,却发现还来不及提步,那酒已到了身前,一点点的散开,竟然将他全身笼罩。 一声闷哼中,那点点酒液落地,地上星星点点的红色,却弥漫出血腥气。 再看那守卫首领全身上下,慢慢地、慢慢地、沁出血丝。 血丝滑落,与那红色的酒液交融,再也分不清孰是酒,孰是血。 马车飞驰,带着碌碌声,在众人的视线中,绝尘而去。 ##两个男人间的暗战(一) 岚颜抖动着缰绳,马车飞快地奔驰着,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刮过,她不敢停下,也不敢有任何的缓慢。 再是精良的马车,在飞驰中总是有些许的颠簸,尤其是驾车的人,那风打在脸上,生疼。 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她却丝毫不敢放慢自己的速度。 眼角一扫,身边已经多了一道人影,有力的手握上缰绳,“你进去休息吧,这里我来。” 岚颜没有和他客气,缓缓松开了手,身体靠上了他的肩头,强自撑着的一口气,也终于松懈下来。 “噗。”那口始终憋在胸口的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衫。 管轻言一只手飞快搂上她的身体,另外一只手则迅速拉停了马车,当马车停下的瞬间,岚颜已经倒在他的怀中,艰难地喘息着。 她无力地举起手,“轻言,我没事,快走吧。” 管轻言根本不理会她的话,手指飞快地点过她胸前的穴道,一枚药丸纳入她的口中,“不准废话。” 她咽下药丸,感受着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胸口,暖暖的气息渡了进来,迅速地缓解了她的难受。 她挤出一丝笑容,想要努力证明自己的伤并不严重,可惜她换来的,只有一双白眼,还有依旧没有停下来的动作。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短暂的休息着。 管轻言的真气很强,几乎是转瞬间,她的伤就得到了抑制,气息逐渐平缓了下来。 “你很厉害。”岚颜轻声笑着,才管不了身体的震动带来的些许疼痛,“居然用这样的方法出城。” 原本以为是个死局,却被他走出了活路,“不过,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去安慰下他?” 想起苏逸那娇媚又温柔的眼神,重病的身体无形中萦绕的弱质纤纤,让人心生怜惜,谁敢想象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竟然是一名男子? 尤其,又是以那样的姿态躺在少城主怀中。 “你怎么不安慰下我?”管轻言狠狠地憋出来几个字,飞扬的桃花眼夹杂着不满与愤恨。 想起他搂着苏逸的护卫姿态,满脸的柔情和欲望交杂在一起,就连岚颜都恍惚觉得是真的,更别提旁人了。 “我以为你很享受。”岚颜忍不住地笑出声,又一次震动了伤口,禁不住又是一阵阵的咳嗽,标准的乐极生悲。 雪白的手指点上她的唇瓣,管轻言的眼中是满满的威胁,“你别以为你受伤,我就不敢打你。” 岚颜又是一阵轻笑,叹息着,“可惜了,我本来想要先找到玄武内丹的。” 这一出城,只怕就连管轻言也无法轻易回去了,再想要接近玄武内丹,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那个狗屁内丹会比你的脸更重要吗?”管轻言一声冷哼,“还是说他的命也不在乎了?” 是啊,与苏逸的伤病比起来,玄武内丹又算什么? “她的脸重要不重要,应该是我说了算吧?”车内,传出一缕淡淡的声音。 几乎是一瞬间,管轻言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凝窒,深深地盯着岚颜的眼睛。 岚颜知道,他生气了。 可是这气,不关她的事啊。 “我……”她忽然觉得解释起来,有点难啊。 “封千寒你要,凤逍你要,段非烟你要,原来你和他……”他仿佛是在笑她,站在朋友的立场打趣,但那眼神中的伤,却如此清晰。 “不是。”她摇头,“我和他……” “我要是死了,你可是要为我送葬的。”车内,那声音又幽幽地飘了出来。 那么孱弱的气息,那么浓烈的期待,让岚颜又恍惚想起了苏逸曾经说过的话,在他以自己的命换她的命之后,她如何说得出拒绝的话? 答应为他送葬,不让他以未成亲的身份上黄泉路,也就意味默认了与他成亲的事实。 可现在,她如何当着苏逸的面,对管轻言去解释? 她的为难,就这么僵硬在了脸上。 而管轻言的眼神,明明就是在等待着她下面的解释。 风声,吹过。 三人,无声。 岚颜忽然发现,自己这辈子,被当做男人养大不悲哀,流落江湖不悲哀,发现自己是个妖也不悲哀,被卷入了神兽之间的斗争也不算悲哀,最大的悲哀就是无法面对乱七八糟的感情。 “你似乎没和我提过有他啊?”管轻言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让车内的苏逸听见。 他在挑衅,岚颜几乎瞬间就明白了管轻言在想什么。 车内的苏逸喘息着,“她也没和我提过你啊。” 岚颜的头又疼了起来,这不是逃命的路上吗,车里的那个都病的快要断气了,居然还有心思吵架? “大约你还不值得提。”管轻言毫不留情,眼睛瞪着岚颜,她相信如果她此刻不是身受重伤,他真的会揍她。 “但是值得她拼命。”苏逸不亏是出名的才子,戳人心的能力实在太强大,一句话就能让人想起之前她的疯狂。 管轻言咬着牙,“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命短了。” 如果苏逸再刺激下去,她相信管轻言一定不介意亲手掐死他。 “可你还是要想办法吊我的命。”苏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好听,“苏逸谢过少城主救命之恩。” 岚颜觉得自己仿佛能听到苏逸内心的话:我就是仗着你不敢打我,我就是仗着我身体弱你不能动手,反正动口你也动不过我。 杀人不见血,气死人不眨眼,就是苏逸这种。 听着他们两个人你来我往,岚颜终于忍不住了,“闭嘴。” 她的手指指着管轻言,“你,赶紧驾车。” 喘了口气,“车里面那个,给我躺好,吊着你的命。” 两个针锋相对的人终于闭上了嘴,管轻言握上马缰,岚颜则想爬进车里。 冷不防的,手臂被人抓住,在管轻言开口之前,她已提前说话:“你想我在这里能休养?” 她知道他不希望自己单独和苏逸在一起,但是现在的她,真的很需要休息。 握着她胳膊的手终于松开,岚颜掀开车帘坐了进去,落下的车帘遮挡了管轻言心不甘情不愿的眼神。 马车再度驰开,岚颜靠在车厢壁上轻轻的喘息,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静静地握着她的手。 苏逸的手,很凉。 岚颜转过头,陷在被褥中的他那么清瘦,唯有那双眸光,依然闪烁着温柔。 “你的眼睛……”岚颜相信,能拥有这么一双柔情眼眸的人,不可能是瞎子。 苏逸抓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眼皮,“其实,我有点希望一直瞎着,这样你就会多照顾我些。” “这个世界上的人,只有希望自己更健康的,哪有你这种傻子。”岚颜没好气地呸他,却是由衷地笑了。 这样的他,才让人暂时的心安。 苏逸低声的笑着,“为你,甘愿做傻子。” 虽然此刻的他还是那么孱弱,但能看到他能微笑,能说话,她的心里已是很大的满足。 “你休息吧。”岚颜挤出一丝微笑,“我说过会救你,就一定会的。” 能看到这样的他,她内心深处涌起一丝雀跃。 她忘记了问管轻言要带她去哪儿,但是以他们之间的了解,她相信管轻言所有的决断。 只要她的灵气恢复,苍麟他们一定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只要她的灵气恢复,她能够回到妖族,她都有办法去续苏逸的命。 “你也累了。”苏逸握着她的手,“睡吧。” “不了。”她摇摇头,“我靠着休息就行了。” 苏逸嘴角牵起一抹微笑,“弄的好像我们没有一起睡过似的。” 这话,真是暧昧十足。 岚颜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却还是没能抗拒舒适的床榻,管轻言很清楚路途的颠簸,车内的榻上铺的是厚厚的绒毯,伴随着淡淡的熏香,很容易让人放松了身体,车内连药品食物都备的足足的,可见管轻言的心细。 在淡淡的香气中,已经戒备了太久的心终于松懈了下来,全身的疼痛也逐渐弥漫,她需要好好的休息。 慢慢的,岚颜闭上了眼睛,恍恍惚惚的进入了梦乡。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听到了苏逸的一声:“其实,你是答应了我的,对吗?” “什么?”困意让她无暇多想,朦胧地接着嘴。 “做我的妻。”苏逸的声音如此缥缈,却又如此清晰,“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一定会以妻子的身份替我送葬的对不对?” 岚颜心里一惊,猛的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还没等她张口回答,车声呼的一停。 “啊……”岚颜身体一冲,半个身体冲出了车外,四肢大敞趴在地上。 她抬起晕乎乎的脑袋,管轻言眼角扫过,冷然开口:“休息,吃东西!” ##两个男人间的暗战(二) 休息吃东西? 岚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是逃命的时候,不是郊游踏青,才行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需要休息吃东西吗? 现在离原城并没有多远,大家并不算脱离了危险,他居然要休息? 而且,她和苏逸原本就在车内躺着,何须特地停下来休息? 不管心里在想什么,管轻言已经下了车,开始捡拾柴火,显然已经是打定了主意。 岚颜看了看四周,发现此刻的车在山巅的一个角落中,来时的路一览无余在自己的眼底,岚颜这才略微放下了心。 虽然车停的突兀,好歹还不算神经。 管轻言一把抱起岚颜,“走吧,我们去找点食物。” 找食物为什么带着她?他不觉得她是个累赘吗?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你带着我还怎么找食物?” “你气血不畅,需要运动,所以跟我一起找食物。” 多么义正言辞的话,多么让人难以拒绝的理由,一副一切为了她好的姿态。 “那少城主也带着我吧,我气血不畅很久了。”车内,声音幽幽地传出,让管轻言举步前行的脚步一顿。 管轻言抱着岚颜,轻轻回了个头:“苏少爷身体太虚,还是躺着将养着吧。”说吧,丢下那辆华丽的马车,转身带着岚颜行了出去。 “这样会不会有危险?”岚颜的视线越过管轻言的肩头,牵系在马车上。 “能有什么危险?”管轻言没好气的回答,“车上有特别的药粉,蛇虫鼠蚁不敢靠近,何况以我的能力,若有人或者猛兽靠近,又岂会不知?” “你把我留下,似乎更好些。”她努力地想要说服他。 “把你留在那,然后答应嫁给他?”他抱在她腰间的手,狠狠地一拧她的腰身,捏的岚颜一龇牙,倒抽一口凉气。 果然,他停车休息,根本就是不想自己和苏逸单独在一起。 “噗。”岚颜忍不住地笑出声。 他的霸占欲,让她有些哭笑不得,偏偏这个时候的她,根本无力反抗他此刻的霸道。 “我还没问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岚颜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居然不知道管轻言此行的目的地。 “带你去疗伤的地方。”他言简意赅。 岚颜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不爽。 不是一丝不爽,是很不爽。 “你不想给我疗伤?”岚颜话才出口,又摇了摇头,“不可能。” 她很清楚管轻言对自己的在意,在意到了根本不介意放弃少城主的身份,违背父亲的命令带她闯出城。 “难道你不想给苏逸……”话没有说完就被她自己否定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哼。”回应她的,是他的白眼和一声冷哼,“别说他这样,就算他身体完好,我又放在眼中吗?” 男人的自傲,自信,就在这短短一句话中体现无疑。 “所以我一定会治好他,再看他给我兴风作浪。”管轻言又是一个眼刀,瞪她。 这什么意思,分明指所有事都是她闹出来似的。 “那是什么原因?”既然不是针对苏逸,那他的不爽从何而来? 管轻言瘪了瘪嘴巴,“因为有我不想见的人。” 他不想见的人? 岚颜与他在一起多年,对他的脾气也很了解,管轻言骨子里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极少有能让他上心在意的事和人,更别提能让他不爽还没翻脸的。 “谁?” 只这么好奇的一个字,换来的是他在她臀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别说话,想要吃叫花鸡,就给我闭嘴。” 分明就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岚颜乖乖的闭上了嘴,对方是谁她并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反正总是要见到的。相比之下,她更期待管轻言的叫花鸡。 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在做饭上的手段总是那么让她垂涎三尺,光是脑海中想到他做的叫花鸡,岚颜已经垂涎三尺了。 岚颜被他抱在怀里,挣扎着,“放我下来吧。” “不用。”他毫不在意地看着前方,小声地凑上她的耳边,“抱紧我。” 岚颜的手楼上他的颈项,管轻言弯腰小心地拾起一枚石子,冲她挤了挤眼睛。 手腕一抖,松枝上一只肥硕的山鸡落了下来,正掉在两人前方。这一个动静,惊动了无数山鸡,各自扇动着翅膀,惊慌逃窜。 管轻言手中的石子接连射出,不多时,已是三四只山鸡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岚颜一声欢呼,从管轻言的怀里跳了下来,飞奔向前方,把山鸡抓在手中,沉甸甸地举起战利品,朝着管轻言晃荡。 管轻言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口中不无责难,“别乱蹦,你气血太乱,不要再伤了。” 是啊,刚才不过冲动的跑了两步,她就已经觉得胸口憋闷难当,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想她堂堂一代妖王,居然落到如此境地,还真是悲哀。 他从她的手中接过山鸡,蹲下了身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岚颜也没迟疑,俯了上去,双手勾着他的颈项,软软地趴着。 管轻言的背宽厚充满力量,让岚颜的记忆瞬间回到了当年。 跟随他流浪的几年里,她懒性子一发,就趴上他的后背,让他背着自己走,那时候的他老是调笑是背媳妇。 或许,那时候的玩笑里,也带了他真实的想法吧,只是她未曾明白。 果然,她听到了他口中传出的山歌小调,粗犷的曲调与他清朗的嗓音融合在一起,却有几分真挚动人。 “背着懒婆娘,陪她回娘家,为她摘朵花,青丝鬓边插,懒婆娘啊懒婆娘,什么时候为我生个胖娃娃……” 声音悠悠荡荡的,在山林间飘荡,一瞬间岚颜恍惚觉得,他们两个就是俗世间最平凡的夫妻,过着简单而粗鄙的生活,却又在日落晨昏间温馨自在地逍遥着。 最普通的生活,最平淡的日子,原来却是心底最渴望的。 待找到玄武内丹,苍麟彻底恢复,她的责任也就了了吧,那时候回到妖族,回到她最渴望的平静中,就能过这种向往的生活了。 “你答应过带我去妖族的,可别反悔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岚颜才想到妖族,就听到了管轻言的话。 “妖族可要不到饭,你会不会饿死?”她开着玩笑,下巴支在他的肩头,他俊美的侧脸,就近在咫尺。 管轻言的脸属于俊美型的,只是他平日里不修边幅,总是把最俊秀的一面藏着,偶尔乱糟糟的胡子,却也挡不住那过于俊秀的容颜,飞扬的眼角眉梢,更是泛滥着春色水光,平添了几分媚气。 娘娘腔……她忽然想起了以前自己对他的评价,大约也是因为他这种水光潋滟的眼神吧。 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眼神,太容易让人沉溺。 “妖族有山鸡就饿不死我。”他哈哈一笑,又是一个媚眼飞了过来。 “还有百年好酒。”她忍不住地勾引他,就是想看到他眼神中的闪亮。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山林,那豪华的马车就在不远的前方,可那原本闭合的车帘却已经撩了起来。 岚颜心头一惊,声音高了起来,“苏逸,苏逸……” 一只纤细的手,从车下伸了上来,艰难地攀上车辕,似乎是想要借着力量让自己站起来。 岚颜赶紧从管轻言的背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马车旁,此刻的苏逸躺在地上,苍白着面孔,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张着,喘息阵阵。 看到岚颜,他挤出一抹微笑似是要宽慰她,手指攀在车辕边,却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支起自己的身体。 岚颜想也不想地蹲下身体,将他半搂半抱在怀中,“你怎么出来了?” 苏逸温柔微笑着,“水喝完了,我想要拿水,却没想到居然连这么点力气都没有,不小心就摔下来了。” 岚颜看了眼挂在车旁的水囊,伸手摘下,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喂他喝下。 苏逸就着她的手慢慢喝着,面对这样如冰晶般的少年,岚颜是格外在意的,“水凉,稍微润润就算了,一会我烧热了你再喝。” 而苏逸就像听话的孩子,不过两三口之后,就挪开了唇。 岚颜放下手中的水囊,搀扶着苏逸,而苏逸虚弱的身体几乎全部靠在了她的身上。 “我来吧。”一旁的管轻言从旁边伸出手,直接把苏逸抱上了车,“你自己一身的伤,别再乱了气血。” 他动作干净利索,直接把岚颜从苏逸的身边挤开,岚颜只觉得身影飘过,怀中的人就被生生拔走了。 这也太快了吧? 不等岚颜反应过来,苏逸就被塞进了车里,外加车帘放下,“苏公子还是不要吹风,免得又加重了病情,管某人可没空为苏公子准备葬礼。” “厚葬不必,有妻就行。”苏逸浅浅淡淡的一句话。 又开始了…… 岚颜默默地拿起水囊,发现里面存水已经不多了,再看看那两个姿态潇洒却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她转身走向林间小溪。 “你去哪儿?”风过处撩动她的发丝扬起,她的身边骤然多了一道身影。 她举起手中的水囊晃了晃,“没水了。” “我去吧……”他的话才说出口,又忽然改了,“我陪你去吧。” 岚颜眉头一挑,轻易看穿他的心思。 这家伙,舍不得她劳动,又怕把自己留在苏逸身边给对方可趁之机,亦步亦趋的守着,简直是在防火防盗么。 她把水囊往管轻言手中一塞,“你去。” 管轻言还想再说什么,岚颜已经轻飘飘地走了回去,“我累了,我要休息会。” 管轻言看了眼车的方向,她却明白他瞪的不是车,是车内那个人。 管轻言一把抱起她,“这样休息就行了。” 霸道地带着她飞掠而去,窝在他怀中的某人很是郁闷,难道以后他就这样寸步不离地带着她?还不如索性绑个绳子把自己捆在他身上算了。 两人的身影瞬间不见,风吹动着车帘,一只冰透的手指轻轻勾起车帘,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中,嘴角渐渐扬起一缕笑意。 “管轻言,我看中的人,也不容他人夺走。” ##两个男人间的暗战(三) 抱着打猎,背着取水,岚颜十分怀疑,如果不是自己乖乖的没有进车内的意思,管轻言这个家伙还会栓着她烤山鸡。 天色已经黯了,山林间的风很凉,吹在身上阵阵的寒意,但是面前的火光很旺,烤的身上又烫又暖,让她舍不得离开。 温暖的披风披上她的肩头,带着管轻言残留的体温,岚颜拢了拢披风,抬头朝他微笑。 火光一闪一闪的,外加柴火的噼啪声,每一次炸裂,光芒就炽盛一分,也就将他的容颜映衬的更加明朗。 一只冒着热气的山鸡送到她的面前,“快吃吧。” 岚颜拿在手上,忽然想起车里的苏逸,她看了看车,刚想起身,就被管轻言按住了肩头。 “我去吧。”他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却是站起了身,走向了车边。 岚颜收回了目光,她知道在这个时候,管轻言还不至于太为难苏逸,于是低下头专心啃起了鸡。 管轻言的鸡就是烤的好,外酥里嫩,就连最没有味道的鸡胸肉她也吃的津津有味,不过…… 岚颜看着手中鸡身上的一个大洞,为什么鸡屁股没了? 想起以前管轻言可没有这个习惯,他们两个人流落江湖的时候,可都是争着抢着要鸡屁股的,管轻言没道理全丢了啊? 再看插在树枝上的几只山鸡,鸡屁股也整整齐齐地被切掉了,岚颜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吃。 忽然,她抬起脸,看看插在树枝上的山鸡,歪着脑袋想了想。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一共打了四只山鸡,她手上一只,树枝上烤着三只,那管轻言给苏逸拿去的是什么? “当然是最补的地方。”管轻言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大咧咧地扯下一只鸡腿大啃了起来,“又肥又香,滋补的很。” “你该不是……”她看着四个鸡身上黑黝黝的洞,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 “猜对了。”管轻言毫不犹豫的承认了,“难道不是最肥美最香的地方吗?” 好吧,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可能是,但是对于苏逸这种世家公子来说,只怕…… “你就不能不欺负他?”岚颜又好气又好笑,拿起一只刚烤好的山鸡站起身,准备给苏逸送过去。 管轻言没拦,就是抛了个媚眼,笑的又坏又贱。 就在岚颜刚拿起鸡起身的时候,车帘忽然挑了起来,苏逸温润而轻柔地笑着,“颜,能给我些水吗?” 岚颜忽然想起来刚才他只是润了润唇,自己说给他送水的还一直没给呢。 “马上来。”岚颜小心地提下刚刚烧好的水,为他斟上一杯,快步送了过去。 杯子才递到苏逸的面前,苏逸就为难地笑了,“颜,我手上无力。” 倒也是,才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吊着命的人,能指望多有力气? “我喂你。”她小心翼翼地扶着苏逸,“小心烫。” “我来。”管轻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想要伸手抢过她的杯子。 “不要。”岚颜直接拒绝了管轻言的“好意”,让苏逸靠在自己的身上,将水杯贴上苏逸的唇边,“慢点喝。” 她能不知道管轻言么,就苏逸那小身板,三两下还不伺候散架了,她还是自己上吧。 苏逸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她的怀里了,无力地枕着她的肩头,那水也喝的极慢,有些水顺着他的唇角滑下,落在他的前襟,不多时已经湿濡了一片。 岚颜赶紧伸手拍着,又拿干净的布巾擦拭:“你身体弱,千万别再受寒了。” 苏逸摇着头,“我只是病,而且早就习惯了,真正弱的人,是你。” 她摇着头,不愿意承认。 虽然此刻的她,手臂胸口的疼痛因依然那么沉,只是她刻意地压制了而已,她不想承认自己的虚弱,不想面对自己的伤病。 一个始终坚强而立于高位的人,是无法面对自己突然的一无所有,尤其是功力的丧失。岚颜两世起伏,经历了无数次从巅峰摔落谷底,她已经很能平静地面对,却还是不希望看到他人同情的目光。 苏逸忽然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脸色终于有了些不正常的潮红,岚颜手忙脚乱地为他抚平着气息,苏逸由着她动作,嘴角含笑。 “颜颜,我胸口疼。”苏逸气息微弱,手指捂着唇角,火光中那手指仿佛如冰般,轻易的就被光芒穿透。 他的虚弱,让她完全没有任何迟疑,掌心贴上他的胸口,慢慢地抚摸着,那急促的喘息这才悠悠的平复下来。 “让我靠着,好吗?我有些冷。”那小小的祈求,让人如何能拒绝?苏逸此刻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哆嗦。 怎么可能不好?岚颜想也不想地圈抱着他,甚至扯开自己的披风,将两个人包裹在一起。 当她把苏逸拢在披风中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两道强烈的目光。一抬头,管轻言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在与她目光相碰的瞬间,忽然挤出一个微笑。 “这个还是我来吧。”他一脸正色,“毕竟我身负武功,暖他似乎还是我强点。” 不等岚颜拒绝,管轻言直接把苏逸从岚颜的怀中抠了出来,放到了火堆边,“苏公子,你是否很冷,不如让管某人来温暖你好了。” 苏逸的脸色一变,轻声咳嗽着,“这就不劳管公子麻烦了,这里很温暖。” 管轻言咧开一个大笑,“苏公子不必客气,管某人一向男女通吃,苏公子如此角色,管某人一定不会觉得委屈。” 他越是这么说,苏逸的脸色越是难看。 管轻言的手抚上苏逸的脸庞,在下巴上轻佻地一捏,“苏公子莫不是又病发了,让管某人好好看看。” 那手,竟是顺势着就往苏逸的胸口摸去。 苏逸的手挡在胸前,“不,不用。” “苏公子不要客气,若是再病重些,我怕自己无法对颜交代。”手拨开苏逸遮挡的掌心,在苏逸的胸前摸了一把。 苏逸的脸色彻底变成了青色,急切地想要躲闪,却是变成了一连串的咳嗽声。 管轻言的掌心贴在苏逸的胸口,渡入一丝气息,当掌心离开时,却变成了指尖轻轻滑过,外加娇媚的一笑,“苏公子这般虚弱,真让管某人好生心疼呢。” 岚颜本想要阻拦,当她看到管轻言渡气的时候,却又按捺下了这想法。 她知道管轻言是在调戏苏逸,但也知道管轻言不会玩过火,那就由着他吧。 管轻言收回手,“苏公子体弱,这山林夜风寒凉,这披风的毛皮倒是能抵御风寒,苏公子就裹着吧。” 他目光一闪,落在岚颜的身上,“披风给了苏公子,你没意见吧。” 岚颜莫名,摇了摇头,“没意见。” 难得他还记得苏逸的身体,肯把自己的披风捐献出来,她能有什么意见? 管轻言张开双臂,“我原本想的是,用我的功力帮苏公子御寒,既然苏公子不愿意,那唯有将唯一的披风捐给苏公子,我这里只能委屈你来了。”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山里凉,你一身伤病,冻死了自己将来你拿什么复仇?”管轻言一句话,戳中了她的心思。 她现在的身体,绝对抵御不了夜晚的山风,更何况她与管轻言之间这么多年,现在去说男女有别未免矫情了,只是……终究是满足了他那点好胜心。 管轻言眼光看着苏逸,“苏公子,如果还是身上冷,我想颜是不会介意和你换的。” 苏逸眸光轻眯,嘴角微微勾起,“管公子今日之心,苏某铭感五内,他日必当数倍相报。” 管轻言豪迈地一挥手,“不必提将来,苏公子现在若是身上寒冷,管某人绝不敢吝啬胸膛,苏公子,可愿到我怀里来?” 最后一句话,又是那轻佻中带着玩笑的口吻,外加一个媚眼。 苏逸一个哆嗦,眼神挪开,“不必了,苏逸有这火光就够了。” “真的够了吗?”管轻言身体前倾,似乎是要将苏逸拉入怀中,苏逸身体后缩,将披风紧紧地包裹住自己。 他后缩,管轻言再前倾,他再后缩,管轻言再前倾。 两人之间,你进我退,一言不发。 忽然间,管轻言快速伸出手,把苏逸拉进了怀中,“苏公子,你再退就掉进火堆里了,若是伤了颜面,管某人会心疼的。” 说罢,顺势又在苏逸的脸上摸了一把。 苏逸猛地推开管轻言,踉跄着坐下,而管轻言还要再伸手,眼前却多了一道人影,正是岚颜。 岚颜坐在两人中间,靠上了管轻言的臂弯,“晚了,明日还要赶路,睡觉!” 管轻言看看臂弯中的人,这才露出了深深的笑意,把岚颜抱在了怀中,“好,苏公子想来也累了,休息吧。” 苏逸也不再啰嗦,而是抱着披风,靠着火堆闭上了眼睛,仿佛是睡了过去。 岚颜依偎着管轻言,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连日的奔波和伤痛,让她终于在松懈下之后,悠悠地睡了过去。 梦中,仿佛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间,惊动了浅眠的她。 睁开朦胧的睡眼,她抬头看去,管轻言却闭着眼睛,睡的深沉。 刚才,大约只是她的错觉吧? 岚颜再度闭上眼睛,手腕却忽然被一方清凉握住,她侧脸看去,苏逸正睁着一双清透的眸光,定定地望着她。 手掌中痒痒的,却是苏逸一笔一划地在她手心中画着:此仇不报非苏逸。 岚颜不禁莞尔,反正也是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由着他们去好了。 她反手,在他掌心中浅浅画着:随便。 随后闭上眼睛,安然睡去。 ##追兵至 在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之后,这一觉睡的特别的深沉,也或许是那个怀抱的温暖替她抵挡了所有的寒气,竟让她日头晒在脸上也不想起身。 “颜,起来了。”一只手捏着她的鼻子,轻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不要。”她咕哝着,翻身躲闪着那只手。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话语,熟悉到让她几乎瞬间就陷入了往事中。 “你先去要饭,我一会起来。”以往的她,总是这么耍赖着不出门,这顺口的话就在痴痴呓语中出了口。 那捏着她鼻子的手忽然顿了顿,指尖摩挲过她的脸颊,小心翼翼的。 管轻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手轻脚了?他不是一贯连揉带捏,再不行就是又揪又扯把她弄醒么,现在这样的动作,她还真是不习惯呢。 “少城主若是舍不得,就把她抱上马车,继续睡好了。”温润的嗓音如潺潺溪流,就这么淌进了她的耳内。 这声音……是苏逸? 岚颜的神智在瞬间清醒了过来,印入眼帘的是管轻言那熟悉的面容,不熟悉的是他眼中的沉稳与睿智,与记忆中有了太多的差别。 岚颜露出一丝微笑,“睡懵了,居然觉得还是以前。” 她的微笑似乎带动了他,管轻言的手指将她睡乱的发丝拨到耳后,“或许你一直怀念的就是从前。” 岚颜没有回答,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发现一夜的放松之后,身体的疼痛反而愈加厉害了起来。 眉头深深地蹙着,她咬牙直起腰板,想要坚持着站起来,手上微微一用力,肩头的疼痛就让她的手酸软无力,又倒了回去。 “别逞强了。”管轻言抱起她,仔细地将她抱进车内,又扯过被褥将她包裹好,“一路上你就休息吧。” 随后,苏逸也慢悠悠地钻进了车内。 那青葱般修长清透的手指撩着车帘,“少城主,这山中风凉,我们畏寒。” 管轻言冷冷地瞪着苏逸,而苏逸就这么慵懒着扯过软毯覆上身体,在岚颜身边坐下靠着。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放在岚颜的脸侧,亲昵无比。 管轻言眼神一眯,露出危险的光芒,苏逸的手一抖,越发贴上了岚颜的脸颊,“少城主,冷。” 管轻言阴沉着脸,看了眼岚颜,用力地扯下车帘。 车帘晃荡,岚颜叹了口气,“你何苦招惹他。” 她怀疑若是管轻言手劲再大一点,车帘都被扯下来了。那他们一路上只怕都要喝风了。 “我是真的冷啊。”苏逸一脸无辜,望着她笑。 那眼神,那表情,分明是另外一个意思。 “你有力气,不妨多休息。”岚颜没好气,闭上眼睛休息着。 她需要体力,她不能让自己一直这样下去。 “不如让我有些念想,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苏逸淡淡的口吻,让她心头又是一惊。 明知道他是在玩笑,明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苏逸的手贴上她的脸颊,冰凉冰凉的,“和他斗,很激发我的斗志,为了玩下去,我也不能死,是不是?” 她该怎么回答? 鼓励他为了自己和管轻言玩下去,还是让他去死? 岚颜只能翻白眼,然后闭上眼睛假装不理他。 谁知道那只手,竟然抚上了她的眼角,那清凉的感觉让她想忽略都难,感受着他的手指在自己眼皮上来回的摩挲着,流连不去。 “你的眼睛,很漂亮。”那低低的嗓音,轻缓的语调,舒服的让人不忍拒绝,也唯有这样的声音,在赞美的时候让人无法拒绝的就接受了。 是吧,她是妖族的人,是妖狐,有一双魅惑的眼睛,她一直都知道。但是妖族的人,多少都带着妖气,尤其是她。 可他的赞美,却是那么认真,认真的就连她都心里泛起甜意。 “我这一生,为了使命而活,从没有自己真正想要占有的东西,可你,让我起了占有心。”那声音,依然那么轻柔,依然……那么认真。 认真的让人心动,更多的是,让人心痛。 唯一起的占有欲,因为她。 他在告诉她,自己是他支撑下去的勇气,唯一的动力。 坚守的家族,没有自我的一生,为了一个承诺,为了一个使命,一个心思如此缜密如此细腻的男儿,却不敢有自我。 “如果我告诉你,我要和他争你,你答应不答应?”他轻笑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够她听的清楚,“不过不需要你回答,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想法。” 人家都不需要她同意,只是通知她了,这算不算是二十多年来积累的欲望一次性爆发了? 都说脾气好的人发起脾气来没有人能拦住,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脾气? “我知道你身边的人是谁,我也知道自己算是僭越了身份,但是这种以下犯上的感觉……”他的脸轻轻俯下,盯着她的脸,“挺好的。” 如此近的距离,岚颜根本无法装睡,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漆黑透亮的眸子就在她的眼前,那睫毛忽闪间的微风都仿佛拂着她的脸庞,扇动了心底的风。 明明如如此羸弱的男子,却让她有了威胁感,想要躲闪,又无处可躲。想要伸手推拒,他偏偏又如此无害。 再说,她很担心自己一伸手,就把他这病怏怏的身板推散了。 “我似乎还没告诉你玄武的身份吧?”他忽然开口。 “别告诉我。”岚颜几乎想都不想地就开口。 苏逸笑了,笑的清浅,可那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岚颜觉得很鸡贼,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家伙比自己还要像狐妖。 车的速度忽然快了起来,车身飞驰中有些不稳。 苏逸还是悠悠然的语调,“少城主,小心别颠着车,不然我这身体,只怕要摔到她怀里去了。” 手指,还顺势勾上她的下巴,一副调戏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声音不用大,管轻言都可以听的清清楚楚,毕竟他也不会放心苏逸。 就算苏逸是个半死的人。 吃醋上脑的人,是不会管这么多的。 但是车的速度并没有下来,反而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岚颜心头一愣,车身震了下,苏逸身形不稳,摇晃着。 就在他努力稳定身形的时候,岚颜忽然伸手,拉住苏逸的衣衫,把他拽了下来。 他摔在她的身上,她来不及去管这一下几乎震动了自己的筋脉,牢牢的用双手护住他。 “你怎么样了?”苏逸挣扎着要起身,想要查探她的情况,岚颜的手却更紧了。 一声低喝回荡在苏逸的耳边,“别动。” 苏逸从她的声音中听到了什么,果然没有再动,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着。 “咻……”一枝箭穿透车窗而入,插在内窗棂上,箭身犹自颤动不已。 苏逸看向她,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 追杀! 原城追杀他们的人终于来了。 在逃出原城的时候,岚颜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说实话他们来的比她预期中还要晚一些。 却也比她想象中要激烈和凶残。 原本以为再是要置他于死地,也多少会顾及管轻言,不对他下重手,可是如今…… 她看着窗棂上的箭,叹息。 纵然如今没有武功在身,难以判断外面到底有多少枝这样的重箭射出,但她至少能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和不断传出的人叱声。 “停车!”有人在不远处大吼着。 马车未停,只听到不断甩开的马鞭声。 “放箭!”身后人根本不给任何机会,飞快就下达了命令。 箭雨疾,呼啸而至。 岚颜的心头一寒,不为自己,只为管轻言。 无论管轻言之前说了什么,她多少都是抱有些许希望的,觉得父子之情不至于如此轻贱。 当这箭一出,她知道管轻言的心,比她要寒的多,也要伤的多。 但是现在的他们,无暇去伤心去难过,他们要的,是逃离。 她现在没有武功,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管轻言添乱,而苏逸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趴着一动也不动。 箭声不断,落在车上,岚颜按着苏逸,却警惕地伸着头。 忽然,一枝箭穿透车板,从他们头顶飞过,朝着前方而去。而前面正是驾车的管轻言。 岚颜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苏逸,飞身跃起。 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没有武功;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身负重伤;这一刻,她早已不记得不能妄动真气。 身体跃出是本能的反应,伸手抓箭也是下意识,调动真气更是习惯。 气息在身体里运转,所有受伤的筋脉在刹那间就受到了真气的顶撞,岚颜空中的身体一震,血雨从口中喷出。 身体,重重地落地。 在眼前一黑的最后一瞬间,她心头唯有一丝庆幸,还好……箭抓住了。 ##苏逸,你这个变态 “岚颜!” 那声音远远近近,迷迷蒙蒙,是苏逸的声音。 不行,她不能昏,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管轻言的心神,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苏逸担心。 她的眼前还是黑乎乎的一团,她的视线还来不及变得清晰,话却已经出口,“我没事。” 声音,清亮。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声音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不是说给苏逸听的,而是说给那个车外的人,那个在用尽方法保护他们,决不能分心的人——管轻言。 她趴着,身体随着车颠簸着,胸口被一阵阵激烈的震动晃的无比憋闷,几乎是喘息都艰难无比。 可她不敢大声喘气,她不敢让管轻言听见。 手,被人触碰着。 她知道,那是苏逸的手。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双担忧的眸光,苏逸趴着,手指一点点艰难地够着她,终于将她的手握住。 这个时候,他们就是彼此的力量,彼此的支撑。 苏逸明白她的心,所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喊,因为不能惊动管轻言。 车,在继续疾驰着。身后的叫嚷声却在逐渐变小,应该是管轻言将那些人甩脱了吧?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该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管轻言的低喝,车身猛震,似乎是想要强行停下马车。 岚颜和苏逸还来不及反应,马儿就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一样,发出一声惨嘶,摔倒在地。 车翻滚着,车内的岚颜和苏逸也无法控制的一起翻滚着。岚颜的身体在翻滚的车厢壁间跌撞着,不断地被撞击。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床烂被子,正在被抖灰,再这么多摔两下大概就连五脏六腑都摔出来了。 车厢侧翻在地,她的身体不由自出地坠下。 而眼前的世界,分明是一个侧边的悬崖,马车在悬崖旁摇摇欲坠,而她的身体,就顺着敞开的车窗,一点点地向下滑去。 而苏逸趴在另外一边,远远地看着她。似乎想要爬过来…… “别动。”岚颜低喝着。 现在的他们,一人一边,还能勉强维持住车厢的重心,一旦苏逸过来,只怕下场就是两个人一起坠入悬崖中。 现在能指望的,就是管轻言能够及时出来救他们。等待,只能等待。 车外,刀剑声四起。岚颜的心,沉了下去。 这分明是在他们逃跑的路上提前设下了陷阱,就为了将他们全部置于死地,听外面的情形,只怕管轻言也是四面楚歌的状况。 “不要……叫。”她的手抓着车壁,沉重的身体垂坠着,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此刻的她,顾及的是管轻言,也是苏逸。 “也……不要动。”就算她坚持不下去,死的不过是她一个人,一旦苏逸过来,那就是两个人一起摔下去的结局。 身体太沉,手指太无力,肩头的伤势让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她能感觉到那伤口因为强行拉拽的力量开始崩裂,本就刚刚愈合的伤处开始渗出鲜血,染透了她的衣衫,慢慢湿濡。 但是他们的危机显然已经被管轻言看的清楚,透过破烂的车厢,她可以看到人群中跃动的身影,那是管轻言在努力向他们靠近。 人群中的他,在奋力地挣脱那些阻拦,他人或许看不出他心中的急切,她却能看的清楚。 他的招式,早已经凌乱。他的身形,也是破绽百出。甚至,他已经顾不得身后那些挥舞及身的刀剑,而是扑向了车。 他的身体落在车旁,一眼就看清了车内的情形,两人的实现交集,岚颜只平淡地说了两个字,“冷静。” 仿佛那个挂在车壁上岌岌可危的人不是她,仿佛她下一刻就可以解决自己的危难。 但就是这两个字,让原本已经伸出手,不顾身后无数刀光剑影的管轻言胳膊一顿…… 若要拉她上来,则他必须跳入车内,而悬崖上的人,只需要将车推下,一切就此湮灭。 他可以强行救她,但势必救不了另外一边的苏逸。 管轻言那漂亮的桃花眼一眯,勾起一抹坚决的弧度,“你还能坚持多久?” “一炷香。”岚颜坚定地出口。 与她话语不同的是,手指又滑脱了一根。 管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食言过一次,我绝不容许你食言第二次。” 身后的刀光已至,他反手挥去,一道血光飞起,管轻言的声音响彻在她的耳边,“如果有第二次,无论什么地方,我都要追去跟你讨这笔债。” 无论什么地方,黄泉路也一样…… 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却懂。 他在悬崖边,迎向刀光剑雨。她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 他一步也不能退,无论是多少人,无论是什么武功,他都一一承受,能接的接,不能接的,扛。 他的身体上,逐渐出现了伤痕,血光,但是他的动作却越来越快,因为留给她和他的时间,不多了。 岚颜所有的视线,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管轻言身上。她担心他,或许也唯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她转移注意力,可以继续支撑着。 她却忽略了车厢另外一头,那个为她压着半边重量,不肯下车的男人——苏逸。 他不能动,因为他的存在,也是她唯一的生机。 但是他又在动着。 苏逸的动作很缓慢,一个是因为病,一个是因为怕震动了车厢。 他的手,慢慢解下身上的腰带,渐渐结成一个环扣,垂向了她。 “接着。”苏逸的声音那么弱,在凌乱的兵器交击声中几乎不可闻。 岚颜看着眼前垂着的衣带,没有伸手。 因为她知道,苏逸不但挽救不了她,还会因为她而被拖下去。 疼,她习惯了,如此危难的时刻,她也无暇去感受自己疼不疼,她只怕自己这无力的身体,支撑不到管轻言过来。 死,她不畏惧死,只是不甘心就这么死。贪生不是苟且而活,而是不放弃一丝希望。 她一直都贪生,因为太多留恋让她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实现,她决不能轻易地去死。 但是她也不在乎死亡,如果她的死能够保住更多的人,她可以选择放手。 一如……现在。 管轻言身上的伤已经越来越多了,苏逸在她不肯伸手的情况下,选择了晃荡着衣扣,想要挂住她。 两个人,不同的方式却是同样的选择——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当衣带终于挂上她的脖子的时候,苏逸却笑了,“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执念。” 让他活着的唯一执念。 “你确定这样能救我而不是吊死我?”岚颜扭动着脖子,把脑袋从衣扣中解脱出来。 “与其死在别人手中,不如我亲自动手好了。”苏逸的笑容,依然那么清浅动人,“然后再亲自向你赔罪。” 她都死了,亲自向她赔罪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活着的。 “没想到你如此斯文的一个人,居然也这么变态。”岚颜喘息着,手指早已经麻木,而身体也因为姿势和缺血,开始一阵阵的冰冷。 她不敢看自己,唯有用这样的方式来撑过时间。 “能以残破之躯苦苦支撑到现在的人,本来就不会是正常人。”苏逸的回答竟然还带着几分笑意。 “那就一起死吧。”她放弃了心头升起的那一丝想法,以自己的死来成全管轻言和苏逸的活命,因为他们不会答应。 “真的要一起吗?”苏逸轻轻喘了口气,回头看着悬崖边。 一柄剑从管轻言的肩头抽出,带出一篷血光,落下。 温热的血,打在苏逸的衣衫上,将他那浅色的衣衫染成一幅绝美的落梅图,也有几滴落在了岚颜的脸上,还带着管轻言身体的余温。 看着源源不断扑上来的人,管轻言不愿意走,最大的可能就是一起死了。 “我现在告诉你,玄武是谁。”苏逸的目光,落在了管轻言的身上。 什么? 岚颜心头一惊,视线随着苏逸转移到了管轻言的脸上。 如果苏逸没有骗她,那么管轻言决不能死! 苏逸又何须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唯有管轻言的觉醒,才能让苍麟再多些助益,她不能让管轻言为自己死在这里,他是苍麟的希望,也是所有圣兽的希望。 “管轻言!”她扬起声音,“如果我死了,你要相陪,我不拒绝。” 换做任何一个人,或许这话都是冷酷无情的,但是她看到管轻言在这一瞬间,回头了。 满面的血色与汗水,却给了她一个魅惑的笑容。 他开心她这样的话,因为唯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生死相随。 “但是,你要先为我报仇,我不能死的这么屈辱。”岚颜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在话落地的瞬间,她看到了管轻言僵直的背影。 答应她,就意味着他不能死在这,无论她的结局如何,他都不能冲动。 无论多心痛,无论多难受,这是她交给他的责任,最后的责任,他不能不答应。 他挥手,将面前的敌人斩杀,“好!” 这一个字,让岚颜安心了。 她伸手抓住了苏逸的衣带,她会为了他们继续支撑,这也代表了她的决心。 而管轻言面对的敌人,却再也不想给他们任何机会,他们不断地压上、压上、再压上。 但是管轻言,依然没有离去的想法,他在为他们最后一点生机而努力着。但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无法抵挡太多人的攻势。 她已经听到领头人的命令,“给我把车推下去。” 有人跳上了车沿,重量让车身开始摇晃,咯吱咯吱的残破声里,车身开始朝着悬崖下倾斜,滑落。 终于,破烂的马车再也承受不了这么多人的重量,一声脆响中,车身土崩瓦解,四散崩裂。 而岚颜的身体,牵着衣带,带着苏逸朝悬崖下坠落。 苏逸回头,平静的嗓音流淌在山壁间,“我赢了。” 他赢了,因为他与她共死;他赢了,因为此刻的她属于他。 岚颜心头无奈地叹息:这个苏逸,真的是变态。 ##猜得中开头,猜不中结局 耳边是风声,身体快速的坠落,她看到他的手,始终抓着那衣带,风声刮过她的眼眶,视线里不变的是同样坠落的他眼中那满满的柔情。 这个固执却又决然的少年,他的抉择甚至不在乎她的回答,不在乎她的选择,我选定了你,不管你爱不爱我。这就是苏逸…… 就在心头叹息起的瞬间,她的视线中映入一道黑色的影子,快速地坠落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即便那么远,即便风声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身影是管轻言。 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吗?他还是辜负了对她的承诺。 叹息中,更多的是失落。 或许,天意如此,不容她去改变。 管轻言,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也是她无法改变的吧? 管轻言显然动作更快,他激发着功力,瞬间就到了她的身边,那修长的臂膀一揽,将她揽入了怀中。 汗水,血腥气,都管不了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只剩下这最后的几个呼吸了。 管轻言手臂抬起,手中的剑滑过一道火光,插在了石头缝中。 岚颜只觉得身体一紧,身体被他的手臂牢牢的禁锢着,他手中的剑发出嗡鸣,随后一声脆响,彻底崩断。 才悬定的身体又一次朝下坠去,带着三个人的重量。 岚颜的手抱着管轻言的腰身,心头轻叹着。 既然天意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不过管轻言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的手猛地抬起,抓住了悬崖边突起的一块石头,岚颜只觉得腰身一勒,管轻言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脸上的表情紧绷,几度下坠,手指划着石壁,一道道血痕滑过。 终于,停下。 他看着怀中的女子,目光顺着她的脸庞,向下。 她的手臂间,缠着一条衣带,衣带之下,苏逸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挂着,一双手死死地抓着那条衣带。 管轻言看着那生死一线的苏逸,没有半点的同情之心,“你要赢,似乎还没问过我,不过这么看下去,可能赢的人是我呢。” 苏逸咧开唇一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赢。” 管轻言冷哼着,“那就好好地撑着吧。” 岚颜无语,三个人都是命悬一线的蚂蚱,居然还有工夫打嘴仗? 看他们两个人,谁也不比谁更好些,苏逸脸色苍白,本就是体弱,双手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抓住那条衣带。至于管轻言……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虽然身负武功,但是之前的激战造就消耗掉了他所有的体能,此刻一只手还承载着三个人的重量,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那五指上,他此刻的状态不会比苏逸好得到哪里去。 最危险的不是此刻他们面临的状态,而是悬崖上的人,已经发现了石壁上挂着的三个人,岚颜依稀听到大喝声传入耳内,“他们在石壁上,不要放过他们。” 黑色的身影在石壁上纵跃,朝着他们的方向游来,手中剑气森森,带着凛冽的杀意。 且不说以管轻言的武功能否抵挡这么多人,他如今的状况,一只手攀附在石壁上,一只手抓着两个人的命,他也不可能再有办法去抵挡抗拒。 岚颜的眼睛在四下看着,她想要找到一个落脚的点,一个能否让管轻言放开她和苏逸的地方。 可惜,她失望了。 这石壁陡峭无比,纵然有小的山石突兀,也只够一只手,根本无法容身无法落脚,以她和苏逸的身体状况,那小小的石头,只怕没有办法支撑。 看着人越来越近,岚颜叹息着,“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摔死呢,至少没这么憋屈。” 强者,自然有强者的风骨,他们可以允许失败,可以面对死亡,但绝对不能没有尊严的死去。 死在这样的杀手手中,于她而言,还不如摔死来的痛快。 “你确定?”管轻言低头问她,虽然眼中带着笑,却也能读出他的无奈。 “不然呢?”岚颜叹息,“我舍不得死,如果只有死亡可以选择,那我当然宁可选择体面一点。” 在这样的境况之下,的确再也没有生路可寻。 “所以,你也没赢,我也没输。”下面的苏逸,慢悠悠蹦出来一句话。 一起死,苏逸不算独自拥有了他,没救活两人,管轻言也没能独自占有她,真真是谁也没赢。 “这个时候争论输赢有意义吗?”岚颜苦笑着。 “当然有。”这一次是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表情坚定。 此时此刻,她应该高兴吗,死的如此风月情浓的,怎么都死而无憾了。 说话间,最先的杀手已经到达了他们头顶上方,手中的剑举了起来。 “看来,我得放手了。”管轻言深深地吸了口气。 “莫要忘记了对我的承诺。”岚颜抬头望着他,她知道,只要管轻言放手,要逃离还是有机会的。 他为了救她已经努力过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我尽力。”明明是不甘,却不得不答应,“等我。” 岚颜微笑着点头,“好。” 剑刺出,带着一波凌厉的风声,直接刺向管轻言。 他,还是没有放手。 岚颜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睁睁的看着剑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放手!”岚颜忍不住地喊出声。 管轻言的手,握的更紧了。 她知道他绝不轻易承诺,一旦答应了,就不会改变。但是这突然的改变决定,又是为了什么? 她眼睁睁地看着剑刺入他的身体,就在胸口心间的位置,而管轻言却硬生生地突然身体一晃,虽然躲过了要害之处,却让那剑锋从胸口一直划到了肩头,拉出长长的血痕。 温热的血喷溅而出,落了岚颜一头一脸,她的身体也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晃了起来,继而带着苏逸也一同摇摆着。 风中即将凋零的落叶也不过如此了,纵然挣扎又能强撑几时呢? 就算他不舍得她,再这样强撑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岚颜看着那血湿透衣衫,看着杀手又一次举起手中的剑。 “放了吧。”这一次,不是命令不是喊叫,是哀求。 求他放手,求他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求他为自己留一线生机,求他为了对她的誓言,暂时地活下去。 “再等一下。”管轻言的话是这么说的,眼睛却是看着上方。 天,很蓝。云,很白。阳光,很暖。 剑光,也很寒。 还有一道身影,很快。 就在杀手第二次的剑光即将落上管轻言身体的时候,那如电般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杀手身后,手腕抬起…… 他没有寒兵利刃,只是伸出了手掌,白皙的掌心贴上黑衣杀手的后心,轻轻地推了下。 那杀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管轻言和岚颜他们身上,完全不知道身后忽然出现的人影,身体不稳之下,发出一声惨嚎,落入了深谷之中。 他的叫声引起了其他杀手的注意,所有游身而下的人,都朝着他们的方向扑了过来,暂时放过了管轻言,却是全部朝着他而去。 只见他双手合十,幻化出一道莲花印结,推送之间,杀手们被刚猛的劲风打在身上,竟然没有一人能够抵挡,朝着悬崖之下落去。 好厉害的工夫,好狠厉的手段,岚颜不禁咋舌,尤其当她看清来者的容颜之后。 那人衣袂飘飘,落在他们上方的石头上,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很有些出尘飘渺的味道。 “没想到你居然如此狼狈。”他没有急着伸手接人,却是调侃了一句。 “我也没想到你出手也这么狠毒。”管轻言更是不急,反唇相讥。 “有吗?”来者的表情颇为无辜,“贫僧不敢杀生,只是推开他们罢了,算不得手段狠毒。” 说罢,他还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摊开。 白皙的手掌,不见一丝血迹,看上去当真干净无比。 是啊,他只是推开他们,但是方向…… 岚颜轻轻吸了口气,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家伙居然还有如此无赖的一面。 不过,能看到他出现,她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至少管轻言不用再背负仇恨的活着,她和苏逸也不用去做黄泉路上的鸳鸯了。 “其实,贫僧真的很不想见到你。”那人嘴角一晒,满脸不屑。 “彼此彼此。”管轻言同样嘴上不饶,挑着眼角翻了个白眼。 两人的斗嘴终结于来者看到岚颜的一瞬间,当岚颜抬起脸的一瞬间,他的眸光停滞于她的脸上,然后……怒意在慢慢凝结,凝结,最后幻化为杀气。 “出家人,似乎不该如此动怒。”管轻言哼了声,“尤其是‘松竹禅’的掌门人。” “佛渡善人,若是恶人,那就只好以杀除妖孽了。”那人冷冷地回头,身体一晃,已落到了岚颜的身边,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庞。 岚颜挤出一抹笑,轻轻叫了声,“悠然。” 他的手小心地抱上她的身体,想要往怀中带。 “她是我的。” “出家人,别乱摸。” 两道声音出自两个极度不满的人的口中,正是管轻言和苏逸。 曲悠然的目光冷冷扫过管轻言,当然也没忘记岚颜手中苦苦拉拽着的苏逸,他的手抓住衣带一扯,苏逸的身体顺势飞了起来,却是朝着管轻言的方向砸了过去。 面对如此场面,管轻言不得不放开了抱着岚颜的手,接住了迎面砸来的男人。 谁让砸来的是个人,还是个病弱的人,他打不得推不得,只能接住。 而岚颜,就这样落入了曲悠然的怀中,那飘渺的身影姿态优雅地朝悬崖之上掠去,风中飘过一句悠然的嗓音,“现在,是我的。” 岚颜目瞪口呆…… 她以为曲悠然来了,管轻言与苏逸之间的斗争也结束了,可是…… 她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局。 ##三方争女战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大概第一次能好好的睡觉了,这是岚颜躺上床榻时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她是这么认定的,也不认为在曲悠然的地界上,还会发生什么意外。 当然,意外还是发生了,只是这意外没有带来惨烈的后果,只是……骚扰了她的休息。 梦中的她仿佛回到了妖族,在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狐尾草”中快乐的玩耍,那一瓣瓣艳丽在她身边打着转,飞舞着。 “我要进去。” “不准。” “我的地方什么时候变成你做主了?” “别以为你伸出援手,我就要感恩戴德对你俯首,想都别想。” …… ………… 一阵又一阵的声音飘入耳内,驱散了她眼前美好的世界,搅乱了那原本清静和安宁。 岚颜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枕头间,挣扎着,不愿意醒来,但是那两道声音的主人似乎非常的不识趣,声音不但没有变小,反而越发的激烈了起来。 “我要进去看她的伤。” “她在睡觉,不能给你看。” “这话只怕不是她说的,是你说的吧?” “是又如何?” “你的话,我似乎不用遵守。” 声音越来越激烈,再然后…… 掌风,拳脚声,衣袂破空声,各种声音夹杂着不久,她就听到了墙砖碎裂,花盆倒地,以及院子里石桌椅都被掀翻了的声音。 岚颜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睛,顺着窗子的光影,她能判断出,此刻也不过才刚刚天明,对于一个伤痕累累疲累不堪的人来说,这点时间的休息,真的太少了。 她听着外面热闹非常的声音,有一种自己不是在佛门最清净的地方,而是在菜市场的错觉。 大清早能这么吵闹的地方,除了菜市场还能有哪儿? 她浑身疼痛,不想起床,可是不起床的话…… “轰!”这是掌风打在墙壁上的声音,震动的她透顶的床帐一阵晃动,似乎连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地往下掉。 “你这么大声,怕吵不醒她吗?她需要休息。” “那你刚才还砸破花盆?说了不准吵醒她,不然我揍你。” 岚颜望天翻了个白眼,除非她是死人,不、就算她是死人,也被他们这么毫不掩饰的巨大嗓门吵醒了。 一个好歹曾经是烟视媚行的俊俏少年,一个更是清修禅宗的佛门弟子,这如同屠夫市井汉子般的争吵,真的适合他们吗? 在一阵更比一阵激烈的打斗中,可怜的小女人终于强撑着坐了起来,抚摸着自己酸软的胳膊和肩头的伤口,默默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们才是真正想要她死的人吧? 她艰难地踩上地面,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门前,手指慢慢摸上门闩,用尽力气拉开。 原本对于常人来说简单无比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是这么的难,岚颜的心头诅咒着,都说佛门厚重,犯不着连门都做的这么厚重吧? 好不容易把门拉开,全身无力的她倚靠在门板上,接受着忽然射入的阳光,而这初升朝阳的光芒中,一个拳头直奔她而来。 阳光让她的视线有了暂时的失明,当她看清拳头的时候,那拳头距离她不过短短的几分距离,不过就算她视线清明,以她此刻的身体状况,依然也是躲不过的。 躲不过,那就只能……挨打。 只是以她现在的小身板挨打,这一个拳头就足以让她去面见妖族的列祖列宗了吧? 那拳头的主人似乎也没想到她忽然拉开门,身体一震,拳头硬生生擦着岚颜的脸颊边过去。 “轰。”一拳打在她身边那半开的门板上,岚颜用尽吃奶的力气打开的那扇沉重老楠木门,就在这一拳之下,碎裂。 “你怎么出来了?”管轻言一愣,眼中还残留着几分庆幸,“幸好我来得及变招。” 岚颜还没有回答,另外一道声音已经响起,“都是你的错,你看看她的脸,都被你吓白了,谁让你往这打的?” 管轻言嘴角一晒,“谁让你躲的,你不躲不就打不到她了吗?至于脸色苍白,只怕是被你的丑吓的。” “还不是你吵醒了她?” “你一个和尚,大清早的进女子房间,我还不该阻拦你?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 “谁的错,武功说话。” 两个嘴上毫不留情的人,瞬间又打到了一起,快的让岚颜来不及有任何反应。 她揉了揉眼睛,心头闪过无数腹诽。 眼前那个拳脚处处是杀招的人,真的是曲悠然? 这还是记忆里那个漂亮倔强的少年?还是那个桃花树下说着不争,唯红尘难放下的世外修禅人?这、这分明一个惹事的冲动市井无赖啊。 明明是一身飘逸的禅装,明明是神烦超然,举手投足间都有着说不出的悠然姿态,为何出口的话…… 她脸色苍白大家都知道明明是伤重未愈,这也能赖到管轻言的头上,真是无赖至极。 还有管轻言,怎么把乞丐的撒泼骂架都用上了。 这两个人,非得大清早在她院子里闹腾吗? “你们,住手。”岚颜扬起声音,奈何气息实在微弱,再是命令的口吻也听不出半点威胁的味道。 两个人,该打的打,该骂的骂,谁也没有半点停下的迹象。 “你们,住手!”岚颜的声音又大了几分。 院子里,该转的转,该飞的飞,该跳的跳……两个人就像树丛里的猴子,打的不亦乐乎。 岚颜的怒火都冲上了脑门,这两个家伙是昨天晚上洗澡顺道把脑袋浸了水吗?还是觉得她的院子她的意见根本不重要? 岚颜的眼睛瞄着,看到一旁的一个花盆,这盆花也算是幸运无比了,它的兄弟姐妹都葬身在这两个家伙拳脚无眼之下了,唯独它一个傲然挺立在一堆残渣中。 对不起了,看来只能让它去陪伴它可怜的兄弟姐妹了。 岚颜用力地抱起那坛花,朝着院子中央两个人的落脚点用力的砸去。 她好歹也曾经是练武出身,他们的落脚点她还是看得明白的,眼见着两个人从房顶落下,那坛花瞬间砸了出去。 “砰!”最后一弹幸存的花也香消玉殒,两个人原本打在一起的身影瞬间分开,四只莫名其妙的眼睛转头看向她。 “你们要打麻烦滚出去打,不要骚扰老娘睡觉。”岚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谁再动一下手试试!” 两个人就如同被点了穴一样,手还在空中,却谁也没敢打下去。 半晌半晌,曲悠然才先收回了手,“小僧不与俗人计较。” “俗人?”管轻言发出一声怪异的小声,忽然大声地咳了声,一口唾沫呸了出去,直奔曲悠然,“我不仅是俗人,还是个要饭的,就这么没规矩。” 曲悠然闪身飘退,一脸嫌弃地看着管轻言,满眼都是愤恨,管轻言却不紧不慢地抛了个媚眼,“有种你打我啊?” 真的……好贱。 别说曲悠然了,岚颜都想打他了,可她偏偏又那么怀念,因为这样的管轻言,才是她记忆中那个无所顾忌,恣意潇洒的他。 谁知道曲悠然却将目光转向了岚颜,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他吐我口水……” 这…… 这算是向她告状吗?他当自己是孩子吗? 岚颜的头好痛,大清早见到两个这样的家伙,真是难受。 “你不要脸,告状。”管轻言轻哼。 “你更不要脸,吐口水。”曲悠然冷晒。 眼见着两个人又如同斗鸡一样瞪上了,岚颜的手一伸,指着门外,“出去!” 两个人立即抽回眼神,同时可怜的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被她遗弃的狗儿。 什么时候,他们居然会玩这样的一招了? 岚颜狠下心,再度指着门口,“出去!!!” 两个人默默地互相看了眼,转身出门。 才出门外,岚颜就听到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拳脚相加,衣袂飘动。 显然,他们又打起来了。 打就打,反正打死打残都不关她什么事,岚颜无奈地扯起嗓音,“再让我听到一点声音,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打斗声渐渐远去,却没有半点停止的意思。 这鸡飞狗跳的人生,她为什么觉得自己这辈子想要寻求一种安静,绝对是痴人说梦了呢? 她重重地关上门,把身体沉落在床榻间,扯过被子准备第二轮的好眠,门板上忽然传出轻轻的敲击声。 “别吵我睡觉,再打扰我,别怪我不客气。”岚颜不耐烦地喊出声。 是人都有起床气,何况她无辜被打扰的这么惨。 这气势饶是她气息微弱,还是颇为震撼的。 “那好吧。”门外传来清润的,却比她还要微弱些,“那我晚些再来看你。” 岚颜一怔…… 门外的人影慢慢地转身,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在他做来,却透着几分颤抖,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就在他的手指扶上墙壁,刚刚迈出一步的时候,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一件大氅披上了他的肩头,“早晨清寒,你身子弱,何苦出来?” 那身影就着她搀扶的手转了回来,露出一道温雅的笑容,“牵挂你。” 短短三个字,那么淡,却又那么浓。 岚颜把大氅拢了拢,“进屋,我给你倒杯热茶,莫要再受凉。” 他嘴角一缕苍白的微笑,很轻地点了下头,在她的搀扶下,踏进了屋内。 在踏进门槛的一瞬间,他回头看向院外,嘴角的清浅笑意忽然加深,而院外的两个人呼喝声依然浓烈…… ##岚颜发威 “你应该在床上好好休养的。”看着他明明清弱却故作强硬的姿态,岚颜不由一阵心疼。 人性就是如此,面对软弱的人未必会给与同情,甚至还有些不屑,但面对这种明明弱质却故作坚强的人,却会不由自主地软了心肠。 苏逸的聪明,很容易让人忘却他身体上的病,甚至于忌惮他。 当他任务卸下,所有的灵秀都不再用于算计人心,展示在她面前的,是真真正正的苏逸。是那个弱不禁风,随时可能倒下的人,才更让她想要怜惜。 他的坚强,是身体的弱质逼出来的。为了家族的传承,为了使命,他不得不坚强,因为一旦没有了坚守的信念,他说不定就此放弃了一切。 她最为担心的,也就是这个。 现在的他,说出了最深的秘密,也找到了最后一个人,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支撑下去的动力,再看到他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清寒之中跑来探望自己,内心深处的隐忧又浮现了上来。 她害怕他不在意自己,她害怕他无所谓生死,她害怕他自暴自弃就此了无牵挂的放任了。 她扶上他的胳膊,苏逸侧着脸轻轻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没有任何拒绝,由着她扶着自己在她的床边坐下。 他的手捂上唇边,轻声地咳嗽了起来,似是在极力地压制,却怎么也压制不住那身体的震动,一下下的,慢慢俯倒。 “快躺下。”岚颜急了,几乎是半搂着他,另外一只手拍着他的胸口。 而此刻的苏逸,仿佛是喘不上气了,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掌贴在他的胸口,急促地喘息着。 当那咳嗽声好不容易停止了,他也像是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靠在岚颜的肩头,一双眸光也因为刚才的用力,而染满了水汽,看上去更让人心生怜惜。 他靠在岚颜的床头,平息着,“对不起,占据了你的床。” 岚颜扯过被子盖上他的身体,口中不无责怪,“你呀,叫你不要这个时候出来,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前阵子还病的那么重。” 何止是病重,就差半口气就能去见阎罗王了。这是刚喘过气就不消停的节奏啊,要不是看在他体弱的份上,岚颜真的很想一拳把他揍在床上下不来。 可惜,真给他一拳,只怕这好不容易才救过来的小命又要呜呼哀哉了。 苏逸莞尔,那泪迹未干的眼眸更加明亮耀眼了,看的岚颜心头一颤,不自觉地别开脸,但那一瞬间的明丽,却再难从心头抹去。 “我给你倒杯茶。”她匆忙想要起身,却被他拉住了手,她回首望去,只见他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 “你忘了我的话吗?”他清幽的声音,缓缓的语调,如潺潺的溪流,轻易地润进了人心里,“神兽的事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但我有新的目标,自然也会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岚颜当然知道他话中所指的目标是什么,不过…… “如果你觉得当初我是一时冲动,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苏逸行事,从不冲动。”他的眼中写满认真,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清晰的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她相信他的话,苏逸的毓秀与聪颖,让他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冲动的。 可也正是他的不冲动,才让此刻的她心惊胆战。 认真,才不会贸然;也必然会认定目标,绝不改变。 她沉默着,无法回答。低垂着的脑袋,却也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不敢抬头,因为没脸面对。 现在的她一身情债,本想对管轻言负责,才断了往日的情分,不谈爱恋,可惜管轻言的情爱未断,却又多了苏逸。 忽然,她感受到一只清润的手贴上她的脸颊,轻轻地抚了下,“我爱重你,不因面容。” 她当然知道,她与他的结识虽有前缘,但并未到达能让他动情的地步,他真正的表白,却是在他们共同经历生死之后。 她更知道,苏逸这样的人若是选择伴侣,绝不可能只看面容,他要的是心有灵犀,要的是彼此明了,要的是共同患难,否则无论多动心,也就仅仅是欣赏。 为对方而死,是交付性命,为对方而活,何尝不是一种交付性命。越是聪明的人,越不轻易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别人,因为他们已经足以掌控一切。 但现在的苏逸,就是将自己交付,他将他的性命,他的未来,他的希望,都交到她的手中。 苏逸一声轻笑,“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的。” 岚颜深吸一口气,猛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我不答应,你会不会放弃?” 苏逸的笑容更深,“你说放弃你,还是放弃活下去的信念?” 这不是同一个概念吗? “我不会道德绑架你,所以不会。”他给了她一个答案,一个让她终于能松口气的答案。 不过也就仅仅是松了一口气,下面的话就让她更加郁闷了。 “不会放弃生命,也不会放弃你。”明明是一副气弱的要死的样子,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让她觉得要死的人是自己。 明明一副无赖的表情,可由他做来,却让人气都气不起来。 今天换做任何一个人,不管是管轻言还是凤逍,或者段非烟,哪怕是封千寒和苍麟,她都敢毫不犹豫地揍过去,唯独他…… 打不得,骂不得啊。 “有人说过你很无赖吗?”她没好气地把水送到他的手里,却还是怕水撒了,湿了他的衣衫,手上的动作在最后一刻还是轻了。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脑袋,苏逸浅笑荡漾,“通常,他们都说我很鸡贼。” 看来,她还是口下留情了。 “不然也不会是他们在外面打的热闹,而我……”他低头看着身下的温香软榻,“在这里。” 现在把他扯下来,再丢出去来不来得及? 岚颜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也在心中默默地演练了一番,然后选择……放弃。 现在的她,算不算引狼入室了? 就在她无所适从的时候,门忽然从外面被人大力地推开,两道身影随着阳光投射进来,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光线。 岚颜忽然觉得有一道寒风刮过身体,按理说这天气也不凉,外面的阳光也正好,为什么她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两个人,四道目光,带着凛冽的寒气直扑向她。确切的说,是越过她扑向她身后床榻上的男人。 苏逸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你们打完了?” “阿弥陀佛。”曲悠然低唤佛号,“施主,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你这样擅入女施主的房间,未免僭越。” 话说的漂亮,眼神可不漂亮。岚颜打赌,曲悠然已经在心里把苏逸从床上扯下来一万次了。 “是吗?”苏逸一脸无辜,“我没有擅自进入,是她请我进来的。” 那手指伸着,指的却是身下的床榻。 这意思分明说的是,不仅是她邀请他入室,还是她邀请他登榻。 曲悠然的脸色一变再变,岚颜看着他的手握紧、松开,再握紧、再松开…… 看来这些年的佛法,没有修行好啊! 不过很快,曲悠然的脸色就变得平静,一片古井无波中,他悠然开口,“苏逸施主,你于我松竹禅也算是有多年渊源,我身为掌门是万万不能让你出半点差池的,你现在的身体,可是绝不能再吹风受凉的。为了你的身体,我唯有让人时刻守护着你。来人……” 他一声令下,门外瞬间涌进几个大小和尚,曲悠然的手指着床榻,“你们要寸步不离守着苏施主,不要让他再随处乱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让苏施主随便下床。” “是!”几人领命,顿时将床榻围了起来。 “呃……”苏逸脸色一变,刚要开口说话,曲悠然手指一伸,点上他的哑穴,“施主身体弱,还是好好将养着吧。” 干净利索,直接断了苏逸的各种念想。 苏逸眼眸一翻,显然对曲悠然仗着武功欺负人的姿势非常不满,他的双手抓着身下的被褥,用表情反抗着苏逸。 曲悠然笑的更加阴险,指挥着大小和尚,“苏施主身体弱,就不要他自己走了,你们连床一起抬回去吧,这里再给我放一张新床。” 不亏是松竹禅的高徒,几个和尚把这楠木大床毫不费力地抬了起来,刚走到大门口,又停了下来。 这么大的床,床上还有个人,不能竖起来,不能翻过去,面对着门板,根本没办法出去。 曲悠然一伸手,“拆门。” “是。”几人答应着,脚下继续朝外走着。 “轰隆。”岚颜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被撞出一个大洞,尘土飞扬。 他们真的是和尚吗?真的是清心寡欲念经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暴力? 反正,不是她的家,拆烂了也不关她的事不是么? 于是,她就这么看着、看着、看着几个和尚抬着苏逸还有她的床,渐渐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曲悠然的眼中闪过得意,转身看着岚颜,“他睡过的床,怎么能再给你睡?我给你装一个新的。” 原来居然是这个原因…… 岚颜心头叹息无数次,只能苦笑。 “好了,现在他不会再趁虚而入了,我先给你把脉,看看你的伤。”曲悠然的手握上她的手腕。 才刚刚握上,身边就射来一道指风,“她的脉象我已经摸过了,什么情况我可以告诉你。” 曲悠然身体一旋,顺势将岚颜搂进怀里,“医者望闻切问,你有我医术高吗,你知道还有什么你切不出来的脉象吗?你就这么确定自己的能力?万一有个差池,治不好她怎么办?” 一顿抢白,管轻言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曲悠然的手在岚颜的胳膊上细细抚过,然后慢悠悠地摸上她的手腕。 岚颜的眸光扫过曲悠然的脸,猛地一抽手,“他答应,我也未必答应。” 曲悠然得意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换成管轻言一脸开心。 当然,这个表情也没能逃过岚颜的眼睛。 她单手叉腰,犹如一只茶壶,狠狠地点着两个人的鼻子,从曲悠然的脸上挪到管轻言的脸上,来来回回地点着,“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是你们的所有物吗,你们抢来抢去,争来争去,把我当什么了?有本事你们再打啊,打个你死我活给我看看,来来来,在我面前打,赢的老娘现在就跟你们上床!” 从之前积攒的怒火,到被早晨被打扰的起床气,岚颜一怒脑的爆发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岚颜的怒意中谁也不敢吭声。 “阿弥陀……”佛字还没出口,就被岚颜更大的声音打断。 “阿你个头啊,你有半点修行人的自觉没有?仗势欺人都用上了?”手指一转,点到了管轻言的脸上,“吐口水你都用上了,还要不要脸?” 管轻言摇摇头,忽然发现岚颜喷火的目光,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现在我要睡觉,不管你们是打架还是切脉,都等我睡醒了再说,现在给我出去!!!”岚颜手指着门外,毫不留情。 两个人对看了一眼,磨磨蹭蹭地朝门外走去,才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了岚颜的声音,“等等。” 两个人飞快转身,眼神中充满了希冀。 “你!”岚颜的手指着曲悠然,“给我送张床过来!!!” 她的床都被搬走了,要睡觉也没地方啊。 “哦。”曲悠然委委屈屈地点着头,在岚颜喷火的目光中,夺门而逃。 ##曲悠然的执念 经过这一番折腾,三个人全部老实了,岚颜也终于有了她想要的宁静生活,只是这宁静,是暂时的。 就算真的得到了宁静的睡眠,躺在床上的岚颜也是睡不着的,她的心里是各种念头,纷杂在心中。 不论儿女私情,她也想知道此刻的苍麟怎么样了,师傅白羽如何了,还有凤逍,这么久没有自己的消息,以他的性格,定然不会在妖族干巴巴的守着,还有封千寒、段非烟…… 尤其是苍麟,在白羽师傅觉醒之后,他的力量已经有了大涨,但是玄武一日不觉醒,他终究还是不够强大的。 她很清楚管轻言的重要性,确切的说,管轻言的觉醒与否,应该关系着双方力量的平衡,所以那黑衣人才会如此拼尽力量想要从苏逸的口中知道玄武的身份,那人觊觎的,是玄武内丹上的真气,只有得到了那真气,才能真正抗衡苍麟。 所以管轻言的重要性,几乎是打破这种平衡,乃至决定了最后结局的存在,所以她一定要让管轻言得到玄武内丹。可是,她是这么想的,那个人只怕也是这么想的,出城尚且如此艰难,想要再度回到原城,再偷入到核心重地,她几乎不敢想象成功的可能性。 不可为而为之,就算半点希望也没有,她也必须在这铁桶的原城中,抠出一缕希望来。 她岚颜,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既然伤了她,那么就要承受她的报复。 她不在意自己的伤,也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因为她知道在意她的人,不会因为她没有武功没有容颜就抛弃她。她又在意自己的伤,在意自己的容貌,因为她同样知道在意她的人,会因为她受伤毁容而难过。 不想自己喜欢的人难过,所以才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不想自己喜欢的人伤心,才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治好自己的伤。 她可不想以这样一幅容颜去面对凤逍,面对封千寒,面对段非烟。以自己的能力,安然地站在他们面前,而不是看别人怜悯的目光,这才是她一代妖王的风骨。 门板上传来小心翼翼地敲击声,带着几分犹豫,在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后,门外的脚步声朝院外行去。 “进来吧。”岚颜从沉思中抬起头,开口。 门被轻轻地推开一条缝,一道衣袍的影子已经闪过她的视线,那是一件白色的僧袍。 曲悠然? 她还以为他被吓的不敢再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找她了,看来她的威慑力似乎还有点不够呢。 门外的人小心地踏入一步,脸上微带赧然,目光才与她一碰,就马上低垂了下去。 这样的他,脸上写满不好意思,“你,你在休息吗?我,我还是晚点来吧。” 丢下话马上转身,似是想要逃离她的身边似的。 就这与她单处都浑身不自在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刚才的强势和无赖?分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模样,又带着几分出家人的禁欲感,在他身上诡异地交融在一起。 “你想来看我的伤?”岚颜一口道破他的目的,也叫住了那不知所措的脚步。 曲悠然慢慢地转过身,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是。” “不怕我赶你出去?”岚颜看他局促的样子,不禁好笑。 这人,什么清修,什么出世,什么抛开七情六欲,完全没有修行到位好不好?这少年姿态,青涩又稚嫩,让她恍惚回到了初见面时。 她还记得他在封城时,有些飘渺,有些出尘,却又那么淡定地与她交谈,现在想来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定力才给她那种错觉,只怕眼前的他才是真正他的性情吧? 他唇角嗫嚅了下,很快就抬起了头,“只有这个时候才没人打扰,免得看到他们就讨厌。” 最后几个字,倒是说的掷地有声,很快就让她看到了那个与管轻言不对盘,与苏逸对峙斗争的曲悠然。 看不出来,这个家伙原来是个怕激的主,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完全是不同的面目。 这么多年修禅,他都修了些什么东西啊? 岚颜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这些年,你只怕都没好好诵经了吧?” “嗯。”曲悠然的眼神和她目光一碰,猛地低了下去,根本不敢直视,“练武去了,当年没能保护好你,绝不能再有第二次这样的事情发生,佛主又不能让我保护你不被人伤害。” “在封城,你倒是很淡定。”她忍不住的调侃。 他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扭开脸。 岚颜没说话,只是盯着他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 曲悠然低着头,脸上飞起淡淡的红晕,那红色不断加深、加深,直到快滴出血了,岚颜忍不住地笑出声。 这一声笑,曲悠然恶狠狠地抬起头,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我给你切脉!” 摆明是恼羞成怒了,果然是少年脸皮薄,受不了半点的刺激。 被他拉着手,她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按在自己脉门上手指的颤抖,那细细的抖动,还有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沁出来的汗珠,都让她忍俊不禁。 不好意思再刺激他,岚颜只能别开脸,强忍着拉伸的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 忽然间,她感觉到他手指的颤抖停住了,平稳地虚悬着,偶尔几次微微用力,也是在感受着她的脉象。 偷眼看去,他的脸上蒙着一层圣洁的光辉,双眸轻阖犹如入定,唯有那双唇,在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诵念着什么。 他在念经? 那低垂的眉眼,那开开阖阖的唇瓣,配着那一身袈裟,竟让岚颜刹那生出了一种内疚感,而随着他入定的姿态,内疚感上升成了罪恶感。 她怎么可以逗弄这般圣洁的人?再想想当年,如果不是她的无知,如果不是她的故意隐瞒,又怎么会让他陷入如今这种不出世不入世的尴尬境地。 想想自己,还真的造了不少孽。 “其实,你不必执念的。”她忽然想要解释什么。 那双眸睁开,少了刚才的羞涩,多了几分平静,盯着她的脸,等待着。 这样一双清澈的目光之下,现在不好意思的人变成了岚颜。 她的确不该逗弄他的,如果彼此过回平静的生活,他只要放下了当初的想法,就就再度潜心他的佛学。 她还依稀记得,曾经的他眼中充满的向往,那是对佛学的全心投入,只因为有了她,有了那场变故,也才有了今日的他。 “师傅虽然说过你的命,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你的心。”岚颜依然在努力地解释着,“你的心中,始终最向往的是佛学,当初你想要保护我,才有这个执念,其实我觉得,你可以放下了,因为我现在……很好。” “很好?”一声反问,带着几缕檀香,把岚颜又噎住了。 她尴尬地笑着,“只是这几天不怎么好,但是整体来说,还是挺好的。” “你说的没错,放下执念,才能悟出佛理。”他的回答让岚颜心头有了些希望,可是很快,这希望就破灭了。 他的目光垂下,看着她瘦弱的手指,那原本搭在她脉门上的手慢慢松开,却转而握住了她的手,“但是当年的我,对佛理何尝不是一种执念?只要有了执念,就永远不可能跳脱开红尘之心。所以,真正的佛法,是由心生的。” 岚颜用力地点头,“对、对、对。” “在封城之前,我对你的确是执念,想要保护的执念。但是封城之后,我知道你过的好,也知道你的身份,更知道你所有的情形,于执念而言,我已经放下。” 岚颜场出了一口气,“放下就好。” “但是我的心,有了你。”短短几个字,犹如夜半突然炸响的爆竹,惊的岚颜魂不守舍,“既然由心便是佛法,我也不必执念要将你驱逐出去,既然由心便是佛法,我将你放在心中,与你亲近便是顺应了佛理,为何要强迫自己放弃?” “是啊是啊……”话才出口,岚颜就发现了不对,这意思岂不是她在鼓励他追求自己? “不、不、不……”她结巴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男人都这么难搞? “你若劝我执念佛法,为何我就不能执念于你?你若劝我由心随性,为何不让我由心随你?”他又是一句话,岚颜彻底被击败。 无法辩驳,无法反击,刚才那个羞怯少年,转眼已是悟道高僧,她说不过。 曲悠然微笑,“现在能说说你的伤了?” “好吧。”斗败的小母鸡决定把注意力还是放回到眼前的事情上。 “你体内有朱雀的火毒,因为圣兽的力量醇厚,你的妖气天生被克制,所以你永远都无法将圣兽火毒逼出体外,而这火毒会逐渐侵蚀你的身体,让你越来越虚弱,要不了几日,你的会彻底被侵蚀,消亡。这就是神与妖之间不可改变的敌对。” 岚颜点头,没想到曲悠然一介僧人,居然会对圣兽的情形如此了解,这么快就察觉了她的症结所在。 她的身体的确越来越虚弱,她也能感觉到身体深处那缕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在一点一点吞噬自己的妖气,她越是想要发动真气,就越是被克制。 “我不行,那谁行?”岚颜皱着眉头,“如果我的妖气被天生克制,那同样身为圣兽的气息,是不是能消融掉这火毒?” “能。”曲悠然很慢很慢地点了个头。 “太好了。”岚颜发出一声雀跃的欢呼,“既然朱雀属火,那是不是只要找到水,就能克制火毒。” 曲悠然皱着眉头,脸板的紧紧的,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这个表情,已经告诉岚颜答案了。 岚颜喃喃自语着,“青龙为木、朱雀为火、白虎为金、玄武……”最后两个字,已经说不下去了。 玄武属水,唯有玄武克朱雀。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人对玄武内丹如此急切,不仅仅是占有,而是玄武对他有着天生的属性相克。 而玄武……并未觉醒。 难道,刚刚从原城逃出来的他们,又要再度回去原城吗? ##玄武身份 “这人出手真狠。”曲悠然的手抚过她的脸庞,摇了摇头,“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事?杀你都是排第二位,先毁你的容才是重点。” 岚颜不置可否,只能苦笑。 “大概我长的比较招打吧。”除了这个原因,岚颜自己都想不到更好的原因了,当时那个情况她也算是历历在目,依照对方的狠毒,杀苍麟的心应该更大,而最后选择下手的对象,却是自己。 大概,真的是她唤醒了苍麟,仇恨值太高惹来的祸。 对于女人,毁掉容貌比一切伤都来的狠毒,甚至比取性命都要恶毒。 即便豁达如她,这绝不可能轻易就释怀了。这个仇,她也会百倍千倍地报回来,敢这般欺辱她的人,下场只能比她更加惨烈。 “放心吧,你的脸我一定会治好。”曲悠然轻轻的嗓音飘过,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难吗?”她突然盯着他的双眸,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看穿他的心。 她问的不是治疗的过程,而是方法。 管轻言的能力没有开口,苏逸的医术也没承诺,她心中就明白,不是没有方法,而是这方法肯定很难。 “如果代价太大,那就宁可这般了。”她在意脸,但也没有在意到拼尽一切都要恢复的地步。 “不大。”曲悠然沉吟着,半晌憋出来两个字。 岚颜失笑,“那你在犹豫什么?” 曲悠然目光闪烁,躲着。 岚颜的实现捕捉着他的眸光,曲悠然躲无可躲,索性低下头,手指头拨弄着手腕间的念珠。 这种羞怯和无奈,却有着说不出的可爱。 岚颜伸出手,捏着他两边的脸颊肉,活生生地逼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说,到底在犹豫什么,把方法都告诉我。” 曲悠然的双颊被她捏的通红,俊朗的脸庞都被捏变形了,咿咿唔唔地说不出话。 越是这样,岚颜越是捏的厉害,“说不说,你到底说不说?” 不得不承认,她开始捏他是为了逼出实话,到后来……实在是因为手感太好了,水嫩嫩的肌肤就像嫩豆腐,而她情不自禁就吃了他的豆腐。 有一种皮肤,就是让人捏了再想捏,不由自主地加重力道,在凌虐中不自觉地就寻找到了心里的快感。 很不幸,曲悠然就这么不小心满足了岚颜。 准确地说,是正在满足她,因为她还没爽够呢。 “缩……唔缩……”被揉变形的嘴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是曲悠然的挣扎,但他始终不敢反抗,不敢推开岚颜万恶的手。 这种逆来顺受的表情,更加激发了岚颜欺负他的欲望,手中揉的更开心了,什么借口已经不重要了,能捏脸才是让她开心的事。 忽然她的肩头一阵抽疼,岚颜低呼一声,松开了手,捂着肩头扭曲了表情。 标准的乐极生悲,说的就是她。 “你怎么了?”他的手贴在她的肩头,很小心地探查着她的伤情,在确定了她的伤势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你不能太用力,否则会扯动你的筋脉,让伤情加重。” 她当然知道,她就是捏兴奋了,不小心用力过度,结果扯到了伤口。 抬头看去,他的脸红红的,还有几个手指印印在脸颊上,狼狈又可怜。岚颜忽然有了罪恶的心,欺负这样的他,是不是有点不应该? “疼么?”那一点点的善良终于回来,她抬手摸了摸曲悠然的脸。 也不知道是她的力气太大,还是他的皮肤太娇嫩,现在看上去实在是一片悲催惨不忍睹。 这一摸,他的脸又刹那红了起来,岚颜简直惊奇了,居然有一个人的脸可以在瞬间红的那么快。 他的脸是什么做的?这速度也太惊人了吧? “不、不疼。”不仅是脸红,连说话也结结巴巴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样的他会更惹人想要凌虐吗? 岚颜几乎是用尽了控制力,才忍住了没有继续下手去捏他的脸。 “说吧,到底是什么情况?” 曲悠然拨弄着手中的念珠,快速地一粒粒转动着,房间里安静的也只能听到他念珠拨动的声音。 岚颜没有打扰他,直到那念珠的速度由快变慢,最后静止,才听到了曲悠然的一声叹息,“你知道‘松竹禅’存在的意义吗?” 岚颜沉思着,对于这个世间最隐秘的门派,她也一直是好奇的。 说隐秘,是因为他们从来很少涉足红尘,说名气响亮,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是最慈悲的存在,“松竹禅”的武学造诣之高,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敢挑衅,是因为他们以杀渡人。只要心存恶念,他们出手绝不留情。 “守护吗?”岚颜忽然找到了定位。 他们不作恶,也不伪善,他们的存在不远不近,刚刚好让人敬畏,而他们也从未改变过这样的形象,似乎就是故意的。 只有敬畏,才不敢靠近。 “是的。”曲悠然点了点头,“据说千百年前,天地失衡,圣兽与中央主神都陨落,那时候天界灵泉因此流入人间,这种带有仙气的灵泉一旦为恶人所用,很可能就会让人间再度经历浩劫,所以当年的先师,用尽所有人的真气与修为,将灵泉封印,再在灵泉之上建立了‘松竹禅’,不容任何人靠近。” “而这个秘密,只有历任掌门才知道吧?”岚颜解了好奇,却又多了沉重。 “但是百年前,先任掌门发现,那些封印已经在松动,因为灵泉之水渗了出来,他以全身修为修补,却耗尽精力坐化。在临坐化前告诉师傅,他的修为只能支撑百年,百年之后必须要彻底封印,而我们的能力,已经做不到了。” “而如今,这责任落到了你的身上。”岚颜突然觉得,自己生在了一个多么不好的时代,什么事都被自己摊上了。 “想要彻底封印,唯有神兽的力量。”曲悠然叹息着,“所以师傅毕生都在追寻神兽,查探他们的下落。” 这一次,他看着的对象,是岚颜。 “你要我帮你觉醒他们,然后封印灵泉?”不需要他说更多,岚颜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师傅一生都在寻找神兽,又岂会没有蛛丝马迹?而她,就是那个解开一切的中心点。 说不定,当年曲悠然被送到她和管轻言的身边,也是他师傅早年就埋下的引线,只等火焰被点燃,轰然的一刹那。 “是。”他重重地点头,随后坚决地望着她,“但是我有了新的决定。” “什么?” “我要打开灵泉。” 岚颜被震惊了,久久地,飘出来三个字,“你疯了!” “我是疯了。”曲悠然眼中的坚定更浓了,“你中的是神兽火毒,玄武能够与之抗衡,但是治疗不了你神力之下的伤口,唯有天界的东西,才能克制它的毒,让你容貌恢复。而且只有灵泉,才能暂时压制朱雀火毒,让你的身体不被侵蚀,等待玄武的觉醒。” “不行!”岚颜想也不想地就拒绝。 她承受不起打开灵泉的后果,这样只会让天地失衡更加剧烈,朱雀已陨,如果苍麟做不到,她就会成为万民苍生的罪人。 “我不怕后果,我只要一滴,就能压制住火毒对伤口的侵蚀,你只要在一个月内,让管轻言恢复玄武的身份,再加上青龙白虎,还有中央主神的力量,就一定能封印,朱雀纵然不在,却有白凤。”曲悠然坚定地说着。 岚颜的眼中射出危险的光芒,“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千寒和段非烟的身份,知道苍麟的存在,知道白羽师傅,甚至……他还知道管轻言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我决定修习武功,接手‘松竹禅’的时候,我就什么都知道了。”他苦笑着,“包括你的身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一次,他会出现在封城。他不仅仅是为了她,也为了封千寒和管轻言。 “苏逸也知道你的目的?” 曲悠然无言,只是点了点头。 岚颜忽然笑了,笑的很诡异,脸扭曲着,眼中透射着戾气,“原来你们什么都知道,真正被蒙在鼓里的人,是我。” 她是被上苍命运玩弄的那个人,而他们却是看着她被玩弄,甚至还推上一把手的人。 “我身为掌门的使命,是为了封印灵泉,但是我做掌门,却是为了你。”曲悠然的表情颇为沉重,“同样是无法逃离的命运,你若要怪我,就怪吧。” 她怎么怪?他说的没错,他为了她而接任掌门,却发现自己要隐瞒秘密,要利用的人,是她。 岚颜一声冷笑,“我就是个妖,我才懒得在乎那些,玄武觉醒与否,不应该由我决定,所以你灵泉的期望,也不该寄托在我身上。管轻言的命运,我做不了主。” 封千寒的觉醒,她不知道。段非烟的身份,她不了解。但是管轻言……她不能像别人玩弄她一样,去决定管轻言的命运,纵然对不起苍麟,她也不能去做那个推手。 “如果我答应呢?”一声朗然的回答,伴随着推开的门板,高大的身影顺着阳光,投射了进来。 ##三人瓜分 岚颜呆愣着,大张着嘴,看着那逐渐靠近的人影。 她怎么就这么蠢?曲悠然能进来这么久,以管轻言的聪明,又怎么可能不在? 她怎么就笨到以为他们打完架就会谁也不理谁?牵扯到她的伤势,管轻言绝不可能老实地呆在屋子里,也不知道他在屋子外面站了多久,偷听到了多少…… 她抬头,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揪上曲悠然的脸,“很好,你居然连我都骗。” 她的武功受禁,但是曲悠然没有,如果管轻言在屋子外面偷听,曲悠然一定知道。 但是他没有说。 这就足够让她捏死他了! 曲悠然的脸又一次被拉扯变形,不敢抵抗,只是含糊不清地说着,“难道你还想瞒着他吗?” “他说的没错,你难道还想瞒着我吗?”管轻言往床前一站,岚颜顿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因为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不悦,还有隐隐的怒气,手指在身侧捏的咯吱咯吱作响。 她还想捏死曲悠然,现在想要捏死她的人是管轻言。 “为什么不告诉我?”管轻言那双一向轻佻魅惑的眼眸此刻瞪的老大,所有的风情都变成了愤怒,“还是你觉得我没必要知道?” 岚颜情不自禁地后退着,却忘了手中还捏着曲悠然的脸,这一退又换来他的几声哼唧,偏偏不敢大声叫出来。 管轻言的手一伸,拎住她的衣服,把她拽向自己,“为什么要隐瞒我?” 如此近的距离,岚颜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射出来的层层杀气,而这样的动作,除了少时两人相处,她把他惹火了,他才这样拎过她两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可见现在的他,气有多大。 “少爷,气大伤身、气大伤身……”岚颜标准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即堆满了笑容,伸手抚着他的胸口。 当年,这可是她最拿手的一招,一般管轻言生气,只要这么一伸手,多半就能搞定。 果然,管轻言的脸色稍霁了些。拎着她衣服的手也没那么紧绷了。 岚颜一脸可怜兮兮,“我……我、我也想说,只是没机会……” 一句话,刚刚才稍有悦色的脸又板了起来,“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岚颜语噎,从她知道内情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两日时间,她哪有时间去想什么时候告诉他。 “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打算告诉我?” 每问一句,岚颜的表情就怪上一分。 她的确没有告诉管轻言的打算,因为她知道,只要管轻言知道了真相,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再回到原城,而这个决定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实在太危险了。 “我……”她期期艾艾。 管轻言一屁股坐在她的面前,“既然是我的事,那么是不是该由我来做决定?” 岚颜想要摇头,却在他那双威逼的目光下,硬生生地停住了。 双眸再一瞪,她默默地、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你,跟他去疗伤。”管轻言目光一转,停在曲悠然的脸上,“你向我保证圣泉能治好她的脸!” 曲悠然揉了揉被岚颜捏变形的脸,“根据‘松竹禅’留下的话,这灵泉来自天界,汇聚了天地间至纯的灵气,唯有它能够抵御神兽的火毒,重塑她的容貌。只是……”他抬起认真的眼眸,“你也必须向我保证,一个月内,凝聚所有圣兽之气,封印灵泉。” 管轻言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曲悠然伸出手,两人的手在空中一拍,定下彼此间的约定。 岚颜这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人,完全被两个人的阵营排挤了,彻底丢在一旁。 “喂……”她挣扎着,“我还没答应……我不……” 后面的话,被管轻言回首一掌,捂回了嘴巴里,“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岚颜用力地抠着他的手指,好不容易才把嘴挣脱出来,“怎么没有?你没有资格替我做决定!” “我没有资格?”管轻言眼眸中的怒色乍然迸发,“从现在开始,我毁约。” 毁约? 岚颜还没开口,管轻言一连串的话已经丢了出来,“我当初答应你不再牵扯往事,只做普通朋友。现在我反悔了,我不答应。而你当年由我行及笄礼,是以未婚妻的身份,如今我是未婚夫,你的事情我怎么没有资格?” 岚颜相信,她只要再说一句没有资格,管轻言一定会亲手捏死她,再在她的牌位上写上亡妻岚颜的字号。 越是温柔的人,发起脾气来越是无法控制,何况管轻言本就霸道。 “那,那你也不能替他们答应啊。”岚颜努力地找着借口,“封千寒、段非烟、还有苍麟,你如何能做他们的主?” 管轻言一声冷笑,“你觉得他们会不答应?如果连这点承诺都做不到,就不配做你的男人了。” 曲悠然轻轻宣了声佛号,“你承担了太多别人的责任,为你承担一次又如何?敢做你的男人,就要有敢面对天地失衡的后果,更要有做到的能力。” 为了她的脸,去面对可能导致天地崩裂的后果,这样的责任,又有几个男人敢说自己能承受? 而他们,敢。 “还是说,你没有胆量去面对将来一个月内,你必须让我得回内丹,消灭对手的期限?”这一次管轻言的笑容里,重又回复了她熟悉的轻佻,这种轻佻之下,是自信。 这般豪气的男人,眉宇间的自信,才最让人心动。 岚颜转头看着曲悠然,咕哝着,“你到底是修佛的还是修魔的?不知道天下苍生第一,一切皆可牺牲吗?” “若无能护住自己的爱人,何谈护卫天下苍生?”曲悠然平静地回答,却也是让岚颜无法反驳。 这真的是出家人说的话吗?岚颜哭笑不得。 这曲悠然修了这么多年的佛,倒是修出了一身的魔气,比她当年还要锋锐无畏无惧些。 连他们都这样说了,她要是矫情,似乎就对不起妖王这个称呼了。 她如果有胆量,就必然会再闯原城,帮管轻言拿到玄武内丹。她如果有能力,就必然能做到让他们封印灵泉,那又何必害怕打开后的后果会无法承担? 她岚颜畏惧过什么?害怕过什么? 打着天下苍生的名号什么都不敢做的人,不过胆小,怕自己承受不起后果。而她,会胆小吗? “好。”岚颜淡笑着点头,“我答应去灵泉,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转头,看向管轻言。 管轻言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带你去原城找内丹是吗?” 岚颜的嘴角,绽放出与他一样的笑意。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放心吧,我一定带你回去。”管轻言飞了她一个白眼,“不管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你都别想从我身边逃离,要死也要死在一起,我可不像某人,打着关心在意的旗号,却不让我参与其中。” 这话,这眼神,岚颜还能不明白么? 因为在意,她不想让他涉足危险,也因为在意,她想要参与他的危难,可这选择无形中却伤害了他。 她低下头,“我道歉,以后不会了。” 她在意,他又何尝不在意? “带上我。”他的话,不容商榷。 岚颜除了默默地点头,还能做什么? “我也要去!”门外,一道清弱的身影出现,手指扶着门板,话语同样坚定。 岚颜皱眉…… 管轻言皱眉…… 同样皱眉的,还有曲悠然。 “你以为你那几个废柴,真的能困住我?”苏逸轻喘着,眼中傲气盯着曲悠然。 “那又如何?”曲悠然迎上他的眼神,“我点了你,你还能跟吗?” “你不敢。”那身影慢慢行了进来,在曲悠然面前站定,“我的医术比你高,你能保证她不出半点差错吗?” 曲悠然沉默了,低下头,想了很久很久。 而苏逸,则淡然地微笑,将眸光转向管轻言,“你能吗?” 管轻言,也不能。 “不行!”岚颜打破了沉默,“你的身体根本承载不起奔波,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养。” “就是为了我的身体,才要去啊。”苏逸眼中闪过一抹调皮的神采,“一滴灵泉水,说不定我就受益匪浅了。” 岚颜看看管轻言,又看看曲悠然,彼此在对方的眼神中都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我给你带回来……”岚颜勉强地开口。 “这种天下至圣之物,若是无法带呢?”苏逸轻巧地挡回了岚颜的话,让她再也无法开口。 他的手指着曲悠然,“我的确不能劳累,所以只能麻烦你,背我而行了。” “为什么是我?”曲悠然很不爽地反问。 “出家人,还是不要近女色的好。”苏逸皮笑肉不笑,望着岚颜,“所以只能你背我,他背她了。” “我不答应呢?”曲悠然愤愤不平。 管轻言扭了扭慵懒的身体,“那就只好打一架了,反正我也不介意。” 话音落,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一个手指微抬,一个掌心半拢,都是含气欲吐的姿态。 “你们敢!”岚颜一声吼,两个人僵硬。 管轻言的手松开,在曲悠然的袈裟上拂了拂,“我们开玩笑,开玩笑而已。” 曲悠然也马上宣了声佛号,“出家人,与世无争、与世无争!” “什么时候启程?”岚颜做出了决定,也就不想再耽搁,时间拖的越久,对自己,对他们,对其他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明天。”曲悠然的回答,显然和她的想法一致。 明天,明天就又是一场新的挑战,她接受了曲悠然的提议,明天也就是一月之期的开始,她与那黑衣人的彻底决斗,只有最后的一个月时效了。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传出了隐隐的呼喝声,岚颜抬头,身边只剩下苏逸,而管轻言和曲悠然…… 岚颜苦笑。 却又突然释然开怀了。 有这么一群精力旺盛的人在身边,何愁她赢不了那最后一战? ##入灵泉之地(一) 夜半时分,岚颜在床上大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发呆。忽然耳边听到了窗棂的一声轻响,岚颜眉头一皱,翻身坐了起来,沉声低喝:“谁?” 随着一缕檀香,飘入的还有一道身影。 岚颜定睛看清来人之后,“是你?” 随后,就是无奈的翻白眼,“曲悠然,才不过一个时辰你又来探望我,一天十二个时辰,你难道要看着我十个时辰,不让我睡觉了吗?” “你没睡。”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他口中飘了出来。 岚颜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比憋屎憋尿更难憋的,就是憋住不让自己翻白眼。 “我没睡,那是因为我白天睡够了,也可以说我伤痛的睡不着,可这不是你来探望我的理由。”她如果手抬得起来,她会狠狠的一拳头砸在他的脑门上。不管是探亲还是访友,半夜三更显然都是不正常的。 更何况一整天都面对着她鬼一样的脸,他不会恶心吗? 他不要睡觉吗? 他不会觉得这样很打扰她睡觉吗? 气到深处,又是一个大大的白眼。 曲悠然任由她说着,只是怔怔地看着她,在乍一对眼之后,飞快地垂下了眼皮。岚颜伸出手,“不管你是曲悠然,还是绝尘大师,现在还请你把这里还给我。” 她的手指方向,正对着窗户。 以他对自己的畏惧,应该会老老实实听话吧? 岚颜的心中如是想着。 果然,在她的动作中,曲悠然的头更低了。 床边的烛光摇摇曳曳的,半坐着的岚颜,却在他低垂的眼眸中,看到了一抹光芒的晃动。 那光芒……不是烛光。 岚颜心头一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还来不及等她反应,曲悠然的手也抬了起来,而方向正是她的胸前穴道所在。 岚颜看得清方向,却躲不了速度,只能硬生生地看着那手戳上自己的穴道,身体在酥麻中僵硬。 他这是要要干嘛? 劫财?她身无分文。劫色?她现在还有色可言吗?更何况曲悠然的身上透出的,是凛然正气,绝不像是做出劫色行为的人。 不过不管是什么,她反正是被打劫了,因为她看到曲悠然已经抱上自己的身体,顺势推开了窗户。 在自己的庙里打劫自己的客人,他曲悠然也算是千古第一僧了。 在他即将跃出窗户的一瞬间,某人认命地开口,“能拿件衣服给我裹着么,冷。” 她只着中衣,还没有武功,这山里更深露重的,她可不想自己本就脆弱的小命再来个偶感风寒一命呜呼了。 曲悠然身体一停,顺手扯过了床榻上的被子,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随后跳出窗外,一路闪动,飞快地出了寺庙。 岚颜心中有些奇怪,看曲悠然的动作,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这山里漆黑难行的路在他面前,更是不具任何阻碍力,转眼已是一个山头翻过。 山风冰寒,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她已冻的脸上没有了知觉。此刻的她无比庆幸自己在被打劫走的最后一刻,还知道为自己争取了这御寒的被褥。 她被他抱在怀中,他的发丝在跃动间飘荡,偶尔骚弄在她的脸上,带出一抹檀香。 云,被风吹开。一缕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凝重间又有几分出尘的圣洁。可偏偏就是这圣洁的人,做出了窃玉偷香之事。 这一路上他行的飞快,她也没有打扰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靠着,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当她感觉到些许的震动,从迷糊中慢慢睁开眼睛,迎接她的就是晨曦的一缕淡蓝。 这一觉睡的可真沉,居然不小心就天亮了,看来他的怀抱还是很适合睡觉的。 岚颜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靠在石头上,似乎还有点没睡够的意思。 “你不惊讶?”曲悠然有了掳人后的第一句话。 清晨山巅的空气有些许的寒凉,离了他怀抱的岚颜只觉得身上沁着凉意,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的大被子。 “这有什么惊讶的?”岚颜深吸了口气,带着水雾的气息冰凉又清新,就像禁欲系的少年,想亲近,却又怕被其寒意所伤。 岚颜不禁抬头,眼前的曲悠然迎风而立,月白色的袈裟在山头轻摇飘荡,一缕微光从他的脚边升起,随着朝阳的辉芒,停落在他的鬓边。 这少年,与这山巅的寒气何其相像。看得到,却又那么飘渺,可以触碰,却又不敢太亲近。 “有什么好惊讶的。”岚颜看着光线在他身上攀爬着,如画般。她竟然有些舍不得挪开视线:“你昨日答应他们一起来,但终究不想他们参与,所以半夜掳人,把我带来了这里。” 她环望四周,冷清的山巅,小小的平台,四周悬崖峭壁,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独特的地方,唯一的独特,大约就是几个小小的石堆在悬崖边缘的角落,错落地堆放着。 山顶的石堆,存在的有些诡异,但是……如此深山峭壁的悬崖顶,又有什么人会来呢? “想必,这里就是你说的封印灵泉的地方。”岚颜转动着眼珠子,想要看出什么端倪。 当初凤逍的阵法也是诡秒无比,那些传承自妖族的力量多少有些人类无法想象的作用,而身为妖王的她,却无法看破这“松竹禅”的阵法。 身为没有异能的人类,能做到这样的阵法,让她都不得不佩服,难怪千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够寻找到这地方的存在。 曲悠然莞尔,“对了一半。” 一半? 不等岚颜继续思索,他已经俯下身体,重又将岚颜搂进了怀中抱起,朝着那石堆的方向行去。 一步、两步、三步…… 这山巅并不大,几步间就已经到了悬崖旁,可他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步就跨上了石堆。 小小的石堆,摇摇晃晃的,而他的步履那么轻,却又那么稳,抱着她飘然而上,朝阳打在她的脸上,有些许的刺眼,岚颜不由眯起了眼睛。 曲悠然的脚步,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可再一步踏出,他们就要坠下这万丈深渊中。 岚颜低声笑了,清凌凌的笑声就这么在山巅飘散开,随着山风山雾飞扬:“你不觉得我们很像殉情的情侣吗?” 这一脚出去,就不是象,而是事实了。 就在她的声音里,曲悠然踏出了第一步。 …… ………… 没有坠落感,没有呼号到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风,更没有恍惚了视线的云,平静、还是平静。 她低下头,看到的是那袈裟衣袂之下,稳稳的脚步,轻缓地走着。 不是轻功,轻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停滞;也不可能是仙术,曲悠然毕竟还是普通人。 那…… 她看的清楚,曲悠然的每一步都踏的很稳,仿佛踩着什么似的。 “这是‘松竹禅’最后的秘密。”曲悠然的声音稳稳地传来,传入她的耳内,“这一路上我们都设下了阵法,不是本宗的人,是无法进入的。” 所以,他才一路上都抱着她? “这里的阵法,以气息为指引,唯有‘松竹禅’的功法气息,才能感应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不疾不徐地踏着。 “所以你从开始,就没打算带他们?”岚颜不解,“既然如此,为何不言明?” “你觉得我说了,他们会信吗?”曲悠然露出一抹苦笑,“他们会觉得这是我为了独霸你想出的借口。” ##入灵泉之地(二) 岚颜无奈,“但是这样似乎也不太高明。” 他莫非单纯的以为,半夜抓人逃跑,管轻言和苏逸就不会认为他存有私心了吗? 更何况……他真的没有私心? 他既然能带着她走过这个阵法,自然也有其他办法带别人。 面对着她看穿一切的双眸,曲悠然只是讷讷地别开脸,继续了脚下的动作。 他的每一步都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有行差踏错,她也不敢惊扰,就这么看着,看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曲悠然脚下一停,“抱紧我。” 岚颜立即伸出手,紧紧地搂上他的脖颈。 她看到,他犹如临世佛尊,衣袂飘荡,悬空而立。双掌伸出,虚空像是贴上了什么,慢慢地靠了上去。 面沉如水,透出他的小心谨慎。掌心中一缕真气缓缓透出,仿佛是在与那亘古的封印对话。 他的眉头在紧闭,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似乎正在用尽全身的力量让自己与这千百年前先人遗留的气息交融。 她不知道结果如何,毕竟他带着她。 如果曲悠然抵挡不了,如果曲悠然抗衡不了,那结果…… 大约就是一同坠下这无底的悬崖吧。 岚颜勾起了嘴角,露出了轻柔的笑意。 坠崖算什么,她又不是没坠过,家常便饭般的东西,她会在意吗? 曲悠然的身体忽然剧烈抖动起来,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地坠落下来,跌在她的脸上,滑下。 他的身体猛地绷紧,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中,是掺杂了喜悦的温柔。收回的双手,拥上岚颜的身体,超前迈步。 没有任何阻挡,只这一步间,却是天差地别。 不再是白云缭绕,不再是雾气弥漫,更没有了萦绕在周身的寒气。岚颜的眼前犹如恍然间推开了一扇大门。 晴蓝深邃,白云悠然,青翠的树木嫩的仿佛要滴出水,潺潺的溪流声在耳边,忽远忽近,却又寻不到声音的来处。 花瓣伴随着草儿摇曳的身姿,慵懒的在空中飘飞着,迎面绕上了两人的身体,仿佛要将二人包裹在中间似的。 深吸一口气,满满的都是灵气,岚颜的身体都被这充斥在空气中的灵气软化了,贪婪的深吸着,一口、又一口…… 这里就是供奉着灵泉的地方吧?这千百年来没有对外开放过的灵气,满满地蕴藏在这里,如果在这里修炼上一个月,只怕顶她在外界十数年呢。 比起妖族,这里的灵气更足,尤其是充满仙灵的气息,对她这种妖物来说,更是充满了吸引力。 “啊!”岚颜一声欢呼,在曲悠然的怀中挣扎着。 曲悠然松开怀抱,岚颜的身体超前奔跑着,张开双臂雀跃欢腾。 脚下,软绵绵的草儿;面前,旋舞的花瓣;阳光暖暖地打在面前,一束束的光芒美丽的让她想要伸手去捧起。 “曲悠然。”她回头叫着他的名字,“你看,这里的花格外的艳丽,连草色都绿的特别明媚。” 她的欢叫中,他笑容韵满眼眸,抬起脚步朝她行去。 岚颜的手抓着空中的花瓣,犹如花丛里舞蹈的精灵,追逐着远去的花瓣,不依不饶地跳着,象一个孩子般。 许是灵气的作用,这里的花草的确比外界的颜色要更加艳丽诱人,惹得瘫软了许久的岚颜骨子里的孩子里也闹腾了起来,不经意就在曲悠然的面前暴露了本性。 一抹花瓣飞过她的眉眼间,岚颜伸手一扑,却不料这花瓣顺着她的指尖扬起,飞的更高了。 “哎呀……”岚颜低呼,眼神中闪过失望。 修长的手指从她的头顶收回,白皙到几乎被阳光穿透的指尖上,拈着那枚花瓣,在她的眼前晃过。 岚颜的视线被他的手指牵引,却看到了他眼中调皮的笑容。 从认识他起,他就是个少年老成的家伙,几乎到了木讷无趣的地步,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岚颜伸手抢着,曲悠然却每每在她即将触碰到花瓣的一瞬间挪开了身体。 一次,两次,三次…… 岚颜放弃了,毕竟现在的她还是个没有武功,身负重伤的病残人士,和他这种高手争夺,是不会有机会的。 就在她垂头丧气的一瞬间,他的手落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掌心拂过摊开了她的手掌。 粉色的花瓣,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带着他的体温,带着花瓣的清香,被她拢入了手心。 “你刚才怕吗?”他忽然开口。 怕? 她怕过什么? 无赖的笑容,随意又潇洒,岚颜摇了摇头。 “其实,我挺希望刚才打不开这结界。”曲悠然牵上她的手,带着她缓缓地朝着林间深处行去。 打不开结界意味着失败,失败意味着坠落悬崖…… 果然她认识的人,没有几个是正常的。 “他们上次不是和你争着谁陪你一起死吗,如果他们没做到的事我做到了,是不是代表我赢了?”曲悠然轻飘飘地开口,“能赢他们,想想都让人快乐。” 赢他们…… 赢他们…… 赢他们…… 岚颜的心头,无数脏话飘过。 ##欺负小和尚 岚颜与曲悠然并肩行着,有了灵气的支撑,她开始感觉到了身体内气息的逐渐活跃,纵然还不能够畅通,却也不复最初的沉重。 她走的很慢,曲悠然也陪她走的很慢,没有催促,也没有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抱着她奔袭,这一点来说,岚颜是喜欢他的方式的。 无论是凤逍或者是千寒,他们是看着她长大的,总有着骨子里的保护欲,这样的保护欲会让他们不顾她的想法,擅自替她做了主,因为他们习惯挡在她的身前。 而段非烟和苍麟,则是骨子里的自傲自大,他们的性格本就不允许女子比他们更强,天生的蔑视一切,天生的主宰一切,如果是此刻她伤重的身体,这两个人别说让她走路,只怕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了吧? 而管轻言,一个照顾她这么多年的人,为她找食物,带她流浪,就连睡觉她也是在他的羽翼之下,他对她的珍惜,是不容许她出半点差池的。 大约只有苏逸和曲悠然,是能够真正平等看待她,以尊重的态度对待她,似朋友般让人舒服,不带任何威胁性。 即便,她知道他们心里的小九九,却依然难以拒绝这种朋友般的相处方式。 “这里,你来过吗?”岚颜才问出口,就立即摇了摇头,“不可能,这地方千百年间都未曾打开过,你绝不可能进来过。” “当然没有。”曲悠然笑着回答,“其实你好奇的是,为什么我明明没有来过,却可以一直找到方向,对吗?” 岚颜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话。 曲悠然看似陪着她闲庭信步漫无目的,但她却清楚,他一直在引领着她方向,几度她故意胡乱走,他也会在悄无声息中,将她重新带回他的方向。 一切,都仿佛在告诉她,这里他熟的很。 “其实说穿了一点都不难理解。”曲悠然低下头,嘴角一抹浅浅的坏,“我告诉你,可有什么好处?” 好处? 岚颜心头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几个字,“要不,亲你一下?” 话出口,她就看到了他脸上飞起的红霞,然后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红的几乎要滴血了。 “喂,你在想什么,需要羞成这样吗?”岚颜大大咧咧地问着。 果不其然,曲悠然的脸更红了,视线也开始躲闪她。 身为一个厚脸皮的大家,他在她面前,实在难以成为一回合的敌人。别说他出身佛门清修之地,就算是普通人,又有几个能和她这种混迹市井的无赖混混比?更何况,她还是个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妖精。 而他这种脸红,正是岚颜的目的所在。 目光垂下,她悄然捕捉到了他的手指在袖子里拨弄着念珠。 狐妖,天生是带着魅惑气,又以施展魅力为快乐的根本,就像小孩子的游戏一样,不带有任何坏心眼,却在不经意里,就蛊惑了他人的心智。 勾引他人,大约就是她无法磨灭的妖性吧? 而他,偏又是佛门高僧,他身上的克制,则是另外一种吸引她的东西,就像这仙界的灵气,就像一个禁食者眼中的美食,明知不该触碰,却还是忍不住。 前世的秋珞伽也并非清心寡欲,而是高傲的性格,让她始终未曾寻找到足以匹配成为对手,足以吸引她的人,封凌寰的出现,激活了她的血液,也成为了她唯一的对手。 这一世,只怕对手太多了些,她骨子里告诉自己不应该,却难敌本性使然。 做了什么还要立什么,说的只怕就是她这种人吧。 不过现在的岚颜也明白,既然无法抗拒,索性就随性到底。性格中的那一点无赖,倒是让她看的很开。 “小和尚,给姐姐笑一个。”岚颜更坏地伸出手指,勾上他的下巴,嘴角一抹邪笑,十足十的流氓气。 如果是凤逍,一定会抛给她媚眼,然后笑给她看。 如果是封千寒,会把她抓过去打屁股。 如果是段非烟,会直接反扑,把她压倒。 如果是苍麟,大约会让她这个卑微的女奴滚远一些。 如果是管轻言,大概是同样勾起她的下巴,做着比她还要骚撩的姿势调戏她。 如果是苏逸,或许就是病美男咳嗽,让她玩不下去。 可面前的人,是曲悠然。 他只会在她的手指下,脸越来越红,头越垂越低,就像是一个新嫁娘,在夫君掀开盖头那一刻的娇羞。 也唯有他的娇羞,如此恰到好处地满足了她的——调戏欲。 面对这样的她,他摆着头,她捏着他的下巴,不准他躲闪。可怜的“松竹禅”一代掌门,所有的领悟力都放在了学习武功上,对于这种调戏,丝毫不知道如何反抗。 或许,也不想反抗吧。 他踉跄着躲闪,冷不防脚下一绊,倒了下去。 这个身手绝世的掌门人,此刻却仿佛突然忘记了武功一样,手忙脚乱地仰面摔倒,那在空中胡乱扒拉着的手,却一把抓住了岚颜来不及收回的小爪子。 纤细的手腕脆弱的身体,又怎么及得上男子倒落的力量,岚颜被拉拽着,朝着同样的方向——倒下。 他是仰面,她是俯倒,他的胸膛成为了她最好的垫子,接住了她坠落的身体。 花丛,因为这突然的力量,无数的花瓣被激荡起,岚颜瞬间被迷了眼睛,她只记得接住自己的那个温暖,有点硬、却又那么包容宽厚。 摔的有些头晕的岚颜,还在寻找着飞出的魂魄,忘记了起身,也忘记了动弹。 耳边,他的心跳急促,急促的仿佛下一刻就要飞了出来。 岚颜不禁呆住了,抬起了晕乎乎的小脑袋。 她身下的某人,此刻正双手大开,仰躺在地上,脸上的红晕几乎让她以为他要烧起来了。 那脸,倔强地扭到了一边,带着几分决然,几分不甘,还有几分……认命。 那双臂下的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抓住了身下的草,握紧。 这简直一副舍身取义的认命姿态啊。 这简直就是小绵羊放弃抵抗愿意落入狼口的姿势啊。 是该拿捏自己身为妖王的高贵身份,还是继续当年小流氓的无耻,岚颜的内心在挣扎着。 “你,你可以起来了吗?”孱弱的声音更像是某种邀请,虽然发出微弱的反抗,“我告诉你还不成吗?” 岚颜心头哀叹了下,默默地爬起了身,转过去不看他。 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心头那邪恶的念头,把这只出尘的小绵羊在欺负一通。 只是单纯的想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眼前这个家伙实在太激起人的欺负欲了。 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他爬了起来,正在整理衣衫,岚颜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回头,只能听到这零落的响动。 “其实不过是气息的牵引罢了。”那声音小小的,犹如犯错的孩子,带了几分小心,“就像开启的阵法一样,只有我传承的气息,能够不让先师们留下的气息反抗,虽然开启阵法时,因为你的气息,让我没有那么顺利,但是灵泉的封印已经接近崩塌的边缘,我才有机可乘。而我现在,只要寻找着先师们的气息,就能寻找到灵泉的所在。” 说起来玄妙,道理却简单,岚颜甚至有些好笑,自己问了一个外行话。 “那快点吧。”她抬起脚步率先向前行去,“莫要再耽误了时间。” “等……”身后传来曲悠然微弱的声音,“等等。” 岚颜停下脚步,莫名回头。 几步开外,曲悠然红着脸,目光游移闪烁,期期艾艾地蹭到她的身边,“你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岚颜的懵懂间,那俊秀的面容,已经凑到了她的唇边。 ##曲悠然的表白 岚颜不知道这山中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那灵泉究竟在什么位置,但却知道自己和曲悠然已经走了六个时辰了。 从日初走到日暮,除了偶尔停下来休息,就一直在走。可是到如今,她也没有见到灵泉出现。 “我们是不是进入阵法中了?”岚颜忍不住地开口询问。 一路上,岚颜都不敢再吭声,因为到现在她也没搞清楚,这曲悠然到底是真单纯,还是扮猪吃老虎? 刚才她面对着那张白皙冰玉似的面颊,差点忍不住就亲上去了。 在她岚颜的人生中,玩笑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啊。明明是她在调戏曲悠然,为什么最后的结果,总让她觉得怪怪的呢? 似乎,似乎,没有占到便宜的感觉啊。 “应该是。”曲悠然的脸上,也有了几分凝重。 “不是有先人的气息指引吗?”岚颜看着渐渐黑下的天色,考虑着一会该如何继续。 “是。”曲悠然目光望着前方,也在猜度着,“先人的气息,是引导我们封印。从未有人进来过,他们显然是在防范着宗内有人觊觎灵泉,突破他们的气息找到灵泉所在,所以设下了这个圈套。” “事实上,我们是在觊觎灵泉。”岚颜笑出了声,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她最后一抹笑容,随着夕阳的光芒,深印在他的眼眸中。 阳光,消失。 寒意,渐起。 温暖的手,握上她的掌心,“我们不是在觊觎,我们是要得到。” 觊觎,是无能者的肖想。 得到,是霸气者的自信。 是的,他们不是来觊觎的,是来得到的。 他的手带着她,再度向前,“岚颜,相信我。” 她有说过不信吗?她从未质疑过他的能力,也从未害怕过他做不到。 “我相信你。”岚颜的声音在黑暗中飘扬着轻松的笑意,“不过你现在需要解决一个问题,我怕冷。” 她没有武功,失去了阳光的温暖,身体顿时感到一阵阵的阴寒,转眼间肌肤上的鸡皮疙瘩就一粒粒地蹦了起来。 这个问题非常现实,如果这个问题不得到解决,只怕找到灵泉之前,她已经硬了。 臂膀,搂上她的腰身,几乎是强势般的把她带入了怀中。 黑夜,总是给人另类的感觉。黑暗中的人,也总是容易散发出骨子里另外一种性格。 看不到脸,腼腆又娇羞的少年转瞬间变得强势又霸道,看不到那羞怯的表情,从肢体的行为中,感受到的分明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带着她义无反顾地向前,不惧这无边的黑夜,不畏这迷惑人心的气息,他在用行动告诉她,相信不仅仅是字眼,而是事实。 “今夜,没有月光。”他的声音在她耳边飘荡。 “今夜,有你。”她的回应,轻柔却清晰。 腰间的臂弯,又紧了紧。 “曲悠然。”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为我付出那么多?多到去违背自己的誓言,多到去背叛师傅的传承?这,太多了。” 如果仅仅是为了坚持保护她,为了当年的愧疚,这真的太多了。 “不是为了师傅当初的判言,也不是为了你应验那个判言。”他的声音那么坚定,坚定的与那个沉默又害羞的他完全不同,“我和你说过的。” 他是说过,但那时候的他,只是否认了她的话,却没有告诉她原因。 “我是真的想娶你,想要保护你。”没有思量,没有犹豫,没有任何迟疑,这话就这么冲入了她的脑海中。 “你是和尚。” “还俗。” “你是掌门,会被诟病。” “无所谓。” “我男人太多。” “我不在乎。” 岚颜不假思索的话,换来的是他不假思索的回答,两个人就如同较上劲一样,一问一答,都没有任何停顿。 这一刻,岚颜甚至觉得黑暗中是不是换了人,这个搂着自己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曲悠然。 她,抬起了手腕。掌心中,一抹珠光闪耀,直直地打在她身边人的脸上。 低垂的脸颊,羞涩的表情,泛红的脸蛋,眼睛里满满的柔情几乎是要滴出水来了。不过这柔情,在看到了她手中的珠光之后,猛然怔住了,然后飞快地扭过脸,可惜还是没能挡住那刹那翻涌在脸上的红色。 “不要。”他的声音里,几乎带了哀求。 他不敢让她看到,不敢面对她,黑夜给了他遮挡,给了他勇气,可惜都毁在了她手中的珠光下。 岚颜也为自己那时的猜疑而好笑,更为拆穿他人的勇气而内疚,她握上拳头,将那抹珠光深藏,“对不起。” “没、没关系。”那声音,还是带着羞涩的,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还是颤抖着的。 “是我的错。”岚颜的心中是满满的内疚,“我只是一瞬间以为你中邪了。” “我没有。”少年倔强的嗓音响起,带了几分愤慨,“我没有中邪。” 她看他的脸,并没有让他生气,而她的话才彻底激怒了他。曲悠然甩开她的手,大步朝前走去。 她似乎伤害了少年纯真的心。 “曲悠然,我道歉。”她在他身后大声地叫着。 脚步声停下,忽然又转了回来,走到她的身边,狠狠地圈上她的腰身,带着她朝前走。 “这是原谅我了吗?”岚颜小心翼翼地问着。 “没有。”少年倔强愤愤的声音回荡。 “那你回来?”岚颜不理解他突然的转变。 “你怕冷。”闷闷的声音,分明还是意难平。 他其实……是真的在意她的,否则不会在那么生气的状况下冲出去,却又突然回来。 她拽了拽他的袈裟角,“我真心的道歉,你原谅我好吗?” 他不吭声。 “绝尘,我是真心真意的道歉。”她的手张开,那抹珠光打在她的脸上,印射出她认真的眼神。 “叫我悠然。”那脸扭在一旁,声音依然闷闷,“我说过不要叫我绝尘。” 好吧,生气的人最大。 岚颜扯着长长的声音,“悠然,原谅我好不好?” 那脸,这才慢慢地转了过来。手从她的腰身上滑下,却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牵紧。 岚颜看看身边的男人,发现他脸上还残留着红晕,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小心地抬眼瞄了眼岚颜,正巧遇到她的视线,他慌乱地低下头,差点绊到了地上的石头,一个踉跄,好悬才拿捏住身形。而他在摔出去的瞬间,放开了岚颜的手。 岚颜看着那个狼狈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人身上充满了各种矛盾点,不过一个励志要保护她娶她为她而活的……和尚,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 她这一生,注定是不可能平凡的了。 走出十数步,岚颜忽然回头,发现曲悠然还站在那没动,呆呆的象一根木头。 “喂,还不走吗?”岚颜叫着他。 可曲悠然,还是一动不动。 岚颜几步又跳了回来,伸手拉着他的袈裟。 这个呆和尚,还真是说入定就入定,还是站着睁着眼睛…… “曲悠然。”岚颜刚叫出他的名字,曲悠然就突然伸出了手,点在了她的唇瓣上,“你听。” 寂静的夜,能听到头顶鸟儿的欢叫,能听到风过草丛的唰唰,能听到虫儿的嚯嚯,还能听到……潺潺的流水。 但这流水声,和一路上他们听到的那种忽远忽近却永远找不到方向的水声完全不同,它很轻细,细的就仿佛她的呼吸声,几不可闻。 一直呆愣着的曲悠然忽然动了,他飞快地蹲了下去,双手在地上扒拉着,口中也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岚颜,光、光……” 岚颜领悟,再度掏出了那个惹祸的夜明珠,趴到了他的身边。 借着柔和的光线,他的手摊开,掌心中闪过一抹湿意水光,曲悠然的唇在颤抖,眼中跳跃着兴奋,随后快速地跳起身,拉着岚颜朝前飞快奔去。 岚颜感觉到他的速度飞快,而自己被他拉着,都快要飞起来了,冷风刮过身体,寒意彻骨。 但是她没有叫他停下,因为她与他此刻,骨子里的血液在沸腾,在燃烧。 曲悠然脚下忽停,岚颜差点扑跌了出去,被他一把拉回了怀中,他一只手拥她在怀中,另外一只手顺势夺过她手中的夜明珠。 珠光下,点点淋漓在晃动,一圈圈的荡漾把光影折成了各种弧度,飘开、飘开…… 一个小小的水潭,平凡无奇。 但是岚颜却听到了彼此的心跳,急促、急促,最后交融在一起。 ##灵泉疗伤 “这就是灵泉吗?”在长久的无声后,是岚颜打破了彼此的沉默。 在她的想象中,灵泉应该是充满了仙气缭绕,潺潺不断的清泉,而不是眼前这黑沉沉的一个小水坑。 如果不是在这里,她甚至会觉得这不过就是雨后来不及干的泥巴坑。 “灵泉泄露了。”曲悠然沉吟着,“先师的力量已经封印不住它了。” 果然,这就是传说中天界的灵泉。 曲悠然的眼中,有开心,也有担忧。 开心是找到了灵泉,她的伤可以得到医治。担忧的是,灵泉的泄露超越了他的想象。 “我答应你的,也一定会做到。”岚颜紧了紧与他相握的手,“相信我。” 这是他刚才对她说的话,现在她还给他。 不必他说,她知道他的担忧。 不必他表露,她知道他的牵挂。 曲悠然没有说话,只是对她温柔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岚颜朝前走去,忽然…… “啊!”她发出一声哀鸣,整个身体往后弹去,狼狈地摔落,被反应灵敏的曲悠然一把接住,避免了她屁股落的悲惨命运。 岚颜抚着额头,揉着疼痛的地方。就在刚才,她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虚空中伸来,狠狠地把她打开,那种力量醇厚而威严,甚至带着强烈的肃杀气息,她相信如果自己硬要向前一步,只怕这力量会把她撕的粉碎。 可是她的面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一阵风从前方吹来,轻柔的拂过她的脸庞,那么安宁,那么和煦。 如此的气氛,哪还有半点杀气? 这就是曲悠然先师们设下的最后结界吧? 纵然是经过千百年,这倾尽所有的力量设置下的最后防线,依然有着足以摧毁她的力量。 前进,可能还没有靠近灵泉,就死在这里了。 后退,如此艰难地走到了这里,希望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后退?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放弃希望,不敢拼的人。但是…… 她看了看身边的曲悠然,随意地拍了拍掌心中的灰土,“算了,回去吧。” 放弃,有时候比坚持更需要勇气,尤其是她这种自傲的人。 她甚至不等曲悠然回答,掉头转身,举步就走,没有丝毫的迟疑。 “不。”一个字足以表达的决绝,还有身后传来的大力,都让岚颜那潇洒的动作变了方向。 她被狠狠地拉拽着,甚至因为对方来不及收敛的力量,重重地跌坐在地。 屁股好疼,岚颜忍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掌心也摩擦在地上,带来一波刺疼。 不等她起身,一张饱含着怒意的俊秀面容已经伸到了她的头顶上方,双眸中的火光隐隐喷射,“为什么?” “呃……”岚颜的眼珠子骨碌转着,思量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不过对方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就狠狠地打断了她。 “我问的不是为什么离开,而是为什么不让我上。”曲悠然的脸紧绷着,“如果你想说什么突然不愿意了,那我劝你闭嘴,我不是猪,我明白你放弃的原因。” 岚颜咬着唇,一个字不吭。 所有的话都被他说了,她找借口也不过是徒劳。 “那么大动静你当我瞎?”曲悠然咬着牙,手指点在岚颜的面前,指尖哆嗦着,“你还想给我编理由,我是猪吗?” 突如其来的凶残态度,骂的岚颜一愣一愣的,所有嘴边的话都吓回了嗓子眼。 现在的曲悠然,在她对他本就分裂的认知里,又成功了添上了一笔。 “你知道如果你要强行闯入,就必须借助我的力量,由我来打开先师最后的封印,你害怕我在强行抗衡这最强横的力量时受到伤害,所以宁可放弃,对不对?”曲悠然一改自己腼腆少言的常态,噼里啪啦地说着,也忘记了躲避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瞪着。 怒到急处,他伸手拉住岚颜的衣服,把她从地上揪了起来,露在外面的手腕,青筋暴起,岚颜能够感受到他手臂上凝聚着的力量。 下一刻,他不是要把自己丢出去吧? 当然……不会。 曲悠然红了眼眶,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我让你相信我,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愤怒、委屈、焦急,都在那一滴慢慢滑下的眼泪中诉尽。 岚颜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轻柔地将那滴眼泪抹下,“我、我信你。” “信我为什么不问我的意见?信我为什么不让我去?信我为什么还要擅作主张?”又是一连串的指责,曲悠然的眼眶红了,声音里也带上了哽咽。 比激怒一个人更过分的,是伤了一个人的心。 她是为了他而选择放弃,但是这个选择,伤了他。 “我……”岚颜还想解释,“其实这并非唯一的选择,我们还能想到其他办法的。” “如果,今天要为你拼命的人是凤逍,你还会这么轻易放弃到手的机会吗?”曲悠然问出了一句连岚颜都没想到的话。 如果,今天需要上去的人是凤逍,她会放弃吗? 不会。 答案几乎不需要想,她就有了结果。 因为她与凤逍,是生死与共的一体,是能够为彼此决定命运的人,凤逍为她死,她坦然接受,她与凤逍之间,即便是性命,也勿需客气。 这就是曲悠然与凤逍的差别。 真正让曲悠然伤心的,就是这个差别。 “对不起。”岚颜垂下脸,不敢面对那双伤心的眼眸,“我做不到。” 无论嘴巴上如何应承,在生死性命面前,内心真正的抉择就会出现。她无法将曲悠然在心中的位置,与凤逍放在一起。 曲悠然发出一声冷笑,笑的让岚颜心中一寒。突然,他丢下岚颜,径直转身走了。 而他走的方向,正是岚颜刚才被弹开的方向。 不好! 岚颜心中刚闪过那个念头,曲悠然已经伸出了双手。 “你给我住手!”岚颜在他身后厉声叫着。 若是以往,她这样严厉的嗓音必定能叫下曲悠然,可现在,都只是徒劳无功。 她跳起身,想要拦住曲悠然的冲动,可她还没冲到曲悠然的身前,就看到曲悠然的双掌伸出,身体发出剧烈的震动,面色也骤然紧绷了起来。 岚颜痛苦地闭上眼睛,这种强迫的方式,是她最不愿意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 “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你承认我。”曲悠然的声音,已是艰难而颤抖,却还是那么固执。 现在的她已无法去打断他,这就像两个高手的过招,如果贸然打断,不仅过招的人会受伤,打断的人也将承受两种紊乱的气息,结局是谁也无法全身而退。 岚颜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曲悠然的脸上,希望从细微的变化中,摸索到些许头绪。 她希望他能突破这层禁锢,她知道如果他突破不了,以此刻曲悠然的心态,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而这种飞蛾扑火式的做法,才是对他损伤最大的。 曲悠然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激动到紧绷,再是坚定,最后是决然。 唇角,一缕殷红隐隐透出,随后就是喉头重重的一滑,这个倔强的少年,硬是将那口到了嘴边的血咽了回去。 内伤不发,伤上加伤。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但曲悠然,就是选择了这么固执的决定,只为了不让她看到。 他的发丝无风自动,表情扭曲,甚至有些可怕,整个身体犹如一尊石像,动弹不得。 岚颜知道,这是他承受了所有力量,此刻的他不能有一丝错漏,哪怕一缕发丝的力量,都有可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能动的,是那双眼眸。 一眼,温柔。 一眼,牵念。 岚颜明白,他将那禁制在身前打开了一道缺口。 冲着他一点头,岚颜没有更多的表情,也没有更多的话语,身体一猫腰,从他的腋下钻了进去。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更不能让他情绪波动,她能为他做的,就是在最快的时间内,去除体内的朱雀火毒,然后离开。 那一洼小小的水坑就在眼前,岚颜沉吟了下,毫不犹豫地褪下了身上的衣衫,踩入了水中。 水很轻柔,柔的就像一缕气,飘荡在她身体周围。这轻柔覆上她的身体,竟犹如第二层肌肤般,再也挥之不去。 就在不经意间,这轻柔顺着她的肌肤毛孔,钻入了她的身体里。 压制在心头的那股沉闷,开始被缓解,象被风吹过的云卷,一点点地散开。 岚颜心头大喜,双手掬起一捧,覆上了脸颊。 此刻她的肩头,脸颊,都被一种清润的感觉渗透,有些凉,又有些温暖,如此矛盾的感觉,就此奇异地结合。 因为朱雀火毒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处,也不知道多少个夜晚让她难以入寐,那一阵阵的抽疼,犹如抽筋分骨般,虽然她从未说过,却不代表不曾折磨她。 但是现在,那种疼痛在逐渐缓解,以飞快地速度从她身体里离开,岚颜开始惊叹,惊叹这灵泉的可怕。 不愧是天界遗留的灵泉,如此修复的能力,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如果再多呆一阵子,只怕她会得到更多助益。 她回头看着曲悠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看着泉水中的他,眼波温柔。 虽然她不着寸缕,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情色之念,他的眼中只有欣慰,只有祝福。 岚颜在他的目光中起身,想要踏出那水坑。 她不能在贪恋了,她不会忘记曲悠然承受的压力,灵气还在身体里运转,剩下的火毒成不了大碍。 就在她站起身的一瞬间,岚颜忽然呆住了身体,随后慢慢地、慢慢地跌了回去。 她的脸上,一片痛苦之色…… ##和你一起死,我没有不喜欢 这么多年,她也承受了无数的伤害,她甚至以为这一生,不会再有什么身体上的伤害会让她感觉到痛苦的。 就算那黑衣人毁她容颜废她武功,让她每日每夜都承受着朱雀火毒的侵袭,她也没有觉得难以忍受。 承受痛苦,本来以为都是习惯,习惯到根本不会觉得痛了。 但是她错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加惨烈的痛苦让她来尝,有更可怕的滋味,来刷新她的认知。 这种痛,不像朱雀火毒一样炙热,却如洪水般汹涌,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不在疼痛着。 如果说朱雀火毒如针刺骨髓,这灵泉带来的痛苦,就像是拿着钢刀一寸一寸剐着她的骨髓,而且是每一寸骨髓都不放过,同时开剐。并且,在燃烧她的血液。 没错,就是血液。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冲破筋脉,冲破肌肤。 她能看到自己肌肤上浮现出来的点点血迹,看来她的感觉没有错,她的血脉真的在突破筋脉,不受控制地往外冲。 白皙的肌肤上,无数的小红点在汇聚,猩红的吓人。 更吓人的是,它们并没有遏制的趋势,而是逐渐汇聚,几乎把她的胳膊全部染红。 一滴血,落入泉水中晕开,很快就消失了痕迹。 两滴、三滴……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岚颜的鼻端,嗅到的是她自己身上的血腥气。 她无法动弹,只能看到自己的手,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上只会比这更惨,而不会更好。 所有的血液,都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她的身体里狂奔呼号的,想要冲破身体的禁制。 而她,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再没有其他办法。 甚至,她想要看都没办法,因为她的眼前世界,也已是一片通红。 是眼睛也开始流血了吗?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岚颜的心头,只不断质问着,却又不知道问谁,她只能问自己,却知道永远不可能得到答案。 明明是仙界的灵泉,拥有着天下间最至纯的仙气,治愈各种伤痛的,为什么却犹如猛兽般要毁了她? 是的,毁了她。 岚颜相信自己不会感觉错误,那原本柔和的灵泉,在进入她的身体后,就像遇到了敌人般突然的狂暴起来。 疼,好疼。 她的筋脉在一寸寸的被侵蚀,那疯狂地拉扯力量,似乎想要将她的筋脉截断,还有她的骨头,那一分分刮骨的摩擦,她觉得这分明是要把自己碾成齑粉。 灵泉带着天界的力量,又岂是她这个小小的妖能够抗拒的? 妖…… 岚颜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一个从头至尾,她和曲悠然都忘记了的错误。 她是妖,是天界最不容的妖,她的血液中,流淌着的是妖族的气息,而天界灵泉如此至圣至灵的气息,又岂能容她这种妖族气息的污秽存在? 所以灵泉自然而然地想要洗涤掉她体内的妖气,才会发出猛烈的攻击。 可她就是妖,一旦妖气被涤荡干净,她也就不存在了。 她还是妖王,是妖气最为炽烈,最为醇厚的妖,所以她受到的伤害,也绝不是他人能够比拟的。 这就是死,也要比被人死的更难看。 “岚颜!”她的耳边,依稀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她,这声音这么近,又那么远。 是曲悠然! 他一定看到了她的情形吧?他现在一定很担心吧? 岚颜抬起脸,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可惜她什么都看不到,她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一片红。 耳边,除了他的声音,还有不断听到的另外一种声音。 “滴答……” “滴答……” 那是她的血落在水潭里溅起的声音。 “岚颜!!!”曲悠然的声音,几乎是撕心裂肺的。 “别动。”岚颜用尽全身的力气,只说出这两个字,也不知道他听得到听不到。 她没有忘记,他还在为她承受着先师封印的力量,一旦他气息紊乱,他的下场就会和她一样。 开始不过是一句戏言,说什么如果一起死,他就赢了管轻言和苏逸。看来戏言,在这个时候说不定就要成真了。 这个该死的曲悠然,真是乌鸦嘴。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那声音依旧狂乱着。 “没事的。”岚颜想要安抚他,“灵泉在帮我……” “你还骗我?”曲悠然疯狂地叫嚷着,“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还是要骗我?” 是啊,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是要骗他? 傻瓜,因为不忍心啊。 就算她能坦然的接受凤逍为自己去死,却还是依然不忍心的。 “没有。”岚颜努力憋着字,一个一个,破碎凌乱,“等等。” 她要他等,让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她那平静的话语,让曲悠然一时竟不再疯狂,似乎真的相信了她的话。 这灵泉要涤荡她体内所有的妖气和妖血是吗?她岚颜,生来就是妖,她不接受这种方法死去,就算要死,也要挣扎一下不是吗? 刚才,灵泉驱散了朱雀火毒,她体内的妖气得到了释放,也正是这妖气引来了灵泉的狂暴吞噬,而现在,她就要用身体里仅存的妖气去抵抗这天界的灵泉,无论结局如何。 岚颜闭上眼睛,提起丹田内所有自己能够调动的真气,开始冲向身体里的灵气。 以一种悲壮而惨烈的方式。 当妖气与灵气相撞,结果必然是悲壮的。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依然如此选择。 或许说,她已没有了其他选择。 当妖气开始运转,灵气就像是找到了对手般,疯狂而认真起来,两股力量骤然相撞,爆发。 “轰。”丹田处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巨响,似是有什么炸开了。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了感知力,五脏六腑也是空荡荡的,再没有了任何感觉。 丹田被冲破了,内腑只怕也是寸断了,她这放手一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最为凄惨的结局。 血,几乎如泉水般从口中流出,她也无所谓了。 她是真的尽力了。 挣扎过无数的生死线,苟延残喘过不知道多少个绝境,没想到会死在这里,死在她最有希望的时刻。 人生,大约就是这样吧。 永远在绝境中有希望,永远在希望中存着可怕的失望。 她没有输给对手,没有输给自己,她只是输给了……命运。 身体,沉落,慢慢地淹没在水中。 明明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可意识为何还如此清醒?是为了让她在离开这个人世间的时候知道自己残留了多少遗憾,有多少不甘吗? “噗通。”水声在耳边,是谁? 一双有力的胳膊搂上她的腰身,将她带离了水潭。 曲悠然,他终究还是来了,她还是没能骗住他。 命运为何让她在临死前,还要欠下这样的情债? 耳边,听到了他的声音,“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以为灵泉可以治愈天下一切伤痛,我却忘记了你是妖,仙妖不两立,你的血会引起灵气的狂暴,我错了、我错了……” 一声声悔恨,一声声道歉,却只让岚颜更难受。 她就是不希望他知道这个秘密,不希望他觉得是他害了自己,但是……人总是在高估自己的智慧去欺骗他人,奈何……恶意的谎言永远都成功,而善意的谎言却往往会被揭穿。 “还记得那一次吗?”曲悠然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我无力护卫你,那时候我就发下了誓言,绝不让旧事重演,若再有那么一天,我就陪你一起。” 温暖的怀抱拥着她,一股柔和的力量传了进来,那是他的真气。但是她现在的身体,任何方法都是不可能奏效的。 她知道,他也知道。但他还是如此倔强地做着。 他的真气并不是稳定地传入,而是断断续续的,显然他也已是油尽灯枯的前兆,他在用散功的方法,延续她的性命,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远不及他人,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我的生命只剩下半刻,也应该是与你分享的。”他的声音颤抖着,炙热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 是泪……还有血。 此刻的她,多么想看看他的脸,但她已做不到。 她只记得,他说:即便生命只剩下半刻,他也要与她分享。 同生不易,同死也难。 “也许与你同死的人是我,你无法欢喜,可我却欢喜的紧。”他的脸贴上她的脸颊,轻柔地贴上。 身体,早已冰冷,但他残存在她身体里的那抹气息,却暖了她的心。 岚颜想要张开唇,奈何却太难。 ——曲悠然,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与我同死的人是你,我没有不欢喜。 ##愿用所有灵气救你回来 她这是死了吗? 无论是妖还是人,死了总是有魂魄离开,妖以妖灵为根,再度修行出妖身。而人的魂魄也会走上黄泉路。 可是现在的她,为什么还是动不了? 这简直太侮辱她这个妖王的尊严了,死都不让她安生。 还有,为什么她的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她难道不是应该妖灵回到妖族吗? 为何,她听到了一个极其缓慢的声音。 “噗通……” “噗通……” “噗通……” 这是心跳,她的心跳。 她不是死了吗,死了又怎么会有心跳声? 难道她还没有死吗? 岚颜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她发现这一个平日里最为简单的动作,此刻却成了最巨大的工程。 她动不了,甚至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所拥有的,不过是一点清明的意识而已。 她怎么会没有死,丹田已破,五脏全碎,即便是身为妖王的她,也不可能还活着,更何况还有和她势不两立的灵泉之气在身体内,这灵气又岂会容她活着。 或许,她真的是妖孽,连老天都不收的妖孽。又或许,老天觉得还没折腾够她,暂时没打算放过她。 现在的岚颜,除了还有点思想,什么都没有。 她想知道曲悠然怎么样了,可她看不到,她也想知道身体怎么样了,她也看不到,她只知道胸口那一点暖意,始终存在。 那一缕暖意,是曲悠然渡进她身体里的,护住了她最后一点心脉,也就造就了现在的她。 但是她的伤她很清楚,五脏六腑的伤一爆发,她就等着嗝屁呜呼。 她能感觉到,那因为灵气和妖气冲撞而彻底碎裂的内腑中,犹如一团火在烈烈的烧着,可这种燃烧不是停滞的,而是涌动着的,在她丹田中不断地流转。 不,不仅丹田,还有她的血脉。筋脉中,血液里,流动着的都是这样的燃烧感,极其极其地缓慢,但就是在这样的缓慢里,燃烧感每行过一处,她对内腑的感知力就会强上一分。 从最初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到有了一点点蚂蚁啮咬过的感觉,再到刀划刮骨,越来越强烈的痛感,在刺激着岚颜。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最初让她痛到死去活来的可怕感觉,她还是不能抵挡,偏又神智清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凌迟。 如果说凌迟是将她一片片切割,而她现在的感受却又不完全是凌迟,因为那凌迟过后,又有种奇怪的气息,在修复她被损伤的筋脉。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切成了一万片,然后又重新拼起来。 这种感受,实在太难受,又太奇妙。 而身为身体的主人,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看这缕气息霸占着她的身体,在她身体里肆意地游走。 而她原先身体里的妖气,却已是荡然无存,再也感受不到半分。 气息走的很慢,痛苦在长久地承受着,岚颜只觉得仿佛过了一万年般久远,当灵泉的气息走遍了她整个身体,剩下的就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 内腑轻飘飘的,与之前的空荡荡感觉完全不同,这是一种挣脱了束缚,可以海纳百川的容纳感,而那在她身体中游走过的气息,也慢慢回到了丹田,开始了流转。 她的丹田,被重塑了吗?不然被破坏的那么彻底的丹田,又怎么会有气息在运转,但这气息又不是她的妖气,而是那灵泉的气息,在流经了她的筋脉之后,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是曲悠然! 她的血脉是不容于灵泉的,灵泉要洗尽她的妖气,必定等于毁了她。而曲悠然最后一缕真气,是佛门的罡气,这罡气护住了她的心脉,也让灵泉在毁掉了她所有妖气之后依然保住了她的性命,最后成功地改变了她的筋脉。 她很激动地想要跳起来,可她不能。她的理智告诉她,必须让这股气息彻底为她所用。 岚颜调动着丹田,那气息在她的催动下,开始了缓缓地流动。 这让岚颜喜出望外,这气息果然在融入她的身体,她必须趁现在最大地吸收这灵气。 她默默地催动着口诀,在气息中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巨大的改变,每一处筋脉都与丹田一样,轻飘飘却更加有容纳力。她从小心翼翼到疯狂流转,筋脉都毫无压力地承受了。 以往的她,纵然功力高深,却依然受制于筋脉。一个人武功高低,就看筋脉的承受能力,一旦到了上限,再强行催动功力,就会筋脉寸断受内伤。但是现在的她,完全不必担心,因为无论她怎么摧残自己的筋脉,都伤不到它们分毫。 岚颜在不断地催动,不断地吸收,丹田中的气息越来越多,但始终没有饱胀感。 也不知道行了多少个周天,岚颜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阳光刺眼,让她不由抬起手腕遮挡,当手腕抬到眼前,她又一次愣住了。 这仿佛能被阳光穿透的肌肤,是她的吗? 阳光下,如雪玉似的质感,还带着几分冰晶的光泽,真的是她的手吗? 这样的手指,这样的肌肤,她似乎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她的白羽师傅。 可白羽是神兽,那是千百年修炼得来的,她是妖,是永远达不到白羽那样境界的人。 难道…… 岚颜指尖轻擦,一缕火焰在她掌心中跳动,苍蓝的火焰。 这是狐妖独有的狐火,可是她以往的狐火,是红色的。苍蓝色是仙气的代表,绝不可能出现在妖的身上。 难道她已不是妖了吗? 岚颜跳起身,轻轻一抖身体,一个偌大的火红狐狸显现了真身,九条狐尾在空中摇曳伸展。 她,还是她。 可是,那脚下苍蓝的火焰又是什么? 岚颜迷惘了。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曲悠然,你看……” 看字犹在口中,她就惊呆了。 水坑旁,白皙的袈裟已经染成了红色,而袈裟的主人,躺在那了无声息,唯有一缕黑发,在风掠过时,微微动了下。 “曲悠然!”岚颜几乎是扑跌到他的身边,颤抖着扶起他的身体,当她的手指贴上他的心口时,已是哆嗦。 他给了她那么大一个惊喜,不应该再给她这么可怕的打击。 怀抱中的身体,冰凉。 掌心下的胸膛,没有心跳。 她不死心地按上他的脉门,依然没有她想要的希望给她。 “不!”岚颜失神地喃喃自语,“老天为什么要如此狠毒?” 纵然她命运不济,她也不曾憎恨过上天,最多怨念自己的命运不好,但这一刻,她仰望着深邃的天空,心头是满满的恨意。 “我不要你死,我绝不让你死。”她凌乱地说着,手脚并用地冲向那坑边,“这不是灵泉吗,不是号称能够死而复生的天界之水吗,你等着我,等着……” 当她的手捧起坑中水的时候,她又一次愣住了。 这水,没有了灵气。 是的,就是之前让她觉得精力充沛,全身舒适的氤氲灵气,消失了。现在她眼前的,不过就是一潭死水。 灵气,消失了。 岚颜,傻眼了。 没有了灵气,就没有了救曲悠然的东西,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过一觉之后,这泉水就成了死水,难道……难道是为了洗涤她浓烈的妖气,灵泉之中所有的灵气都进入了她的身体? 岚颜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看着曲悠然的命运,随后握紧了双掌,“如果灵气都在我的体内,那我就用全部的灵气,救你回来。” 手脚再度贴上了他的胸口,将体内的气息渡入。 他在最后一刻,散功,将唯一的生气分享给了她。现在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躯壳架子,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但她没有放弃,她一点点地将身体中的灵气输入他的心脉中、丹田中、流过他的筋脉。 ##害羞的小和尚 “你要敢死试试?”岚颜低声咒骂着,却是忍不住眼眶越来越朦胧,“你信不信我把你挫骨扬灰?” 她拼命地输着真气,似乎想要用力地证明,她岚颜的存在,就是与天地抗衡,她绝不愿意向天意妥协。 她一直都在躲避拒绝绝尘的付出,但是绝尘以自己的方式,用性命来成全她。 “你他妈的是故意的吗?老娘最不愿意欠人人情,你强迫我接受,还不让我还?”她叫骂着,声音却无比颤抖。 她也近乎是强迫的,将自己体内的真气输入他的身体内,不停地在筋脉中循环着,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他的身体,还是那么冰冷。 岚颜几乎是疯狂地拉扯着他的衣服,将自己的身体贴上去,现在对于她来说,多一种可能,就多一分救回绝尘的希望。 此刻的她才看到,绝尘的双掌上尽是斑驳的血痕,掌心处甚至有焦黑的烧痕。这些点点斑驳,都在诉说着他为了抵挡先师门的封印到底承受了什么样的苦楚,可她却听不到他亲口说。 她抱着他,紧紧拥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挽留住他。 人,在不愿意割舍不愿意放下的时候,会偏执地疯狂,哪怕明知道无济于事,也会用力再用力,不肯放手。 舍不得这个人,舍不下的是彼此间的感情,不愿意面对的是现实,只要一点点希望,就会以为一切都会重来。 现在的岚颜就是这样的小女儿心态,她希望一切都重来,回到最初,哪怕是回到当年她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如果早知是这样,我宁可从未见过你,我宁可自己从未调皮过,从未想过要帮你剃度。”她近乎是疯狂地叫嚷,咬牙切齿地嚎着。 当年,是她的调皮,才导致了那个错误。 当年,是她亲手将彼此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如果没有当年,或许就没有现在…… 但是,他们没有机会重来,没有时光的倒流。那她只能面对这样的境况,继续走下去。 怀抱中的人,依然冰冷,紧贴的肌肤传递给她的始终是寒凉。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只知道,她要曲悠然回来,回到她的身边,无论是什么要求,她都可以答应。 “我还没告诉你,我没有讨厌你,真的没有。你要我叫你悠然,我叫。” 人,真的只有在失去以后,才会知道多么珍贵,才知道平日里不愿说出口的话,到想说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机会。 “你不是要和我在一起的吗?”岚颜握着他的手,“如果这是你逼我的方法,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行吗?” 此刻她的念头只有一个,只要他醒来,什么要求她都可以答应。 掌心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猛然低头,却什么都看不清,她伸手胡乱地抹着眼睛,却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真的吗?” 是、是他的声音吗? 她甚至有点呆滞,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点……懵了。 “我问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那声音虽然低弱,却让人难以忽略。 她低头,那被她紧紧拥在怀里的人,脸色虽然苍白,眼角却闪过一丝清明,深邃如黑檀般的眸子,落在她的脸颊,嘴边挂着一缕浅笑。 岚颜的嘴嗫嚅了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心已经被巨大的惊喜淹没,只会呆呆的看着他,完全忘记了一切。 忘记了此刻的自己还是赤裸着的,忘记了现在的两人是互相紧拥着的,什么都忘记了,她只知道——曲悠然还活着,活着…… “你现在是想反悔了吗?”他枕着她的肩头,耳朵贴在她的脸颊,细微的气息骚弄着她的耳朵,“我是不是还不如死了?” “不准!”岚颜大声地打断他的话。 有时候的在意,仅仅是对方一句玩笑,也会当真。 “真的?”曲悠然那虚弱的嗓音此刻在岚颜听来,却恍如天籁。 岚颜用力地点着头,“真的。” “那你能……”下面的话,低到她完全听不清楚。 岚颜低下头,几乎是凑向他的嘴边,“什么?” 听不清、靠近;还是听不清、再靠近;忽然感觉到两片柔软贴上了她的脸颊,轻柔、细致、还有几分羞涩地亲了下。 震撼中,她忘记了躲闪,忘记了收回,那唇瓣在怯怯地亲吻后,又是小小的浅啄了下,这才小心地偏开了脸。 那脸颊,苍白里泛起了一丝丝的红晕。 这一转头的羞涩,最是动人。不过岚颜却没有时间去欣赏,她只是关心他的身体。 她的手在他身上胡乱地摸着,“你怎么样了?” 他轻轻地喘息着,由着她动作,岚颜的动作看上去更像是非礼而不是探视,当她摸上他的胸膛时,他的手反手一握,将她的掌心握在手里,“没事了。” “你别动。”岚颜口中急切地说着:“你的手……” 话没说完,她就惊呆了。 就在刚才,她见过他的手,还是带着斑驳的伤痕,还有黑色的烧伤痕迹,可是现在…… 现在他的手,那些斑斑点点的痕迹已经不见了,那最严重的掌心,也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是她刚才看错了? 不、不可能。 那是他的愈合太快? 可才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正常的人类身体,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愈合速度? 他轻轻地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捧着。就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珠宝,郑重又小心。 “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 最后一个字没有出口,因为被堵了回去。 唯有这种青涩,才让人更真心,更不忍逃离。 岚颜几乎不敢动,她甚至害怕自己的一个举动,就会惊吓到这个探索新世界的雏鸟,会把他惊吓回窝里。 她在这一刻,是独属于他的。 她听到他浓重的呼吸声,感受着他喷薄在自己脸上的气息,浓烈炙热,犹如一团火要将彼此烧尽。 冰与热的交叠,也惊醒了沉醉的他,当他低头看见岚颜的身躯,猛地一把推开了她。 “噗通!”岚颜被推回了水中,溅起一堆水花。 “咕噜!”猝不及防的某人狠狠地咽下了一口自己的洗澡水,湿淋淋地从水里钻了出来。 一捧水直接激荡打向他,空旷的山林里回荡着某人撕心裂肺的叫声,“曲悠然,老娘和你没完!!!” ##倒霉的岚颜 回程的路,就在岚颜的一路沉默,和曲悠然的不敢吭声中度过。 岚颜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想不通的是此刻自己到底是什么,妖?仙?还是什么? 而曲悠然,就怯怯地看看她,再看看她,发觉岚颜并没有任何察觉,只好低垂着脑袋,不时地又抬起来看看。 自从被吼过以后,他就不敢再亲近她,心虚有、畏惧有,在想亲近又不敢亲近中,就成了这偷偷摸摸的样子。 不过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岚颜,是完全无法发现的。 他们走的很快,不似来时他为了照顾怀中虚弱的她,还刻意放慢了脚步,怕那夜风的寒凉吹坏了她。 但是现在,归心似箭的她在武功恢复之下的兴奋,让她的速度不断地加快,再加快,沉默中的曲悠然,也唯有不断地提速,跟随着她。 只要过了这个山头,就是“松竹禅”了。 曲悠然的眼中闪过挣扎,他悄悄伸出手,牵向她的手。 衣袖,从指间飘过。 曲悠然定住脚步,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刚才,他分明牵住了她的手,为什么…… 望着那个背影,心头五味杂陈。 她是不愿意吧?就要回到“松竹禅”了,她牵挂的人都在等她,如此急切是等不及了吧? 曲悠然的眼中,划过一抹落寞。 他,终究是不如他们的。 突然间,岚颜停下脚步,“曲悠然!” 她侧脸,没有看到身边的他,猛地回头,才发现远远站着的那抹孤单身影。 “我想通啦!”一声欢呼,带着柔软的身躯,在曲悠然还沉浸在自我哀伤中的时候,忽然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木讷的人,傻傻地伸出手,下意识地环住了她。 岚颜的双臂,勾着他的颈项,甜甜地笑着,“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呆望着她,被那抹甜笑晃失了神。 “你说我是妖,还是仙?”岚颜调皮的挤眉弄眼,挂在他的身上,摇晃着。 他抓了抓脑袋,一缕银色的发丝扫过她的额头,岚颜被弄的痒痒的,晃了晃脑袋想要躲闪这调皮的发丝,结果却是两人的发丝就在这个动作中交缠了。 “哎呀。”岚颜一声低呼,想要拽开,结果却越纠缠越紧,一黑一银,就这么死死地缠在了一起。 曲悠然握上她的手,“别动。” 他抓着两人的发,细致而轻柔地解着,岚颜看着他专注而认真的神情,口中轻叹,“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曲悠然的手一抖,发丝被扯断了,岚颜嗷叫一声,捂着被扯痛的对方。 “对不起。”曲悠然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揉,结果那手指却挂住了她更多的发丝,交缠着,纠结着,让他不知所措。 “你别动。”岚颜阻止了他继续的动作,她相信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再继续下去,她这一头的发丝都别想保住。 曲悠然不敢动,五指虚张,表情僵硬等着她。 岚颜一缕一缕地解着,耳边忽然传来曲悠然低低的嗓音,“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终于想通了自己是什么了。”岚颜一边笑着,一边解着发丝,“我的妖气被改变,按理说应该不算是妖了,可我还能幻化本身,所以我又算不上是仙,刚才我一直在想现在的我算什么,突然间我想到了白羽师傅,想到了苍麟,也想到了圣兽,他们都有自己的本体,却又不是妖。现在的我应该和他们一样,算是神兽了吧?” 岚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路上想了这么久,终于想通了。” “你一路上都在想这个?”曲悠然的声音透着几分古怪,专心解着发丝的岚颜却没有听出来。 “是啊。”岚颜口气随意,“想的我脑袋都破了。” “你不是急着赶回来所以一声不吭地赶路?”他的语气有些急切了。 “我有急着赶路吗?”岚颜古怪地反问,“大概是气息在身体里流转,想要知道自己的能力,不知不觉就加快了速度吧。” 曲悠然眉宇间的落寞顿时变了,他的手激动地抓上岚颜的手腕,“你说的是真的吗?” “嗷!”岚颜又是一声痛呼,带着嘶嘶的吸气声,“别扯、别扯。” 曲悠然这才发现自己激动之下一抓,那原本解开不少的青丝,又被自己揉乱一团,缠绕指尖。 “对、对不起!”曲悠然更加急了,想要解开,无奈他越是急,越是扯的紧,可怜的岚颜伸着脖子,几乎整个人都嵌进了他的胸膛中。 “你别动了,我慢慢解。”曲悠然心疼了,他不敢动,也不敢让岚颜动,两个人就这么亲密地贴着,站在风中。 这么近的距离,岚颜唯一能看到的,是他那低垂下的脸,轻轻地贴在她的脸颊边,近乎是一根一根头发地理着。 他很在意她,在意到舍不得弄断她的一缕发,舍不得她有半点痛。他也是笨拙的,不会甜言蜜语,甚至不会半点讨好的手段。他更是木讷的,这么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这么笨拙。 但是他所有的在意,就在那仔细的眸光里,诉尽。 “你刚才是在难过我丢下了你,急急忙忙地赶回去?”岚颜的心思,又岂会联想不到他之前那定定地姿势,还有他那落寞寂寥的眼神。 头皮一紧,岚颜又是倒抽一口凉气,眼前几缕青丝飘落。 “对不起……”耳边,又是曲悠然的道歉声。 “你觉得我为了他们,抛下了你,所以我心中还是他们更重要?”岚颜揣度着他的心思,又是一声直戳心窝的问话。 头皮再度一紧,岚颜扭曲了表情,又看到几根青丝从眼前落了下去。 “对、对不起……”还是曲悠然的道歉,还结巴了起来。 “你觉得我在灵泉那说的话,不过是一时冲动,对不对?”岚颜再度追问着。 头皮猛地一紧,岚颜觉得整个脑袋顶都发麻了,这一次再多了几根头发飞过。 她忽然觉得,当自己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的时候,还是不要嘴贱的好,尤其是这种被戳到痛处还不会隐藏的人。 “对、对、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曲悠然更加结巴了起来。 岚颜看到,离自己不过寸许的面容,又红的快要滴出血了。 曲悠然虽然有着笃定为她入红尘的心,也为了她动了爱欲之念,但终究他还是一个单纯的佛门修炼人,一个可爱的小和尚。 “你其实,真的很惹人心动。”她情不自禁地说出口。 话出口,岚颜就用力的抓住了他的手,“不准哆嗦。” 果然,那手在她的掌心里,还是颤抖了下。 她就知道,如果不是她反应快,只怕这一头的头发都保不住了。 “还有,你不必再去恐惧,我说的话,绝不更改。”岚颜握着他手的力量渐紧,“无关乎你为我付出性命救我,我不是一个会拿感情去还债的人,心动了就是心动了,又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了?” “嗯。”耳边的声音几乎如蚊呐,“我以前就说过,不管你如何,我都要在你身边守护你的。” 她当然记得,那年的桃花树下,银发少年一袭袈裟,说出口的承诺。 “现在可以不必再患得患失了吗?”岚颜轻笑着,“或许我没有时间与你亲亲我我,也没有时间去让感情滋长,但当我完成了对苍麟的许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是的,现在他们的感情还很薄,就像一片刚刚凝结的冰片,但是她相信,他们还有很多时间,让它变得厚重,变得坚不可摧。 现在的他们,或许只是暧昧着,又或者是比暧昧更进一步的亲密,但也正是这种初初擦出的火花,才最为让人心跳,最为让人期待。 她许了他一个承诺,一个充满希望的承诺。 “好。”少年的面容,比那年三月的桃花,更艳,“无论多少时间,我都等你。” “唉哟……”懒散的声音带着几分妖娆,“这是小和尚下山动凡心,准备开荤了?” 岚颜的身体一僵,她不用回头,也能从这熟悉的语调中判断出来者的身份。 而曲悠然,也瞬间收敛了在岚颜面前的羞涩,抬头已是冷漠面容,“管轻言,你来干什么?” “哈。”管轻言失笑,“你说我来干什么?你半夜带着我的未婚妻跑了,我当然要追啊,而且你强行掳跑我的未婚妻,是否也要给我一个交代?” “曲悠然行事,需要交代?”这种超然又睥睨的态度,哪还有半点手足无措的可怜样。 “那我就只好亲自讨一个公道了。”管轻言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火药味,一缕掌风已至。 曲悠然旋身,带着某人凄厉的哀嚎,“我的头发!!!” 岚颜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伸手搂着曲悠然,脑袋死死地贴在他的肩头,哀哀痛叫。 曲悠然一手搂着她,一手回拍管轻言。 管轻言掌风凄厉,似乎是被两人的这个动作激怒了,一掌接一掌,毫不留情。 曲悠然抬手…… “我的头发!” 曲悠然晃肩…… “我的头发!!” 曲悠然抬胳膊…… “我的头发!!!” 岚颜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恢复了武功,此刻的功力更在两人之上,为什么她还是一副受制于人,完全不能挣扎的德行? ##攻心为上曲悠然 坐在椅子上,岚颜翘着二郎腿,翻着凤眼,掌心揉着一侧的脑袋,愤愤然的哼了声。 眼前的曲悠然关切的想要上前,在这一瞪之下,又讷讷地低下头。 而管轻言,则是不轻不重地哼了声,白眼比岚颜翻的还凶残。 在这一声哼中,岚颜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只要看到管轻言,她就会莫名地心虚。 “呵呵。”管轻言又是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声,笑的岚颜心头一颤。 再是不羁潇洒的姿势,都掩饰不了她此刻心里的忐忑。都说一山还有一山高,她注定是曲悠然的克星,而管轻言就是板上钉钉的她的克星。 “嘿嘿。”接着一声怪笑,岚颜的身体都情不自禁地抖了下,放下了翘着的腿,正经危坐,咧了个笑容。 一旁的苏逸轻声咳嗽着,单薄的肩头披着厚厚的大氅,却有些瘦不胜衣的羸弱感,这几声轻咳,让岚颜忍不住地注目,却收到了更加锋锐的眼刀。 苏逸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意,与岚颜对视中,投过看穿的眼神。 岚颜很无语,这个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明白在心,却偏偏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她悄悄地瞥了眼苏逸,投过求救的眸光,苏逸以手捂唇,低头。 她分明看到,他的眼中是更大的笑容,故意不肯帮她。 岚颜同样轻咳了声,恶狠狠地盯着苏逸,当苏逸抬头的一瞬间,立即换成了哀求的可怜眼神。 ——帮帮忙吧。 ——我怎么帮? ——你一定有办法的! ——那我有什么好处? ——什么都依你,只要帮我度过今日的难关。 ——你说的! 岚颜咬着唇,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苏逸这才抬起头,放下了唇边的手,看向管轻言,“不管你要算什么帐,我都觉得不如解决真正的困局来的重要。一旦你身份恢复,主神能够掌控一切,这个家伙你要杀要剐,都随便了。” 岚颜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苏逸。 ——你这算帮忙吗? 苏逸扫了她一眼。 ——有本事你自己上。 岚颜沮丧地垂下了头,默默地由着苏逸说。 “这个女人确实很欠揍,也很让人牙痒痒,不过你要恢复身份,还是少不了她。大局为重,以后你要怎么做,我就管不了了。”苏逸微笑着,“如果你实在不想忍,我也不会拦你。” “怎么?”管轻言眉头一挑,“你也很想揍她?” 苏逸淡然微笑,“实是心头怨起,却力有不逮,只好劳烦管兄了。” 管轻言嘴角冷笑,“管某似乎与你交情并不深,也没有代劳的想法。”他冷眸扫过岚颜,“我也不想如了别人的意,我们的账慢慢算!” 岚颜除了眨巴着她可怜的眼睛,一声也不敢吭,唯有在扫过苏逸的瞬间,流露出一抹逃过劫难的轻松。 ——谢了。 苏逸嘴角微勾,眼眸水波流转,却带着几分让人看不透的意味深长。 岚颜的心不由地又是一沉。 相比起心思深沉,管轻言远不及苏逸可怕,她现在是不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啊? 找苏逸帮自己,似乎并不比让管轻言打一顿好多少,甚至…… 岚颜深深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但是现在去悔恨,似乎也有点晚了。 “我决定明日启程,回原城。”管轻言思量着,下了决断,“原城中此刻一定不会想到她已经恢复,更想不到我们还敢回去,唯有此刻才是最好的机会。” 他的话与岚颜的想法不谋而合,以快致胜是他们仅存的希望,攻其不备拿到玄武灵丹。 只要玄武觉醒,苍麟的功力就能恢复大半,即便对方吸收了朱雀的灵丹,也决不能是苍麟的对手了。 “我也要去。”一直沉默的曲悠然马上开口,一双清透的眸光直勾勾地盯着岚颜。 “不行。”管轻言毫不犹豫地拒绝,“原城此刻戒备森严,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你这脑袋,你这德性,太容易被识破。” “我又不是光头,怎么会容易被识破?”曲悠然大声地反击着,“我既要入原城,就不可能穿袈裟,何来被看穿的理由,‘松竹禅’中人极少入江湖抛头露面,更少有人认识我,你分明就是故意。” “你木讷又不懂变通,呆板又不灵活,事故反应慢,若是遇到什么事,你定然容易露出破绽。”管轻言说的冠冕堂皇,竟然让曲悠然无法反驳。 “那我呢,我总算是聪明懂变通,不呆板脑子灵活了吧?”苏逸笑盈盈的接嘴。 管轻言眼角横过,“你身体不灵活。” 苏逸失笑,似乎猜到了他会这么说般。 “你似乎太武断了。”曲悠然的口气也冷硬了起来。 “怎么,要打一架再决定?”管轻言同样口气也十分不好。 岚颜的头皮又开始疼了起来,一阵阵的。 他们根本就是之前的积怨没打够,谁也不服气,准备再大干一场。 “悠然。”岚颜开口,“我希望你留下。” “松竹禅”不能没有人坐镇,苏逸不能没有人照料,而且管轻言说的没错,再是改变容貌,曲悠然身上的飘然气息也抹杀不掉,这太容易暴露身份。 她没有说理由,只说了决定,但曲悠然却温柔地笑了,点了点头,“好。” 他,永远不会反驳拒绝她的任何决定。 “睡觉了。”岚颜跳下凳子,“明日还要启程,就不啰嗦了。” 就在她刚刚迈出一步的时候,手掌突然被人牵住,岚颜顺着方向看去,是曲悠然的掌心,“等等,既然明日要走,那么有的人你是想要再见见的。” “舍不得吗?”管轻言没好气地回答,“还是想找借口再多揩些油。” 就在此时,院门外突然撞进来一条铁塔般的身影,伴随着洪钟般的笑声远远传来,“岚颜,我的好妹子!” 岚颜原本有气无力的眼角突然大睁,整个身体犹如轻盈的燕子般朝着门外飘去,“岚修!” 轻巧的身体投入那张大的臂弯间,伴随着岚修的动作被高高的抱起,转着。两人快乐的笑声飘荡在小院中。 岚颜的双手勾着岚修的脖颈,笑的无比开心,“岚修哥哥!!!” 岚修憨厚地笑着,“丫头,你比上次又漂亮了。” 岚颜的脑袋蹭在他的颈窝处,咯咯笑着,象一只开心的猫儿。 岚修的手捏着她的脸蛋,“宗主上次和我说你来了‘松竹禅’可是我在闭关,不能过来看你,这一次总算见到了,听说你受了重伤,脸也伤了,来让哥哥好好看看,伤在哪了?” “都好了。”岚颜娇憨地抬起脸,抓着岚修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你看?” 若不是岚修提及,她都忘记了自己容颜恢复的事,无论是曲悠然还是管轻言或者苏逸,他们都对她的容颜恢复没有更多的惊喜,显然无论她容颜如何,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放在心中的事。 空有一副美貌,却偏偏遇到了不在乎容貌的男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真的全好了吗?”岚修显然还有些不放心。 岚颜用力地点着头,“真的,真的。不信你摸嘛。” 岚修的手在岚颜的脸上连连抚摸着,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不断地摩挲着。 管轻言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目光死死地瞪着岚修的那只手,哼了声。 “噗。”苏逸轻声笑着,“人家那可是哥哥。” “什么哥哥。”管轻言闷哼着,“又没有血缘关系,摸什么摸。” “你家颜颜让摸的。”苏逸火上浇油,“有本事你过去把他打开,看你家颜颜跟不跟你翻脸。” 管轻言翻了个白眼,不再吭声,只是脸色越发的不好看起来。 岚颜忘情地抱着岚修,“你现在好吗?” 上一次在封城好不容易重逢,却还没有来得及叙旧就又一次分开,她实在无法压抑心头的喜悦。 “好,好呢。”岚修憨厚地笑着,掌心揉着岚颜的发丝,很是亲昵。 “啧啧。”苏逸叹息摇头,“连我都没揉过呢,好嫉妒呢。” 果然,曲悠然的脚步慢慢走向院中,清冷的脸上一片肃然,“岚修。” 宗主发话,岚修顾不得和岚颜继续叙旧,单膝跪倒在地,“宗主。” 曲悠然不着痕迹地走到岚颜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岚颜的手,“岚修,我看你近日武功又精进不少,应该够资格入‘藏经阁’阅读武学书籍了。” “真的吗?”岚修的眼中爆发出精光,“宗主您真的准我进入‘藏经阁’了吗?” 曲悠然点头,“明日我会对宗内宣布,‘藏经阁’你可自由出入。” 岚修激动的几乎口齿不清,“谢、谢、谢谢宗主。” 岚颜自然明白武学对岚修这个武痴来说吸引力有多大,不由地看向曲悠然,眼中布满感激,而曲悠然只是温柔地伸出手,抚平着岚颜因岚修粗鲁的动作揉乱的发丝。 “明日岚颜就要去原城,你今日好好陪陪她吧。”曲悠然抬起手,岚修恭敬起身,目光却直勾勾地停在曲悠然牵着岚颜的手上,嘴巴微张,似乎悟懂了什么。 “妹子啊,我可和你说啊。”岚修拉着岚颜就往外走,口中絮絮叨叨,“我们宗主可是天上地下难得的好人,如果你这辈子托付给我们宗主,你哥哥我可是双手双脚赞同……”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苏逸轻声笑着,笑到最后忍不住地捂住嘴轻咳,“管少爷,你说人家呆头木讷,照我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呢,人家可是懂的攻心为上。” 管轻言衣袖轻挥,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留下苏逸坐在那捂着嘴,一边微笑一遍咳着。 ##临行前的约定 是夜,月上中天。 静静地夜风撩动了几叶竹枝,晃动在暗黄色的窗棂旁。房中,传出几声细微的轻咳。 房中,似乎是一个病弱之人。 风再吹,窗无声无息地打开,烛光微晃。明灭中,桌边的清弱少年站起身,想要关上窗户。 烛影一暗,少年伸出的手停在了空中,他的面前,已多了一道身影。 衣衫飘摇,发钗明媚。女子娇俏的倚着他的桌子,姿态里透着几分无赖,正朝着他咬指轻笑。 少年的手缩了回来,轻靠入椅子里,“麻烦你关下窗。” 声音里,却也透着几分玩笑轻松。 “没吓到你,真不好玩。”岚颜叹了口气,转身将窗关上,看了看一旁椅子上的大氅,随手拿了起来,覆上苏逸的肩头,“知道自己的病,就不要拿命开玩笑,山中更露重,冻死就不划算了。” “你夜半来探望我,就是怕我冻死自己?”苏逸拈起面前碟子里的一盘梅花糕,自在地咬了起来。 果然是走到哪吃到哪的货,再是病重似乎也挡不住他吃美食的好心情,那津津有味的模样,让岚颜看着也忍不住食指大动,拿过一块咬了起来。 甜甜的梅花糕入口即化,让人的心情也瞬间好了起来。两个人你一块我一块,吃的不亦乐乎,谁也不必开口说话,在分享食物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那么融洽。 当岚颜又一次伸出手,却不经意地碰到一抹清凉的指尖,两人的目光对视中,岚颜发觉碟子里只有最后一块梅花糕了。 “对不起。”岚颜很自觉地缩回手,“你吃。” 苏逸拈起那枚梅花糕,眼睛笑眯眯的,“你来找我肯定不会是因为肚子饿。” “当然。”对着这种聪明人,有时候连话都不用说,反正他全都明白。 “我是不是该感动下?”苏逸的眼睛更弯了,像两道弯弯的月牙儿。 谁能想到这样可爱的少年,却是心机过人,机敏聪慧的主。 岚颜看到他的嘴角还沾着糖粉,忍不住伸手在他嘴角蹭了蹭,“感动什么?” 苏逸粉色的舌尖舔过她抚过的地方,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感动你明日离去前,都要担心我会不会死在这里,然后想要贡献你的灵气来保住我的命。” 果然,他还真是什么都猜到了。 岚颜皱着眉头,“苏逸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过慧易夭?” 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将所有的灵气都用在了心思算计上,往往难有长寿,苏逸这种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逸噗地笑出声,许是笑的急了,又忍不住轻咳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衣衫一阵阵的抖动,发丝也轻摆了起来。 这般虚弱的身体,也不知道好好养着,胡乱动什么心思,猜什么他人的想法,有这时间不如好好地睡一觉。 岚颜心中一边暗骂,一边伸出手抚着他的后心。 “我本就身体不好,早夭是定然的,那还不如聪明点,至少人家说我是过慧易夭而不是蠢死的。”苏逸抬起脸,“若不聪明,也就不会遇到你,遇到了你才……”他停了停,“才不会死啊。” 是啊,若不是他的聪明,他们又怎么会结识,若不羁绊,又怎么会有她今日的浴火重生?若没有彼此的纠缠,她又怎么会想要以自己体内的灵气来改变他的体质,再不受病痛困扰? 归根到底,不过一个缘分。 “好吧,既然你什么都猜到了,就抓紧时间吧。”岚颜诡异一笑,“脱衣服!” “噗。”苏逸咧开嘴,忍不住地笑出了声,手却抓住大氅的两边,“宁死不从。” “我又不是要强暴你,什么宁死不从。”岚颜没好气地回答。 他那副姿态,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要干什么坏事呢。 岚颜伸手抓着他的大氅,“给我松开。” “不松。”苏逸仰着头,大义凛然。 岚颜郁闷了,“苏逸,你找打是不是?” “你敢打我吗?”誓死不屈的某人居然还有闲情挑衅。 不敢,她当然不敢,他那身体真的不小心碰下,不知道是不是就出大问题了。 而苏逸仿佛就是拿捏住了她这点,死死地揪着他的大氅,就是不肯撒开。一个是有力气不敢乱用,一个是怎么也不肯放开,两个人就在昏暗的灯光下大眼瞪小眼,诡异地拉锯着。 “苏逸!”在僵持许久之后,岚颜终于不耐烦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什么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要你松手。”苏逸的眼眸闪烁着坚定,那细长的手指更是透露着他的不容改变的心思。 “我松手?”岚颜怒了,“老娘没时间了,你还给我磨蹭什么?你到底脱不脱!” “不脱,死也不脱。” “你再说一次试试?”岚颜的耐心用尽,她决定直接点了苏逸用强的。 “你敢点我试试?”苏逸的脸上忽然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倔强的声音藏不住体质的虚弱。 岚颜的手都已经在空中了,硬生生地又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了苏逸眼中的认真。 他是真的不要她帮他,不要她救他。 “为什么?”岚颜的表情很是懊恼,“你到底又在动什么心思?你都这样了,为什么不让我给你灵气?” 她不明白苏逸九曲十八弯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但是她却知道苏逸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她这一次去原城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凶险她知道,胜负尚是未知数,她担心自己如果赢不了,又或者回来的时间太晚,苏逸怕等不到那个时候。 所以她才急于在走之前能够将灵气输入苏逸的身体里,彻底治愈他身体内的顽疾,可这苏逸就像是一个离了水的蚌壳,咬的死紧死紧,让她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明明是个七窍玲珑心,为什么就不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思呢? “我就是知道你想做什么,我才不答应。”苏逸清透的眼眸在灯光下分外的明亮,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你若是真的想救我,就早点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岚颜的手慢慢垂下,叹息着,“你是故意的。” 苏逸略带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是的。” “你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吗?”岚颜依然试图说服他,“很可能……” 不等她的话说完,就被苏逸打断,“很可能我下一次发病,还等不到你回来就死了,也可能你输了,永远都回不来,我就只能等死。” “你知道就好……”岚颜没好气地开口,“那为什么还和我犟?” 今天的苏逸完全不同于她了解的苏逸,她了解的那个苏逸,心思剔透为人却温和,从来懂的审时度势,不会胡乱发脾气。但是眼前的这个苏逸,却固执的能气死人。甚至不给她一个理由就蛮横的不答应。 “我没有。”苏逸松开了抓着前襟衣领的手,“我只是想告诉你,正因为我可能等不到你回来,我才不答应。” “你……”话到了嘴边又突然憋住,岚颜默默地别开脸,闭上眼睛叹息。 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仿佛又是一场拉锯战,却比刚才更加激烈,更加坚持。 终于还是苏逸打破了这场僵局,他的声音又回到了最初的轻柔,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你懂的,是不是?” 岚颜咬着唇,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正因为懂了,才不愿意答应。 “答应我,好不好?”苏逸的声音软了,仿佛是哀求,仿佛是恳请,让人那么的难以拒绝。 “不……”岚颜的声音,却是那么的无力。 她不想答应,她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就算把我当做一个未尽的责任,让你有回来的动力,好不好?”苏逸轻细的嗓音那么虚弱,让人无法拒绝。 岚颜还想挣扎,那冰凉的掌心已覆上她的手背,“如果你回不来,就算你治好了我,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你莫要忘了,我所有的责任已了,你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勇气,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你回来的唯一牵挂。” 以自身的性命,来让她牵挂,来成为她回来的责任。 他怕的就是她回不来。 “万一……”岚颜嗫嚅着唇,声音已是无力,“万一我回来晚了呢?” 她转回脸,看到的是苏逸眼中跳动的烛光,那么明亮。 “你既是我唯一的勇气,我就会为你坚持到底。”苏逸的掌心抚过她的脸庞,“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决心有多大,你的存在有多么重要。” 这,算是另外一种表白方式吗? “我打不过他们,却不代表我没有争的心,我要让你知道。”他一字一顿:“苏逸,只、为、你、而、活!” 岚颜苦笑摇头,“我何德何能?”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的人的青睐,她何德何能,能让人以性命托付。 “我苏逸没有任何能力帮你,唯指望这份牵挂,能让你全身而回。” 他的能力及不上任何一个人,不能陪她冲锋陷阵,他唯一想要做到的,能够与他们匹敌的,就是让她回来。 另外一种方式的守护,是他想给的。 现在的他,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有任何防备的力量,她若要点他穴道,强行灌输灵气,自然伸手就能做到。 但是岚颜的手,点不下去。 “这算是约定吗?”岚颜终究低下了头,选择妥协。 苏逸轻快地笑了,“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好。”岚颜艰难地点头,“在我回来之前,坚持。” “等你,安然归来。” “为你,全身而退。” 烛光再晃,房间内已失去了窈窕的身影,清弱的少年坐在桌前,温柔如玉。 ##打赌入原城 原城城门前,热闹依旧,往来的人进进出出,与往日相较,似乎并没有任何差别。 原城城门不远处的山坡上,两道人影静静地看着,已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说,这种平静是真的还是假的?”岚颜微笑。 笑容很平静,那双眸里闪现的却不仅仅是平静,还有一种高傲的睥睨。 “平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笃定我们回不来了,要么不怕我们回来。”管轻言同样笑着,口气也是一样的轻松无所谓。 仿佛他们要面对的不是虎狼之穴,而是讨论今天晚餐的菜色。 “那就试试吧。”岚颜转头看向他,“这一次想扮什么?” “你觉得自己能扮什么?”管轻言老神在在,把问题又抛回给了她。 岚颜转着眼珠子,这些年来,她做过乞丐,扮过男人,还卖身葬夫过,这一次不知道管轻言又想要干什么。 “乞丐只怕有点难咯。”经过几个时辰的观察,岚颜发现,原城的守卫对于进出城的乞丐都盘查的格外严格,甚至一旁还摆着一桶水,进出的乞丐都要洗净脸被仔细对比后才放行。 她和管轻言只怕在这一盆水下,什么都暴露了。 外松内紧的状态,也暗暗地透露出一种压抑感,莫说在这原城中找到玄武的内丹,现在就连进城都没那么简单。 偏偏就是这种压抑感,反而让她有了跃跃欲试的感觉,朝着管轻言扬起了下巴,“要不要比试比试?” “比试谁先进城吗?”管轻言的眼睛里,也跳动起了好战的火光。 岚颜咧开嘴,“输的请吃饭。” “没问题。”管轻言也是怪异一笑,眉眼飞扬了起来,格外勾魂摄魄。 他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衣衫,岚颜看着他华丽的外衫落地,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你这是想裸奔进去?” 得到白眼两枚,管轻言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是一面小铜镜。 岚颜对这镜子可是记忆犹新,当年的管轻言无论何时,都会掏出来照照自己臭美,不由地嗤之以鼻,“这么多年了,都没把镜子照破?” 管轻言搔了把头发,对这镜子叹息着,“哎,可怜我绝世无双的容颜,又要被遮挡起来了。” 岚颜在他身后,默默地叹息。 对于一个自恋的人,是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打击,他都会转化为表扬,并且觉得天下间都没有比自己更出色的人。而对付这种人的唯一办法,就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完全不搭理。 管轻言左照照右照照,当岚颜以为他要照到太阳下山才会罢休的时候,管轻言终于依依不舍地挪开了脸,手指在小布包里翻翻找找,不时地在脸上涂画着。 岚颜眼睁睁地看着那白皙的肌肤逐渐变得黑黄,细腻也变得粗糙,眼皮也逐渐耷拉了下来,嘴角鬓边也多了些许花白的胡子,一个活脱脱的风霜中求生的穷苦人在她面前展现。 她相信以他的能力,那盆水根本不足以形成威胁。 他拽了拽此刻身上的布衣,破旧的衣衫上缀满补丁,可见管轻言早已做好了准备。 管轻言转过身,看着一动不动的岚颜,挑起眉头,“怎么,这算是认输,要我帮忙了?” “嗤。”岚颜哼了声,同样的开始解衣衫。 管轻言懒散地往石头上一靠,半眯着眼睛,欣赏着她此刻的风情,“怎么,你也要裸奔入城吗?” 岚颜身上的衣服瞬间如瀑布般落地,“答对了。” 阳光下,那身体犹如一尊玉雕,被七彩的光芒穿透了身体,镌刻出炙热的永恒印记,刻上他的心。 管轻言原本松懒的身体猛地直了起来,眼眸中跳动着火焰,“岚颜!” 声音里,已有了火气。 她不会真的就这样走进原城吧?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依然生气,非常生气。 岚颜回首,嫣然一笑。 转瞬间,修长的手指化为利爪,那如玉的身躯扭曲着,幻化着。巨大的九尾在空中摇曳,犹如一团盛放的红云。 火红的毛在风中如浪一般,柔软的身体在地上抻了抻,娇媚的眼眸看向管轻言,仿佛是在笑。 岚颜身后张开的尾巴猛地垂下,紧紧地缩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耷拉的大尾巴,她的身体开始在地上翻滚起来。 滚着滚着,一团团的泥土沾染上那身体,黑色的泥土,黄色的沙,枯烂的树叶,杂草,一层层地沾染在柔顺的毛上。 红色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杂乱不均的褐黄,原本柔顺的毛也变得纠结而邋遢,哪里还看得出半点九尾妖狐的影子,分明就是一条癞皮狗。 “你……”管轻言也不知道是好气还是无奈,单手抚额,不住地摇头,随后就是一阵阵低低的笑声,“你还真是无赖,装狗这一招都能想出来?” “他们查人,总不会拦住一条狗查吧?尤其是我这么脏的流浪狗。”岚颜很是满意此刻自己的模样,摇了摇尾巴,努力地把它们缠在一起,朝着山下一路小跑而去。 任何守卫,再有通天的本事,他们的目光也只会聚集在人身上,又怎么会想到一条狗? 岚颜撒开四蹄,低垂着脑袋,一边低头嗅嗅,一边朝着城门而去。 她可没忘她和管轻言还打着赌呢,她要的不仅仅是进城,还要比管轻言更快进城。 至于管轻言说的无赖——这重要吗?她何曾不无赖过了?她的无赖大半还是他教的呢。 任何事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她损的是自己的形象,不坑害他人,不损人利己,那无赖不无赖重要吗? 城门进进出出的人多,时常也有狗儿在附近流连觅食,岚颜这德性,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城门的守卫正翻查着眼前人的筐子,完全没有留意到脚边那个瘦小的影子。 岚颜是有绝对的自信,她站在城门守卫的脚边,回头看着管轻言,眼眸闪过一抹挑衅。 管轻言再快,能快得过她吗?他前面还有很多人排队呢,而她只要一猫腰,就能进城。 这个赌局,她应该赢定了。 城门边,一只趾高气昂的癞皮狗,抬起细细的爪子,朝着城门里走去。 “站住!”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耳边,外加一道尖锐的风刮来,狠狠地抽上她的屁股。 “啪!”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的岚颜被抽了十足十,一个大字型趴在了地上,随后就被一只手拎住了脖子处的皮毛。 岚颜扭头,正对上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眼神中充满了算计。 该死的管轻言,不仅揪着她颈项间的皮毛,还扯她尾巴。岚颜不投降都不行,因为尾巴没夹好,就会露出九尾的破绽。 只能被他拉拽着,活生生地从城门下面拖了回去。 地上,四道深深的爪印,代表着某人极度的不甘心。 “你这个不听话的家伙,乱跑什么。”管轻言大声地骂着,一个爆栗子狠狠地敲上岚颜的头,“才喂饱你,又去找屎吃是吗?” 你才找屎吃! 岚颜狠狠地瞪着,就是不敢吭声,只能闷声吃着哑巴亏。 脑袋好痛,这个家伙下手一点都不轻! 岚颜愤愤地转过头,冲着他的手腕就是一口。管轻言眼明手快,飞快地缩手躲过,接着又是一个栗子敲在它的脑门上。 岚颜只觉得脑袋晕晕的,她相信自己此刻脑袋上,一定有两个大大的包。 混蛋管轻言,为了一顿饭,需要这么拼命吗? 虽然……他们都是为了吃六亲不认的人。 “果然是没训好你,连主人都敢咬。”管轻言哼着,抬脸对着城门守卫赔着笑脸,一边递上他的文牒,“大哥,不好意思,我是杂耍艺人,想到城中卖艺讨口饭吃,结果这家伙眼见着前面一坨屎,一下没看住就跑了,对不住对不住。” 说她是狗就算了,何必句句强调吃屎? 岚颜还想咬他,奈何脑袋被管轻言按的死死的,又不能在人前显露她的能力,唯有硬吃亏。 那守卫上下打量着管轻言,管轻言露着憨厚朴实的笑容,目光中满满的是畏惧和讨好,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看你还算干净,算了不用洗脸了。”守卫挥挥手,“既然是卖杂耍的,在城内就不要胡乱生事端了,不然这原城可容不下你。”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管轻言点头哈腰,从守卫手中接过文牒,扯着岚颜的皮毛往城里走。 岚颜心不甘情不愿,这样算什么,一起进城谁也没赢谁也没输。 耷拉着脑袋,垂着尾巴,跟在管轻言身边一步一蹭。 耳边,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笑声,魅惑又勾魂。 “哼。”傲娇十足的冷哼,岚颜不用抬头,心头也知道此刻管轻言一定翻着白眼,脸上却是满满的得意。 岚颜张开嘴,终于咬着了管轻言的一片衣角,咬不到人,咬衣服发泄发泄也是好的。 她拽着,脑袋却被揉了揉,显然是某人也明白她此刻的不服气,示好呢。 岚颜想也不想,一爪子踩上他的脚丫,重重地碾了下,却换来了他更大的轻笑。 算了,虽然他们之间没有分出胜负,但是好歹平安进城了,也算是一种胜利吧。 就在两个人走入城门的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了城门守卫的声音,“那个杂耍卖艺的,等等。” 一人一狗,瞬间停下了脚步。 几乎是同时,岚颜抬头看向管轻言,而管轻言也正低头看她。 两个人的眼中,几乎同时闪过凝重。 ——难道玩过了,被城守发现了问题?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 而城守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喂,那个杂耍的,叫你站住听见没?” ——不行就杀出去,再想办法了。 管轻言没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人一狗同时转身,管轻言的脸上又挂上了憨厚的笑容,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是是,大哥您有什么吩咐?” 城守慢慢走到管轻言的面前,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岚颜,上下不住地打量。 岚颜低垂着脑袋,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狗……”守卫慢慢地开口。 岚颜看到管轻言的手慢慢拢了起来,这是运气的前兆,管轻言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杀气。 “这狗就是你训来卖艺杂耍的?”城守眼中一副怀疑的光芒,“就这癞皮狗,也能杂耍?” 管轻言的手松开,点头哈腰,“能,能!我训了好多年,它不仅听话,还能表演呢。” “是吗?”守卫双手抱肩,“行,老子在这城门前站了一天也怪累的,让它表演个逗老子开心开心。” “啊……”管轻言低头看着岚颜。 “怎么,老子让你表演,你还拿乔不成?”守卫有些不高兴了。 “行,行。”管轻言笑的怪异,“小癞子,给大爷们表演个!” 表演个…… 表演个…… 表演个…… 岚颜的心中,一万句脏话飘过,飘过。 ##小赖子,表演个 “小赖子,快给大爷们作揖。”管轻言的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脑袋,仿佛是种暗示。 岚颜瞪了一眼管轻言,老老实实地后腿坐地,抬起两只前爪,作揖。 她也知道此刻不是闹事的时候,她和管轻言必须要进城,也必须讨好眼前的守卫,谁让她自己选择了装狗呢,自己作死自己,活该。 “哎,别说,你这癞皮狗挺好玩的。”守卫发出大笑声,“再来一个,给爷再来一个。” 岚颜无奈,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守卫又是一个讨好的作揖。 “哈哈。”守卫发出大笑声,“会叫吗?” 这一下都没等管轻言发话,岚颜已经低声发出呜呜声,两只前爪拱了拱。 反正都是要装狗了,索性装到底! “看来你这狗养的不错啊。”城守啧啧称奇,“果然是可以卖艺,还有什么绝活没有?” 还要? 岚颜瞪着管轻言,管轻言瞪着岚颜,谁也没先吭声。 “有什么好活别藏私,难道瞧不起大爷?”那守卫又嚷嚷开了,明显不乐意了。 岚颜的眼睛四下望望,看到一旁的地上也不知道谁丢了一个破碗,她摇摇摆摆走了过去,用嘴衔起地上的破碗,叼到了管轻言的面前。 管轻言嘴角牵起微笑,两人的眼神交换着彼此的心思。 ——反正都是要表演,索性要点钱,不然太亏。 ——你倒是想得挺开。 ——赚来的钱去吃好吃的。 管轻言拿起破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地吆喝起来,“走过路过看一看,江湖讨饭不容易,如果表演的好,大家捧个钱场,没钱地给声叫好捧个人场了啊!” 城门前顿时聚集了不少人,刹那间围成了一个看戏的圈。 他手指一点,“给大爷们磕头。” 岚颜立即趴下,双抓放在头前,脑袋埋的低低的。 “哄!”围观的人全部笑出声。 岚颜抬起头看了看空空的破碗,又把脑袋埋了下去。 “叮当。”铜钱落入破碗的声音格外的清亮,岚颜的耳朵一抖,刹那抬起了头,看看碗里的铜钱,眼睛都亮了。 这钱也来的太容易了吧,至少比当年她和管轻言要饭来的轻松啊,岚颜想也不想,冲着钱丢来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下。 随着这个动作,叮当声不绝于耳,对于岚颜来说,简直是天籁啊。 如果她不当妖王,做个讨饭狗也不错啊,这种收入足以养活一大家子的男人了,真是太美妙了。 “好了,小赖子别只做这一个动作,换点新鲜的。”耳边是管轻言满意的声音,显然他和她一样,都是没心没肺的主,完全没觉得这丢人或者伤自尊,反而开心极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比她想要赚的更多。 岚颜默默地从趴改为站,等着管轻言的下一个命令。 管轻言冲着人群拱拱手,“各位大爷大妈,我家小赖子有一个神奇的本领,就是无论你丢什么东西,它都能给你凌空接住,东西越贵重,跳的越高。只是咱们卖艺不容易,东西出手,只当是赏给我们家小赖子的,想要试验的,尽管出手。” 人群开始骚动,彼此看着,有的人手已经在身上摸来摸去,似乎在找着什么可以试探又不会太花钱的东西。 “我先来吧。”有个摊贩从自己的筐子里抓出一把青菜。 岚颜看了眼青菜,懒懒地趴下,引来一片的哄笑声。 菜贩子手丢出,青菜滑过一道线条……而地上的癞皮狗,依然还在地上趴着。 “就这懒样,根本不会去接吧。”有人大声地嘲笑着。 他的声音还在空中,地上那条癞皮狗忽然动了下,那原本将要落地的青菜,已经被那原本在地上懒洋洋的狗儿叼在了嘴巴里。 狗儿蹦蹦地跳到了管轻言的面前,一把青菜就这么被甩进了管轻言的怀里,岚颜在管轻言的脚边又一次懒洋洋地趴下。 “哎呀,好玩。”有人开始叫嚷了,打开手中的油纸包,一个油汪汪的鸡腿带着香气就这么飞了出来。 岚颜的鼻子抽了抽,在鸡腿飞出的同时,身体飞快地窜了出去,那只鸡腿正正地落入她张开的口内。 鸡腿啊,这么香的东西她怎么可能放过。 岚颜叼着鸡腿蹲回了管轻言身边,管轻言手一伸,“拿来。” 岚颜扭开脸,咬着。 “拿来。”管轻言的声音又大了。 岚颜还是别开脸,不松口。 鸡腿到了管轻言手中,那就是有去无回啊。 那手,看似抚摸地按上了岚颜的头,“贪吃的小东西,真的不想给我吗?” 不给,他现在指不定就是又要敲她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岚颜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口,愤愤地扭过脸,满心委屈。 “一会给你好吃的。”管轻言声音极度的轻柔,“看到那边那只活鸡没,晚上叫花鸡。” 岚颜抬起头,看到一旁有人手中正抓着一只又肥又大的母鸡,正扑腾着翅膀,咯咯乱叫呢。 “看我给你搞来。”管轻言小声地说着。 只见管轻言抬起手腕,冲着人群拱手,“我家小赖子不仅死物能抓着,活的也跑不掉,有人舍得的话,不妨试试。” 果然,不少人的眼睛顿时四下搜寻起来,终于看到了一旁看热闹人手中的活鸡上。 “喂,把你的鸡丢出去试试。” “就是就是,丢啊。” 那人死死地护着他的鸡,“不行,不行,我这鸡可是在集市上挑选了好一阵子呢,就属它最肥最胖,我还等着回家炖汤呢。” “它又不一定抓得到,抓不到还是你的呢。” 那人依然不撒手,“要是抓到了,我岂不是赔了一只鸡。” 人群叽叽喳喳,管轻言的手悄然地在地上抓了个小石子,无声无息地弹了出去。 “哎哟。”那人一声痛叫,手撒开。肥胖的老母鸡顿时飞了出来,扑腾的翅膀往一旁逃去。 等待已久的岚颜箭一般地窜出,飞跃而起,一口叼住了那只依然在扇动翅膀试图逃跑的老母鸡,一旁刹那传出大声的叫好。岚颜也管不了那么多,径直走向管轻言,管轻言一把抢过老母鸡,脸上乐呵呵地看着那人,“小的代替小赖子多谢大爷赏赐。” 那人一脸的懊恼,看着自己的手不住哀叹,“可怜了我的老母鸡,我的老母鸡哟……” 岚颜这下开心了,有了免费老母鸡,以管轻言的手艺,必然有一顿大餐了。 “还差点什么呢?”耳边听到了管轻言小声算计的自语声,“菜有了,鸡有了,似乎还差点肉啊。” 岚颜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老娘刚才磕那么多头,还不够你再买点肉? 管轻言眯起眼睛,贼贼地笑着,“这不是还差点酒钱么?” 算计小气精明鬼! 不过……她就喜欢他这种德行,反正算计什么,最后还是便宜了她。一个算计天下所有人的男人,却独独为自己大方,这种感觉还挺爽的。 虽然,这里上蹦下跳的人,还是她。 “我家小赖子,不仅能接大的,小的也照样不落下。哪位好心的施舍几个铜钱或者几钱银子,哪怕同时撒,我家小赖子也绝不让它落地。” 靠!这是累死她的节奏啊?岚颜龇牙咧嘴扯着管轻言的衣角,把它当做管轻言本人,恨不能直接咬上他两口。 “撒的多,咱们酒就多,何况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几十个一起撒吗?人都是贪新奇又小气的,顶多一次几个,你搞得定的。”管轻言冲她挤挤眼睛,小声地凑上她的耳边,“娘子辛苦。” 娘他个大头鬼,岚颜呼噜了声,翻着白眼扭开脸,不再看那张精明算计偏偏帅到无懈可击的脸。 果然有人不服气了,掏出几个铜钱丢了出去。 岚颜想也不想就跳了起来,身体在空中灵活的扭着,不多时几个铜钱就被她牢牢地咬在口中,丢到了管轻言的面前。 想要试验的人越来越多,撒钱的自然也多,城门前只见一条灰扑扑的癞皮狗不断地上蹿下跳,而管轻言面前的破碗里,钱也越来越多,转眼间已经堆了小半碗。 眼见着差不多,管轻言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冲着人群拱手,“多谢大家今日捧场,小的也不敢拥堵城门太久,只好请各位大爷改日在城中赏脸了。” 他走到守卫身边,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将一把铜钱塞进了守卫的手中,“今日多谢大爷,让我在这做了会买卖,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守卫知趣地垂下休息,拢住了那把铜钱,“快点进去吧。” 管轻言收起破碗,一声口哨里,“小赖子,走了。” 岚颜晃晃屁股,慢悠悠地跟在管轻言身边,一人一狗就这么招摇着,走进原城里。 ##感应灵丹 酒足饭饱,天色也已经变得深沉,岚颜揉着圆滚滚的肚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轻言,你的叫花鸡当得起天下第一的称号了,教教我呗。” “不教。”管轻言想也不想地拒绝,岚颜皱起了脸,却听到他淡然的声音飘荡,“有我给你做还要学它干什么?” 原本哭丧的脸瞬间展开,岚颜眯起眼睛笑着,如一只偷到了狐狸的鸡。 管轻言摇着酒壶里所剩无几的酒,“来,敬你。” 岚颜举起手中的酒壶,与他轻轻一碰,两人一饮而尽。 岚颜站起身,仰望着天边的星星点点,夜风吹散她的发丝,露出那比星子还要亮的眼眸,“我们也该干活了。” 一切轻松,一切淡然,都掩盖不了即将面对的凶险。 他们必须找到玄武的灵丹,但在这偌大的原城内,在对方层层的防备中,得手的几率到底有多大,其实连他们都不知道。 一场不容许失败的斗争…… 她的脚刚抬起,身后的管轻言已经叫住了她,“岚颜。” 她停下脚步回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管轻言倏忽笑了,只是这笑容与以往的慵懒和妖娆都不同,带了几分苦涩,几分难以启齿的无奈,“你知道什么?” 岚颜站到他的面前,抬头望着那双绝美的眸子,“我只知道,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无论多么恨,你终究是顾及亲情的,非不得已,不会伤及他。” 管轻言垂下眼皮,“你始终是懂我的。” 管轻言若真的恨,他不会只是单纯地在江湖中逃亡,他没有报复的心,也就意味着他不曾真正的恨过。 忽然,管轻言眼眸抬起,却是无比的坚定,“只是你忘记了一点,你始终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要告诉你的是,若是两难抉择,我要你保全自己。” 他始终没能做出的抉择,在这个时候给了她答案。 岚颜点了点头,“我知道。” 两人趁着夜色,衣袂当风,掠入街巷中。 夜晚的原城,露出了戒备森严下的寂静,街头巷尾都不见行人,家家户户也早早地熄了灯,只有偶尔一两盏廊下的灯,映照着青石板的路,冷清的有些瘆人。 远处,是巡逻的士兵整齐的脚步声闪过。 “呼……” “呼……” 两道衣袂刹那闪过,极其细微的声音让人几不可闻。 那风中快如闪电的两道身影,朝着中心大殿的方向直奔而去,速度快到极致,谁也没有收势的意思。 岚颜相信,以管轻言对原城的了解,他选择的路线,一定能避开守卫,不露半点痕迹。 两个人一路轻车熟路,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防备,就这么直接进入到了大殿的中心。 “轻言。”岚颜忽然叫住他,皱着眉头。 管轻言停下脚步,也是同样皱着眉头。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岚颜心头突突地跳着,有着难以言喻的不安感。 说是预感,往往来源于多年的经验。 管轻言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如果说一个人感觉会出错,两个人同时有感觉,似乎就不那么对劲了。 “你带着我逃出原城,他也派人追杀了,证明一切都暴露了,他为什么不换防?”岚颜深吸一口气,想要压抑下心头的那种不安。 管轻言是原城的少主,他那么了解原城的防备,他们又对玄武内丹势在必得,那人又怎么会容许出现这么大的防备漏洞? “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里安静的出奇?”岚颜终于找到了心头不安感的源头。 她是妖族之王,万物生灵对她而言,都有奇特的感知力,但是这原城的内殿中,别说飞鸟夜啼,就连虫鸣都没有,整座城如死寂一样。 “你知道吗,生灵对一种气息感知力最强,就是杀气。”岚颜轻轻地开口,“若不是这里杀机四伏,它们是不会逃离的。” 管轻言闭上眼睛,仿佛在探查着,半晌后面色凝重地开口,“如果我猜的没错,只怕这殿内等待我们的,是一场殊死搏杀了。” 陷阱在内殿,如果他们一路毫无阻拦的进入,结果必然是一场等待已久的击杀。 “那要不要进去?”岚颜苦笑着。 他们的目标是玄武内丹,对方如果在玄武内丹附近设下陷阱,无论是什么结果,他们都必须去。 偷取不成,那就只能硬抢。 “那就硬抢吧。”管轻言冷笑一声,“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 “等等。”岚颜抓住了他的袖子,冲着他摇摇头。 管轻言不解地挑起眉头,不明白地看着她拉着自己的那只手。 “如果你是你父亲,会不会把玄武灵丹放在这里?”岚颜忽然开口,“硬抢,虽然说他伏下了杀机,但他的对手也不是吃素的,万一成功了呢?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管轻言沉吟着,“你的意思是,内殿里没有玄武内丹?” 岚颜点头,“我如果是你父亲,会在这里设下陷阱,绝不会给对方半点机会,这里绝不是玄武内丹的隐藏地。” “那会在哪儿?”管轻言很是无奈,“原城太大,我们又该上哪去找?” 封城、杜城中,灵丹的隐藏地,虽然隐秘,但都是城的中心内殿之所,距离城主最近的地方,才方便修炼和吸收,难道原城不是这样?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殿,顺着原路的返回到城边一角的破庙中。 管轻言撑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岚颜手中拿着一条破木条,在地上无意识地扫来扫去。 “四城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四个灵丹,强大的灵丹不是人类的力量可以吞噬移动的,所以他们只能在灵丹所在地建造城池,方便自己吸收灵气。所以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城主居住的内殿就是灵丹所置放的地方,但是……”岚颜不断地摇头,“我在殿外,完全感应不到一丝灵丹的存在。” “结界封印呢?”管轻言问着,“封城和杜城,为了防止外人觊觎,都设置了结界,是不是这里也一样呢?” 岚颜依然摇着头。 即便是封城和杜城,她就算不能确切地知道灵丹置放的地方,却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但是这一次,没有。 “灵丹所在之地,无论是否有结界,灵气都会比其他地方更炽盛些,我是妖,对于灵气也比人更加敏锐,这内殿污浊,根本不可能有灵气存在。”岚颜猛地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了身,“我知道怎么找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气息会对灵气有着超越寻常人的捕捉力,一种是妖,一种是仙。 她是半仙半妖之体,她的感知力只会超越从前,只要她释放自己的灵丹气息,就一定能寻找到玄武内丹所在。 她抬头看着天空,月圆明亮,风轻云淡。 岚颜站在破庙门前,轻轻闭上眼睛,红唇微启。 一团白色的雾气从她口中溢出,朦胧着珠光,在空中缓缓滚动着,四周缭绕着雾气凝结。 吸收了灵泉的内丹,是天底下至灵之物,一定能察觉到玄武灵丹的所在。 那颗灵丹在空中不断地滚动着,滚动着,滚动着…… 岚颜的眼睛轻阖,月光落在她的脸上,仿佛一副绝美的图画。 妖狐拜月,幻化为人,本就是传说中最艳丽的画面,就在这双手微捧,红唇轻吐中,尽现。 灵丹在空中不断地转着,隐隐有白色的细微雾气从四周凝结过来,围绕着那灵丹转动。 她在吸收原城的灵气! 管轻言的眼睛亮了,他明白岚颜在做什么了。 原城既然是供奉着玄武内丹吸取灵气的地方,如果以妖丹吸取城中灵气,哪处传来的灵气最浓烈,那玄武内丹就一定在什么地方。 妖丹在空中转着,岚颜的眼睛始终闭着,没有人知道她感应到了什么,或者是一无所获。 管轻言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 忽然,岚颜的眼睛睁开了,展开身形,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管轻言紧随其后,悄然跟上。 两个人的身形飞快,渐渐远离了原城的中心,又远离的原城的偏僻城边,最终,在翻过山头之后,出了城。 管轻言的眉头越皱越紧,却不敢惊扰岚颜,直到一个山谷寒潭之旁,岚颜才停下了脚步。 岚颜一声冷笑,“没想到,玄武的妖丹竟然不在原城之内,果然是旁人都无法预料之地。” ##玄武灵丹 “那就下去吧。”管轻言随性惯了,既没有特别的动容,也不害怕什么危险,一切都那么淡然。 岚颜点了下头,两个人顺着崖壁轻松滑下,落在了潭水边。 以两人的武功,早已是寒暑不侵,可是这山崖之下的寒潭,却发出一阵阵刺骨的寒意,连他们两人都能感觉到沁入肌肤的冷。 “就算玄武喜水,我想我也不会喜欢这个地方。”管轻言撇了撇嘴,默默地运气了功力。 他的手,无意识地拢了下衣衫,几是同时岚颜也同样地把外衫系紧。 两个对看一眼,岚颜吸了口气,“好重的寒气。” “那就速战速决。”管轻言冲着她一点头,率先前行。 岚颜知道,这是他下意识在保护着她,无论前方有什么危险,都由他先应对。 但是…… “你真的要丢下我吗?”岚颜站在他的身后,笑言。 管轻言停下脚步,回首叹息,“就不能给我一点机会吗?” 此刻她的功力与没有觉醒的他相比,胜出何止一筹,但他还是如此选择,因为他的眼中,她不是妖王,不是拥有半仙之体的人,而是他认定的女人,他就该站在她的前面保护她。 但是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要的不是被保护,而是同承担。 他了解她,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管轻言的表情,让她的笑容更大,眼眸中甜蜜蜜的,藏着不需要诉说的柔情。 他的体贴她收到,却还不及感动,他就给了另外一个感动,一个她想要的感动。 他朝着她,伸出手。 那颀长的身影,站在月光下,被月光拉的长长的。月光落在他的手上,那手对她伸着,等待着。 因为明白她的心思,他选择尊重她,哪怕这违背了他的初衷。 岚颜笑着迎上,把手放入他的掌心里,被那双温暖握住,岚颜顺势攀上他的胳膊,几乎把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他,被他拖着走。 她有她小女人的一面,她也不吝于给与他,这种依赖是感情,而她要并肩的,是精神。 他的手环上她的腰身,这深夜的寒潭凄彻,两人却仿佛是在元宵柳梢的河岸边,在牵手漫步中倾诉彼此的爱意。 前方,黑沉沉的一片,他们却脚步轻松,不疾不徐地踏着。 月光,被一抹乌云遮挡,光线也变得黑暗了起来。 管轻言的手紧了紧,仿佛在示意她小心脚下。 岚颜忍不住地又笑出了声,耳边再度听到了管轻言的叹息声。 “有时候感觉有武功也不是好事。”管轻言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奈,“我想要表现下自己的体贴,似乎都用不上力。” 是啊,有武功在身,以他们的能力,又怎么会看不清楚脚下的地面,还要他人去照料提醒呢? 太强的女人,纵然有男人想要保护,却无从下手,也不知道是她的悲哀还是他的悲哀。 “轻言。”岚颜在他肩头厮磨着,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我不想走了。” 管轻言蹲下身体,“来吧,我背你。” 岚颜调皮地跳上他的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宽厚的背承载着她的重量,带着她一起往前走。 岚颜的心突兀地跳了下,仿若是什么警兆。同时,管轻言的脚下也沉了沉,不过他武功高强,只是一个错步,就平稳了下来。 “怎么了?”这一个小小的趔趄,还是让岚颜发现了。 管轻言的手托了托她的身体,毫不在意,“没啥,突然没有了月光,一个小水坑没注意。” “哦。”岚颜应了声,继续攀着他的脖子开玩笑,“是不是嫌弃我重啊?” “你都一把骨头了,再瘦都找不到胸了。”管轻言抱怨着,“不准再瘦了,听到没?” 岚颜贴上他的耳边,“知道啦。” 管轻言走着,似乎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即便脚下坑坑洼洼,也被他反应灵敏的躲开。 而岚颜,也因为上次的警兆,开始凝心静气,她的妖丹在流转,对玄武内丹的气息也捕捉的更加明显。 那玄武的气息,比之前感应的更加浓烈,就在不远的前方呼应着。 岚颜的手一伸,“那边。” 管轻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道路弯弯曲曲,有的地方狭小无比,管轻言不得不腾身飞掠过去,而脚下的路也变得更加难走,不少地方积水深深浅浅,潮气弥漫。 “颜。”管轻言忽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黑的不寻常?” 他的声音惊动了一直凝息的岚颜,岚颜睁开眼睛,才发现眼前的世界漆黑一片,她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楚手掌的位置。 “好黑。”岚颜忍不住低呼。 没有一丝光线,暗的让人心里发慌,周围也是寂静无比,唯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还能看清。”管轻言倒是不慌不忙,“你能察觉到玄武内丹吗?” “嗯。”岚颜肯定地出声,“就在不远的前方。” “那就行。”管轻言脚下继续走着,突然脚下踢到了一枚石子,石子骨碌碌地滚着,声音由近至远,猛然间消失了。 管轻言突然停下了脚步,岚颜也从管轻言的背上跳了下来。 她伸手抓着管轻言,“轻言,你听到了吗?” 管轻言反手握紧她的手,“听到了。” 如果前面是条正常的路,那石子应该是由近至远慢慢消失声音,而不是突然。这突然没有了声音,代表着…… “前面有很深的陷坑。”管轻言的声音带着凝重,“你别乱动。” 他才要往前,却被岚颜拉住,“你也别乱动。” 她的手掌在空中挥舞着,掌心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真气,这真气在空中旋转,飞舞,似乎是在召唤着什么。 “不如让我试试召唤些生灵之气,凝出光珠。”这是岚颜最常用的手法,因为无论在任何地方,都是有生灵存在的,她身为妖王,只要以妖气召唤生灵之气,凝结光珠,照亮前方的路自是没有任何问题。 真气在空中飞舞,但是一缕缕的真气还是一缕缕真气,岚颜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当她的手停下,那些真气消散,空中还是没有一点光亮。 岚颜惊讶地开口,“这里,居然没有半点生气?” 一个没有生灵之气的地方,就是完全的死地,而玄武的内丹,怎么会存在于这样的地方? “也许,是玄武内丹太强大了,其他生灵根本不敢靠近,不敢存在。”管轻言沉吟着,猜测着。 “也许吧。”岚颜也猜不出其中的奥妙,只能摇头。 “还是我走吧。”管轻言放开了她的手,“以我的武功反应,就算前面是陷坑,也不足为惧,你在身后跟着。” “我……”岚颜还想反驳,就被管轻言挡住了。 管轻言轻吻在她鬓边,温柔低语,“若是我武功不济,你来保护我。” 这一句话,将岚颜的拒绝打消在了肚子里,她握了握管轻言的手,凝重点头,“好。” 管轻言举步,慢慢地走着。 忽然,他的眼前亮起一抹乳白色的亮光,这光亮不刺眼,却柔和温暖,就在他的前方不远处,引领着他看清前面的路。 管轻言看着空中滴溜溜转动着的光亮,转头惊诧地看着岚颜,浅浅的光芒中,女子笑靥如花。 “其他灵气不敢在玄武内丹前出现,但我的妖丹可不畏惧,既然灵气不能汇聚,那就用我的妖丹为你引路吧。”岚颜巧笑倩兮,“这算不算保护?” 管轻言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才行了几步,就又停下了。此刻岚颜的妖丹也忽然涨大了光芒,飞快地旋转着。 就在他们头顶上方不远处,凌空悬停着的一枚硕大的内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岚颜内丹的吸引下,那内丹慢慢地起了一丝光晕。 很浅的光晕,却燃起了岚颜和管轻言心中的希望。 “轻言,你看、看到了吗?”岚颜兴奋地跳着脚,指着头顶上方的那枚内丹,“那是玄武内丹!” 费尽了这么多心机,吃了这么多苦头,终于寻找到了玄武灵丹,岚颜怎么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 “终于找到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轻言,似乎一切都能尘埃落定了。” 只要管轻言融合了灵丹,苍麟的力量自然会觉醒,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阻挡苍麟执掌苍生的能力。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使命完成,重归妖族之后的平静生涯。 还有她对苏逸的承诺,在“松竹禅”中,还有一位少年,在等待她回去。 “不过现在,怎么弄到它?”管轻言的疑问,击碎了她心中所有美妙的憧憬,她的眼前,只有那个巨大的地陷,还有地陷上方凌空着的玄武内丹。 ##灵丹陷阱 他们都知道,神兽内丹不是凡人能轻易挪动的,否则当年也不可能出现为了吸取灵气而在内丹所在之处建城的举动。 那玄武内丹无法取下,下面又是万丈深渊,让管轻言如何靠近,如何消融? 没有支撑点,没有立足点,这么远的距离,看得到却触摸不到,才最是让人心焦。 “你说,以前原城的祖先是怎么吸取灵气的?”管轻言倒是一点也不焦急,抱着双肩看着那枚灵丹,仿佛在议论他人的事情一样。 岚颜想了想,“大概每次用真气腾身而上,待真气用尽再回到这里,然后周而复始如此。” “真累。”管轻言嗤了声,“为了防范别人,把自己累死,无能的人才会想出这样的点子。” “那有能力呢?”岚颜好笑地反问,“难道带在身上,随便他人争夺?” “若真正有能力的人,何须这些东西?”管轻言笑容中,一双眼眸霍霍明亮,“若真的有能力,又怎么会觊觎这些东西?人会觊觎的,总是自己没能力得到的。” 岚颜呵呵笑着,不由地点头。 人,总是欲望太多,贪念太多,追求太多,可往往越是得不到的,才越会想得到,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 “现在,你不想要,也得到。”岚颜伸手指着那枚灵丹,“快想办法。” 管轻言叹气,“这个真的想不出。” 她知道,他纵然对玄武内丹没有追求之心,也会为了她去争夺,他说没办法,那就是真的没办法。 “除非我和前人一样。”管轻言抬头看着,眼中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也没有要幻化为神兽的期待,有的只是冷静。 岚颜摇头,“不可能。” 她见过封千寒的融合,也见过段非烟的蜕变,那是不容打扰,更不能有半点移动,神兽的灵丹进入内腑,是要全心全意地去吸收,凌空吸取根本不可能,更不可能在吸取到一半再回来然后继续。 到时候强大的灵气进入身体内,能否控制身体都难说,就算能,一旦运气想要回来,灵气在体内撞击,还没掉下陷坑,他可能就因为灵气在体内的凌乱而爆体而亡。 毕竟完全融合玄武内丹和偷取一点灵气之间,还是天差地别的。 两个人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 这枚灵丹太重要,重要到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就在那里,两个人却空手而回。 怎么办? 岚颜内心如火焚,机会太难得,历经了这么多磨难,要她放手她怎么可能做到?苍麟已经失去了朱雀内丹,不能再失去玄武内丹。 “回去。”管轻言想也不想地转身,“再想办法。” 岚颜忽然拉住他的衣角,“等等。” 她沉吟着,思量着,“我觉得有一种方法可以试试。” 看着她眼中的坚定,管轻言没有坚持离去的脚步,而是静静地望着她。 岚颜红唇微微张,妖丹从她口中飞出,飞向那枚玄武灵丹,围绕着妖丹旋转着,慢慢的,原本吸收不到一丝灵气的妖丹四周,开始逐渐出现了白色的灵气,灵气越来越多,渐渐幻化成了白色的雾气,几乎将妖丹笼罩。 岚颜的手指伸出,那雾气形成一道丝线的长度,从妖丹上延展,而那丝线的尽头,是岚颜的指尖。 岚颜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你虽然靠近不了灵丹,但是我的妖丹可以,我用妖丹吸取玄武的灵气,渡给你。” 她的掌心贴上管轻言的心口,那丝丝缕缕的灵气就顺着她的身体,融入了管轻言的胸膛中。 “这本是我的事。”管轻言的回答短短几个字,却包括了太多含义。 他的灵丹他来吸取,虽然岚颜想出了办法,但是却把她牵扯在了其中,一旦他的融合出了问题,首当其中会受到损伤的就是岚颜。 玄武内丹的灵气一旦无法控制,就算是半仙半妖体质的岚颜,也很难在这样的冲击下保全自己。 “这一切,本也是我的事。”岚颜的回答,也包含了太多太多。 他们之间,还需要分彼此吗? 他们之间,还有需要独立去承担的事情吗? 管轻言没有回答,只是坐了下来,闭上眼睛。 他的动作,已经回答了一切。 他将自己的所有,包括性命,交给她。 岚颜坐在他的身后,掌心贴上他的后心,全神贯注地引领着妖丹,开始吸取玄武内丹中的灵气。 冰寒的灵气顺着她的指尖进入她的身体,强大的寒气让她身体一震,将那灵气灌入他的体内。 千年的灵丹,除却它本身的力量之外,这个内丹中还有岚颜完全不熟悉的极寒之气,岚颜认为或许是和这个地方有关。 一个完全没有灵气的阴冷之地,玄武内丹在这里深藏了数百上千年,本身就吸取了太多的寒气,加之玄武本性属水,凝水为冰,内丹里的寒气不言而喻。 岚颜在努力地消融着,那些进入她身体内的灵气经过她的洗涤,再进入管轻言身体内的时候,已经不复最初的极寒,而是温暖柔和的。 她一边控制着妖丹抽取灵气的速度,一边消融着灵丹里的寒气,一边小心翼翼地渡给管轻言,相较而言,她耗费的灵力更大,她需要面对的危险更多。 但是在岚颜感觉,这一切都不算什么,能够为管轻言做些什么,让她心中充满了兴奋的喜悦。 喜欢一个人,不仅仅是从对方那得到,更多的是付出,能够为喜欢的人付出,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 玄武的内丹经过她的身体再进入他的体内,更像是她的一种守护,一种付出,她就像是他身前的盾牌,为他阻挡着伤害。 自己喜欢的男人,在自己手中完全蜕变,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就感。 她愿意做这媒介,危险又如何? 岚颜源源不断地将吸取到的灵气灌入管轻言的体内,她能感受到他的吸收,也能感受到他身体内的改变。 岚颜心中大喜,她加快了吸取的速度。 忽然间,她体内真气一滞。 玄武的灵气,像是突然收敛了般,她敏锐地察觉到妖丹的吸取变得缓慢,而妖丹周边原本浓重的白色灵气,也渐渐淡了下来,慢慢稀薄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玄武灵丹察觉了什么,不让她吸取了吗? 不可能,她在吸取玄武灵丹的同时,也将管轻言的气息转回到了玄武内丹中,让彼此感应着,玄武内丹不可能察觉不到管轻言的气息,不可能认不到自己的主人,又怎么会不让吸取呢? 而管轻言的行功已到一半,这个时候停止,对管轻言而言不啻于重大的伤害,毕竟觉醒是彻底改变血脉体质的事,不可能一段一段地实行。 但是现在,她已明显地感觉到,那枚内丹中,再也吸取不到半点灵气。 是玄武灵丹已经被人吸取枯竭了吗? 这也不可能,神兽的灵丹如果这么轻易地被人吸取干净,天地间早已失衡,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岚颜的心头开始焦虑起来,抽取的力度也大了起来,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想要吸取玄武灵丹中的灵气。 以她此刻的半仙半妖之体和能力,就算是苍麟的灵丹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果然,玄武内丹又开始缓慢地输送着灵气,在岚颜强大的抽取之下。 但是灵气一入体,岚颜的身体猛地一震,一缕鲜血从口中滑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前襟上。 这股气息与方才的玄武气息完全不同,它带着强大的寒气,直接冲入岚颜的筋脉中。 这寒气与之前的冷不同,它不仅仅凉,还带着一股阴毒的侵略,就像地狱幽冥的水,不仅入骨,还侵入魂魄。 甚至,它不容岚颜控制吸取的多少,而是带着狂暴的力量直接冲入岚颜的筋脉中,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 好可怕的寒意,身为神兽之一的玄武,是绝不可能修炼出这种阴毒的真气。 “这内丹不对。”岚颜勉强支撑着,控制着,想要将这股力量控在自己身体里,不让管轻言吸到。 但是一切已经晚了,那力量随着气息的运转,已经顺着岚颜的手臂,冲进了管轻言的身体里。 管轻言不是岚颜,再是武功高强也不过是凡人的身体,这寒气一入丹田,岚颜就感觉到了掌心下的身体爆发出一阵颤抖,随后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管轻言的身体软倒,摔落在岚颜的怀中。 这霸道而狂暴的力量,同时伤了两人的筋脉,管轻言的面色苍白,几乎是瞬间就已失去了意识,口鼻中同时鲜血溢出。 岚颜知道,这是筋脉寸断,丹田暴裂的情形,如果不是她在最后一瞬间强势地脱离了他的背心,只怕这一下,管轻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即便岚颜用尽了自己的力量,她知道,管轻言依然挺不了太久的时间。 为什么? 为什么玄武内丹中会有这样的气息,为什么玄武内丹会反噬主人,她不明白…… “怎么样,这个陷阱为你设的可好?”黑暗中,慢慢行出一道人影,带着冷笑,倨傲地看着地上的他们。 ##岚颜与黑衣人的互相算计 黑色的衣袍与这黑暗融为一体,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身体,唯有那声音让岚颜不敢忘记。 给与了她那么多痛苦,那么多侮辱,她怎么可能忘得掉这个声音的主人? 那个黑袍人,那个她始终没有见过面目的人。 “是你?”岚颜艰难地喘息着,丹田里的那股阴毒气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用真气融化,也没办法挤出身体外。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的。”黑袍人冷笑着,“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混入城,无论你们行踪多么隐秘,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就是玄武内丹你必须得到,我只要以玄武内丹为引,还怕不能守株待兔吗?” 他伸手,那枚凌空的内丹缓缓落下,落入他的掌心里。 是啊,无论他们多么隐秘,他们的目的对方已经清楚,只是…… “玄武内丹,绝不是常人可以触碰的,为什么你可以?”岚颜笃定的是这个,她倚仗的也是这个。 最初她赌的就是对方不愿意让玄武内丹暴露,必然不敢重兵把守,只要守卫有疏漏,他们就有机会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玄武内丹可以任人掌控? 岚颜有太多想不通,更想不通玄武内丹为什么会有那么阴毒的气息,但是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袍人的手,她的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就是夺回内丹! 玄武内丹是属于管轻言的,绝不可以给他人。 “我以为他一定死呢。”黑袍人啧啧出声,眼中满满都是阴狠的光芒,“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口气。” 岚颜坐在地上,抱着气息微弱的管轻言,一双眼眸中充满愤怒,“你这么想他死?” “他不死,我难成大业。”对方呵呵一笑,那眼睛随意地扫过管轻言的面庞,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岚颜惨然一笑,“到这个时候了,你能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她问的话,不是关于玄武内丹,也不是关于他如何设计对付自己,而是他的身份。因为这大概是管轻言最想知道的。 一日得不到对方的亲口承认,一日就带着那么几分侥幸。 黑袍人把玩着手中的玄武内丹,“你从原城天牢内逃离的时候,不就已经猜到了吗,何必再问?” 岚颜喘息着,此刻的她多么庆幸,庆幸管轻言昏迷着,庆幸他听不到对方的话。 再是分别,终究是父子。管轻言就算明白在心,也终究是不想听到这样的话的。 “我只想听你亲口说!”岚颜狠狠地瞪着他,“说你真的忍心算计他,看他去死。” 对方冷笑的声音直寒入岚颜的心底:“从他带着你逃离原城的那天起,我就等着这一刻。” 有这一句话,什么都足矣。 岚颜抱着管轻言,手指轻抚着他的发丝,声音瞬间变得轻柔了起来,“我明白了。” 这样的父亲,她想……管轻言也不会再在意了吧? 不过子弑父终究太过于大逆不道,那就由她来解决吧。 而对方,却看不到那此刻低垂的面容下,闪过的坚决杀意。他一步步靠近,仿佛是在看着自己胜利的果实,只要一伸手间,就可以采撷殆尽。 “你是怎么得到朱雀灵丹的?”岚颜仿佛垂死挣扎的小兽,声音里带着满满的不甘心。 黑袍人的脚步停下,沉默着。 随后,一声怪笑,“当我亲手杀死苍麟夺取他的内丹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而你,不配知道。” “好吧。”岚颜的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血迹仿佛映衬着她的狼狈,“我本想了却最后一点疑问,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 了字出口,做在地上原本气息奄奄的岚颜忽然跃了起来,五指成爪抓向黑袍人,指风带出凌厉的风声,划破死一般的寂静。 黑袍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岚颜还有余力反击,这指尖带出的力量,就像是根本从未受伤。 他脚下快步地退着,口中发出一声低低呼声,有些尖锐,急切地躲闪着。 但是岚颜挟怒出手,又饱含着杀意,又怎么能容他轻易地闪开,那手指如影随形,继续追踪着他退去的脚步,始终不离他面门半寸。 岚颜今日的想法只有一个,他能请君入瓮,她也能绝地反击。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功力有多高,黑袍人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她已是半仙半妖之体,从她和管轻言被算计之后,她想的就是这一点,她这么些日子的屈辱,要一并找回来。 全力一击,志在必得。 她甚至能感受到,她指尖尖锐的地方,已经触及了对方薄薄的面纱,他毁她面容的仇恨,顷刻之间就能报了。 还有这装神弄鬼的脸,她也要见识见识。 白色的妖气从她指尖射出,她清晰的看到了黑袍人眼中惊诧的眸光。 “你……”只有一个字,岚颜也只给他一个字的时间,随后就被更加猛烈的指风侵蚀。 极度的黑暗中,只有两人如闪电般的身影,可惜无人能看清。还有一道道白色的妖气,在快速的晃动中,连成了一道道美丽的线条。 绝不放过他,是此刻岚颜心中唯一的信念。 如果在她这样的攻势之下,还能完整地把话说完,就是她岚颜太没用了! 事实证明,对方果然无暇再发出任何疑问,他在岚颜的逼迫之下,只能左右躲闪着,但是无论他有多快,也没能甩下如影随形的岚颜之手。 岚颜手忽然一晃,他仓皇地躲闪着,当那手指擦着他的面门滑过的时候,他猛地一甩头,那手指带着撕裂的声音,掠过他的面门,划过了他的肩头。 一截面巾,缓缓飘落。 可惜,在这极度的黑暗中,没有任何可以照明的光线,这刹那之间的距离,几遍她知道他在哪里,却终究是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滴答……” “滴答……” 小小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地入耳,岚颜抬起自己的手腕,冷冷地笑着,“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血居然是热的。” 冷笑过后,却已是冰凉的声音,“刚才角度稍微偏差了点,不过这次不会了。” 而对方,显然也是恼羞成怒了,“你以为若不是你偷袭,你还会有机会吗?” 刚才的交手,让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差距,谁想要真的战胜谁,都不是容易的事。 “偷袭?”岚颜失笑,“被最喜欢阴暗角落阴险手段的人如此赞扬,还真是受之有愧啊。” 一个只喜欢背后下黑后的人这么说,也不知道是恭维还是抬举呢。 两个的声音听上去都那么平静,但是任谁都听得出彼此话语中的杀气。 “你,还是第一个伤我的人。”黑袍人的声音,冷凝:“而我,绝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过我还活着。” “彼此彼此。”岚颜抬起了手腕,同样回敬。 既然彼此都是对方眼中仇恨最深的人,那就不必再废话了。 岚颜的耳边,忽然闪过一道风声,那是对方出手带出的小小声音。 岚颜几乎想也没想,就冲着声音来处扬起了劲气。两道气息在空中相撞,爆发,彼此都被震动着。 强劲的对手,却也是不能放过的对手。岚颜心中战斗的火焰在熊熊地燃烧着,今天无论拼尽多少力量,她都不会容许对方从自己的手中走脱。 对自己,对管轻言,对苍麟威胁最大的敌人。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切就终结在今日。 所以,此刻的岚颜也是拼尽了全力,她甚至始终站在那个位置不肯让开,因为她知道,身后就是唯一的退路,她不愿意给对方逃离的机会。 两个人,以命相搏。 在刚才的试探之下,岚颜已经没有了任何顾虑,就算彼此武功想当又怎么样,就算对方吸收了朱雀内丹又如何?他已经被自己所伤,这一场斗争,她一定会赢。 劲风刮过,偶尔擦到一旁的岩石,激射出几缕碎石溅起,无声的战场中,分明都是衣袂飘荡的声音,却饱含着无限的杀机。 谁也不能出一点差错! 岚颜的身体在纵跃着,所有的灵识张开到极致,她在捕捉对方的落点,她在判断对方的规律,偶尔一指点出,也是试探。 而对方似乎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始终都没有和岚颜贴近,试探着,变幻着身法。 就在这样的胶着中,拉开着距离,谁也没有试图先改变。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也许还要很久很久的时候…… 岚颜忽然变了身形,她猛地扑上,朝着对方左边猛地一掌挥出。 掌风中,黑袍人笑了。 这一掌的方向,错的太离谱,而且太想要胜利的人在用尽力量之后,都会有短暂的力竭调动气息的刹那。 这一刹那很短,但是对于黑袍人来说,足够了。 他从声音中判断出了岚颜的落点,同样是毫无保留的一章挥出。两个人的位置,在瞬间极度靠近。 他不在乎靠近,因为他笃定自己这一掌下去,必定能震碎岚颜的心脉。 掌风,凄厉…… 黑袍人在等待着,等待着他的手掌贴上岚颜的身体。每靠近一份,他心中的得意就满上一分。 因为,以他这么长时间对岚颜武功的判断,岚颜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躲闪了。 而岚颜,似乎根本就不想躲。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转眼就是修罗场的生死交换。 就在黑袍人的手几乎贴上岚颜身体的刹那,他的眼前,忽然飞出一样东西,乳白色的,带着氤氲之气的圆滚滚的珠子——妖丹! 岚颜的妖丹! 妖丹飞出的瞬间,光芒暴涨,夺目刺眼! 这是岚颜灌注了自己全部真气的结果,那原本柔和的光芒,瞬间几比白日的太阳更刺眼。 最为重要的是,这里极度黑暗,在这种黑暗中习惯了的黑袍人,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 眼睛,瞬间什么也看不到。 耳边,还有岚颜算计的冷笑声,“你一直不敢靠近我,就是怕我看到你的脸吧,那我倒真的要看看,你这被我撕破了的面纱下,到底掩藏着什么秘密!” ##绝幽之境里的斗争 岚颜的目的很简单,她要看看他到底是谁! 从一开始她划破对方的面纱时,她就发现这个黑袍人那一瞬的气息变动。震惊,还有……恐惧。 最初,岚颜以为这恐惧来源于自己武功的突然提高,来源于对自己这个对手的忌惮,来源于被自己贴近了身体的害怕。可是当彼此进入了单挑搏杀的时候,岚颜察觉到了不对。 对方到底有多恨自己,她很清楚。她伤了他,他不可能还一直试探着自己,却始终裹足不前。那不是在寻找机会,而是不敢靠近。 岚颜思虑了许久,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不敢让对方靠近的。她思来想去,唯有对方的真容是对方的弱点。 她将所有的一切,压上。 故意选择错误的地方,故意让对方靠近,故意不躲闪,都为了妖丹绚烂的刹那,看清对方的面容。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她还是错了。 因为在妖丹爆发的瞬间,她看到黑袍人虽然一只手伸向她,想要震碎她的心脉,但是另外一只手,竟然遮挡在面前。 宽大的袖袍,挡住了半边面容,只留下了一双充满杀意的双眸。 不过,岚颜也不算错的太离谱,因为那妖丹爆发的刹那,对方的眼睛明显也被刺激到了,他下意识地扭开脸,躲闪那耀眼的光芒。 眼睛受到刺激,任何人的身体本能都会有短暂的停顿,饶是黑袍人武功卓绝,也同样不例外。 这一瞬间身体的凝滞,同样给了岚颜最好的机会,机敏如她又怎会放过? 岚颜的身体飞跃而上,一掌直击对方的胸口。 她的手,狠狠地贴上了对方的胸口,内息喷薄而出…… 她,赢了! 这个念头才闪入脑海,异变又一次产生。 她的内息,竟然半点也无法推进,而与此同时,对方的身体上,爆发出一团红色的火焰,竟然将岚颜的妖气生生地推了出来。 朱雀之灵! 圣兽,自然有着圣兽的自我保护方法,千百年来,四圣兽涅槃、重生,都是用灵气护卫着自己,灵丹这么多年不曾被人完全的消融,也是这种意识里的灵气在保护着。 当岚颜的妖气侵入对方身体的时候,朱雀的火焰灵气开始护主。纵然岚颜有着妖仙之体,也绝不可能在瞬间震碎对方的心脉。 而这朱雀之灵的守护,即便只是呼吸间就散去,也足以让黑袍人从岚颜的手心下逃离。 黑色的影子瞬间从她的掌心下逃离,岚颜想要追上,那黑色的袍子下,却飞出了一样东西——玄武内丹。 岚颜微一迟疑,将玄武内丹握在了手中。而黑袍人,却趁着这个机会隐没在了黑暗中。 岚颜一只手握着玄武内丹,人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不敢相信般失了神。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岚颜猛地抬起头,想要求证般地目光四下搜寻着,奈何实在太黑暗,她什么也看不到。 而那黑袍人,如同往常般,隐藏进了阴暗的角落。 “你躲还有用吗?”岚颜朗声,“今夜,你我都不会容许对方活着走出这里,你刻意隐瞒的秘密我也知道了,不如痛快地一决高下吧。”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了一缕衣袂飘过的声音,这急速的声音朝着的方向,是管轻言的位置。 岚颜几乎立时明白了黑袍人的想法,这人要管轻言死! 就如同在苍麟面前杀白羽,以自己威胁苍麟时一样,这个人在疯狂之下,以凌虐他人在意的人而寻求快感,打乱对方的心神。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歹毒啊! 岚颜毫不迟疑,一掌拍出,不让对方靠近管轻言的身边。 两个人,又一次围绕着管轻言,开始了生死间的较量。 这黑袍人于岚颜而言,本就是棋逢对手的存在,而如今他仿佛拿捏住了岚颜的弱点,招招式式不离管轻言左右,而岚颜纵然想下杀手,也顾及着管轻言,不敢妄自离开管轻言左右。 两个人,就以如此奇异的方式僵持着。 岚颜不在乎,无论要消耗多少时间,无论要她与对方周旋到任何地方,她都绝不会再放对方逃离。 掌风的你来我往,时间在悄然地流逝。 岚颜忍不住地冷笑,“你是想要消耗尽我的灵气吗?那你只怕打错了算盘,就算你在这里和我耗上无尽的时日,都不可能耗尽我的灵力。” 这话没错,他们早已经脱离了常人的范畴,单凭妖丹的流转,就能保证灵力始终如一,这样的耗费,是不可能对她有任何伤害的。 话音才落,岚颜的丹田忽然一抽,气息的运转猛然变慢。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让岚颜措手不及,但她很快就稳定了身形,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什么都不表露出来。 “不如痛快打一场吧,不然我可要走了。”岚颜轻松地笑着,“你若拦不下我,一旦我走出这里,你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身体内的灵气开始变慢,甚至缓缓地停下流转。 岚颜知道,她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开始了疯狂地挑衅。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控制了原城,我只知道一旦我走出了这里,原城将彻底脱离你的掌控,因为你……根本不是原城的城主!”岚颜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壁间回荡。 余音渺渺,飘散、飘散、飘散……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岚颜依然叫嚣着,似乎完全没发现黑袍人已经动了。 脚步轻移,朝着岚颜的方向,靠近、靠近。 黑色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岚颜的身前,扭曲的眼神杀气腾腾,拍打向岚颜的身体。 岚颜揉身迎上,凄厉的掌风同样拍打着对方。 速战速决,一定要速战速决! 岚颜也放开了全部的手脚,彻底迎击上去。 她知道,此刻自己身体里的诡异状况,不能让对方发现半毫,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个问题发作之前,将对手拿下。 “怎么,灵气运转受阻,想要快点杀了我?”对方的一句话,岚颜的心沉入了谷底,背后一片冰凉。 这人知道,知道她的身体状况。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对方的笑声此刻在岚颜听来,无比的刺耳,“这里是绝幽之地,你难道没发现,进来的时候寒气阵阵吗?” 是的,那寒气连她和管轻言都几乎抵挡不住。当初他们只以为是寒气太炽烈,只是更加运功抵挡,而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你没有发现,这里没有半点生灵之气吗?”对方又是一句问话,将岚颜的心再度打落。 是的,当她想要利用妖丹吸取灵气的时候,却是吸取不到半点灵气,那时候的她也只以为这里因为没有生物的存在,所以没有灵气。 “我告诉你,这里是一个可以吞噬所有灵气的境地,无论有多少灵气,都会被这里慢慢地抽取,消融掉。你在这里呆了有三个时辰了吧,也该到了发作的时候!开始的时候,它只是因为吸取,而让你们的真气变得不稳定,当你发现的时候,却已经到了枯竭的边缘。你也别强做镇定了,我既然选择了这里,就不会再给你半点机会。” 岚颜想起,当她和管轻言走入这里的时候,管轻言甚至有几次出现了看不清楚脚下的状况而踏空。 那时的她沉浸在爱恋中,纵然发觉也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是因为管轻言毕竟属于人类的内功,状况出现的比她早,却被他们以太过黑暗而忽略了。 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黑袍人,就像是躲在暗处的猎人,看着他们一步步地踏入陷阱,挣扎着、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后,开始了收割。 这个局,步步连环,步步阴险,他们依然还是没有防住。 岚颜咬着唇,淡然地笑着,“如果这里抽取所有的灵气,你以为你能逃过吗?大家不是一样的结果?” 她抬起手腕,掌心中赫然是那枚玄武灵丹,“就算我灵气不继,我还有它,玄武灵丹就算排斥我,只要不过分吸取,我只要慢慢消融,与你耗下去一点也不难,道最后你觉得是谁输谁赢呢?” “哈哈哈。”对方爆发出疯狂地笑意,“这里既然是我为你们布下的局,我又怎么可能放真的玄武内丹,你手上那枚玄武内丹是假的,我不过布了一层玄武灵气在上面,当你全心吸取的时候,吸取到的,就是这极幽之地里的寒气,最终这气息在你血脉中流转,让你再也不能运功。” 假的? “不可能!”岚颜脱口而出,“玄武内丹绝不可能任人随意挪动摆布,否则也不可能让四大主城动用所有的力量来保护。” 黑袍人的衣衫剧烈地抖动着,又是一阵阵的狂笑出口,“他人不可以,我可以!你虽然猜到了一些内幕,终究没有猜到我真正的身份,到你死的那一刻,我会让你死的明白!”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岚颜的手指紧紧握着,她的确有很多疑团要解释,但她可不准备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换。 黑衣人一步步地靠前,周身的杀气凌冽,直逼岚颜。 掌风,又一次狂烈而起。 岚颜抵挡着,退后、退后…… 一个志在必得,一个气息不顺,两个人之间悬殊立见。岚颜在凝滞抽搐的气息下,越来越难以为继。 就在黑袍人的掌抬起拍向岚颜胸口的时候,岚颜忽然开口,冲着黑袍人的身后叫嚷着,“轻言,出手!” 黑袍人大惊失色,身体下意识地朝着一旁掠去。 就在黑袍人掠开的同时回首看去,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黑袍人再度冷笑,“这样的计策也用出来了,你以为还能挣扎多久?” 岚颜没有理会,只是冲着黑袍人的身后再度叫嚷着,“轻言,出手!” “哈……”黑袍人放声大笑,“你也太蠢了吧,你以为我还会上当?” 当字犹在口中,一股沉重的力量就打上了他的后心,将他的整个身体都击飞了出去。 血,喷涌。 黑袍人的身后,摇摇晃晃地站着一个高大的身体,清朗中带着几分妖娆的声音慢慢响起,“蠢的人,是你。” ##危难时刻的救星 管轻言! 岚颜看着他,露出一抹苦笑。 早在自己被步步逼退的时候,就听到了管轻言的传音,“把他引到我这里来。” 于是,岚颜边打边退,只为了将黑袍人引到管轻言的身边。 第一句,是诈。第二句,却是真。 赌的,是彼此的心智,算计的,是她与管轻言之间无法言喻的默契。 现在,她算赢了吗? 当然不! 她和管轻言都很清楚,在这种极幽之地力量吸引下,受了伤了他们根本不可能残存多少力量,能够伤人已是极致,但伤不了根本。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逃! 两个人几乎不需要任何语言和眼神的商量,同时跃起身形,朝着那个小通道奔去。 管轻言的脚步踉跄着,岚颜也不比他好多少,两个人极尽全力,也不过平常时功力的十分之一。 但他们依然在坚持着,只要出了这个地方,就没有东西能再束缚住他们。 但是黑袍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不会容许自己的算计有失败,更不会容许他们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身后的衣袂声越来越近,他们两个人都明白,这代表管轻言给对方造成的伤害也在逐渐消失。 “轻言。”即便是在仓皇逃窜中,岚颜的声音依然稳定,“你心头的担子可以放下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一句话,轻轻地送入管轻言的耳朵内。 即便管轻言不说,她也知道他那始终压在心中的沉重,她要告诉管轻言的,就是这最重要的讯息。 “确定?”管轻言反问着。 岚颜想也不想地挥出一掌,打向身边的山石。石块碎裂四溅,落在两人飞奔后的道路上,“确定!” 简单的两个字,说明了一切,却又藏着太多引申的含义。 而这两个字,也是岚颜要交给管轻言的巨大任务。 身后的石块在崩塌掉裂,却阻挡不了黑袍人的脚步,岚颜的手无声地探出,伸向管轻言的背后。 然后……狠狠地一推。 石块,落下! 这个地方就是两人最初行走时那个仅容一人通过之处,岚颜早就明白,今天她和管轻言想要两个人全身而退是绝不可能的,而管轻言的责任,远比她更为重大。 玄武之身的觉醒,原城的秘密,都需要他去面对。 她要做的,就是为他拖住这个黑袍人。 无所谓牺牲与奉献,只是做出一个最理智,最合适的选择。如果她与管轻言换位,她的存在绝不及管轻言活着的意义大。 而且……以她的武功,多少还有求生的可能,对方却是要绝对置管轻言于死地的。 山石崩落中,岚颜转身,面对着黑袍人。 “好了,管轻言走了,你的对手只有我了。”岚颜一脸轻松,还带着几分算计后的快乐。 毕竟达到了她心中最好的结果,岚颜已经很满意了。 她会尽全力阻拦黑袍人,直到她没有能力追赶管轻言为止。 “呵呵。”回应岚颜的,唯有冷笑声,“看不出你还挺痴情的,居然会为了男人牺牲自己。” “是牺牲吗?”岚颜很是无所谓,“我留下了你,整个原城内再没有人能够与管轻言抗衡,他想要寻找玄武内丹,觉醒自己,也再没有人可以阻拦。” “他找不到的。”对方的话,只有这短短的五个字。 笃定的让人不敢质疑。 可惜,岚颜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了,因为黑袍人的杀招已到。 而岚颜,既没有与对方硬碰硬的置之死地搏杀,也没有所谓殊死壮烈的觉悟,她只是在拖,拖延着足以让管轻言逃走的时间。 血,在飞溅。 有岚颜被对方划破的伤口,也有对方被岚颜打伤的地方崩裂出的血,清冷的空气里,血腥气在弥漫。 此刻的岚颜虽然气息不稳,招式却轻松,因为她的心轻松。 掌贴,掌分,两人的身体一触即分。 岚颜的身体踉跄着落地,血丝从口中滑落,而她肩头的衣衫,已经破碎。 两个人的对决,高下已分。 岚颜挣扎着,挣扎着,慢慢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的。 “就算管轻言死不了,你却没有地方逃了。”对方似乎也明白,此刻要追上管轻言是不可能的事,将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岚颜身上。 岚颜捂着胸口,笑的浓艳,“只怕未必吧。” 她忽然跃起身形,朝着最初山谷的深处奔去。 身后,是黑袍人疯狂地笑声,“丧家之犬。” 没错,岚颜跑的是很狼狈,就如同那人说的般,丧家之犬似的夹着尾巴奔跑。而越往前,越是绝幽之地,灵气耗费的也就越凶。 她这样的行为在黑袍人看来,不啻于寻死。 但是岚颜,却仿佛慌不择路般,越跑越深。黑袍人的眉头深深皱起,微一迟疑后,追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慌不择路,还是绝幽之境的黑暗阻挡了她的视线,岚颜竟然朝着那陷坑的方向一路而去,待黑袍人能够勉强看到岚颜身影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陷坑的边缘。 “我知道,你很想杀我。”岚颜的笑容和她的声音一样非常欠扁,“而且你笃定我被困在这里,就一定会是你的手下亡魂。可惜……往往越是笃定的事,就越容易出现意外。” “你想寻死?”黑袍人的声音冷了下来。 对于他来说,立誓想要杀的人自杀成功,也是对他极大的侮辱,尤其是岚颜这个他早已恨之入骨的人。 “我不想。”话是这么说,岚颜的脚步却往后退了步,半只脚已出了陷坑的边缘,一股阴凉的风从坑底吹上,她的衣裙在翻飞着,秀丽的发丝在飘舞,映衬着她的容颜,娇媚沉静。 如此截然相反的词,却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合。 娇媚的笑容,沉静的眼神,仿佛她才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而不是被人追杀的对象。 “这里是绝幽之境,会吸取人的灵气。换而言之,只是吸取灵气将人打入平凡的境地,却未必能夺人性命,我从这里跳下去,你要杀我就得追踪下来。虽然你可能用了什么方法让自己暂时不被吸取灵气,但我相信你也绝不可能长久的支撑,当我们两个都是平常人的时候,大不了撕衣服扯头发,我也未必不是你的对手,至于我跳下去死不死,你敢就下来看看吧。”岚颜的声音那么轻柔,轻柔中带着无法忽视的尖锐,尖锐里又透着几分嘲讽。 对黑袍人的嘲讽。 他想要她的性命,又岂是这么简单的? 岚颜的双手张开,身体慢慢地仰倒,带着飘渺的笑容,沉落入无边的黑色中。 黑袍人的脚下上前了两步,站到了陷坑的边缘,而无尽的黑暗中,已经找不到岚颜的身影了,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岚颜落下前那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说着:我保证你不敢下来,不敢下来,不敢下来…… 他迟疑了半刻,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而那陷坑的阴凉风,从坑底吹上,刺骨的阴寒。崖壁间,一道人影如同风中的稻草,吹起、落下、吹起…… 只有一只手着力在崖壁上,艰难地抵挡着。 “果然没种,还真是不敢下来啊。”岚颜低声咒骂着,看看脚下。 黑暗,无尽的黑暗就像狰狞的兽,张开着饕餮大口,等待着鲜美的食物。 可见的东西不可怕,最为可怕的就是看不到的东西,因为想象会带来更大的恐惧。 “我他娘的该怎么上去啊?”现在的岚颜,早没了刚才的英雄气概,痞气般的骂着。努力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攀住崖壁。 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那逐渐消失的灵气,让她无法用力,更无法稳定自己风中摇摆的身形。 “还有你们这群该死的男人,老娘都恢复灵气这么久了,居然一个感知到的都没有!!!”岚颜咬着牙,继续骂着。 从“松竹禅”到原城,那群男人居然一个都没有感知到她的存在,实在可恶。 “什么狗屁青龙白虎,什么该死的中央主神、神兽白凤,还有九尾妖王,都可以统统去死了。”这小小的声音,也被风声吹散了。 岚颜的手指攀不住崖壁了,从五指到四指,从四指到三指,一根根手指在逐渐松开。 终于,她再也抓不住,当最后一根手指松开,那摇晃的身体坠落…… 就在她坠落的一瞬间,一抹温热贴上她的后背,一只手抄在她的腰间,一只手有力地攀住了岩石。 完全无力的岚颜靠在他的肩头,艰难地喘息着。 这深幽的地方,她甚至无法回头去看对方的面容,只能无力而艰难地问着,“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 “封千寒?段非烟?还是苍麟?”岚颜猜测着。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 “凤逍吗?”岚颜有些不肯定,因为这个人的气息,既不象封千寒,也不象段非烟,与苍麟也有差别,以她对凤逍的熟悉程度,应该也不是。 难道是她的感知出了差错?不然除却他们,还能有谁? “是我。”清冷的嗓音,飘幽的语调。 岚颜的身体僵住了,半晌后挤出两个破碎的字眼,“师傅……” 世间,唯有他能有这样的气质,独一无二。 ##师傅,别来无恙? 如果说岚颜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那白羽大概是她唯一的克星。 师傅,本就是超然而独特的存在,地位的高高在上,让她始终心中都是敬畏着的。 就算封千寒和凤逍对她来说也教授过武功,但他们对她是溺宠,也就让她多少在他们面前是骄纵的。 只有白羽,那清冷的身姿,带着几分排斥红尘的气息,让人不敢亲近。也唯有白羽,是第一个让她产生了愧疚感的人。 灵丹赠与,全心保护,那个让她正视自己身份,教她武功的人。 白羽师傅…… 就算是时间变化,就算是现在的她已成长为半仙半妖之体,就算如今的她已有了与圣兽抗衡的力量,她始终不觉得自己是能够与他比肩的人。 只为了那一句师傅,他将永远是她抬头仰望的人。 曾经,她破罐子破摔。 曾经,她无所谓追求,无所谓争取。 因为白羽的那个举动,多多少少在她心中,埋下了种子。以命守护,沧海桑田。哪怕是永远的寂寥,无穷无极的孤单。 这是白羽的坚持,也是白羽教会她的东西。 心头,巨浪翻涌,所有的往事都涌上心头,一浪翻过一浪地拍打着她的心,她很想对白羽说,她不曾辜负他当年的叮嘱,她始终在履行着他对苍麟的守护。她还想告诉他,这些年的艰难,这些年的成长,就象一个等待大人表扬的孩子般。 可是…… “师傅。”平静的声音在很快地说着,“这里是极幽之地,挥吸取人的灵气,不能久待。” 现在的她,毕竟不是孩子了,不能不顾眼前的情形。 “我知道。”白羽的回答,永远都是那样不带一丝感情,冷冷地将人挡在距离之外。 这语调,与他怀抱的温暖,差距甚大。 白羽的手轻微一推崖壁,两人的身体瞬间上升,轻松地落在陷坑的边缘。 那黑袍人,却已然不复了踪迹。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岚颜吐出一口气。白羽默默地收回了放在她腰间的手,岚颜自然而然地朝前迈步想要拉开与白羽的距离。 从来,她逃避男人,都是因为对方对自己的追求而闪躲。 唯独白羽,是她因为自己。 那是师傅,不能亵渎的人。哪怕靠的太近,都会让她觉得是对白羽的侮辱,更何况……白羽师傅说不定,是苍麟的人呢。 虽然,苍麟从来没承认过。 想到苍麟,岚颜一瞬间心里竟然有点不是滋味。 一脚踏出,却没有想象中的踏实,而是腿弯一软,整个人朝着地上摔去。 她忘记了自己被极幽之境吸取太多灵气,方才拼尽全力在山壁上挣扎,现在已是完全的脱力状态,别说走路,站都不可能站稳。 那原本抽离的手又回到了她的腰间,撑住了她即将滑落的身体,原先的温暖还未曾消失,重又包裹住她。 他的手,真的好暖。 暂时凝滞了武功,身体对于这里的阴寒已没有了抵抗力,这一点温暖对她来说,实在无法拒绝。 甚至……想要更多。 白羽的手忽然抄上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岚颜身体一晃,下意识地将手搂上他的颈项。 白、白羽师傅在抱她? 大脑似乎也被冻住的某人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白羽的气质一向飘渺,面容也是一贯的端庄出尘。 这种人,往往带了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然,有些人服从于这样的冷然,而有些人则希望能看到这样的防备被突破。 岚颜当然也想过,她一直很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够让白羽师傅特别对待,什么样的人能够化解白羽师傅的冰山。但是那个人……在她心中应该是苍麟,而不是自己啊? 当想象中的人换成自己,岚颜反而措手不及了,脑海中无数个声音呐喊着。 ——师傅啊,你不要一出山就变了状态啊,我的小心脏承受不住啊。 ——师傅啊,我不是当年那个十来岁的娃娃了啊,好歹也算大姑娘啊,这样男女授受不亲啊。 ——师傅啊,我们可是有师徒之名的啊,这算不算乱那个什么吧……啊,呸呸呸,我们可没有乱过。 各种小人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窜过,岚颜发现自己的身体在白羽怀中绷的紧紧的,脖子也撑的直直的。 这样好难受啊,再下去她的脖子就要抽筋了。 岚颜僵硬地、缓缓地、迟疑地、把脑袋靠上了白羽的肩头,当那宽厚贴上脑袋的一瞬间,岚颜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声。 这样才舒服嘛,不然她非扭伤脖子不可。 一会之后,岚颜觉得这样似乎也没到极致的舒坦,秉承着享受至上的某人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和白羽间的尴尬,很自然地挪了挪脑袋,直到蹭上他的颈窝,这才彻底地放松了身体,如猫儿一般窝了进去。 有了白羽的真气护卫,那种冰寒瞬间离开身体,岚颜的防备也渐渐放下,竟然有些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当她被清晨的阳光刺醒而睁开双眸的时候,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抹浅蓝色的衣袍,就像这晨曦的天空,丝柔地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岚颜本能地伸出手,按住那抹调皮的衣角,只是当她的手按下,岚颜就呆滞了。 掌心下,温热的、隐约还带着肌肤弹性的……是什么? 她的手摸了摸,又搓了搓,还按了按,理智这才开始慢慢的清醒。 如果她的手感没错,她刚刚摸过了搓过了现在正按着的,大概可能应该是……白羽师傅的大腿。 岚颜的头猛地抬起,随后发出一声惨呼:“啊,扭到了扭到了,痛痛痛。” 保持一个姿势睡了一整夜,这么猛然地抬头,不扭到脖子才怪。 脖子旁的筋脉一跳一跳地抽着,岚颜嗷嗷地扶着脑袋忍受着自己的愚蠢和脖子的痛楚。 清凉的手指按上她的后颈,一缕气息轻柔地进入她的穴道内,舒缓了那紧绷的筋脉,抽搐的疼痛终于止住了。 “谢谢师傅。”岚颜捂着脖子,龇牙咧嘴地想要爬起身。 “别动。”那手依然停在她的身上,却从脖子处挪到了后心,缓缓地渡入真气。 岚颜从醒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体内的真气还未曾恢复,如果贸然起身,昨夜一场大战的后遗症,就是全身都和脖子一样,筋脉抽搐疼痛无比。 白羽的这个举动,是在避免她再度受到创伤。 岚颜抬着头,感受着那清凉的气息,看着眼前那清冷的面容,她突然想起了那一次,白羽师傅也是这样端坐在重生之地,犹如一座冰雕般绝世出尘。 她记得,那粘腻的风沙,那炙热的砂岩,唯有其中的他,冰清似玉。 她还记得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最后一刻她扑向白羽师傅,为了归还他的灵丹,还好一切都化险为夷了,能见到这样的白羽师傅,真好。 突然间,岚颜的脸红了。她想起了那个吻,那张吻上去,清清润润微凉的唇瓣。 岚颜猛地低下头,用力的摇晃着脑袋,想要晃掉脑海中那画面、那感觉。 “嗷。”又是一声惨嚎。 现在的她,全身就像一个老朽的百年破木头椅子,一个动作稍微大了,可能就散架了。 这一个摇头,牵动了酸疼的肌肉,某人再度没有气质地龇牙咧嘴起来。 “别动。”还是同样的两个字眼,却带了几分训诫的味道,岚颜瞬间老实了,乖乖地趴在白羽的膝头。 仿佛,她还是那个十岁的少年,被自己的老师教训着,不敢违逆。 或许是冰凤的原因,白羽的气息比常人都要清凉些,流淌在岚颜的体内,感受那么清晰。 白羽似乎也明白这些,气息流淌的十分缓慢,只为了不让她难受,却又仿佛另外一种亲密。 其实,白羽师傅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呢。 岚颜如是想着。 “好了。”伴随着简短的声音,还有从背心处抽离的手。 现在,她可没有继续赖下去的理由了。 岚颜从白羽的膝上爬了起来,抬头不经意间,又看到了白羽的面容。 当初,她和他,也是这样的姿势…… 那个吻又一次撞进了岚颜的心头,她狼狈地扭开脸,扭捏着站在一旁,声音嗫嚅:“师傅。” 仿佛感受到了两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不刺,却穿透。岚颜始终没有勇气抬头迎向他,唯有耷拉着脑袋。 白羽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身上,仿佛是要看尽这些年她的改变,岚颜被看的十分不自在,却又不敢吭声。 “颜儿,许久不见,你长大了。”白羽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宽慰,几分感慨,还有几分她也不明白的意味,似乎是开心。 岚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意,“师傅,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数年的分别,曾经以为的永世不见,那些将出口又不知如何出口的情绪,都在这彼此的一声问候中,诉尽。 ##让人不安的师傅 “师傅。”岚颜总觉得,白羽看她的眸光有些怪异,想要仔细捕捉,却又寻不到方向。 白羽微微颔首,开口询问:“你在担心你的气息恢复?” 岚颜摇头,却又点点头。 她心里想的本不是这事,但是白羽提起了,她自然也是着急的。 “你在绝幽之地毫无保留的施展灵力,自然会有些遗症,不过不打紧,三两日就会恢复。”白羽的眸光,静静地望着她的脸。 她脸上有什么吗? 岚颜下意识地摸了摸,没有摸到杂草,也没有黑乎乎的灰尘,那师傅这怪异的眼光是为了什么? 白羽为白凤化身,那双眼眸也有着凤凰独有的弧度,大概这是他端庄的面容上唯一容易让人觉得魅惑的地方吧,至少岚颜不过三两眼,就无法抵挡地垂下脸。 他是在责怪她吗? “师傅。”岚颜再度嗫嚅着,“我、我、我有负你所托。” 既然师傅在前,那她就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吧,毕竟当年师傅可是把苍麟觉醒的使命交到了她的手中。 “嗯?”喉间一个问声,还有那眼角微微一抬的动作,让那眼睛的弧度更加飞扬明显,也更加的……魅惑。 白羽师傅啊白羽师傅,明明长了张禁欲系的脸,为什么却有双挑逗人的眼啊。 岚颜腹诽着,却不敢说出口。 “我、我到现在还是没能让主神大人完全恢复,玄武内丹还没拿到,朱雀内丹也被那人吸收了……”岚颜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到后来几不可闻。 “你已经很好了。”白羽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眼角勾起漂亮的弧度,“在神兽的眼中,你妖族的能力本不够保护主神大人,我将内丹给你,也是不得已为之的下下策,本想着你能够掩藏他的灵丹不被他人发觉就好,没想到你居然让他化身成形,还找到了青龙白虎,即便是我,也不敢说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你已经超越我了。” 这一句超越,对岚颜来说是最大的肯定。曾经,她拼命地努力,承受着本不该她承受的责任,只为了报答白羽对她的恩情,而他的肯定,代表着这些年来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可是……”岚颜依旧不安着,“朱雀的灵丹已经被那人吸收,只怕朱雀已经死了,苍麟他,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到最巅峰的状态了。” “没关系。”白羽的声音依旧温柔淡淡,“还有我。” 岚颜心头咯噔一下,刹那泛起了怪怪的感觉,有点惊诧、有点震撼、还有点点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 这还是白羽师傅第一次透露自己的感情吧,他和苍麟之间…… 忽然想起苍麟对自己的情义,岚颜觉得有些不敢面对白羽师傅。白羽师傅把灵丹给自己,是为了让自己保护苍麟的,结果自己保护了一个半吊子不上不下就算了,还和苍麟扯不清楚,那可是白羽师傅守护了千年的爱人啊。 不行,她不能让白羽师傅知道自己和苍麟之间的那点暧昧,怎么也不能让他知道! 此刻,就连白羽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都觉得分外烧烫了起来,她躲闪着,总觉得会被白羽看出些什么。 徒弟抢师傅的爱人,简直是大逆不道,有违天伦啊。 何止大逆不道,这叫欺师灭祖吧? 师傅是神兽她是妖,她欺负的还是神仙,会不会被天道毁灭啊? 岚颜很是不自在,说话也结巴了起来,“师、师傅……你、你在看什么?” 白羽温柔的声音,无形中让她的内疚感在一层层地增长,“颜儿,你长大了。” 岚颜的目光始终低垂着,恰巧从自己胸前的丰挺上扫过,心中暗忖:师傅这不是在指自己的妖娆魅态蛊惑了苍麟吧? “没、没长大……”岚颜双手捂着胸,“还、还是一样小。” 白羽低低的笑声传来,就像天籁琴声,细细地撩拨了她的心。 白羽师傅的笑声,真好听。 “我说的不是这个,只是没想到,你长大了是这般模样。” 岚颜的心又狂跳了一排,白羽师傅不是说她长成了红颜祸水的样子勾搭了苍麟坑害了他吧? “我、我不是故意的。”岚颜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白羽又是一声低笑:“苍麟一定很喜欢你的容貌吧?” 苍麟! 他说苍麟! 岚颜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拼命地摇头,“没、没有。” “不会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感慨,“他一定会喜欢的。” 完了,白羽师傅是不是看出了什么,都如此笃定了,她该怎么办? 岚颜强打笑容,“师、师傅,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其实想说的是:师傅,你是怎么撇开苍麟先于别人找到我的?为什么来的不是封千寒不是段非烟,不是凤逍不是苍麟,偏偏是你呢? 白羽轻轻拍了下身边的石头,岚颜看着他身边的位置,脚下蹭了蹭,却始终不敢坐在他身边。 白羽抬起眼,温柔的勾起一抹浅笑。于岚颜,勾魂摄魄又惊心动魄。 岚颜这辈子做乞丐偶尔偷个东西,都始终没有愧疚感,现在终于知道负罪感是什么感觉了,她默默地蹭到了白羽的身边,在他脚边坐了下来。 背心一暖,白羽的手贴上她的后心。 岚颜露出一抹苦笑,心想着如果白羽师傅知道自己偷了他的男人,会不会直接一掌震碎他的心脉? 暖暖的真气渡入她的身体内,“自从那日你被黑袍人在我和苍麟眼前劫走,我们就想办法追踪你,但是那黑袍人似乎料想到了我们会追踪他,他在个方向都设置下了圈套,我们每一次追踪朱雀气息,结果都是他故意引开我们视线的陷阱,所以……我们最后决定分开寻找。” “所以……”岚颜期期艾艾地开口,“这里是你选择的方向?” “是,也不是。”白羽似乎心情很好,居然开口逗弄岚颜,“你忘了我是什么,毕竟冰与火之间天生相克,对于朱雀之火的感知力,我比他们更强上几分,所以我比他们更快地避开了那些障眼法,寻找到了真正属于朱雀的气息。” 白羽的话总是没有太多感情,听上去似乎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的简单,唯有岚颜清楚,要从那人派出的无数人中寻找到自己的下落,简直是耗费心力的大海捞针,灵力的消耗,都是日久的折磨。 “师傅。”岚颜嗫嚅着,“让您受累了。” 贴在她背后忽然动了动,按上了她的肩头,“于身份,你是我徒弟我救你属份内的事,于道理,也是你救我在先,你若是和我计较,我是否该先谢谢你?” 白羽说的是她上次还灵丹的事吗? “颜儿。”白羽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当初我将灵丹赠与你,就没有收回来的打算,没想到你倔强如斯,竟生生靠着自己护住了苍麟,也为我保留了灵丹,仅凭这点,我就该谢谢你。” 白羽越是这么说,岚颜心头越不是滋味,也越发不敢面对白羽,如果可以她宁可选择逃离,离他远远的,也离……苍麟远远的。 “师傅,我要回原城。”岚颜猛地站起身,“尽快拿回玄武内丹,苍麟就可以恢复大半,那个人也不会再是你们的对手,而我……” 而我也将功成身退,不会再介入你们之间。 但是这句话,岚颜不敢说出口,“而我,也可以回到妖族了。” 手心一凉,却是几根清润的手指,生生把她才拉开的距离又缩了回来。 岚颜的身体被拽了回来,再度亲密地坐回了白羽身边。 岚颜这辈子终于知道,什么叫如坐针毡! “说了,还有三两日才恢复,所以你不必急于这两天。”白羽的声音,总是那么让人难以抗拒,而他的动作,同样让岚颜无法“拒绝”。 她是被硬拽回来的。 “师傅。”岚颜可怜巴巴地看着白羽,“我要去找轻言,他也没有了武功,一个人若是被黑袍人找到,你们就会失去玄武的,那苍麟的力量就再也不能增进了。” “不用。”白羽的脸上忽然恢复昔日的寒霜,“我与他们相识千年,当年若不是他们自己大意,又何尝会让这动荡遗留千年,如果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他们就妄称圣兽了。” 这,这算是神兽间的阶级斗争吗? 白羽的手按在她的肩头,“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三日后,我陪你杀入原城。” 岚颜苦着脸,耷拉着脑袋。 白羽师傅,在你身边我没办法休息啊! 白羽师傅,在你身边我只能不安,怎么可能好好休养啊。 白羽师傅…… 岚颜的内心呼喊嚎啕,终究不敢冒出一个字。 ##百鸟朝凤 丹田的气息很弱,却没有竭尽。岚颜在运功一周天之后,终于放下了心。 白羽师傅说的没错,她只是因为被绝幽之境吸取的太多,导致了功力暂时的不畅而已,短暂的休息之后,就可以恢复如初。 这颗心放下之后,岚颜才有了精神转眼打量四周。 衣服似乎被什么碰了下,岚颜低下头,看到裙脚边一只小小的燕子正歪着脑袋看着她,骨碌碌的小眼珠,毛茸茸的小脑袋,还有身后展开的尾巴翘翘的,一派天真的模样。 岚颜刚想伸手,却发现耳边尽是叽叽喳喳的鸟儿鸣叫声。 这山中,怎的如此多的鸟儿?几乎围绕着她排开了一个圈,从叫声中她还能听出极尽愉悦的欢快。 岚颜回头,顿时呆住了。 长长的浅蓝色衣摆在山石上铺开,颀长的身姿半卧在石上。白羽单手撑额闭目休憩着,一缕长发从脸颊旁垂下,长长地蜿蜒在衣侧,随着一缕微风,轻轻飘荡。 阳光,就从他的脸侧打了过来,也不知道是阳光、还是那容颜,岚颜竟觉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而那瞬息间的美,就随着她闭目的动作,深深印刻进了心中。 白羽师傅的不然纤尘,白羽师傅的飘渺无方,明明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却让人有着不敢逼视不敢靠近的清冷。 这世间,谁能配上这样的男子? 岚颜心头不禁问自己,或许不论白羽师傅选择的是谁,她都会有那么一丝唏嘘吧,太杰出的人,也许只有孤单的活着,才配得上他自己的高贵与冷清,但那又未免太过凄凉了,她还是会心疼的。 如此矛盾的心,也唯有对白羽。 这么多的鸟儿围绕在大石边,却又很乖巧地保持在三步的距离之外,所以竟也将岚颜包裹在了其中。 百鸟朝凤,是对白羽的尊重,是天生的崇敬,单纯地守护着,看着,便是一种荣幸。 她与它们,何其相似。 她比它们,何其幸运。 她是白羽唯一青眼有加的徒弟,她是白羽唯一将灵丹交予的人,她是唯一与白羽亲近过的人,她…… 她是太多的特别,为何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足呢? 岚颜呆呆地看着,就如同那群鸟儿一般,静静地望着他的睡容。 她是特别的,因为她得到了白羽太多的给与。可她也不是特别的,因为她也就和鸟儿们一样,只能对他远远的观望。 他的生活中,她曾经参与过,却终究不是主导者。 或许不甘的,不满足的,就是这个吧? 白羽沉睡的姿态很美,那眼角的弧度更美,那是与生俱来的优雅与骄傲,敛藏在了安静与温柔的睡容中。 这才是傲绝天下的白鸟之王啊…… 那双眸轻轻地挑开一条线,雍容中又带着几分慵懒,明明是醒了,白羽却没有动弹的意思,那点漆双眸带着犹未清醒的朦胧,让他少了几分清寒之气,多了几分可爱的生气。 像人一样的勃勃生气。 他懒懒地伸出手,如一位优雅的王者,岚颜甚至没有想过为什么,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递了出去。 借着她手的一扶之力,白羽坐了起来,而那群鸟儿们,集体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 纵然不曾发威,却已让天下为我低头。 真正的王者气势! “师傅。”岚颜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声音软软的,轻轻的。 白羽松开扶着她的手,坐正了身体,再度轻轻阖上了眼睛。 忽然间,岚颜看到,在他的身后灵气慢慢地汇聚,凝结,最终幻化为一只雪白的凤凰。 凤翼张开,白羽纤毫如真,凤翎如冠,夺目光华;巨大的凤身展开它绝世的身姿,在白羽的头顶慢慢飞舞,长长的尾翎拖曳在空中,被艳阳照射着,焕发着金光万道。 凤翼天翔,世间最为奇幻的美景,就在她的眼前,被她见证。 百鸟低头,臣服翎羽之下。 岚颜忽然想起,苍麟曾经叫过白羽师傅的字:翎凰。 凤之翎,凰之羽,天之采,光之华。 简单数字,又岂能表尽他的倾世风华? “翎凰……”岚颜情不自禁地念叨了声,忽然觉得天下间,再无任何字眼能比这两个字更适合白羽。 那轻阖的眼眸微启,在她面上一扫而过,岚颜悄然地捂上了嘴。 刚才那两个字,白羽师傅是听到了吧? 她算不算是不尊师重道?会不会被逐出师门啊? 白羽的手微微抬起,远远地朝着鸟群中点了点,一只小麻雀蹦蹦跳跳地扑腾着,顺着那浅蓝色的衣摆跃上了他的膝头,奋力地跳上了他的掌心。 白羽的拇指摩挲着鸟儿的头顶,鸟儿乖巧地伏在他的手心中,任他抚摸着。 冷然的声音在空中飘荡着,“我以万鸟之王的身份起誓,护你们安宁周全,永不受苦难欺凌,若我欺我族者,我必让其千万倍奉还!” 声音在空中经久不散,四周一片寂静。 白凤的身影在空中引颈,一声嘹亮的凤鸣响彻天际。 这,不是幻身吗,为什么岚颜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叫声呢?那一声凤鸣,如此清澈,震彻山谷。 鸟儿们扑腾着翅膀,飞翔在那白色的凤凰身后,就像是誓死无悔的追随者,忠诚地跟随,信任。 岚颜仰望着,心中充满了骄傲的自豪感。 这是白羽,是她的师傅,她是他最亲近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白色的凤影在空中悄然散去,那些鸟儿在徘徊留恋许久之后,终于依依不舍地落在周边的树枝上,歪着脑袋看着白羽,依然不愿离去。 白羽睁开了眼睛,终于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了岚颜身上。 师傅啊,你这样我压力好大啊。某人默默地腹诽着,只求白羽没有听见她刚才呢喃的那两个字。 但是上天,一定没有听到她的祈求,因为…… 白羽的唇微挑,“翎凰?” 岚颜疯狂地摆着手,“没、没、没!” 白羽却似毫不介意,“是苍麟告诉你的?”不等岚颜回话,他竟又莞尔,“除了他,又有谁能告诉你这个名字呢。” 师傅是在暗示她,他和苍麟之间不一般的关系吗?毕竟他们之间那些相伴过的岁月,才是标准的共患难,同孤单啊。 今日的白羽似乎有些慵懒,他又靠回了石头上,恢复了那个抚额休憩的姿势,“岚颜,你来。” 岚颜唯有靠着石头坐下,可当她坐下就发现,这个姿势之下,她的脑袋正好在白羽的胸前啊,白羽那原本垂下的发丝,巧巧地落在她的肩头,就在他的肩头飘散着清新而干净的香气。 有些冷,却清冽的味道,像是竹尖清晨的露水般。 这太暧昧了吧? 岚颜却不敢伸手拂去那缕发丝,只能由它静静飘散在自己的肩头。 “你想知道苍麟的字吗?”白羽忽然问她。 岚颜忽然觉得白羽师傅有些不一样了,他比曾经记忆中的那个人,少了几分愁郁之态,多了几分展眉随意。这样的随意攀谈,在往昔是不可能有的。 他,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 岚颜低下头,“不想。” 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知道他更多的秘密,在心中单方面地拉近彼此的距离。殊不知这样很蠢,因为即便在你心中与他共度了千万种风情岁月,现实中的彼此,依然是那不可跨越的距离。 她知道,所以她不想再去了解苍麟的秘密,因为知道的越多,了解的越深,越不舍。 她不断地叮嘱自己,苍麟是属于白羽师傅的。 “也好,他日你自己问他。”白羽倒也不强求,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笑意,“还有一个我与他之间的秘密,不过他最是嘴硬,只怕不肯告诉你呢。” 白羽师傅与苍麟之间的秘密…… 岚颜不想再听下去,她不愿意听到那些她不曾参与,也无人能插足的过去。 “师傅!”岚颜猛地跳了起来,“身为徒者,是不是应该对师傅敬茶行礼才算入了师门?想想我当时年幼,竟然未对师傅行过拜师礼,我、我想为师傅煮一盏茶,向您行拜师礼。” 白羽看着她有些急切的脸,慢慢地展露一抹笑颜,缓缓地点了点头,“好。” ##师傅越来越不正常了 岚颜现在无比懊恼自己冲动之下说的话,因为…… 深山旷野,她上哪里去寻找茶具? 煮一碗茶,至少要有茶叶,至少要有茶盏,一个小炉吧? 可是话说出口了,又怎么能不做呢。 她看了眼那个依旧在石上休憩的人,默默地转开了身体,朝着山脚下行去。 下山,去最近的小镇,把需要的东西买回来,至少让她为师傅履行一个承诺,郑重地行一个拜师礼吧。 顺道,打听下管轻言的下落,没有看到他的人,终究是不放心的。 白羽落脚的地方,定然是人迹罕至之处,别说小路,能找到一点小兽踩过的痕迹顺着摸索下去都极为艰难。 岚颜脚下一个趔趄,下意识地伸手抓上一旁的荆棘丛稳住身体。石块骨碌碌地滚下,带落了一丛蓬松的泥土,露出了下面断崖的痕迹。 岚颜无语望天翻了个白眼,幸亏她手快,否则这一步踏下去,千年妖王半仙之体摔死在这里,那实在是太丢人了。 岚颜在庆幸中缩回手,这才发现掌心中出现了十几个小洞,有的上面还泊泊的渗着血,看上去颇为吓人。 岚颜甩了甩手,不以为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目光则是瞄着前方,寻找着下山的路。 忽然间,手腕一暖,被一方清润握住,“你曾经好歹也是封城的少主,哪来的这些不拘小节的习惯?” 岚颜顺着声音回首,望进的一双深邃的眸光,带着几分不赞同的表情,看着她。 “呃……”岚颜傻呵呵地笑着,“当了几年乞丐,就随便了,师傅见谅、见谅。” “乞丐。”白羽咀嚼着这两个字,沉吟着。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清冷平静,“走吧,我与你一同下山。” 一同? 他这般惊世骇俗的风采和惊天地泣鬼神的容貌,走到山城小镇里还不引起轰动? 岚颜强打笑颜,“师傅,这个我能行,您老人家还是在这里休息就好了。” “老人家?”白羽偏着头看她,口气中意味不明,但是岚颜分明读到了一丝不悦。 “不不不。”岚颜急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您是我师傅,身为弟子者怎么能让师傅为自己奔波劳累呢?” “不奔波,也不劳累。”白羽轻易地把岚颜的话挡了回去,“老人家若是不动动,骨头会硬的。” 这,这是在反击自己刚才的无心口误吗? 岚颜突然觉得,今天的白羽师傅好难缠。 不等她再多想,白羽已朝前行去,岚颜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带着向前,岚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白羽师傅牵着呢。 “师、师傅,我自己能走。”岚颜很是不自在地开口。 白羽的反应,无。 手依然被牵着,人依然在走着。 岚颜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的判断果然没错,今天的白羽师傅很难缠。 都说老人家到了一定的年纪,心理会出现某种反应,人会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乖张,莫不是白羽师傅也到了这个年纪? 她正想着,冷不防耳边传来白羽的声音,“莫要忘了,我虽然是老人家,你也是妖,算下来也是老人家。” 这……白羽已经修炼到了可以读懂人心的境地了吗? 不,是妖心。连妖的心都能看穿,果然是千年老鸟,不、是凤凰。 还有,他怎么不知道白羽师傅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不是说凤凰乃神兽中最为和善包容的吗?传说一定有误,一定! 她亦步亦趋地走着,不敢再吭半个声,掌心中依稀有暖暖的气息滚动,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些小小的伤口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 涅槃凤凰的气息,也是治愈力最强大的气息,可是……白羽师傅难道没觉得有点大材小用了吗?她只是灵气微弱,又不是没有,现在的她自保能力绝对还是够的,要愈合这么一点伤口也根本不是太难的事,需要这么慎重对待吗? 岚颜继续腹诽着,却再也不敢嘀咕出声。 白羽的脚步很慢,慢到就连岚颜这种气息不均的家伙都觉得龟行了。 不愧是老人家,连走路习惯都这么慢悠悠了吗?但岚颜只能跟着,屁都不敢放。 “颜儿,和我说说。”白羽突然开口,惊回了岚颜走失的魂魄。 岚颜一哆嗦,“师、师傅,说什么?” 白羽的气息已经在她的手上萦绕许久,再多的伤也应该疗的差不多了,但是白羽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说说你做乞丐的故事。” “啊?”岚颜有点失神,刚才那一瞬间她想了无数个话题,甚至想到白羽师傅会想问苍麟在这些年从觉醒到幻变的过程,毕竟那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不是吗? 可是他居然问的是那么无关紧要,甚至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乞丐历程,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地方吗? 但是师傅有命,不得不从啊。 岚颜吭哧了半天,决定一笔带过,“师傅您消失了以后,我就被人追杀,封家满门被灭,幸亏苍麟出手才保住了我一命,然后我就掉进了河里,被管轻言救了,年轻体弱的我无处可躲,只好跟着轻言流浪咯。” “管轻言?”不知道是不是岚颜耳朵有问题,她觉得白羽师傅念着这名字的时候,语速十分的缓慢,琢磨还是沉思着什么,“玄武吗?” “嗯。”岚颜继续说着,“不过轻言也没亏待过我,乞讨只是我们不想引人注目的方式,自由自在地随性而为,不被人注意,逍遥而又任性。” 往昔的日子一幕幕飘过眼前,如果问岚颜什么时候是她最没有负担,最为恣意的时候,她一定会回答,和管轻言一起流浪的时候。 人生最快乐的时候,也许不是最有钱最有地位的时候,而是一衣一食一知己,天地任飘摇的时候。 没有负累,也不需承担,但那样的日子,太少了。 “再然后,轻言被人追杀,凤逍来寻我。”说到这,岚颜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她握着白羽的手突然抽了下,“师傅,我有个问题始终没能得到解答,您能告诉我吗?” 白羽没有开口,只是拉紧了她的手,继续行着。 “妖王,是不是只有一个?”岚颜皱着眉头,“您以神兽之身守护人间千万年,任何生灵之间的变化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我相信您的答案是最正确的。” 他能够一眼看穿她妖王转世的身份,也一定知道很多妖族的秘密。 “什么意思?”白羽在听到岚颜的话后猛然停住了脚步,几乎没有任何思量就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想告诉我妖王还有另外一个人,难道是你刚才提及的凤逍?他不是封城三绝之一吗?” 果然,白羽师傅其实知道很多秘密,只是不曾开口说出,而白羽师傅敏锐的心思,捕捉真相的能力,都让岚颜汗颜。 “我只知道,凤逍亦有九尾。”那一夜在妖族,当她亲眼看到凤逍的九尾之后,她的心头就存下了这个疑问,可惜之后再无缘见到凤逍,这个问题也就得不到答案了。 凤逍啊凤逍,你在哪里? 有些人,如果你刻意地不去想,或许时间还流逝的快一些,一旦想起那个被压制的影子,思念就如同决堤的河水,再也难以克制。 那个媚眼如丝的狐狸,如今可好? 好个屁,自己都这样了,混蛋也不见出妖族来见见她,他就一点都不想她吗? 连个妖族结界都打不开,枉费了九尾之身。 岚颜气嘟嘟的,哼了声。她完全没有看到,白羽沉吟中几番变幻的表情。 “九尾,妖族之王的象征,为保血统之纯正,天道只会选择一人为王,自此之后无论轮回还是涅槃,都不会改变这个血统,也绝不会再多一人。”白羽慢慢地开口。 岚颜急了,“那……” 凤逍上上下下她都摸了几千几万遍了,到底几条尾巴她不可能数错,她更不可能数错自己身上的尾巴,难道老天出错了? 白羽的目光转回她的身上,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 “师傅。”岚颜哭丧着脸,“你不会让我在这里变身给你看吧?” 她就算是半仙,也做不到像白羽那般以灵识幻化出凤体,难道要她当着白羽的面脱了衣服变成狐狸? “你的妖身是什么颜色的?”白羽忽然开口询问。 什么颜色? “红,红的。”岚颜忙不迭地回答。 “红的?”白羽那打量的眼光又来了,岚颜再度不自在起来。 白羽师傅,您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看原体的眼神看人?虽然徒儿知道您心中没有他念,但是想起来很尴尬啊。 “那凤逍呢?”白羽又一次开口。 “白的。” 白羽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凤眼的弧度恰巧地展现,岚颜瞬间觉得自己要被倾倒了。 “原来是这样……”白羽的嘴角渐渐弯起,那牵着岚颜的手缓缓松开,正当岚颜为解脱而松了口气的时候,白羽的手竟然抚上了她的脸颊,“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了解了什么,岚颜都无暇去问了,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呆滞了。 因为白羽的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带着温柔的情感。 岚颜……吓傻了。 ##师傅,我该不会猜中了吧? “师傅……”岚颜呆愣愣地开口,“你不会被邪物附身了吧?” 除了这个理由,她实在想不到白羽性格转变如此之大的理由了。 那一抹水光清浅的笑容就在眼前绽开,她甚至在白羽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抹促狭。 “你告诉我,什么邪物敢附我的身?”白羽悠然的反问,等待着岚颜的答复。 是啊,白羽师傅啊,凤凰啊!怎么可能有邪物能附他的身? 难道是师傅涅槃重生的时候,被地心之火烧坏了脑子? 这句话,岚颜是不敢说出口的。 更何况,白羽师傅的手还在她脸上呢,万一惹得师傅不开心,一怒之下掐死自己,还名正言顺的清理门户。 那手,清清凉凉的,贴在她烧烫的脸上,想要忽略都难。 还有师傅的眼光,总是那么奇怪。 “你可知道,白色为至纯之色,妖族之王既是受天定,自然也有着他独一无二的色泽。” 白羽的话一开口,岚颜的心就震了下。 至纯之色,白色。 白羽师傅,也是天地间唯一的白凤,那自是因为上天选定的人。 而红毛狐狸…… 除了她多了八条尾巴,红毛狐狸在妖族倒是常见的很,一点儿也不稀奇。但是白色的狐狸…… 没有! 绝对没有。 “师傅。”岚颜艰难地开口,“您是想告诉我,凤逍才是上天选定的那个妖族之王?” 她死死地盯着白羽的脸,急切地等待着那个答案。 而白羽,缓缓地、缓缓地、点了下头。 岚颜身体一晃,白羽的手很快落回她的腰间,稳住了他的身体,岚颜攀附着白羽的手臂,早已顾不得与他的师徒之别保持距离的话了。 内心中,早已是波澜四起。 如果白羽师傅说的没错,凤逍才是自始至终的妖族之王,那她又是什么?她前后两世的记忆力,她领导了千年的妖族,她是什么? “颜儿。”白羽低低唤着他的名字。 岚颜抬起头,强打笑容,“师傅,我没事。” 岚颜此刻心头五味杂陈,她名正言顺了这么多年,突然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凤逍与我,究竟是谁妖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间为什么会有两只九尾?”这才是岚颜此刻心头最想要知道的秘密。 “因为你本就是逆天而生。”白羽的下一句话,又将她打入了深渊中。 逆天而生? 不管是做狐狸还是做人,她岚颜已经活的够艰难了,现在来这么一句话,岂不是告诉她她就是不受老天待见的家伙? 这也太惨了点吧。 “为什么?”岚颜急了,死死地抓着白羽的手,“师傅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在封城的时候,就因为八脉绝阴的妖体而成为异类,如今我老老实实做我的妖,为什么还要告诉我是个异类?” 白羽反手握上她的掌心,那一抹轻柔的笑容渐渐地消融了岚颜心中的急切,他轻拍着岚颜的手背,带着她慢慢走着。 谁也没有说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白羽身上那股柔和的气息,就这么让岚颜的躁动安宁了下来。 “师傅。”岚颜小声地咕哝着,“所以我承受如此多的苦难,是因为上天不容许我的存在,用各种方法想要毁灭我,是吗?” “当然不是。”白羽的手一挥,前面丛生的荆棘瞬间让开一条容两人通过的小路,“你虽然是逆天而生,但这逆天的错误,却是由主神而起,青龙白虎玄武甚至……我,与你多少都有了渊源,所以若要承担后果,也是由我们来承担。” 岚颜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也太震撼。 “主神?你是说苍麟?”岚颜结结巴巴的,“怎、怎么可能?” 她与苍麟,难道不是才结识的吗?她与白羽师傅、与封千寒、段非烟、管轻言,不都是这一世才认识的吗,怎么会有渊源? “我曾经也一直好奇,为什么主神的灵珠会在你的体内,以主神灵珠的威力,绝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即便你是八脉绝阴的妖体……”白羽慢慢地开口,“只怕是当年主神的那一缕血脉,落在了你的身上。” 主神的一缕血脉? 岚颜跳了起来,“师傅,你不会说我是苍麟的孩子吧?” 那玩笑可就开大了!如果说她和白羽之间尚算清白的话,她和苍麟之间可就没那么干净了,师徒乱算什么,父女…… 岚颜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怕再想下去,天雷还没有劈下来,她先一巴掌拍死自己了。 “胡说什么呢。”白羽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地嗔怪她。 那一眼责难,幽怨带笑,要不是某人此刻心里乱糟糟的,只怕这一眼都能让她跪倒在衣袍之下。 “主神昔年曾经无意遗落一枚鳞片在世间,想必是被你这个小家伙得到了吧?”白羽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又温柔了几分,“如果是这样,我就能明白,为何主神灵珠能够在你体内了,终究是千万年的一点血脉渊源,成就了你。” “那、那、那……”岚颜更加不明白了,“您说我和青龙白虎玄武还有您都有交集,这又是什么?” “这你就要问他们了。”白羽笑容神秘,“天理中,自是有亏有还,当年你若没有这点亏欠,又岂会今生牵扯不清?” 岚颜撇了撇嘴,“那说不定是他们欠我的呢。” “那就非我能知道的了。”白羽似乎心情很好,话也多了起来,“除非你能够找回万千年前的记忆。” 这句话,岚颜分明听到了调侃。 这世界,连白羽师傅都会开玩笑了,果然是天下要大乱啊。 “万千年前的记忆。”岚颜呆呆地重复着,“怎么可能呢,即便是妖王转身,也是消去前尘过往,何况我还没那么正统。” “修炼。”白羽很简单地丢给她几个字,“你如今半仙之体,如果能最终能脱骨化神,成为了神兽,多少世的记忆都能回来。” “太难了,不要。”某人秉承着懒死也不动弹的理念,想也不想地拒绝。 “那简单,你找他们问清楚不就知道了吗?”白羽的笑容倏忽又大了。 也对,找他们问清楚不就行了,何必费什么力气修炼。 “师傅,方才你说我们之间也曾有过渊源,那是什么?”岚颜非常好奇,好奇她的某个前世居然还能白羽师傅有过牵扯。 白羽眼波扫过她的面容,却不说话,而是牵着岚颜继续往前走。 岚颜眨巴了下眼睛,又眨巴了下眼睛,前方半步的人依旧缥缈而行,似乎没有答话的意思。 “师傅……”岚颜忍不住地又叫了声。 “嗯。”白羽应了声,又没了下文。 “师傅……”岚颜的好奇心到达了顶点,以师傅这种不多事不惹事的态度,怎能和自己有什么牵扯? “师傅……”在白羽的不回应下,岚颜第三次叫出了声,手上也拽着白羽的胳膊摇了摇。 白羽的目光下移,停在岚颜的那只手上。 岚颜这才发觉自己情不自禁地对白羽师傅撒娇了。 或许是师徒的情义,让她在白羽面前总觉得自己是那个幼稚的孩童,连动作也是毫无顾忌的。 岚颜尴尬地停下动作,“我,我只是想知道。” “可我……”白羽停了停,眼波如水温柔,“不想告诉你。” 岚颜:“……” 不想告诉你,这是师傅说出来的话吗,白羽师傅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啊?白羽师傅你怎能没有为师之尊的庄重啊。 当一句不告诉你成为心头之梗的时候,岚颜灵活的小心思开始转动,猜测着各种可能。 以白羽的性格,凡事不可对人言,因为他从来坦荡。 难道、难道…… “师傅!”岚颜一声大叫,“难道您当年暗恋我,想要娶我为妻?” 话出口,岚颜就觉得自己想多了,毕竟当年的她还是一只红毛狐狸,白羽师傅就算动了凡心也不可能有这么重的口味。 “嘶!”白羽的一缕衣袍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荆棘丛上,白羽却恍然不知,行走间,荆棘撕破了衣衫。 这声音,才让晃神的白羽停了下来。 两个人,两双目光,齐刷刷地停留在那撕破了一道口子的衣衫上,彼此却是心思各异。 刚才白羽师傅的失态…… “师傅,我该不会猜中了吧?”岚颜不要命地又补上一句。 ##白羽的小性子(一) 宁静的小镇,不算热闹的青石板的街巷,岚颜默默地在前面走着,一袭浅蓝色衣袍的男子在身后不远处慢慢行着。 骄傲的小狐狸表示,她在生气,非常生气。 因为白羽师傅给她的答案,只有气死人的一句话,“自己想。” 她怎么可能想得出,又没有记忆,所以她选择耍小性子。自从走入小镇,她就甩开白羽的手,自顾自的走了起来。 她在抗议,抗议师傅欺负人。 但是,也就仅仅这么点抗议了,毕竟师傅还是师傅。岚颜还是放慢了脚步,以配合白羽慢行的习惯。 欺负人的师傅,不、欺负狐狸的师傅。 岚颜在前面走着,不时慢下脚步,借着看街边小铺的东西拿眼神偷瞄着身后。 那袭蓝色,飘摇在眼角,说不出的飘逸动人,说不出的出尘脱俗。 岚颜肯定,当年白羽师傅在封家的时候,必然是隐藏了些许容貌的,当年的他也俊美非常,却远没到天人的地步。 再就是气质了,有时候气质这个东西比容貌更为打动人。岚颜身边从不缺乏美男,容颜都是极致之下,唯有气质更能让她惊艳。 白羽天生的傲气与冷清,又岂是寻常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掌柜,这个怎么卖?”岚颜拿起一饼茶,在店家面前晃悠。 店家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盯着她身后,嘴巴张的大大的,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岚颜这辈子第一次知道,魂不附体不仅仅是吓的,还可以是被美的。 “神仙啊。”店家喃喃自语着,“神仙啊……” 好吧,凡人都比她有眼力劲,一眼就能看出白羽师傅是神仙,她怎么当年就一点没看出来呢? “店家。”岚颜扯着嗓子试图喊回店家被惊艳飞了的魂魄,“你的茶怎么卖的?” “神仙啊……”那店家还在呢喃着,于是岚颜就这么华丽丽地被无视了。 她就说不该让师傅下山的,看吧,买个东西也没办法好好买。 “店家!”岚颜的手用力地砸在面前的桌面上,“你的茶叶怎么卖?” 桌子上的杯盘碗碟被震的一片乒乓作响,茶盏中的水溅了出来,洒的满桌子都是。 “嗳,嗳!”掌柜的总算回了神,战战兢兢又哆哆嗦嗦地看着岚颜,压低了声音:“姑娘,姑娘!” “什么?”岚颜看着对方一脸小心翼翼紧张表情,很是莫名其妙。 掌柜的贴上岚颜的耳边,“姑娘,我和你说,你身后站着位神仙。” 岚颜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人不会以为只有他能看见白羽师傅吧,他不会以为他看到的是个灵体吧? “我知道。”岚颜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你是得神仙庇佑的人。”对方还是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声音很小。 “是啊是啊。”岚颜很心不在焉的敷衍着,继续敲着手中的茶饼,“你的茶叶,到底多少钱?” “哎呀哎呀。”店家这才发现被岚颜手中抓着敲桌子的东西,正是自己极其宝贝的茶叶,眼见着外面的牛皮纸都被敲破了,散乱的茶叶碎末掉了一桌子,他心痛的扒拉着。“我的茶叶啊!” 岚颜看看自己手中破碎的牛皮纸和茶叶,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手劲大了,“呃,店家不好意思,谁让你不理我。” 那店家的眼神还是看着岚颜的身后,岚颜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把白羽的身影挡在了身后,这才让店家彻底回了神。 “这个茶叶可是我们这里独有茶树上的,一年就那么几颗嫩尖。”老板极力地开始推销,“可是精贵的很,一两银子一饼。” 一两银子? 似乎有点便宜了。 于岚颜而言,为白羽煮一盏茶,是内心中极为看重的事情。事情不能用茶叶的价值来衡量,但岚颜的内心中,想要给白羽的,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 “还有没有更好的?”岚颜不死心地追问。 店家弯下腰,在柜子里翻找着,半晌捧出几个小罐子,“这里都是我这些年的珍藏了,您要是看不上,我也没办法了。” 岚颜打开一个,黑漆漆的茶叶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香气,她看了眼身后的白羽,“师傅,您……” 就算她不管价格,也要白羽看得上啊? 冰透粉白的指尖拈起几片茶叶,低嗅着。 店家呆呆地看着白羽的动作,“神、神仙……” 岚颜忽然觉得,她应该弄个麻布袋子套着白羽的头,不然这么下去,老是看一眼失魂一个,她还怎么买东西啊? 白羽嗅了嗅,又将茶叶放了回去。岚颜明白,他看不上呢。 “你的神仙要喝茶,还不快拿最好的?”岚颜无奈了,只能顺着店家的状态往下说话。 “有,有,有!”店家直接趴到了地下,在最角落的柜子里翻找着,终于翻开了重重的包裹,又是两三个罐子。 这店家,怎么抠抠弄弄又挖出几个,他到底藏了多少好货? 这几个罐子看上去年代也有些久远了,岚颜看向白羽,白羽的眼神一转,落在了其中一个最小的罐子上。 他伸出手,从店家手中拿起了那个小小的罐子,伸手打开。 岚颜首先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花果香,混合着茶香,很是奇特的味道。 “这是我们村当年唯一的一颗茶树,也不知道怎么就种到了果园中,许是蜜蜂蝴蝶把果树的香粉带到了茶树中,这颗茶树产出的茶叶上,有一股淡淡的果香味,可惜后来那颗茶树被移走了,只留下了这几片带着果香的茶叶。”店家絮絮叨叨地说着。 岚颜的视线却全部都在白羽的脸上,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表情的变化。 白羽的眼神中,有了柔和的光芒,她知道白羽喜欢这个味道。 是了,凤凰纵然为神,也改不了鸟儿的本质,他对果子的香味总是带了点偏爱的,岚颜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悄悄的,悄悄的笑了。 “就这个吧。”岚颜放下一锭金子,在掌柜依然神叨叨的视线中,拉着白羽出了门。 出了门,岚颜脚下飞快,近乎是扯着白羽飞奔。 “颜儿。”身后白羽的声音悠悠然的,“你很急吗?” 岚颜头也不回,“当然啊,为师傅煮茶,行拜师礼,我可是急的很。我们现在就回去。” 她可不愿意承认,她急匆匆的远离那个店,是因为掌柜的那痴迷的眼神。 “可是。”白羽的声音如此的戏谑,“你似乎忘记买茶具了。” 岚颜猛地站住,表情扭曲。 她回头,果然白羽手中捧着一个小罐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茶叶她是找到了,可是茶具呢?难道石头煮水,她捧着一个石头坑给师傅敬茶? 白羽倒是恍然未觉,“刚才那店家处似乎有不错的茶具,还可以挑一挑。” “换一家。”岚颜想也不想地就生硬拒绝,也管不了什么尊师重道,反正她不要回去。 白羽好脾气的没拒绝,由着她了。 岚颜却看不到,当她冷硬地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白羽眼眸中蕴藏着的浅笑。 两个人漫步在青石板的街头,微雨过后的街巷,有着百年尘封后的独有气息,湿漉漉的呼吸里,弥漫的仿佛是陈年的记忆。 这种地方,总是格外地能引起一些伤怀的情绪。因为空旷的长巷,总是透露着些许孤单和寂寥。 ##白羽的小性子(二) “师傅。”岚颜的声音有些低落,“这么多年,您寂寞吗?” 其实答案不需要白羽回答,因为她知道。 她在妖族那么多年,又岂会不知道独自一人行走在天地间的感觉?而且,她至少还有长老们,还有妖族的精灵们,而白羽师傅,孤冷一人。 “我习惯了。”越是平静,越是让人心疼。 忽然岚颜发现白羽停下了脚步,眼神看着一旁不远处的老太。一方老旧的油纸伞,几个带着雨气沾湿的筐子,满筐碧色青嫩,是刚刚采下的青枣,一个个饱满的犹如鸡蛋大小,挂着水珠很是诱人。 岚颜想也不想地就奔了过去,丢下一锭银子,“老人家,我全要了。” 老太露出没牙的笑容,眼睛完全眯到了一起,三筐青枣连带油纸伞都丢给了岚颜,撒开小脚丫一溜烟的跑了。 那速度,简直让岚颜叹为观止,对方真的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吗? 于是,雨后清新的街头,出现了一幕奇景。 某位美艳到极致的女子,胸前挂着一个筐子,身后背着一个筐子,胳肢窝下还夹着一个筐,剩下的一只手还努力地打着伞,手中的伞不停地往身边蓝色衣袍的男子身上送,生怕对方沾染上一丝水珠,却完全顾不了自己已经被打湿的肩头。 而那男子与她相比起来,则飘渺太多。 发丝轻摆,衣衫微扬,在微雨水露中氤氲了身影,手指间拈着一枚青枣细细地咬了口,被水份滋润过的唇勾起浅笑弧度。 “师傅,好吃吗?”岚颜有些讨好的问着。 白羽的眼神中有着追忆的思恋,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昔年贪吃,也曾经偷过树上的枣子,如今想来,却已不知有多少年了。” 那眼神,简直能让岚颜一瞬间醉死。 如能得他这般眼神看过,只怕一生付出性命也是甘愿的。 “喜欢就好。”岚颜满心欢喜,这就不枉费她背了三大筐回去的辛苦了。 一抹青色伴随着清凉的指尖送到了她的眼前,岚颜心头刚闪过一个念头:这是白羽师傅在喂她吃东西? 比念头更快的是她的嘴,岚颜已经张开了嘴,把那枚青枣含了进去。 她的唇碰到了他的手指,凉凉的。他的手指上还带着青枣残留的果汁,舔在舌尖清甜无比。 然后,岚颜的脑袋炸了。 ——天呐,她吃了白羽师傅喂的枣子。 ——她居然还舔了白羽师傅的手指。 ——等等,口中的枣子为什么只有一半?白羽师傅喂来的是他吃过一半的枣子? 岚颜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直视白羽师傅了。 “不过青枣寒凉,吃多了可是肠胃不适呢。”白羽看了眼她身上的三筐青枣,慢悠悠地开口。 啊,不能多吃?那她买这么多干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白羽师傅很喜欢逗弄自己,可是每当她想要求证的时候,看到的都是白羽端庄肃容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这样猜测师傅实在是很小心眼。 路边的一家小铺还开着,挑起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岚颜正要迈步进去,却忽然看到了墙角一个蜷缩的身影。 那是个要饭的汉子,在墙角下睡觉,面前还摆着一个破碗等待着他人施舍。 蓝颜心头一紧,抬脚跨进了门,“掌柜,你可见过一个要饭的汉子……” 她七手八脚地比划着,将管轻言的模样描绘的仔细,甚至一点细节都不肯放过,希望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店家茫然地看着突然冲进来的女子,急切的声音噼里啪啦说着,他呆滞地摇头,可岚颜似乎还有些不满足。 “他、他长的很俊美。”岚颜继续说着。 可她从店家的反应中,只看到呆滞地摇头。 岚颜有些失落,没有管轻言的消息,只能让她继续不安下去,继续等待着。 “我……”岚颜还想要说什么,身边忽然飘过一道影子,飘渺浅蓝色的衣袍滑过她的胳膊,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神、神仙……”岚颜又听到了同样失魂落魄的声音,无奈地看着身旁的白羽。 他不是在门口的吗,为什么忽然进来了? 他干什么进来打扰,这掌柜的又懵了一个,还让她怎么好好问话,还让人怎么好好地回忆? 白羽的手扣上她的手背,将她从店中拖了出来,岚颜有些挣扎,“师傅,我还没问完。” “她给不了你什么了。”白羽一语戳破,让岚颜泄了气。 他说的没错,都这样了还能想事情才怪。 什么红颜祸水,蓝颜也是祸水。别以为妖娆的男人才坑人,飘渺的男人更坑人。 “回去吧。”白羽已经不由分说拉着她回程了。 岚颜回首那间茶铺,“我、我茶具还没买呢。” “不用买,竹子就可以。”白羽淡淡地开口,“削几个竹杯,也是不错的。” 风雅之人,想的也是风雅。 “你刚才不是问我是不是寂寞吗?”白羽叹息着,“那你就陪为师一日好了。” 师傅开口求自己陪,岂能不陪? 岚颜再度脱口而出,“师傅,我一定会让你以后不寂寞的!” 白羽眼光一闪,一贯平宁的眼眸深处跳动起了光芒,看的岚颜心里直发毛。 “师傅!”岚颜坚定地开口,“我一定会让主神大人永远陪在您身边,让您永远不寂寞,得到幸福的!” 白羽的眼光再度一闪,岚颜心头一惊,刚才、刚才她看到什么了,是杀气吗? 白羽袖子一扬,丢开岚颜的手,径直朝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岚颜站在原地,呆呆地出神。 她都拱手把苍麟让给白羽师傅了,为什么师傅还是不开心? ##师傅,请喝了这杯徒弟茶 岚颜一个人在奋力地劈着竹子,功力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好处在于砍竹子无压力,坏处就在于,不能偷懒说劈不动。 用力地削下一根竹子,从两头竹节处劈开,取中间的一截,再戳上一个洞,水壶就做好了,再取竹梢一端的位置,做了两个精致的小杯子。 岚颜在努力地劈着,不时地抬下头,目光的落处是一方大石,还有石上老姿势休憩的男人。 她的师傅,白羽。 对于她的大动作,白羽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而岚颜也在不断地偷瞄着白羽。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回来,白羽就恢复了这个姿态,明明和往常一样,岚颜还是能感觉到不同。 白羽师傅不高兴!这一点她肯定,不高兴的原因,她不知道。 人心太难猜,万年老凤凰的心,更难猜。 和他比起来,她果然只是……千年的小狐狸。 反正不管怎么样,让师傅开心,都是她现在的首要任务。以她对自己身体的感觉来看,最多一两日,她就可以完全恢复,那时候就是她入原城的时机。 这一天,就当是她孝敬师傅的了。 她燃起火堆,把竹筒架上,撑着下巴在火堆旁等待着,呆呆地望着火堆出神。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都是相继陨落的日子里,没有中央主神的岁月里,白羽师傅是怎么孤单地度过那漫漫的时光? 再是坚强,再是心性活泼的人,只怕也在这沧海桑田中变得平静,变得淡漠了吧? 不能有感情,因为一旦有了感情的寄托,再看着对方离自己而去,会对自己的坚守变得质疑,从而失去活着的勇气。 无穷无尽的活着,无穷无尽的折磨。 白羽师傅还要靠着自己残存的灵气,支撑着天地,守护着人间。他其实……比消亡的圣兽和主神还要辛苦许多。 而凤凰,是拥有着涅槃能力的神兽,当生命走到尽头,选择涅槃再度重生的时候,才是最需要勇气的时候,白羽师傅的勇气,白羽师傅心头的那根支柱,是苍麟吧? 她出神的想着,冷不防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水开了。” 岚颜一个哆嗦,回头看去,白羽还是那个姿势靠在石头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万年老凤凰的灵识就是超强啊,无时无刻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有这么一个师傅真值得骄傲,也很恐怖啊。 反正,只有一天。 岚颜快手快脚地把竹筒拿下,捻起一撮茶叶放进竹杯里,缓缓地将水注入,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盏茶,走到了白羽面前,“师傅,喝茶。” 白羽眼皮也未抬,“水温不对,重沏。” 水温不对? 岚颜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是开水啊。” “就是开水才不对。”白羽的手指懒懒抬起,指尖挂着一缕长发,就这么从指缝中飘过,风情万千,“九成热的水,才是沏茶的好水。” “哦。”岚颜默默地走了回去,把杯子里的茶水倒了,再度煮上一竹筒的水。 果然日子活的太久了,在细节上都极致挑剔来打发时间了吗? 岚颜再度恢复了撑着下巴盯着火光发呆的状态。 只要这一天过去了,她必定杀回原城揭穿所有的一切,然后为管轻言找回灵丹,再然后她的任务完成,就能回去妖族了吧? “轻言,凤逍……”岚颜的口中不小心地飘出两个名字,当然还有那些她记挂的人却还来不及念叨的名字,因为…… “水开了。”某人的声音总是能适时地打断她的沉思,那么恰到好处。 岚颜不敢怠慢,赶紧把水拿了下来,默默等待了一阵子之后,才敢注入茶叶杯中,再度捧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还没有走到白羽面前,就听到了白羽的声音,“你不知道什么是洗茶吗?” “啊?”岚颜长大了嘴巴,看着杯子里的茶叶,“洗茶?” “放了许多年的茶,总是会有些灰尘,第一道冲泡,把茶叶上的杂质都去除,下面一道才能喝。”白羽轻飘飘地丢过来几个字,“重泡。” 又重泡? 此刻的岚颜,很想走到白羽面前,揪起他的面皮看看,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白羽师傅。 温柔,少言,沉默,善良的那个白羽师傅去哪儿了? 岚颜第三度煮好水,度三度发呆。 白羽师傅一定是太寂寞才变态的,只要苍麟以后赔着他,白羽师傅就会恢复当年那个温柔善良的凤凰了。 “师傅!”岚颜看向白羽的方向坚定地承诺,“我一定会让苍麟对您好的!” “水开了。”回答她的,还是那简单的三个字。 岚颜牢记着每一个步骤,确保没有任何遗漏之后,才端起来走到了白羽的面前,“师傅,请喝茶。” 这一次,白羽睁开了眼睛,可是为什么岚颜发现,师傅眼中的杀气,比来的时候更浓了? “跪下。”白羽简短的两个字,岚颜应声矮了半截。 岚颜将茶盘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端到白羽的面前,“师傅,岚颜希望您能喝了这杯茶,正式收岚颜为弟子。” 白羽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也没有伸手接那杯茶,一任岚颜将它举在空中。 “颜儿,我想问你个问题。” 岚颜茫然地抬起头:“师傅请问。”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坚持的帮苍麟。依照你的任务,当主神塑形成功并且能够脱离你的身体后,你的任务几乎就完成了,为什么还要坚持帮下去?” 这个问题,岚颜也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 期间,固然有不得已的原因,比如苏逸的失踪让她放不下,比如管轻言的事让她不能置身事外。但是……就算没有这些原因,她也不会放下吧? 因为,她对白羽当初的承诺。是白羽教会了她,守护是拼尽一切,是性命的交予,是可以为对方守住寂寞忍受孤单。 岚颜沉吟了下,笃定地开口:“因为师傅。” 是的,白羽把一切都给了她,她为他守护住他最重要的人,这是深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信念。 为了白羽,也为了苍麟。 他们两个人,对于岚颜来说,终究不是两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这个答案似乎让白羽很满意,因为岚颜感觉到了,一整天都压制着她的那股压抑气势收敛了。 果然,白羽的手伸了出来,终于握住了那已经在他面前放凉了的茶盏。 岚颜放下了那几乎举麻了的手,却不敢揉搓自己的手臂,只用一双期盼的眼神看着白羽。 那杯子一点点地凑近自己的唇边,岚颜眼中的期待光芒也越来越炽盛。 碧绿的茶盏,殷红的唇,在相触碰的一瞬间,交融了最美的风景。而这风景,定格在岚颜的眼中。 白羽的手,停住了。 “颜儿,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岚颜已经完全琢磨不透白羽此刻在想什么了,被他牵引着。 白羽的手抬起,那杯碧绿的茶盏在她眼前晃过,“你是不是很想我喝下这杯茶?” 想吗? 不想吗? 只要他喝下这杯茶,他就是她岚颜名正言顺的师傅,依照人间拜师的礼仪之后,师如父,他们之间的伦常关系也就彻底定下。 无论她对白羽是否起过心思,都不能再有任何想法。至少,她再也不敢起心思。 “依照人间的三纲五常,这杯茶喝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我之间,应是妇女伦常了吧?你我之间,不可能再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也不能有任何违反伦常的言语和关系,对吧?” 白羽一字一句的话,几乎让岚颜以为白羽有读心术,他竟然把她心中所思所想,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那盏茶再度停留在她的面前,“你是不是很想我喝下这杯茶?” 岚颜咬牙,扬起一个无邪的笑脸,“是。” 许是被她感染了笑意,白羽的唇角浅浅拉伸,再度成功的让岚颜晃了下神,在她的视线里,那盏茶一点点地凑近唇边。 “这茶……”浅蓝色的衣袖扬起,带着一抹飞扬的弧度,还有什么落地的声音,“我不喝。” 人影,转瞬间消失在岚颜的面前。 孤零零的岚颜跪在地上,望着空空的大石,呆坐在地上。 果然年纪大了脾气就古怪了,白羽师傅这是又发了哪门子的邪性? ##杀入原城 岚颜的身体在空中飞旋着,掌心一缕劲气弹出,前方的山石上赫然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乱石崩溅,响声雷动。 岚颜惊喜地看着自己手心,默默地运功。 她非常确定,她的武功已经完全恢复了,她不需要任何的顾及了。她急切等待杀回原城的日子,来了。 可是…… 白羽师傅这两日却不见了踪迹。那日摔了杯子离去后,岚颜本以为他不过是暂时发发脾气,过阵子就会恢复,可是她等待了两日,却始终没有等到白羽回来。 纵然有太过牵挂,她也无暇分身去寻找白羽师傅,因为原城有着更为重要的事等待她去。 黑袍人,她绝不放过。 白羽师傅啊白羽师傅,明明说好的一起走,为什么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还不回来? 岚颜焦急地转着圈,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神兽之间都有灵识能彼此感应,她相信白羽师傅一定能感应到她已经恢复,可是为什么白羽师傅还是不肯出现呢? 无奈之下,岚颜的手扬起,在空中虚点着。 面前巨大的山壁上,刹那间石走沙扬,印下一行大字:师傅,我去原城了。颜儿上。 这么大的字,如果白羽师傅回来,一定能看到。 岚颜叹了口气,看了眼那空空的大石头,转身飞掠下山,朝着原城而去。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城门前的守卫依然在盘查着所有进进出出的人。她记得没有多久之前,她还在他面前表扬过接东西讨饭等各种戏码。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转眼间,又见面了。”站在守卫的面前,岚颜似笑非笑。 守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岚颜,眼中充满疑惑,“我们见过吗?” 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名女子。 如此美艳绝世的女子,从她远远行来的逶迤步伐时,他就已经注意上了对方,却没想到对方开口间那熟稔的口吻。 这样的女子只要见过,就绝对不可能忘记。他确定自己,真的从未见过她。 “你不知道而已。”岚颜的笑容更大,“我们之间,很熟。” 守卫疑惑了,他一个守卫何德何能被这样倾国倾城的女子牢记,还说与自己很熟,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他挤出一丝赧然的笑容,“姑娘,真、真的吗?” “当然真的。”岚颜忽然凑上他的耳边,“你还记得数日前,有一名杂耍的男子带着他的狗从你这入城吗?” 守卫恍然大悟,“记得,记得。那狗儿还真是灵性,看的让人很是喜欢呢。” “是吗?”岚颜露出了一缕娇媚的笑意,“那他们呢,您还见过吗?” 守卫露出回忆的表情,摇了摇头,“他们应该在城里吧,毕竟如果他们出城的话我肯定知道,不过我去街头找过,想再看看那小狗的表演却没有找到,也不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从他的话中,岚颜可以断定一点,那就是管轻言没有再出现在原城。可这个没有再出现,究竟是逃离了,还是被黑袍人以其他方式带走了,岚颜就不得而知了。 “姑娘,你是来找他们的吗?”守卫上下打量着岚颜,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名让人惊艳的女子会与那名风霜奔波的下九流卖艺人熟识,他们两个人分明就应该是两个阶层的人。 “我是来找那男人的。”岚颜的笑容更大了,眼波流转间,温柔乍现。 想到自己的爱人,人总是会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笑意。 守卫心中闪过叹息,什么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算是亲眼见证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岚颜依然笑盈盈的。 守卫摇摇头,迷茫。 “还记得你们城主下的命令吗?”岚颜看着眼前被自己真容迷的晕头转向的城守,心头好笑。 守卫点点头,“当然。我们要找一名女子。” “脸上有疤痕的女子,和体弱多病的男子?”岚颜挑眉笑问。 守卫点了点头,又很快地摇了摇头,“之前是这样的命令,但是前两日却改了,改成少城主和一名貌美的……女子。” 他看着岚颜的脸,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询问,“姑娘,请问你的名字。” 岚颜反问,“你们城主下达命令要抓的人,叫什么名字?” “岚颜。”那守卫毫不犹豫地开口。 岚颜点头,“我的名字叫……”她又一次凑上守卫的耳边,“岚颜。” 守卫还因为这个亲近的动作而迷茫着,眼前这姑娘真香啊,凑上他耳边说话的动作,真是骚弄的人心里痒痒的,要是能再亲近点就好了,他就能碰到对方的肌肤了。不对,她刚刚说什么? 守卫猛退了两步,手指哆嗦着指向岚颜,“你、你、你叫什么?” 岚颜笑靥如花,“我叫岚颜。” 声音不大,足以让所有人听见,岚颜两个字一出口,旁边的守卫也猛地一下转过了头。 “你、你、你是……”守卫这一下终于清醒了,猛地扯开了嗓子,“快抓人,她是城主下令要抓的人,快快快,别让她跑了!” 而岚颜背着手站在那一动不动,不、她也动了,她正笑的开心,看着那在自己面前一脸警惕全身紧张的几个人。 长枪短剑中,城门前的百姓早已吓的屁滚尿流,远远的爬到了一边,有一些大胆的躲在城门的角落边,伸着脖子张望。 岚颜单手负在身后,面对着眼前亮闪闪的雾气,终于动了。 她一步踏前,面前的人满心防备的后退一步,她再踏前一步,面前的人又后退一步。 看上去是对峙,实则是实力完全不相当的对手,岚颜摆摆手,“你们去通报城主吧,我找的人,不是你们。” 守卫们互相看了一眼,眼见着岚颜的脚步就要踏入城门,他们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手中的武器,“你有什么资格叫城主来见你,先过我们这一关再说。” 岚颜微笑着,点头。 “好!” 一个字音落地,岚颜的身体忽然在他们眼前消失,快到只觉得眼前清风拂过,那窈窕的身影就不见了。 他们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寻找,却发现身体瞬间不能动弹了,唯有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着。 守卫首领急了,“兄弟们,上啊!抓住那个女人!” “大哥!”有人的声音哆嗦着传来,“我,我动不了。” “我也是!” “我也是!” 首领憋的满脸通红,最终僵硬着开口,“我也是……” 一群守卫,就在眨眼之间,成为了城门口的塑像,长长的一排,姿势一致地呆在那里。 耳边,是女子轻柔的嗓音,“你们不过是被点了穴,两个时辰后自解,现在就先呆着吧。” 守卫首领义正言辞,“有本事你就解开我的穴道,我必不放过你。” 眼前一花,原本消失的女子忽然又回到了他的面前,带着邪性的笑容,“你确定吗?” 守卫首领的心中闪过无数个年头,恨不能一巴掌抽死自己,都怪自己多嘴啊,为什么要逞英雄啊,就自己这点本事,人家一根手指头就戳死了啊。 岚颜的手指伸出,慢慢地指向他,看着眼前无限放大的手指,守卫额头上的汗珠一粒粒地滚了下来。 他一个小小的守卫,何必和这样的人物较劲呢,人家弄死自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岚颜的手在他眼前掠过,抓上了他握抢的手腕,然后慢慢地抬高、抬高……直到他的头顶上方。 枪尖朝下,锋刃的寒意刺破头皮,让他全身一粒粒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岚颜非常满意自己摆弄的这个造型,“两个时辰后,你来找我,我和你对决。” 她坏心地敲了敲那个枪尖,“前提是,你得握紧你的枪。因为两个时辰,人的手指会无力,不小心掉下来你就被自己弄死了,所以千万抓紧了。” “我……我……”守卫首领哆嗦着,“我抓不紧。” 岚颜调皮地飞了个媚眼,“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她身体一跃,犹如翱翔的丹凤跃上了城楼,衣裙在烈烈的风中飞舞,几要将她临风吹去。 岚颜吐气开声,清亮而坚定的嗓音飘荡在“原城”的上空:“我岚颜,以玄武圣兽守护者的身份,请求原城城主相见……” 请求原城城主相见…… 请求原城城主相见…… 请求原城城主相见…… 声音,飘散。 阳光下,城楼上高高的身影那么高贵,透着无尚的坚定力量,令人不敢逼视。 她就像乘风而来的仙子,静静地站在那,俯瞰着“原城”中的芸芸众生,等待着众人的反应。 前方的中心,那金碧辉煌的大殿,诉说了“原城”千年的辉煌,那是玄武内丹给与的庇佑,现在她来讨债了。 殿中,奔袭出无数铁甲勇士,朝着城门的方向奔来,岚颜看着他们不断的靠近,冷笑。 既然不能善了,那她就为管轻言,抢回这座城! ##同心御敌 铁甲士兵们将城楼团团围住,远处的弓箭手搭弓如满月,直指着城楼上那道纤细的身影。 阳光下,弓箭闪烁着道道寒光,夺人呼吸。 黑压压的数千人,和一个孤单柔弱的身影,似乎是完全悬殊的对比。 “原城”守卫军的首领原灿抬起头,看着城楼上那名女子,那人的身影很安静,安静的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她高高地站在城楼上,原灿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神祗俯视着的无为众生,那平静的眼波更像是一种嘲讽,嘲讽着他的无知。 但他是原城的守卫军的首领,他要对城主尽忠。城主的命令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手抬起,遥遥指向城楼上的女子,弓箭手的箭,也随着他这个动作,而转移,而停留,定格在那女子的身上。 几千人围攻一名女子,不给对方任何开口的机会,不惜任何代价地杀了她。今日即便他将这女子射落城楼,“原城”的名声只怕也会一落千丈成为他城的笑柄吧。 “放!”他毫不留情地大喊着。 疾弓箭雨,遮天蔽日般射出,弥漫了整个天空,在箭雨的密布下,他几乎看不清那城楼上女子的身影了。 在一阵猛烈的弓弦响动和箭破声后,城楼下又恢复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城楼上,女子的身影不见了。但是,没有人欢呼。因为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女子不见了,并非被他们的箭射落,而是忽然间从眼前消失。 不是武功,因为武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身法,那又是什么,幻术吗? “我说过,我是玄武圣兽的守护者,你们不是我的对手。”那声音凌空幽幽的又出现了。 “啊,看!”有眼尖的士兵指着城楼上。 就在那女子最初消失的地方,她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依然临风飘逸,手指间拈着一朵小花,低首浅嗅。 她的话,无形中在动摇着人心。 玄武圣兽本就是传说中才会出现的神物,而她……是神物的守护者,她又怎么可能是凡人?他们对她举刀相向,是否意味着在与天道做对? 一个个想法都人们心头流淌而过,对城楼上那道身影也渐渐起了敬畏之心。有人开始迟疑,有人犹豫着想要放下手中的武器。 原灿不是没有迟疑,他也不是没有敬畏。但是…… 他狠狠地一咬牙,“你们不要听她的妖言惑众,她根本就是觊觎我们原城的玄武灵丹才捏造了这样的谎言,城主命令,但凡原城居民,只要见到她就是格杀勿论。” 是的,格杀勿论。 不给解释的机会,不用拿活口! 人群有着稍微的迟疑,但最终他们选择相信自己的首领,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雾气,而举着枪的武士们,则朝着城楼上冲去。 喊杀声,响彻一片。 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飘过众人耳边,那城楼上的女子动了,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乘风而落。 掌心抬起,一股柔和的劲风吹过。 一切,似乎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在原灿感受中,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第二波射在空中的箭,竟然全部倒掠而回,以同样的速度朝着他们迎面扑来。 惨叫声,惊吓声,瞬间交融成一片。人们疯狂地躲闪着,踩踏着,翻滚着。原本整齐的队伍几乎是在转眼间,就变得四散凌乱。 士兵中心的阵容里,纤细的身影落下,手中依然拈着那朵小花,嘴角的微笑,却比花朵还要艳丽。 她轻轻抬起眼眸,落在原灿的身上,原灿的耳边忽然闪过一道清晰的声音,“愚蠢的家伙。” 她是在骂他吗?明明彼此之间还有十余丈远,按理说他听不到的啊,为何这声音却如此清晰。更何况,他还看到了对方眼神中那一缕轻蔑。 她蔑视他的决策,蔑视他的行为。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不,他不可能错。他只是在执行城主的命令,他是原城的人,原城城主就是他的天,他决不能违背城主的命令。 人群,才退又上,扑向岚颜。 红袖轻摆,衣衫飘扬,飞扑上来的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岚颜抬起脚步,朝着原灿行来。 这一步,明明很轻,却无人敢摄其锋芒。十丈之外的一步,原灿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也不敢面对这女子。 岚颜轻启唇,“你的城主,在哪里?” 原灿鼓起勇气,“城主是我们原城至高无上的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那你见过吗?”岚颜忽然反问着。 原灿一愣,立即嘴硬地反唇相讥,“当然!” 人影一晃,原灿差点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那本在十余丈开外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我说的是最近几年。” 原灿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我不需要、告诉你。” “蠢货。”岚颜的手挥过,数十人就在这一掌之下再度飞了出去,原灿的身边,再无一人可保护,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光杆。 “如果你都没见过城主,那若是他人冒充城主下达命令呢?”岚颜的手掐上他的咽喉间,冰冷的指尖让原灿哆嗦着,他知道对方只要稍一用力,他这条小命就彻底交待了。 “我又凭什么相信你的话?”原灿咬着牙,奈何那牙齿咯咯的直打架。 “就凭我可以杀你却没有杀你。”岚颜双眸凛然,“就凭我可以杀尽这里所有的人,我也没有。” 是的,他相信她说的,就凭她刚才的一手之力,纵然这里有千人,她同样可以血洗,但是她没有。 “我告诉你,你所谓忠诚的对象,根本不是你的城主,而是一个外人假冒的。”岚颜冷冷地开口,“把你的人都撤了,让我进去。” 原灿还在犹豫着,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岚颜的话戳中了他的心思。 这几年,城主越来越奇怪,见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而每一次下达命令,都是在黑暗之中,就即便这样,城主还是全身包裹在黑袍之下。身为近身护卫,他有多久不曾靠近过城主了? “你,有什么可以证明的?”原灿的忠心,依然让他不敢轻易下决定。 证明? 岚颜能拿什么出来证明?把那个黑袍人揪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眼前这个食古不化的男人,岚颜简直想一拳头敲开他的头,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不愿意多造杀孽,否则岂容他在自己面前叽叽歪歪。 “我能证明。”一道俊朗的嗓音响起,人影落在原灿的面前,黑衣长袍,金丝纹绣,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觉挺拔朗然。除却武者的风采,全身上下还萦绕着一股贵气和沉稳,当那双深邃的眼眸停留在原灿的脸上时,更是一股强大的威压落下。 “少,少城主。”原灿一声低呼,下意识地俯首行礼。 数千士兵齐刷刷地跪下,拜倒。 岚颜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你……” 管轻言的眼眸转到岚颜的身上,威压刹那敛尽,只有她最为熟悉的玩世不恭,冲她坏坏的一挤眼睛,“好看吗?” 岚颜抿唇,眯起的眼睛隐藏不住双眸中的欣赏,“果然,人靠衣衫马靠鞍。你还是收拾干净了帅。” “但是你喜欢不修边幅的我。”管轻言小声地说着。 “错。”岚颜一本正经的脸,却是小小的一动唇,“我喜欢不穿的你。” 管轻言的笑意更深,眼角都飞扬了起来,抛给她一个妖娆的眉眼。 短暂的分别,能看到完好无恙的他,真是太好了。那颗一直牵挂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管轻言再看向原灿的时候,表情又恢复了庄严,“他在哪?” “他……”原灿期期艾艾,“他……” 在管轻言这样的目光中,他也开始相信岚颜的话,或许岚颜说的是真的,毕竟少城主也在怀疑,那大概、大概是确有其事吧? “我不欲与自己城中兄弟为敌,才让你住手。”管轻言森冷着脸,“你可以不说他在哪,但不要再让原城的士兵对我刀剑相向。” 原灿看着那傲然的转身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中朝着宫殿的方向走着,那份沉稳与淡定,原灿再也无法下达攻击的命令。 自从少城主回来原城之后,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标准的二世祖纨绔子弟,让他曾感慨过城主后继无人,原来那些只是少城主的保护色,是他走眼了。 管轻言的一举一动,都让他不得不臣服,不得不相信。 还有……原灿的眸光看向管轻言身边的女子,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那么和谐,那么让人羡煞。 “所有原城守卫听着。”原灿的头顶上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击杀管轻言和岚颜两人,不准留任何情面!” 原灿惊讶抬头,原城城主的宫殿上方,不知何时已站定了一道黑色的人影,森寒的眸光停在管轻言和岚颜的脸上。 “杀!” ##神兽齐聚(一) 城主的命令,没有人敢违背。即便原灿还在迟疑中,但是他人没有如他般感受过管轻言的威严,他们只知道听从。 “哗啦!”人群刹那间将管轻言和岚颜团团围在中间。 两人,对几千人。 面前,是几乎水泄不通的人群,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的铁桶阵容,而对手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随时取他们的性命。 岚颜的眸光只是轻巧地扫了眼面前的士兵,随后就转向了一旁的管轻言,与此同时,管轻言的视线也正好转了过来。 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战斗的火光。 “你怕吗?”管轻言轻声问着她。 “你说呢。”岚颜反问,表情却是一派轻松。 “这么多年什么都和你一起干过了,唯独欠缺一点。”管轻言居然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就是一起打架。”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期待心啊?虽然……真的很值得人期待。 “那就打一场吧。”岚颜抬起了手腕。 “喂。”管轻言轻声叫着她,“要不要打一个赌?” 这家伙还真是打赌上瘾了,什么都想要赌一场! “赌什么?”岚颜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定是被管轻言带坏了,但凡是他的提议,总能那么恰到好处地搔到她的痒处。 “谁打倒的人多。”管轻言悠哉地提议。 岚颜的眼睛放光了:“赌注是什么?” 管轻言的手指轻轻点上她的唇瓣,“我赢了,在这里给我一个吻。我输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下跪。” 听上去很能满足虚荣心的赌注,岚颜点点头,“成交。” 话音落,岚颜率先扑入了人群,掌心舞动中,“叮当”声响彻,有些人甚至连人影都未曾看清,手中的武器已经落了地。 岚颜指尖弹出,十道劲气从指尖射出,面前顿时十人倒地,她得意地回首,却正好看到管轻言面前的人影倒落。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瞬间扑入了人群。 他们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与其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但是岚颜和管轻言的出手,都是带了几分情面,他们只是以最快的速度点穴截血,让对方失去行动力,却始终没有出现杀招。 因为岚颜心中明白,这里终究是原城,而管轻言还是原城的少城主。 两人一出手,就有人倒下,转眼间地上已是躺倒数十人,这大大震撼了他们面前的对手。 士兵们在后退,没有人再敢上前,以两人为中心的圈子,越来越大。 “啊!”忽然有人一声惨叫,口中喷出一篷血雨,手指捂着胸口,指缝中泊泊的渗着血。 他的面前,正是岚颜。 而此刻的岚颜,也才放下刚刚弹出劲气的手。 所有人的视线中,都觉得这是岚颜的杀招,岚颜杀了他们的兄弟。 而唯有岚颜清楚,自己刚才只是点了穴,这带有杀招的一指,不是她点的。 她回首,身后高高的殿顶上,黑袍人的眼中射出森冷的光芒,“我们的敌人已经大开杀戒了,原城的勇士们还裹足不前吗?” 这一篷血,果然激发了所有人的斗志,有人真臂高呼,“她杀了我们兄弟,我们要为兄弟报仇!” “为兄弟报仇!” “为兄弟报仇!” 一呼百应,所有人都扑了上来,瞪着通红的眼睛,手中的武器疯狂地朝着岚颜劈砍着。 岚颜知道,这个时候不需要解释,因为他们已经听不进任何的解释。 她手中的劲气奔涌着,飞快地射着。不管来者有多少,她也不在乎! 但是,就在她手中的劲气刚刚触碰到面前人的身体时,又是一篷血雨飞溅,温热的血溅到了岚颜的脸上。她看到面前人眼中的不甘心,不相信,然后……慢慢地滑到在她的面前。 混乱的局面下,没有人看得到究竟是谁射出来的劲气,但是所有仇恨的心,都属于岚颜。 他们眼中疯狂的光芒都在诉说一个事实,他们要杀了岚颜,不惜一切代价。 岚颜知道那抹劲气是谁射出来的,也知道嫁祸自己是为了什么,她的眼前,血花在飞溅,一个个人影在倒下。 仇恨,在飞涨。 “轻言,你能应付吧。”岚颜靠在管轻言的背后,低声问着。 “当然。”管轻言只是回给浅浅的几个字,“去吧。” 他们,都清楚事情的缘由,也明白彼此的想法,他能给她的,就是做她最坚实的后盾,告诉她一切不必担心,他可以应付,也可以为她承担。 岚颜点头,口中一声轻啸,身体腾空而起,直扑大殿上的黑袍人。 空中,她指尖飞弹。 这一次的力量,绝非她面对那些无辜的士兵所用的力量,而是毫无保留,充满杀气的力道。 黑衣人同样,也是一掌拍出,带着炙热的风,带着满满的杀气。 两人的力量在空中相撞,一股强大的气流四散,空中的岚颜变幻着身形,而殿盯上的黑袍人,也是同样身体后掠,方才拿捏站住。 当他站稳身形,绚烂的衣衫飘飘落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一双锐利的眸子,冷然看着他。 “终于重见了。”岚颜森然开口。 回应她的,唯有一声冷笑,黑袍人的冷笑。 他们之间的仇恨,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语言来挑起,杀了对方就是最好的结束。 岚颜的手指飞点,黑袍人也是掌心连拍,两个人的身影在空中交错着,犹如一道道闪电。 “你害了我太多次,纵然天容你,我也不会容你。”岚颜的声音在盘旋,让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你欠我的,欠轻言的,我都会让你一次性还给我们。” “恶心的家伙。”黑袍人的回答,唯有这简单的五个字。 掌心,相触。 一股灼烧的力量从对方的手心处传来,岚颜后掠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掌心处,一块漆黑的痕迹,带着灼烧的印记,刺痛着岚颜。 朱雀之火,天下间最为猛烈的火焰,天界赋予的力量,而她此刻就在与天抗衡。 有什么关系呢,她是逆天而生的人,她注定与天对抗。 黑袍人的功力不仅高深,而且有着天赋的力量,即便只是错身擦过,她的衣衫上也会有一片焦黑的痕迹。 不过对方,似乎也不比她好多少。 肩头的衣衫裂了一道口子,同样渗着淡淡的血痕,狐火乃天下至阴之焰,他也同样不好受。 从表面来看,两个人是一样的狼狈。 岚颜身上处处都是焦黑的烧痕,而黑袍人的衣袖、肩头、黑袍下摆,都被岚颜的力量撕扯出一道道的痕迹。 岚颜似乎和对方的衣服干上了,哪怕拼着被对方打上一掌,都要揪扯下对方的一片衣角。 看上去,黑袍人更加狼狈,实则岚颜的伤则更多。 但是她不在乎。她在竭尽全力地缠着对手,留下对手! 而在数千人围攻中的管轻言,爆发出一声轻啸,“我以少城主的身份对你们下达命令,都放下手中的武器,因为那个人,根本不是城主!” 喝声如雷霆,震撼。 有人迟疑着,有人依然不信,他们将目光投向了正与岚颜厮缠打斗的人,似乎是希望看到什么端倪。 而他们看到的,只有两个始终打斗激烈的人影。 ##神兽齐聚(二) “不要听他的妖言惑众。”黑袍人的声音依然沙哑着,命令着。 “我妖言惑众吗?”管轻言的声音更加的严厉,“那你敢不敢摘下你的斗篷,露出你的真面目?” 一个举手之劳的动作,黑袍人却没有动。 管轻言的声音一字字一句句地传入众人耳内,“昔年我离开原城,父亲也默许我再也不回到原城。可就在几年前,原城的人忽然以各种方式逼迫我回来,一改前十几年的约定,我想这根本不是我父亲的想法,而是你在我父亲过世之后,以他的身份下达的命令,为了玄武灵丹!” 将管轻言留在身边,以管轻言的玄武转世身份勾引玄武内丹,就如同一个人见到了自己的亲人,自我的保护会自动减弱,而他就是趁着玄武内丹减弱防备的时候,下手。 “这么多年的计划,你盘算了不少年吧?”管轻言冷笑着,“你不敢杀我,是因为你还没有完全得到玄武内丹灵气,一旦你彻底得到了玄武内丹的灵气,你就会找借口杀了我,从此玄武再无转世,人间就少了一个守护者。你的目的,根本就是要人间大乱!” 一句句的指责,一声声地质问,带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黑袍人的身上。 管轻言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从绝幽之境逃离之后,你以为我在哪里?你别忘了,我是原城的少城主,原城所有的密道,我都清清楚楚,我就躲在正殿之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岚颜猛然回头,看到管轻言目眦欲裂的神情,抖动的唇角是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我看到了父亲的遗骨,你以为将他藏在大殿下的密室里就没人知道了吗,你以为杀了他就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了吗?他胸前骨头尽碎,是被人掌法震碎的,他衣衫上有灼烧的痕迹,是你的朱雀之焰造成的。也许他在最后一刻,逃进了密室中,落下了千斤闸让你不能进去。但是你万万想不到的是,我却知道另外一条路,可以通向哪里,如果不是被你逼到疗伤,我也不会想起哪里,谁知道……” 他的手抬起,掌心中赫然是一方令牌,管轻言大喝,“原城城主之令,所有人住手!” 他面前的人,呼啦一下散开了,全部跪倒在地。 城主令,一向由城主贴身安放,一向是身份的象征,再传给下一任城主,如果没有得到城主的认可,城主宁可毁掉城主令,也不会移交。 而原城的城主,在最后一刻,没有毁掉城主令,或许在他的私心中,还是等待着管轻言回来的吧? 时光轮回,管轻言终究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拿到了这枚保存的城主令。 黑袍人的身影凝滞了下,很快就被岚颜找到了空挡,疯狂地攻击着。 那沙哑的声音还在挣扎着,“管轻言,你偷取我的城主令,我才是真正的城主,你们给我杀了这逆子!” 而他的仇恨,也同样投射在了岚颜的身上。 掌心中一股火焰在跳动,鲜红如血。 岚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火焰,但却并不畏惧,对于这个长久的对手,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也要把对方拿下。 就算这火焰能伤她,她也不管了! 大不了,两败俱伤! 岚颜提起了十二分的功力,冲向了对方。手指抓向——对方的肩头。 红色的火焰,在黑袍人周身升腾,幻化出火鸟的形态,随后燃烧……扑向岚颜。 天际,一声清啼。 白色的身影划过,蓝色的翎羽拖曳出天空最绚烂的色彩,掠过原城的上空。 白羽师傅? 这一次,岚颜确定她看到的,不是白羽师傅灵气幻化出的凤凰身,而是真真实实的凤凰之身。 远方,回应了一声龙吟。 金色的光芒,刺眼夺目,从远方快速地涌动而来。 是苍麟吗? 不,不仅苍麟。岚颜能感受到,那涌动的云团中,不止有苍麟的气息。只因那白色的凤凰太吸引人,只因为龙吟凤鸣太震撼。他人看不到那一团青色,还有一片白影。 封千寒,段非烟吗? 心头突地一跳,是妖气的感知。 就连他,也来了吗? 岚颜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看着那金色急速朝着原城的方向而来。而黑袍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毫无保留地拍出一掌,似乎是想要在这最后一刻,夺取岚颜的性命。 白色的灵气,环绕在岚颜的身上,在红色火焰扑到的刹那,岚颜只觉得自己身前依稀有一道清凉的盾影,在与那炙热的朱雀之火抗衡着。 有了这层保护,岚颜的手去势更猛,始终不离对方的肩头。 “白羽!”岚颜清晰地听到黑袍人口中吐出的名字。 黑袍人飞退着,奈何终究慢了一步,他躲过了岚颜手的伤害,却忘记了那原本就撕裂的衣衫,在飘飞中一角被岚颜抓住。 “嘶!”一声清脆的布帛撕裂声响起,那衣衫从肩头被扯开,直到胸前。 一抹艳红,闪现。 “啊!!!”女子尖锐的叫声响起,手下意识地捂上胸口。 岚颜松开掌心,黑色的布条缓缓飘落,“从我那日的手擦过你的胸前时,我就想这么做的,你不是城主吗,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变幻性别的!” 当初在绝幽之境中的交手,当岚颜那次偷袭擦过她的胸口时,岚颜就知道她绝不可能是管轻言的父亲。只是要揭穿她的身份,唯有用这样的方法,让所有人见证。 下作了些,但她本就是个无赖,解恨就好。 白色雾气从岚颜身上散开,慢慢凝结成一个人影,白羽师傅,他终究还是来了。 “师傅。”岚颜有些不满,“她杀不了我,顶多伤我而已。” 白羽表情清冷,“我的徒弟,岂容他人伤害。” 岚颜的嘴角弯起了快乐的笑容。当眸光再转到黑袍人身上的时候,却已是强大的自信,“我今天就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金色,闪耀在岚颜的身侧,紫袍的威严男子终于显露了他的样貌。 他衣衫猎动,翻飞。狂傲的气场在肆意散发着他的怒意,发丝飞扬拍打在肩头,一双龙目炯炯地盯着眼前人。 单这气势,万物生灵皆俯首,“你,到底是谁?” 黑袍人的身后,同样显现出三道人影。 封千寒、段非烟、还有一道红影,妖娆又魅惑的红色——凤逍。 不过某人似乎并没有他们的紧张,抛起一粒果子,轻松的用嘴接了,“你们打你们的,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来看看热闹,看看是谁那么大能耐,伤了我家娘子。” 话轻松,眼神可不轻松。 段非烟邪气的扬起了嘴角,“我也想知道,谁伤了我夫人的脸,我想扒光了她的衣服,挂在我鬼城上展示。” 不愧是最缺的人,永远都知道怎么伤人自尊到极致。 封千寒只是望着岚颜,“颜儿,过来。” 这种包围之下,任何人都不可能走脱,任何人都不可能有逃离的可能。 “不。”岚颜凝重地摇头,“她,是我的!” 积怨了这么久,不让她亲自动手,她会一直遗憾的。 黑袍人疯狂地笑着,“岚颜,今日之仇,我必然千万倍还你,你不是想得到玄武内丹吗,我告诉你你永远都不可能拿到。就算你有青龙白虎,就算中央主神和白凤保护你,你要杀我都不可能。” 她的手指一扬,岚颜只觉得眼前的阳光在扭曲着,再想看清楚,眼前已失去了黑袍人的身影。 这……这是怎么办到的? 而白羽的表情渐渐凝重,“原来如此。” 岚颜清晰地看到,苍麟的表情,变了。 不仅凝重,还有愤怒。 ##一个是师傅,一个是哥哥 岚颜的目光转过,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沉默不语着。 唯有她,似乎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明白。 “师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岚颜选择了一个最靠近自己的人,白羽。 至少从白羽刚才的口气中她可以判断出,白羽是很了解内情的人。对方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却让这么多人都凝重了表情。 岚颜只是好奇,只是想知道真相,她没想到的是这句打破平静的问话,却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影响。 “因为……”白羽才说两个字,就被人打断了。 “逃家的夫人,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下,这么久没有联系的原因啊?”邪性的声音,藏着某种秋后算账的意味。 岚颜一抬头,就对上段非烟哪似笑非笑的眼睛,双手抱肩瞪着她,再是笑意满面的表情也遮掩不住眼神里的怒气,“你不是和我说去趟妖族就回吗,怎么一去这么久,我还在杜城等着你行礼拜堂呢。” 岚颜默默地垂下头,当初她感应到凤逍的魂魄,急切地想要赶回妖族,只匆匆丢下一句话给段非烟,就此消失不见,之后……之后越来越多的事情,让她分身乏术,也就耽误了。 “我……”她承认,是她自己的错。想要解释,可是才抬头,忽然看到了一旁的封千寒和凤逍,她就这么活生生地咽了回去。 千寒哥哥,她一直最喜欢腻歪在他身上的千寒哥哥,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也忘记了给他一个信,捎个消息。 犹记得在封城的时候,只要她犯了错,千寒哥哥就会…… 岚颜偷瞟了眼封千寒,手掌下意识地捂上自己的屁股,还小心翼翼地揉了揉。 一会,她会不会挨打啊?毕竟这次的祸闯的太大,就算自己长大了,她也不确定千寒哥哥会不会揍自己。 “噗。”一声妖娆的轻笑,伴随着一粒葡萄籽被吐出,永远都是那欠扁的嗓音,“她居然还怕你打屁股。” “没打乖,可见当年打的不够狠。”封千寒面沉如水,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岚颜嘴角抽搐,身体瑟缩了下。 她十分确定,千寒哥哥今天的火非常大、非常大。 他还十分确定,段非烟的火气也非常大、非常大。 她更十分确定,凤逍的火气更是非常大、非常大。 别看凤逍一脸笑嘻嘻的表情,别看他那轻佻又无所谓的靠着柱子吃着葡萄,但以她对凤逍的了解,现在的凤逍恨不能撕了她的狐狸皮。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就在某人的小脑袋瓜子飞快运转的时候,封千寒已经迈出了两步,站到了她的面前,手一抬…… 岚颜飞快地双手抱头,蹲下:“千寒哥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不给你消息,不应该让你担心,我知道我不在你一定很着急,不过我怕疼,你不要打我好不好?” 这些话,想来也有很多年没说过了,当年每当她做坏事封千寒要揍她的时候,岚颜就是这个小可怜的动作姿势,立即讨饶卖乖。 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的顺溜,居然没有半点结巴。 封千寒的手停在空中,某人抬起头偷偷看了眼封千寒,又飞快地低了下去,口中絮絮叨叨,“千寒哥哥,人家已经知道错了,能不能少打两下,颜儿怕疼。” 声音越到后面越是可怜,到最后只剩一双眨巴着可怜的眼眸,无辜地望着封千寒。 这是她一贯对付封千寒的招式,一般来说屡试不爽,封千寒虽然气她怨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揍她。 她看到封千寒的眼神在变幻,依稀有松动的迹象,更加可怜地眨巴了下眼睛,“千寒哥哥。” 谁知道封千寒一咬牙,“每次可怜你,每次你都不知悔改,不打你你记不住!” 啊! 岚颜知道这一次封千寒气大了,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打,似乎很丢脸啊。 眼见着封千寒的手落下,岚颜一声嗷叫,也不管身边是谁,先求救了再说。 她扯着身边人的衣衫,一猫腰钻到了身后。 而封千寒此刻的手也落了下来…… 无声,无息。 岚颜偷偷地探出头,发现封千寒空中的手,正被人握住,而握住封千寒手的人,恰恰是她求助的对象。 白羽师傅! 岚颜心头一凉,脑海中闪过两个字:完了。 都怪她,刚才一激动随便抓了个人做挡箭牌,完全忘记了自己身边的人,正是白羽师傅。 封千寒显然也没想到白羽会有这个动作,表情更加冰冷了,“千寒训妹,白凤大人也要管吗?” 天呐,这口一开岚颜就知道今天不会善了了。 封千寒虽然冷傲,却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一旦以身份压人,代表着他此刻非常愤怒。更遑论他对白羽说的是白凤大人,一个很尊重却很排外的字眼。 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这是我们家人的事,外人走开。 白羽是她的师傅,似乎是被她无辜牵连的。 岚颜站起身,看着白羽和封千寒两人相交的手腕,心一横插到了两个人的中间,“千寒哥哥,是我的错,你还是打我吧。” 封千寒还没说话,她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呵呵。” 明明带着笑的两个字,为什么听在她耳朵里,却是嘲讽、生气,还透着一股秋后算账的气势。 凤逍他…… 岚颜苦哈哈地看向声音的来处,果不其然对上了那双轻佻的眼眸,不过眼眸里的光芒很是耐人询问。 岚颜猛地明白了什么。 封千寒和凤逍,是将自己当做爱人来看待的,他们对自己有着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封千寒刚才的行为不啻于在宣告自己的主权,而白痴的自己为了怕挨打,居然向别人求救,这本就惹怒了封千寒。 更惹怒封千寒的是,那个被求救的人,真的出手了。 岚颜的头皮发炸了,她的手臂攀上白羽的胳膊,“白羽师傅,是我的错,我应该领罚的。” 只要白羽师傅不再坚持管闲事,千寒哥哥也就不会再生气了。 谁知道…… 白羽抬起手腕,覆上了她的手背,把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轻柔地拉了下来,却没有放开,反而握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岚颜只觉得背心一凉。 这寒意,从她的背后爬起,一层层地竖了起来,因为她发现不仅封千寒的眼神更加难看,凤逍的笑意从嘴角消失,段非烟的表情变得凝重,背后那一层让她发凉的寒意,是轻言的吧? “师傅……”岚颜很努力地想要挽救此刻的形式,不料白羽却是露出一抹浅笑,望着封千寒。 “青龙大人,打狗也要看主人,是不是?” 打狗? 她虽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狐妖,但怎么也是一只狐狸,白羽师傅你不能随便就把人家的种类改变了啊。 “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喂了她这么多年,我以为这狗的主人应该是我啊?”封千寒毫不留情反唇相讥。 岚颜把脑袋转向了封千寒,表情悲催。 白羽师傅贬低她就算了,为什么千寒哥哥也贬低自己,他们实在太过分了,呜呜呜。 “千寒哥哥。”某只狗儿呜咽着,想要为自己正名。 “她是青龙大人的妹妹,可她却是我的徒弟。”白羽居然没有半点相让的意思,“于辈分而言,青龙大人似乎应该尊重我的话。” 辈分,白羽居然和千寒哥哥扯辈分。 按理说,青龙白凤都是一样的身份地位,但是千寒哥哥口口声声的妹妹,就给了白羽师傅捏住把柄的机会。 天呐,她那个邪性不讲道理,难缠的白羽师傅又回来了。 封千寒的眸光停留在白羽握着岚颜的那只手上,“既是师徒,白凤大人似乎有些僭越了。” 岚颜忽然想起了白羽师傅在她敬茶的时候问的那些话,如果喝了那杯茶,他与她之间就是父女伦常,是否再也不能有出格的动作和话语。 她轻轻地挣开了白羽的手,她不希望为了保护自己,却侮辱了白羽师傅的名声,毕竟有失伦常这个罪名,太大了。 封千寒的手,一把抓住了岚颜的另外一只手腕,生生地将她带进了怀中,“一会自己领罚。” 岚颜郁闷了,这么大的姑娘家家,还要被打屁股,还要主动领罚,太折磨人了。 谁知道封千寒才将岚颜半个身体搂进怀中,岚颜才挣脱的那只手腕复又被握上,还是那浅蓝的衣袖,还是那清冷的指尖。 “青龙大人,我与她虽然有师徒之实,却没有师徒之名。”白羽的眸光转向岚颜:“那杯师傅茶,我记得我似乎没有喝。” 岚颜哑口无言,因为那杯茶,白羽师傅真的没喝。不但没有喝,还弃若敝履地丢到一旁。 白羽的嘴角笑意再露,“倒是青龙大人,昔年封城认妹,天下皆知。这僭越的人,不知道是谁呢?” 白羽的手腕微一用力,岚颜竟活生生地被白羽从封千寒的怀里拔了出来,贴上了白羽的臂弯。 ##神兽们的混战 岚颜郁闷了,这、这都是什么事? 她理解封千寒一贯教育自己的方式,也心疼白羽师傅对自己的护卫之心,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觉得尴尬啊。 两个几千几万岁的老人了,当着满城的士兵,还有其他的同伴们,把她揪来扯去,这样真的好吗? “既然两位一个是师傅一个是兄长,似乎说服力还是不够呢。”一只手搭上了岚颜的肩头,半个温暖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 这个声音…… 岚颜的头好大,真的好大。 有种人天生不好惹事,比如曲悠然,比如苏逸。但是有种人,天生就不怕事大,比如凤逍,比如此刻身后的……段非烟。 “我杜城的城主夫人,现在是不是该和我解释解释,你翘家逃跑的事了?”段非烟的脸低下,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和口吻在她耳边说着。 说话就说话,他能不能不要对着她耳朵呵气啊? 搂就搂,他能不能不要把手放在她的腰间抚摸啊? 这大庭广众的,他欲火上脑啊? 但是她却又没有理由去推开段非烟,因为她从段非烟那听似玩世不恭的口气里,听到了心疼。 她能感受到段非烟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他一定是在寻找自己毁容后的伤痕,他那挑逗般的手掌,抚摸的却是她的穴道与筋脉,他在担心她,生怕她还留有一丝丝的病症。 唯有她,能从他那不正经的口气和动作里,感受到他的温柔。 若说白羽师傅和千寒哥哥是用冷漠和疏离来当做自己的保护色,这段非烟的保护色,则是那永远的浪荡表情。 “喂。”岚颜低声警告着段非烟,“给我收敛点。” 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心,都不能这么上下其手吧。 小小的笑声在耳边回荡,“夫妻重逢,不是理应如此吗?” “夫妻?”有人突然出声了,“我怎么不知道段城主三媒六聘娶过她?我怎么没收到过杜城城主娶妻的帖子?我怎么不知道她和别人成亲拜堂过?” 岚颜的脑袋嗡的一下,炸了。 这声音、这语调、这态度,除了凤逍还能有谁? 他不是说了只看热闹不多事的吗?现在突然开口干什么,嫌这边的热闹不够大吗? 那红色的衣衫在风中飘摇,一同飘摇的还有某人慵懒的口气,“你们圣兽之间的事本来与我无关,我的目的只是带我妖族的王和我的妻子回家,你们打也好闹也好天翻地覆也好,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不过……人家都上下其手到我妻子身上了,我也没办法了。” 凤逍一指点出,一枚葡萄夹杂着风声朝着段非烟电射而来,段非烟不得不放开了抱着岚颜的手,闪身躲过。 凤逍眯起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我不管你们是哥哥还是师傅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出嫁从夫,而她是我明媒正娶拜堂成亲的妻子。” 论资格,这里的确没有人比凤逍更有身份说这句话。 凤逍手一抬,瞬间将封千寒和白羽的手挥开,身上火红的衣衫飞起,落在了岚颜的肩头,“你们要争夺灵丹,要觉醒谁,都和我们妖族没有半点关系,从现在开始,请不要再来我妖族骚扰我们。” 论地位,他们是神兽,而她与凤逍不过是妖兽,但此刻的凤逍站在神兽们的面前,却丝毫没有落入下风,甚至那凛然的气质更有隐隐超越的态势。 懒散的凤逍,终于显露了他王者霸气的一面。 这霸气散开,一股强烈的威压在飘荡,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气势迎面扑来,就连岚颜都在这样的气势之下,不敢开口。 “我们回家吧。”凤逍低头看着岚颜,声音已是无比的柔和。 回家,两个字刹那触到了岚颜的心底。 这么多年,没有哪个地方能让她称之为家,唯有妖族,那个她成长牵挂的地方,那个她只短暂回去,却给了她无限欢乐的地方,那个她真正有责任有义务去保护的地方。 她是真的,很想回去啊。 那些忠诚的长老们,那些可爱的小妖物们,还有她那个叽叽喳喳的贴身侍女,都让岚颜开始无比怀念。 但是她不能走,因为还有很多事需要她做。 “颜儿……”凤逍的声音仿佛带了一种魅惑力,“他们都回归了,这里不需要你了,你的责任在妖族。我们走吧……” 为什么,为什么凤逍的声音就像一块磁铁,吸着她不由自主地抬腿? “白狐大人,我有话问你。”这宁静如水般的话,忽然击碎了岚颜迷离的神智,猛的一下清醒了过来。 她猛地扭头,瞪着凤逍,“你对我施迷魂术?” 如果不是迷魂术,她不可能瞬间失去了神智,一点反抗的心都没有就要随着凤逍回妖族。 以心中牵挂先动摇她的心,再以自己这种让她毫无防备的人为引,瞬间让岚颜没有了抵抗力。 凤逍眯着眼睛,轻轻抛了粒葡萄,那葡萄飞起一道弧线又快速落下,掉进了凤逍懒张着的嘴里。 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但是岚颜却不敢生气,毕竟,她更心虚。 一个有丈夫的女人,跟着别的男人跑了还不回家,甚至还在外面勾搭其他的男人,这样的女人能不心虚吗? 凤逍懒洋洋地看了眼白羽,“白凤大人翱翔天际,心怀苍生万民,更对主神大人一往情深守护数千年,我这种走兽只敢仰望却从未想过攀附,不敢领受白凤大人屈尊指教。” 明中自贬,暗中嘲人。这是凤逍一贯最拿手的,那动作语调分明在说,即便白羽是凤凰,即便白羽是岚颜的师傅,他也不会给一分面子,甚至不想有半点交集。 今天的原城,火气好旺,连凤逍都一改过往,气势汹汹啊。 “指教不敢,一个问题请妖王大人解惑。”白羽突然开口,声音也重了两分,而岚颜分明听到了这句话里的两个字——妖王。 不仅岚颜听到了,凤逍显然也听到了,手中的一枚葡萄抛出,他却没有张嘴去接,任那葡萄掉落在地,滚在他的脚边,沾了一圈土。 凤逍要笑不笑,“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既没有必要问,也没有必要回答。 “白羽只是好奇,昔年上天为统辖妖界,立九尾为妖族之王,天地间唯一纯色白狐,只是为何如今的妖界之王却是红狐?” 这件事,同样是横亘在岚颜心中的一个结,她想过要质问凤逍,却没想到被白羽在这种情形下提出。 白羽看向苍麟,“中央主神统辖万物,自也包括妖界,如果妖王有疏于职守导致妖界大乱,主神大人是否要以天界之条施以惩处?” 岚颜从未见过这样认真的白羽,那一字一句的话语,更是让她心惊。 “妖王大人,白羽不解的是,您前世似是人身,出身于封家,既是九尾妖魂,又怎么会以人身出现?”白羽并没有放过凤逍的意思,“是否昔年因为带有神之灵气的红狐出现于妖界,妖王大人觉得出现了替代者,于是以自己的灵丹为其塑妖丹,助其九尾成型,最后丢下自己的职责索性进入轮回中游玩?以至于最终造成了一段孽缘,妖族百年无主?” 什么? 她与凤逍之间,难道竟是这样的关系? 所以说,秋珞伽与封凌寰之间的爱情,原本就是灵气的吸引,因为她的体内有凤逍的灵气。 白羽师傅口中的逆天而生,竟然是这样的缘由吗?依照白羽师傅的说法,凤逍由始至终都知道,因为他回到妖族之后,他的灵丹回归,妖王觉醒。所有前尘过往,都瞒不过凤逍的,可他从未告诉过自己。 岚颜张了张嘴,她想问凤逍,却最终没有开口。 “疏于职守?”凤逍眼中划过一抹森寒,口气还是那么随意,“若说疏于职守就要惩处,那么青龙白虎玄武,似乎一个都跑不掉呢。” 岚颜心一沉,凤逍的话不啻于承认了白羽的猜测。 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凤逍一时好玩之下的产物,更是一个傀儡,一个让自己替代他掌管妖族的傀儡。 该死的! 岚颜咬牙切齿,像极了一个扑人欲噬的狗儿。 那双闪亮亮的眼睛瞪着凤逍,却换来对方一声嗤笑。 “青龙白虎玄武,擅离职守自当要罚,妖王白狐擅改天意,更属僭越,本尊令你们先行纠正前错,将一切引导回正途。”许久不曾开口的苍麟,终于说话了。 引导回正途? 那就是说原本不在天意存在范围内的家伙,都要被毁灭是不是?也包括……她吗? 她似乎明白了凤逍为什么急着带她回妖族的目的,也终于明白了苍麟为什么对自己的那种称呼。 “愚蠢的妖女……”苍麟的这个称谓,岚颜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说的是谁。 她,卑微、愚蠢、无用,总之那些苍麟用在她身上的称谓,都在表明她低贱的身份。 “愚蠢你个头!”岚颜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愚蠢的黄龙,愚蠢的中央主神,愚蠢的臭男人!你他妈的去死吧!!!” 岚颜一把牵起身边管轻言的手,“轻言,我们去找玄武灵丹!” 她风一般地跳下城楼,刮进大殿中心。至于那群争吵的男人……就让他们吵死去吧,就是打起来也不管她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被骂的男人脸上,苍麟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掌在身侧死死地捏着,“这个不分尊卑的女人!” 凤逍一声轻笑,随后是段非烟肆意的笑声,接着……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就连白羽也默默地扬起了嘴角。 凤逍手捂着唇,笑的肆无忌惮,“尊主大人,我想你似乎忘了一个人,就是朱雀。方才那撕空移影的本事,好像只有身为神位的人才能做到吧?” 一句话,又让几人沉默了。 ##郁卒的主神大人 岚颜牵着管轻言的手一路刮进大殿,又从前殿刮进后殿,就像一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翻找着。 衣柜,床上的暗格,翻箱倒柜一通乱找。 回头,管轻言却淡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岚颜不爽了,“喂,你快来找啊。” “找什么找。”管轻言终于挪动了脚步,却是走向岚颜,一把把趴在地上的某人拎了起来,“你觉得她会把玄武内丹藏在床底下?” 岚颜不说话了,垂着脑袋有些无措。 管轻言展开她的双手,轻轻替她擦去掌心中的灰尘,又伸手替她将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随后看了看她身上披着的外衫,皱眉:“说实话,我很讨厌这件衣服。” 那是凤逍的衣服,披在岚颜的肩头,总像是一种宣告,一种领地的宣告。 岚颜低头看看,“为什么?” “觉得像被小公狗尿过尿的感觉。”管轻言没好气地回答。 那他岂不是另外一只小公狗了? 岚颜为这种形容词感到好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多吗?”管轻言笑道:“看他今日的模样,别说白凤和青龙白虎,就连中央主神他又何尝放在眼中?” “怎么?”岚颜歪着头,“怕了?” 一个栗子敲上她的脑门,“我怕不怕,你会心中不明白?” 岚颜失笑。也是,激将法对于管轻言而言,是没用的。 “我今日不说话,是因为没有我说话的余地。”管轻言叹了口气,“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强大的力量,都足以保护你安然无虞,我纵有与他一样的心,却没有一样的能力。我知道,你在意苍麟那句话,那句让一切引导回正途的话,你觉得自己太多余,或许在主神的心中,你不过如砂砾般渺小,可以随意处置。你不喜欢被人看轻,也不喜欢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控的感觉,你放心……” 他轻轻拥上岚颜,“我若能以灵丹觉醒,绝不让你有那么一天。” “若不能呢?”岚颜反问。 “若不能……”管轻言低下头,以额头与她轻触,“那就与你一起被毁灭。” 岚颜笑了,呵呵傻笑。 “其实你知道,没有一个人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毁灭。包括……”管轻言的话到了一半,却又突然打住了。 岚颜追问着,“包括谁?” 管轻言神秘一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要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急于找到玄武内丹,但是我想,玄武内丹应该不在原城了。” 岚颜沉默。 她知道,因为她的妖丹根本感应不到玄武内丹的灵气。 和那日去往绝幽之境前完全不同,那时候她是有感觉的,感觉到玄武内丹就在原城中的某处,即便最终拿到的不是真正的玄武内丹,她还是能笃定玄武内丹就在原城中。 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这种感觉,那玄武内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彻底无影无踪了。 所以她才会在大殿里疯狂地乱找,才会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她总是抱有希望,只为了不想让自己失望。 “不!”岚颜摇头,“现在人多气杂,等到了夜晚,我用妖丹再找,一定能找到的。” “颜儿。”管轻言仿佛在哄一个固执的孩子,“何必做无谓的挣扎?” 岚颜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也如同一个孩子般,带着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倔强和天真。 管轻言无奈了,“好吧。不过只此一次,找不到就放弃好吗?” 他怕的是她的固执之下,不断地催动妖丹对灵气的损耗。 岚颜点点头,“好。” “我允许你用这样的方式逃避他们一次,可不允许你一直用这样的借口,这样确实……”管轻言学着苍麟的口吻,“愚蠢的女人!” 岚颜咕哝着,“这也被你发现了?” 的确,她真的是在逃避,因为她没法面对。 “谁不知道封城九宫主对哥哥的痴迷?”管轻言眼角斜挑着她,“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在场,以你的心性,只怕早就扑上去喊哥哥了。” 人,再是改变,年少时的真挚情感不会变,封千寒在她心中有着太特殊的地位,她今天完全不吭声的状态,出卖了她。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和凤逍两世感情的深厚,你居然连招呼都不打,太假了!”管轻言又是一句话,岚颜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刻意隐藏感情,结果就是无所遁形。 “最主要的是……”管轻言的手点上她的唇,“气息。当他们出现的时候,你的气息是快乐的,我能感觉到。” 岚颜低下头,脚尖蹭着地面,咬着唇不说话。 看到封千寒她当然快乐,看到凤逍她也快乐,看到段非烟、白羽、苍麟,她都是无法自抑的快乐,但是看到一堆同时出现,她肯定快乐不起来。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对谁打招呼,不知道该对谁露出喜悦的表情,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扑进谁的怀里。 所以,她逃了。 很没种很丢脸地逃跑了。 她甚至想以找玄武灵丹为借口,一直逃避下去。果然苍麟说的没错,愚蠢的女人。 管轻言双手抱肩,靠在椅子旁,抛给她一个媚眼,“成为所有人敌人的感觉,真好。他们斗的风生水起,我却渔翁得利。” 岚颜简直不想搭理管轻言,还说凤逍的行为像小公狗尿尿,他何尝不像? “不想面对他们就在这里休息吧。”管轻言将她按入床榻间,“一场斗争你也累了,我去安置好父亲的遗骨,原城一团乱,也需要我去协调。” 岚颜点点头,闭目开始调息。 管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床榻上的女子,转身离去。 当岚颜从调息中醒来,丹田中已是灵气充沛,身体也恢复如常,看着窗外的月光,此刻已是月上中天了,四周一片寂静。 她推开窗,看着外面的月光,轻轻闭上了眼睛,妖气在周身汇聚,凝结。 突然间,她又睁开了眼睛,那原本将要吐出的妖丹也按捺了回去,因为她感受到了一股灵气。 如今的她,已经能清晰地分辨出所有的灵气,封千寒的冷傲,白羽的柔和,段非烟的阴柔,而凤逍的则带了一股妖气。 但是这股灵气,却与他们的都不同,那是一股非常纯正的气息,带着威严与庄重,还有与生俱来的压制感。 顺着气息,岚颜在树下捕捉到了一个身影,或许说那身影本就一直在那,只是满怀心事的她未曾发现而已。 紫金色的衣袍,反射着淡淡的月光,还是掩盖不了那天生的王者之气。 是苍麟! 岚颜几乎是想也没想地伸手,关窗! 那紫金色的身影转了回来,“愚……”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生生把后面的字吞了回去,“女人!” 岚颜的手停了,皮笑肉不笑地挤了个应付的表情,“原来是中央主神大人啊。” “本尊主有话对你说。” 岚颜没好气地回答,“本妖女没心思听。” 她继续关窗,苍麟衣袖微摆,那两扇窗户在强大的劲风之下,凌空飞去,远远地落在了一旁。 岚颜在心里默默地为两扇无辜的窗户哀悼,口气却是充满嘲讽,“看来主神大人功力恢复了许多,小妖女倒忘记恭喜主神大人了。” “你这个……”苍麟眼眸一瞪,又默默地别开脸,“你非要用这样的口气和本尊主说话吗?” 岚颜心头好笑,认识苍麟这么久,似乎还没听过他这么低声下气地说话呢。 “对不起,本妖女无知、愚蠢、卑微,对待主神大人不够尊敬。”岚颜远远地行了个礼,口气恭敬无比,“恭贺尊重大人身体恢复,祝黄龙大人回归,保天下太平安宁,小妖替天下苍生谢谢您了。” “你!!!”苍麟肩头的红发飞舞着,显然是生气了。 岚颜翻了个白眼,假装没看见,心头却是暗喜。 气死你,哼。 岚颜才要转身,身后却刮过一抹寒风,紫金色的身影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主神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岚颜无赖般地看着苍麟,“小妖对于主神大人的吩咐,绝不敢不听从。” 苍麟深吸了口气,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软,“那日,谢谢你。” 那日? 说的是让白羽师傅重生的那日,她被黑衣人当着苍麟的面毁容带走的事吧? “我来看看你,是否都恢复了。”苍麟的手微抬起,似是想要抚上她的脸,却又突然放下,背到了身后。 “我很好,谢谢主神关心,再说为了主神能够恢复,小妖死而后已是应该的。”岚颜依然没好气,只是口气已不似刚才强硬,却还是转身,丢给他一个屁股。 原本以为,她与他至少共生过,也多多少少有些共同战斗过的友情,没想到他可以那么轻易地出口那样的话。 “好,那我走了。”苍麟显然也不是擅于言辞的人,默默地看着岚颜的背影。 “等等。”岚颜忽然又转了回来,“如果你真的感激我的话,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苍麟刻板着脸,吐出两个字。 岚颜沉吟了下,“如果有一天你重归主神之位,要将一切引导回正途,把、把我重新变回小狐狸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再追究凤逍和他们的责任?” “错就是错了,该承担的责任就要自己承担。”苍麟的口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你不用替他们求情。” 岚颜苦笑了下,她忘记了眼前的人是谁,是掌控天下生灵的主神大人。身为神祗,又岂能随意被感情左右?她居然妄想能够用一个小小的恩情让他让步。 岚颜的心头很闷,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这里留给你了,主神大人,我出去透气。”岚颜再也不管那么多,丢下苍麟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 孤单单的主神大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更能敏锐地捕捉到她身上伤感的气息,几度张口,却说不出话,直到那身影走出他的视线消失在夜色里。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为什么要替他们求情?”他愤愤地低吼着,“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变回小狐狸了?” 某郁卒的尊主大人甚至没有发现,他连那个尊贵的自称都忘记了…… 可惜,那远走的人什么都听不到。 ##哥哥的身份还挺好用的 一时赌气跑了,岚颜却发现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回去,万一苍麟还在那呢? 不回去,半夜三更她去哪儿游荡? 于是月夜下的树丛里,多了一个嘀嘀咕咕抱怨的小身影,某人蹲在地上,一边揪扯着花丛里的花,一边低声咒骂着。 “该死的苍麟,也不想想当初我是怎么帮你化为龙身的,要是没有我,你早成一条死蛇了,现在跟我摆什么尊主的架子。” “该死的凤逍,亏我以为你是真心真意爱我的,原来当年我不过是你的玩物,一个捏来当替代品的人,难怪说我逆天而生,人家小狐狸做的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让我承受什么责任,现在倒好,责任承担完了,又让我去当小狐狸。” 想起今天的种种,各种委屈都涌上心头。岚颜一边咒骂着,一边揪着花,转眼间面前的一丛花都被揪的干干净净,岚颜看着满地的落花和绿叶,转了个身又薅上了旁边的一丛花。 “还有该死的千寒哥哥,见面就要打屁股,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想起这段时间的委屈,岚颜开始各种不满,心头想到谁就开始骂谁。 反正她不爽,很不爽。 不多时的工夫,岚颜面前的一排花丛都被揪秃,满地残红。岚颜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上上下下看着还又没有能让她伸出狼爪的地方。 难道要上树去扯树叶?树太高懒得爬,但是扯起来大概会比较过瘾,至少比较多,足够她发泄了。 “你不会真的想上树吧?”某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那戏谑的嗓音,让岚颜更加不爽了,默默地哼了声,不回头不搭理,假装没听见。 “我真的那么讨厌?”那声音又一次飘了过来,“你这么不想见到我?” 岚颜撅起了嘴,赌气:“不想。” 身后的声音没有再传来,倒是依稀有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哎……”岚颜急急地转身,可是身后的身影已然不见了。 岚颜更加郁闷了,“说走就走,脾气比我还大,从小到大都让着人家,现在当了圣兽了,当然不用让我这红毛狐狸了。” “那你到底是让我走还是不走?”前方的大树后,转出一道人影,带着溺宠般的笑容,远远地看着她。 岚颜原本哭丧着的脸,满满展露了笑容。 那树下的人影朝着她张开了双臂,“不是又受委屈了吗,还不来?” 一句话,仿若一切都回到了过去。 岚颜跃起身形,犹如乳燕投林,扑进了那张开的双臂间,“千寒哥哥。” 那双臂稳稳地接住她,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岚颜埋首在他的怀中,轻轻地吸着鼻子,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带给她安宁的力量。 “小家伙,又被欺负了?”封千寒低声问着怀里的人。 岚颜点点头,又摇摇头,埋在他的怀中不吭声。 或许也不是委屈,只是一个人坚持了太长时间,再多坚强在遇到亲人的时候,总是会有些肆意地想要发泄。 “那是接连不断的事,压的你快要承受不住了?” 岚颜又是点点头,接着再摇摇头。 她知道自己承受了什么压力,也并非不能承受,她只是单纯的……单纯的…… “就是想我了,是吗?”封千寒抱着她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让她坐自己的膝上,一如昔年。 这一次,岚颜点了点头,再也没有摇头。 “你啊。”封千寒揉着她的发丝,再度将她的小脑袋按上了自己的胸膛,“是我对不起你。” 岚颜没有吭声,只是闷着。 她有多久没有流露出这样的软弱了?她有多久没有这样需要他人的安慰了?从她决定和管轻言一起流浪的那日起,她就收起了属于九宫主的娇弱,独自承受着所有。 这一次,或许是苍麟的话给了她太大的打击,这么多年的坚持与努力,从最初想要与千寒比肩,到后来为了回到妖族、为了替凤逍铸魂而拼搏,再到后来为了圣兽们而斗争,成为苍麟的保护伞,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已经能够与神兽们比肩了。 但是苍麟的话,将她打回了原型。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自己出身的低贱,都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她依然一无是处。 她没有承担不起责任,只是刹那间被磨灭了信心。这一瞬间,她怨念苍麟,怨念所有的圣兽,怨念凤逍。 只因为出身比她高贵,就决定了她永远也追逐不上的距离。 “没有。”岚颜闷闷地开口。 她无法责怪封千寒,因为错不在他。 “我曾经说过要永远保护你,却把你推到了风潮的中心。”封千寒的脸上,同样是浓浓的自责。 岚颜再度摇摇头。 事件的演变,不是封千寒能够掌控的,又怎么能怪他。他给了她十几年的保护,给了她十几年的安稳,他又怎么能说没有好好的保护她。 “以后的事,交给我好吗?”封千寒低声呢喃着,眼中是满满的心疼。 “不。”在他怀中索取到了足够的安慰之后,岚颜很快就恢复了她的活力四射,她坚定地抬起头,“她是我的敌人,一定要我亲手了结她。” 她低落,却不会低落一辈子,她还记得自己的目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封千寒的手抚上她的脸,很轻柔很细致地抚摸着,生怕错漏过一点般,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目光不断游移在她的面庞上。 岚颜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没事了,已经好了。” “疼吗?”封千寒犹如哄着孩子般,“跟千寒哥哥说,疼不疼。” 岚颜瘪着嘴,可怜巴巴地挤出一个字,“疼。” 在任何人面前,她都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只因为眼前人是封千寒,是她可以肆意表露脆弱的人。 想当初,哪怕只是摔了一跤,疼了膝盖,她也会在封千寒的身上赖上许久,直到要够了安慰才罢休。 封千寒抚摸着她的脸,脸无声地俯了下来。 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俊美容颜,岚颜忘记了躲闪,直到那唇瓣贴上她的脸颊,亲吻着。 想当年,都是她泪眼糊糊地抱着千寒哥哥要一个安慰的亲亲,如今场景再现,却似乎有些变了。 不过,千寒哥哥的吻,还是一如当年的温柔。 封千寒的吻,细细密密的,仿佛要吻过她脸颊上每一寸肌肤,以确定她真的无恙。而岚颜,闭着眼睛享受着,脑海中依稀是当年的场景闪过。 每当一个吻落下,她的嘴角就扬起一抹微笑,当年的千寒哥哥,也是这么在她的强迫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她一个吻。 忽然,唇上一暖。 岚颜的笑容,僵硬了。 不等她反应,那唇瓣已经含上她,细细的轻吮着。岚颜的脸腾的红了,烧烫无比。她在封千寒的怀中瑟缩着,奈何对方却不容她躲闪,强势地按上她,以便自己更深入地侵占。 “千……”她下意识地唤着他的名字,却被他彻底地长驱直入。 舌尖,纠缠。 对于封千寒,岚颜多少带了几分羞涩,竟然毫无抵挡的能力,任由他的温柔在她的领地中掠夺。 明明只是轻柔的吮吻,却让她轻易的瘫软在他的怀中,化成一滩烂泥。 当那唇离开,岚颜只觉得到处都是火辣辣的,唇瓣火辣辣的,脸颊火辣辣的,整个身体都火辣辣的。 明明说好的是亲吻脸颊的,居然偷袭她。 “还记得你在封城的那个约定吗?”封千寒突然问她。 岚颜默默地点点头。 “你昭告天下要嫁给我,却在打赢了之后弃我为下堂夫。这个账我们是不是该算一算了?” 不是吧,他居然还记得? “我堂堂封城少城主,既然被你定下,又被你抛弃,白白守着活寡呢。”封千寒继续说着,“你要怎么还我?” “这、这、这……”当初不是在封城说好了的吗,她要问过凤逍真实的情况后再做决定,怎么就变成她抛弃他,还下堂夫? 千寒哥哥这是不讲道理哇。 岚颜正要开口说话,突然间身体一晃,眼前再看到的就是面前松软的土地。 不好! 岚颜心头才闪过这两个字,挺翘圆润的臀上,就感受到了熟悉的力量。 “啪!”一巴掌狠狠地拍在她的屁股上,还有封千寒恶狠狠地声音,“为什么要面对危险不告诉我?” “嗷!”岚颜发出一声痛叫,两腿在胡乱地踢动着,封千寒这落巴掌大人的力量,可是一点都不掺水,够狠够重。 岚颜顿时觉得眼泪水都要飚出来了,她下意识地用力量抵挡着,但是封千寒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招,同样青龙之力狠狠地压制着她。 “我没有!”岚颜嚎啕着,“那是情势所逼,来不及嘛!” 她怕疼,一直都怕,尤其是她的屁股,加上天生对封千寒的畏惧,只觉得整个屁股瓣都要裂开了。 “那你勾三搭四,也是情势所逼?”伴随着这一句话,巴掌落下的更狠了。 “啪!”可怜的两瓣重重地跳了下。 “我没有!”岚颜努力地否认着。 “没有?”又是一巴掌落下,岚颜还想叫,却猛地想起这内殿中说不定还住了其他人,万一被别人听见或者看见自己正在被千寒哥哥打屁股,那实在太丢脸了。 到了嘴边的惨嚎活活咽了回去,岚颜咬着唇,只敢发出呜呜的声音。 “白虎、玄武、白凤、还有主神。”封千寒一个个地说着,每说一个名字,岚颜的屁股就被狠狠地打一下。 岚颜咬着唇,一点声音不敢发出来。 她知道,封千寒也有他的怒,也有他的委屈,她身上有多疼,他心间就有多痛。 每一次听到她受伤的消息,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在牵挂落定后,化为了满满的怒意。 她都知道,所以忍受。 啪啪几下后,封千寒的手高高举起,在一声叹息后,又默默地放了下来,抬起岚颜的小脸,看到的却是一双噙着薄雾的眼眸。 岚颜的手环上他的颈项,将脸深埋在他的胸前,“千寒哥哥,对不起。” “每次闯祸后就是卖乖,你……”封千寒摇着头,却将她抱的更紧,“不要再受伤,好不好?” 岚颜在他的怀中用力的点头,发出小小的应声。 “不要让我再有无能为力的感觉好不好?” 岚颜又是小小的点头,“嗯。” “不要独自面对危险,带上我好不好?” 岚颜拼命点头,“好。” “做的妻,好不好?” 岚颜习惯性地点头,“好。” 封千寒笑了,吻落她的脸颊,亲密怜爱。 唯有岚颜眨巴着眼睛,努力回忆着。 刚才千寒哥哥说什么来着? “看来哥哥的身份果然很好用啊。”平静的嗓音飘荡在夜空中,岚颜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失控的神兽们(一) 这声音…… 他什么时候来的? 岚颜飞快地从封千寒的膝上跳了下来,不管什么情况谈情说爱被人看到,总是让人很尴尬、非常尴尬、极度尴尬的。 甚至有一种偷人被丈夫抓奸的感觉。 虽然,抓奸的不是丈夫是……师傅。但是感觉一样很羞耻啊,本就是最私密的事突然曝光在他人眼中,实在太、太、太丢脸了。 “师傅。”岚颜恭恭敬敬地低下头,不敢看师傅。 白羽身上带着的那种出尘飘渺,轻易的让人自惭形秽,又是师傅的身份,岚颜下意识地就想要保持距离,躲开他。 “白凤大人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扰吗?”封千寒似是与白羽很不对盘,开口便是嘲讽。 岚颜突然想起,就在白天,白羽师傅和千寒哥哥之间还爆发了一场暗战,虽然最终结果两个人并没有打起来,但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场面,岚颜可没有忘记。 白羽背着手,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有些清冷,“那青龙大人不知道非礼勿动吗?” 岚颜的脸,无声地红了。 白羽师傅说这句话,证明师傅就算没有看到全部,也看到了不少。 “师……”岚颜刚想说话,就被封千寒推到了身后,岚颜敏锐地察觉到,白日里那种针锋相对的紧张气氛又回来了。 她不明白,白羽师傅和千寒哥哥都是沉默少语的人,更是自恃身份少和人争斗,为什么他们两个一见面就和斗鸡一样。 “身为师,徒儿一言一行都由我传授。”白羽竟然看也不看封千寒,冲着他身后开口,“颜儿,跟为师回去。”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岚颜根本不能假装没看到,也不能假装没听见,至少在师傅面前,她应该听话的。 “哦。”岚颜能感受到白羽身上强烈的不满,在这个时候似乎顺着师傅比较好,最近师傅心情不好,脾气也不好,还是不要触逆鳞。 岚颜刚刚伸出一个脑袋,就被按了回去,“我们还没叙完兄妹之情,白羽大人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岚颜是我的心中至宝,必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白羽大人这份心也可以收起了。” 和白羽的强势比起来,封千寒也客气不到哪去。话说的冠冕堂皇,言下之意无非是:收起你的闲心,该去哪去哪。 如果说刚才两个人还有那么一点点保留的话,现在几乎是完全挑明了。 这样的气氛下去,似乎不太妙啊? 岚颜心头琢磨着,决定自己还是当当和事佬吧。 “千寒哥哥。”岚颜小声地说着,“我先回去。” 反正消了师傅的气,大不了转身在回来调戏千寒哥哥好了,刚才被压制的好惨,她还没来得及反调戏呢。 她举步走向白羽,而白羽竟然轻轻地抬起了手腕,等待着她。 这个动作,有些奇怪。 但是此刻的岚颜根本想不了那么多,她将手放到了白羽的掌心中,乖顺的像一只狗儿。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另外一只手也突然被牵住,岚颜低头看去,却是封千寒的手。 这个场景,依稀在哪里见过…… 岚颜怎么会忘记,就在白天,就在不久前,他们三个人,同样的姿势也发生过一次。 岚颜当然知道封千寒突然的阻止代表了什么,可这却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千寒哥哥。”她拼命地冲封千寒打眼色,希望封千寒能够领悟她的想法。 希望终究只是希望,封千寒的眸光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直盯着白羽,那手上的力量也在不断加强。 白羽扣着她的手,同样表达了他坚定的心思。 他们两个,是要把她撕成两半吗? “你们!”岚颜的抱怨声才起,两只手上的压力突然消失了。 还没等她松掉这口气,岚颜发现,站在她左右两边的两个人,居然同时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一个白衣如雪,一个蓝衫飘飘,同样的冷冽,同样的锋寒。两人的身体在空中已是一掌对上。 好快的身形,好飘逸的身法,如若是旁人,此刻的岚颜肯定大加赞叹,可惜现在的岚颜,根本不可能有欣赏的心情。 “师傅,千寒哥哥。”岚颜急的跳脚,“不要打行不行?” 结果,是没有结果。 该打架的人依然打架,该不听的人还是不听。 两道人影再度在空中换了方向,青蓝色的灵气和白色的内息,在空中不断交错着,将两人包裹。 岚颜很清楚,这样的灵气外泄,绝非普通的切磋能够做到。白羽和封千寒,是实打实的真斗,而不是开玩笑。 岚颜很无奈,“都是我错了,你们能不能停手?” 给她的回答,是空中更快的身法,更强劲的掌风。 两个人在空中飞旋着,一个矫健一个飘逸,月光下,犹如仙人般的舞蹈,唯有站在下面的岚颜,能感受到那扑面如刀的劲风。 “你我认识多年,似乎还是第一次交手吧?”封千寒开口,眼中是浓烈的战斗欲望。 “白羽久闻青龙功力高绝,愿意领教。”这就是白羽的回答。 岚颜看到,两个人身上都扬起了浓烈的灵气,几乎将两个人包裹,白羽身上那股灵力在汇聚,慢慢地凝结成一个凤凰的形状。 那天在山中,岚颜见过一次,就是百鸟朝凤的时候,白羽曾经化灵为形。 而封千寒周身,则是一股青蓝色的火焰,身后扬起龙影,怒目须张,高高扬起身形。 她这辈子只听说过龙虎斗,听说过龙凤呈祥,何曾见过龙凤相斗? 岚颜默默地低下头,祖辈的传说都是骗人的!龙和凤在一起,未必是好事。 凤影翱翔,龙身飞扬,两道灵力形成的身影从他们身后窜起,直扑对方。而两人的身体,也毫不留情地扑向对方。 都幻化出真身了,如果她不阻止,这一场打斗下去,无论谁赢谁输,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岚颜深深地吸了口气,明知道进入两位神兽之间是件不明智的选择,她还是不得不得不做。 正当岚颜准备跃起的时候,耳边听到一句传声,“别去。” 岚颜脚步一迟疑,远处的屋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人影,悠然自得地冲她招手,耳边也再度听到了他的声音,“来我这。” 看到他,岚颜似乎看到了希望,身体一掠跃到了他的身边,“快,快点把他们分开。” “为什么要分开?”某人躺在屋顶上,双手做枕:“他们反正看对方不顺眼很久了,就让他们打一场好了,我等了这么一个晚上,就等着看这场好戏,分开了多没意思?” 说话间,他甚至举起了手中的酒壶冲岚颜摇了摇,“要不要一起躺下来喝酒看戏?” “看你个大头鬼!”岚颜急了,“这要是出事……” 修长的指尖在她面前晃了晃,“他们实力相当,出不了事的。” 岚颜还要说什么,他已经把岚颜的身体扯了下来,“你不在,他们打着打着自然会散,你在,这才会无休无止地打下去。” “因为我吗?可是白羽师傅……”岚颜能明白封千寒为她出手的理由,却怎么也猜不透白羽师傅的心思。 “当然因为你。”某人叹息着,手指戳上岚颜的脑门,拍了怕自己的胸膛,“你靠上来,我告诉你。” ##失控的神兽们(二) “不要。”岚颜狠狠地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亲热。 这个骚撩的男人! 段非烟露出一抹邪笑,翻身坐了起来,“白凤的心思我多少猜到点。当年你为了封千寒闹的那么轰轰烈烈,天下皆知,却只不过被他当做炉鼎之后的心碎难过,唯有白凤见过吧?” 岚颜想起当年,她雄心壮志回到封家,口口声声要为了封千寒而努力,当白羽师傅揭穿所有一切后,她的震惊、她的不甘、她的伤痛、甚至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笑柄。 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白羽师傅。 原来,那么久远的事,白羽师傅还记得。 “纵然青龙做的事是假,伤你却是真。白凤一向不问世事,只怕独独忍不了这个。”段非烟冲她眨眨眼睛,“而他对你的心思,只怕也是青龙不能忍的。” 白羽师傅对自己的心思? “胡说!”岚颜摇头,“白羽师傅是黄龙大人的。” “噗!”段非烟一口酒刚入吼,尽悉喷了出来,似乎还被呛着了,捂着唇不断低声咳嗽着。 “说你可爱吧,撩拨起男人来倒是一流好手,个个都为你神魂颠倒的,说你聪明吧,有时候真是蠢的可以,凤逍当年在铸你的时候,一定少给了你一样东西。” “什么?”岚颜傻傻地接嘴。 “少给了你一根筋。”段非烟没好气地回答,“白凤若要和主神在一起,还等今日?不信你今夜爬上白凤的床,看看他有没有反应,如果有证明我的话是对的,如果没有我陪你十日……” 段非烟的声音压的低低的:“任、由、你、摆、布!” 岚颜鄙夷地瞪着他,“为什么你都回归神位了,还是这么色情?” 段非烟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表现,“做了几千年干干净净的圣兽,突然发现好玩的事情了,当然要玩过瘾。” 这也算理由吗?他到底是有多嫌弃自己曾经的生活? “反正两个我都看不顺眼,他们打起来我看热闹也不错。”段非烟斜着眼睛,漠不关心战局中的两个人,“倒是如此良辰美景,我们是不是也该久别胜新婚一下?” 他才搂上的手,被岚颜一巴掌拍开,“他们至少还会用打斗来证明下对我的爱意,那么白虎大人,你是不是也该表达下,加入战局中?” 这个只靠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才应该丢进去打一架清醒下脑子。 段非烟摇摇头,“我对他们两个没兴趣,要打架也换个人打。” “谁?”岚颜知觉地反问,“玄武吗?” 段非烟含了口酒,那水色将他的唇瓣滋润的水光潋滟的,配合着他风光霁月的眸光,散发着无边的诱惑力。 修长的手指再度在她面前摇了摇,“玄武还没觉醒,打起来没意思,我想揍的人是那个吊斜眼。” 吊斜眼?为什么这个称呼如此熟悉?仿佛是她当年对某个人的称谓啊。 “凤逍?”岚颜低呼,“你为何要与他过不去?” 凤逍既不是圣兽,也不是神兽,应该与他没有过任何交集,他怎么好好地就盯上了凤逍。 “看他不顺眼!”简短的五个字,是天下间最没有道理的道理。 “你!”岚颜气结。 “只怕不是看我不顺眼,而是当初她抛下你来妖族找我的仇恨吧?”月光下,红衣翻飞,如狐尾花开。人影妖娆,丰姿卓绝,“更主要的,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段非烟的嘴角,慢慢地扬起,那魅惑人心的笑容,在悄然展露。 他手指一扬,手中酒壶里激射出一道酒箭,直扑凤逍…… 红衣飞舞,凤逍掌心微抬,酒箭在他身前停下,碎裂。如飞花碎玉,冰破晶裂,落在地上也是清脆动人。 “听闻妖王大人是天下间唯一能与神兽匹敌的人物,今日终于有机会能与妖王大人一战了。”段非烟的衣衫无风自动,身后隐隐的凝结出一道白虎的模样,双肋生翅,雷动八方。 好威猛…… “当年鬼城相遇,未及领教城主风采,今日既然相遇,凤逍自是不愿错过。”凤逍脸上的妖娆敛去,已是满面严肃。 完了。 直到凤逍提起鬼城,岚颜才想起,当年段非烟调戏自己,与凤逍之间还有过一场打斗,而那时候的凤逍没有完全恢复,因此也落了下风,这一次又怎能不打回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果然,他们之间的交手,甚至比封千寒和白羽那两个讲分寸的人要激烈的多,几乎是刹那间就飞沙走石,灵气四射地让人站不住脚。 “为什么!”岚颜无奈地大叫着,“好好的一个夜晚,什么全都出来了!!!“ 夜空中,传来段非烟戏谑的声音,“大半夜的,你叫的那么撕心裂肺,谁能不出来看看?”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围观了她被封千寒打屁股? 岚颜一跺脚,“打吧,打死一个少一个,老娘不管了!!!” 岚颜掉头就走,反正四个人两对,由他们打个你死我活好了。 夜空中,激战正酣。 ##单独出游 一夜好眠,岚颜从被窝里懒懒地探出脑袋,望着床顶发呆。 昨天,他们打的风生水起,岚颜索性找了个无人的干净房间,窝进去美美的睡了一觉。 现在外面艳阳高照,应该是个不错天气。岚颜竖起耳朵听了听,确定没有听到任何打斗声,这才脚尖点地,跳下了床。 她轻轻推开窗,一缕阳光射了进来,正落在她的脸上,一刹那让岚颜有些睁不开眼睛,伸手挡在眼前。 这么好的天气,她该去哪儿呢? 岚颜懒洋洋地撑在窗台上,考虑着今天自己要躲到哪比较合适。 依照昨天晚上那情形,不管她出现在谁的面前,若是再引起什么打斗,就不好了。 还有……白羽师傅。 无论段非烟说的对还是错,她现在都没办法正面直视白羽师傅了,她要躲、躲的远远的。 岚颜悄悄地、鬼鬼祟祟地出了门,小脑袋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正是偷溜的好时间。 头顶慵懒的声音传来,“你去哪啊?” 伸出去的脚丫停在了空中,岚颜慢慢地、慢慢地,抬头…… 头顶上方大树枝桠间,一缕红色的衣袖垂下,雪白的手指间还勾着一串葡萄,“请你吃。” “不吃。”岚颜没好气的回答。 大清早的,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树丛间的人伸出一个脑袋,望着她笑。 生气吗? 其实岚颜觉得自己并没有怎么生气,毕竟分别了这么久,喜悦总是能冲淡所有的不满。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要问我,所以我特地等了你一夜,只等你睡醒了,听凭你发落。”凤逍那带着淡淡温柔的笑容,总是让岚颜难以抗拒。 她知道他说的话没假,因为那垂下的衣袖上,还有一抹露水的湿气,显然他真的是在这里等了她一夜。 但若说真的就这么轻易原谅他,岚颜似乎又心有不甘。 她哼了声,不理。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凑到她的眼前,冲她挤了个媚眼,“如今还早,我们先去吃街头的豆浆糖果,再四处逛逛,你要买东西看杂耍都由你。中午时分,我们去最有名的‘八仙楼’吃原城顶级的名菜,据说还有二十年陈酿的梅子酒。吃过午饭,正是日头最明朗的时候,我们去城外山上看花,好不好?” 岚颜还是不说话。 “晚上,带你去护城河边坐船,顺道听曲,你什么时候听够了,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凤逍几是把一日的行程全部安排好了,没有半点错漏。 每一样都是她最喜欢的,岚颜知道凤逍这是在极尽讨好自己,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上来。”凤逍冲着她招招手,“我知道你想避开他们。” 连她一点点小心思都看破了,她的确是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岚颜将手交给他,跳上了树梢。 人才上树梢,就被凤逍抱了个满怀,红色的衣袖轻摆,两人已悄无声地地跃上了枝头,偷偷出了大殿。 原城的街头,士兵在严密的巡逻着,街头上的人大约是心有余悸,都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不过热闹倒是未减。 “呀。”岚颜眼尖地看到前面一个小铺子,“真的有糖果呢。” 岚颜说的糖果,是一种油炸的面食,有些类似油条的做法,味道却是甜的,一向是她的最爱。 在封城的时候,她偶尔会偷溜出来吃,只不过身为九宫主,一来沙伯看管严格,二来封千寒盯的也紧,三来还有凤逍抓包,真正能偷溜出去享受这种民间美食的机会少之又少。 后来跟着管轻言流浪,也许是地域不同,能遇到糖果的机会少之又少,方才她原本以为那只是凤逍哄自己开心的话,没想到却是真的。 岚颜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老板,两碗豆浆六个糖果。” 凤逍在她身边坐下,“小祖宗,这太多了吃不了。” 岚颜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这是我一个人的,你自己叫。” 两大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和一层层的糖果放在了岚颜面前,岚颜占有性地把糖果和豆浆都划拉到自己面前。 轻轻啜上一口香香的豆浆,再狠狠地咬一口刚出锅的糖果,岚颜脸上顿时飞起了餍足的神情,有了美食一切都可以原谅。 凤逍笑着,盘子里六个糖果堆起来,几乎把岚颜的小脑袋都埋起来了。 他拈起一枚糖果,撕开一条,送到岚颜嘴边。岚颜也不客气张开唇咬了进去,又是一口豆浆入腹,她快乐地眯起了眼睛。 “凤逍,你不粗吗?”岚颜含着糖果,口中咿咿唔唔地说着。 凤逍摇摇头,又撕下一条糖果送到她的嘴边,“我喜欢看你吃。” 好吧。 岚颜张开唇,迎接他的投喂。 有一种满足,就叫看着喜欢的人吃东西,看着对方在美食中得到快乐,就像自己也吃了似的。 对于他们而言,早已经不需要吃来维持基本的生机,但美食对于岚颜而言,却是享受快乐的过程。 她爱吃、能吃、会吃,对于她而言,人生若是没有了吃,就失去了太多色彩,不如死了算了。 “颜儿,你说我和吃哪个更重要?”凤逍不禁好笑地问她。 “你。”岚颜毫不犹豫地回答,凤逍满意地扬起了嘴角。 岚颜凑上唇,狠狠地在凤逍手中的糖果上咬下一口,“因为有你在,我能吃的更多。” 这是在说他是一道开胃的下饭菜吗? 岚颜无奈地摇头,而岚颜已经扑上前,在他手中的糖果上又大大地咬上一口。 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吃,都是快乐无比。 “昨天的事,你听说了吗?”一旁的桌边坐下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议论着。 “你想说少城主,不、现在已经是城主的事了?”那声音不大,但以岚颜和凤逍的耳力,只怕还瞒不过他们两个。 今天走在街头,几乎人人都是用一种这样的态度在小声议论着,毕竟昨日的事情太过神奇,太过玄幻、 “是啊是啊,你知道吗,都说有人假冒城主好多年,甚至还想要暗杀少城主。昨天据说大家都看到龙凤现身,可见我们的少城主是受上天庇佑的人,才会挫败那人的阴谋,重新登上城主的位置。” “就是就是。”同伴连连点头赞同他的话,“昨天不是还有一名女子与少城主同时杀入城中吗,据说那也是天神呢。” “是吗?” “当然,我听说那女子身高八尺,目若铜铃,站在城楼上威风凛凛,千军万马不敢靠近。” 岚颜被口中的糖果噎住了,不住地咳嗽着,两个人的高谈阔论被岚颜打断,侧首看了眼搅扰他们兴致的祸首。 岚颜一只手抓着糖果,一只手端着豆浆,咳的七零八落的,两个人嫌弃地瞥了眼,又转回了头。 岚颜总算把卡在嗓子眼的糖果咳了出来,大口地喘着气。 一旁的凤逍,早已笑的花枝乱颤,眼眸中满是笑出来的水汽,真真的眼如春水,妖艳无方。 “身高八尺……”岚颜看看自己,无奈地摇头,“目若铜铃。” 而那两人继续高谈阔论了起来,“就是,我还听说她口阔耳方,鼻似悬胆,当真一副好样貌啊。” “是啊,是啊。” 岚颜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耳朵,心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鼻似悬胆,口阔耳方,这般的女儿模样,还叫一副好样貌? 坏心的凤逍凑到她的耳边,“你要是生成这样的好样貌,我保证不要你。” 岚颜手中的糖果砸向凤逍,被凤逍闪身躲过,发出一声声闷笑。 “对了,赵老三怎么还没到?他不是说昨天他就在城楼下看着么,一会他来了,我们好好地问问他。”那两个人朝着门前张望着。 岚颜和凤逍互相抛了个眼神,同时站起身,凤逍丢下几个铜板,牵着岚颜朝着门外走去。 一名男子匆匆走进门,与转身的岚颜差点撞上,岚颜反应极快,晃了下肩头,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躲了过去。 男子急忙道歉:“姑娘可伤着没?” 岚颜摆手,“无妨。” 不敢再说话,岚颜快步出了门,而男子站在原地,看着岚颜的脸。 两个高谈阔论的男人看到他,大声地叫嚷着,“赵老三,还不过来?” 男子挠着头,随口应着,目光却始终追随岚颜那早已消失的背影,“这姑娘,好眼熟啊。” 而岚颜和凤逍,早已经手牵手,在街头开心地笑着。 “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岚颜非常不满地拽着凤逍,“我要是那副模样,你就不娶我了?” “怎么会。”凤逍满脸认真,“如此威风凛凛好样貌,我怎么敢不要?” 话音落,人就往前蹿去,岚颜在他身后追打着。 街头,不少人侧目看着,心头暗中猜测着,这一定是才新婚的小两口,才会如此甜甜蜜蜜,真是羡煞旁人啊。 正当岚颜追上凤逍,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时,凤逍指着前方,“看,有梅花糕。” “啊!”岚颜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抬头寻找着前方。 果然人群中,有一位推车的小贩,车上热气腾腾的正是梅花糕,只是那小贩一边叫卖一边走着,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凤逍一抓岚颜的手,“快点,不然追不上了。” 两个人手牵手,在人群中快步地奔跑着、追赶着。 ##昔年往事 山林间,桃花树下。 岚颜睁开眼睛,透过树影的婆娑,光线摇摇曳曳的,落在她的身边,落在那袭红衣身上。 凤逍的手指调皮地握着一缕岚颜的发丝,在自己的掌心中打着转,“吃饱了喝足了玩够了,你可以三堂会审了。” 不愧是与她心有灵犀的人,她一撅屁股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了。 “是我审,还是你自己老实交代?”岚颜嘿嘿一笑,眼中的表情分明说的是:自己交代,自己倒干净,否则别怪我。 凤逍无奈:“好,好。我都交代。” 他轻轻握着岚颜的手,闭上了眼睛,“当年我也不过是妖族的一个小妖,从来没想过责任,没想过会要肩负什么,只因为我是上天选中的,从此无穷无尽的生命也就伴随了无穷无尽的寂寞和孤单。所谓的王者,不能有感情,不能有宣泄,对我而言那生命是负担,是难以承受的折磨。如果问当年的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最想放弃的是什么,我会告诉你,我最想要的是和普通人一样活着,我最想放弃的就是这责任和这生命。” 是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可是这能力与责任,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们必须付出,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们,他们要不要? 岚颜叹息着,轻轻靠近了凤逍的怀中,凤逍的手抚着她的发丝,嗅着她身上温暖的味道。 “我和所有的神兽都一样,当心灵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时,心里只想要放弃,却又不得不坚持。当一个个神兽陨落,我心中坚持的防线也在一点点被击破,我羡慕凡人,短暂的生命才懂得去珍惜,我无比渴望自己能够做一个普通人。但我又不能真正不负责任地丢下一切,直到你出现。” 岚颜眨巴着眼睛,那是一段她已经不记得的往事,从别人的口中听着自己曾经的故事,是好奇、也是心惊。 “记得那一日,也和今日一样,天气明媚,春光正好。我在妖族百无聊赖地巡游着,却看到了在狐尾花丛里打滚的你。”凤逍忽然笑了,“你知道吗,由始至终你都是臭美的。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就拢了满满一堆的狐尾花,沾染的自己满身都是艳红色。” 是吗? 岚颜不置可否。臭美是毛病吗?女人臭美不是正常的吗?更何况,她有美可臭。 “我有多久不曾感受到那种单纯的快乐,只因为一丛花,就可以那么无忧无虑。所以对你上了心。” 突然间,岚颜的额头被小小地弹了下,岚颜不满地去拂凤逍的手指,发出抗议的咕哝声。 “我忽然想起,你不止臭美,你还爱美男。”凤逍哼了声,“当年你一看到我,就往我身上扑,撕都撕不下来。” “噗嗤。”岚颜笑出了声,“当年的事我都不记得,你说什么是什么,你就是说我强奸你,我也没办法反驳。” “妖族之王,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妖兽往往都是敬畏着的,从来没有一个小妖儿能像你这样没脸没皮赖上来的。”凤逍仿佛陷入了回忆中,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就想着不如把你带回去做个伴好了。可是当我抱起你的时候,我才发现你的体内居然有着神兽的气息,青龙、白虎、玄武,甚至还有中央主神的气息。但是那时候,他们都已经陨落,我只当你是运气得到了一缕他们的神气。” “你更开心的是,上天赐给了你一个代替品吧?”岚颜没好气的接嘴。 凤逍笑了,笑的得意,笑的妖娆,也笑的……尴尬。 果然在一起久了,不仅他了解她,她也同样了解他。 “既然上天把你赐给了我,我就想着把你培养成我的接班人,这样我就能放下一切,去追求凡人的生活。不过……我犯了个错误。” “什么?”岚颜好奇地扯着他的衣衫。 凤逍的脸色有些不自在,“直到我用灵气把你体内的神力全部激发被你吸收,看到你出现了九尾之后,我才发现、才发现……” “才发现什么?” “才发现你是个母的。” “你!”岚颜气结。 凤逍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妖王,洁身自好,从未亲近任何女人,几千几万年了,谁还记得看什么公母。不过九尾已经成型,我也改不了了,就索性这样了咯。” 岚颜嘲讽全开,“你还真是负责的妖王啊。” 凤逍干笑了下,“之后我将妖王灵丹留下封印,交代所有长老,从此妖王由你继承,除非到了妖族生死存亡难以维系的时候,再用灵丹招回我。” “然后你就卸下妖神之身,彻底堕入轮回中,享受你的平凡人生去了,是吗?”岚颜想起来就有气,狠狠地在他腰间捏了下。 凤逍半真半假地叫了声痛,眼中却是满溢着深情,“问题是千算万算,算不过天意,终究你的身是我塑的型,你的体内有太多我的灵气,你我之间的吸引,从再见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了。” 岚颜沉吟着,“所以当秋珞伽为了封凌寰战死封城的时候,妖族的长老们终于觉得妖族到了难以为继的时候,于是打开了封存的禁咒,用你的妖丹召唤你回来是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秋珞伽和封凌寰同时陨落封城,她流落在封城都无法回归,而他却莫名出现在了妖族。 “那时的我纵然回到了妖族,却也明白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要找回你,就必须回到封城,必须寻回你的魂魄。” 后面的故事,岚颜都知道了。 凤逍一副认错的表情,“所有的前尘都告诉你了,娘子是要杀要是要剐?” 说怪凤逍,岚颜也怪不起来,那样千万年的折磨,任谁都没有活下去的勇气,站在妖族的角度,他为自己选择了继承人,没有对不起妖族。站在她的角度看,他给了她灵力塑造她成型,让她得以有了之后不同的人生,也拥有了他。 但是…… 岚颜警惕地看着凤逍,“你确定没有隐瞒了?” 凤逍的嘴角展露一抹诡异的微笑,“没有了。” “你发誓。”某人依然有些不相信。 凤逍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以吻起誓,你信不信?” 她发现,凤逍喜欢用美色迷惑她,而她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每每在这样的情形下,就会头脑发昏,然后什么都忘了。 “既然我的妖身是你塑的,我于情与理都应该感激你的。”岚颜双手搂上他的颈项,声音娇弱。 “当然。”凤逍迷恋地看着她的面容。 “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岚颜的声音拉的长长的。 “好夫君。”凤逍顺嘴接下。 岚颜扬起一抹勾魂摄魄的笑容,唇轻轻贴上凤逍的耳边,“爹!” 凤逍身体一震,呆愣当场。岚颜伸手将他掀翻,跳了起来,清脆的笑声飘荡在花丛中。 “爹,你现在是不是还想吻我啊?”岚颜坏心地又喊了一声,成功地看到凤逍眼中懊恼的表情。 吻她?他现在最想的是揍她。 “如果你要喊爹,青龙白虎玄武乃至于主神大人,你都要喊爹。”凤逍愤愤地开口。 能看到一向从容慵懒的凤逍露出这样的表情,岚颜心中实在是痛快极了。至于那几个人,她也没这么轻易放过。 一想起昨天那场让她尴尬的打斗,岚颜就牙痒痒。 岚颜远远地冲着凤逍一拜,“从今日起,女儿一定谨遵父亲教诲,听从父亲的安排,不知道今天父亲还要带女儿去哪儿玩呢?” 岚颜无力地瘫软在草地间,“颜儿,能不能别用这个词,我承受不了。” 岚颜可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第一个是凤逍,那下一个是谁? 现在的她心都飞了起来,急切地想要回到大殿中,一个个地玩回来。 昨天是所有人压制他,今天轮到她反击了。 “走吧,回去。”岚颜看看天色,“他们似乎也等急了吧。” 她的口气充满了邪恶,身体里都是跃跃欲试的力量,她相信凤逍一定也听懂了她的意思。 依照她对凤逍的了解,自己吃过的瘪当然也很想在别人身上看到。 不过这一次她错了,凤逍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有志一同,而是摇头,“颜儿,我们还要去河畔边划船看戏,我连船都租好了。” “可以先回去再划船看戏啊。”岚颜有些奇怪,大殿离护城河并不远,一趟往返对他们而言更不是难事,欺负够了千寒哥哥他们再开开心心去看戏,似乎更应该是凤逍喜闻乐见的事。 “不想走了。”凤逍回答的很干脆,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头,“快走吧,现在划船去河中心看落日,很美的。” 凤逍的拒绝让岚颜心头隐隐有种诡异感。有时候,太过于熟悉对方,就是一个眼神,也能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我要回去。”岚颜想也不想,展开身形飞掠。 身后衣袂飘荡,凤逍很快地追了上来,“颜儿,你不是不愿意见到他们吗?” 岚颜突然停下脚步,“凤逍,你们到底在隐瞒我什么?” 凤逍不言。 岚颜的心念在飞快地电转着,双目带煞,“凤逍,你早晨等我,特地带我出来,是不是都是你们安排好的?” 凤逍依然沉默着。 岚颜的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昨夜你们之间的打斗,都是为了让我烦躁,然后由你顺理成章地带我出来散心,是不是?而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你们一直不愿意对我提及的人,那个黑袍人,对不对?” 岚颜有些激动,甚至不再给凤逍任何解释的机会,“按理说对手逃跑,你们更应该是追踪,而不是留在城中,更不应该用无谓的打斗来让我无暇去想其他的事,去追问那个黑袍人的身份。真正的理由,是你们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你们不想我参与!” 岚颜的胸口阵阵起伏着,“今夜,是不是他们也要用同样的方式撕空破影,去追踪那个人,而我……被抛弃了!” 所以凤逍不让她回去,他们所有人都做出了决定,独独隐瞒了她。 ##追踪敌人(一) 原城的内殿,防守最为森严的地方,笼罩在一股压抑而凝重的气氛中。 几名绝色的男子站在院子里,各守方位,显然是在摆着阵法。 当中一名男子抬头望望天,“黄昏时分,日月交辉,应该能开。” “主神大人。”蓝衣男子面带忧虑,“你确定这阵法能开?” “不确定。”当中的男子摇头,“毕竟功力不够,究竟会不会有差错谁也不知道,但终归是要赌一赌的。” “但是从原城过去,要不了几天。”蓝衣男子不赞同地开口,“而且更妥当。” “不!”当中的男子坚定地摇头,“玄武内丹能被她所动,代表着她的能力已经在玄武内丹之上,我绝不能让玄武内丹被她吸收。” 几个人,同时沉默了。 “主神大人不用太在意。”白衣男子沉吟了下,“上次颜儿他们逃离的时候,她就应该已经预计到了他们会再回来,如果那时候她的能力已经到了能够带走玄武内丹,她不会在原城设下陷阱,更不必用假内丹引他们入局,甚至等到昨日被杀入原城,我估计玄武内丹是她刚刚能够控制,加上撕空裂影损耗的灵气,她想要彻底吸收玄武内丹,还需要几日时间。” “我知道。”苍麟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我赌不起,也输不起。” 因为在意,所以担心。就算一切都心中明白,依然不敢妄下判断,只怕会出现一分一毫的错误计算。 他身上承担的责任太重,重到一点错漏便是生灵涂炭,没有人能分担,没有人能替代他承担。 “如果有妖王一臂之力,或许成功的可能性会大些。” “不行。”苍麟毫不犹豫地打断,“妖王在,她必然知道,我就是不想、不想她再涉险。” 这句话,居然所有人都瞬间沉默了。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好。” 所有人手中的灵气在汇聚,将苍麟包裹在其中,慢慢地弥漫开,把所有人都包裹其中。 场中,是令人窒息的感觉。 灵气的飞扬,本就不是旁人能够承受的,幸好这里,没有旁人。 几乎所有人都把灵气释放到了顶点,他们的面前慢慢展开一个巨大的洞,无穷无尽的黑色,让人心惊。 这黑色在扩张,慢慢地靠近他们,要不了几个呼吸,就能将他们全部吞噬。 就在这个时候,黑色突然停住了,既没有再变大,却也没有收回,就这么僵持着了。 几个人的脸上露出了难受的表情,额头上的汗水在一点点地沁出,滴落。他们的手指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 可是他们已经停不下来了,阵法一旦打开,如果擅自撤掉灵气,他们同样会受到巨大的伤害。 支撑,又支撑的下去吗? 他们就像是巨浪中抱着树木的人,无论撒手还是不撒手结果都是一样。 所有人的身体摇摇晃晃,彼此之间牵连的灵气开始动摇,灵气也不似最初的炽盛,任谁都知道,再这样下去,可能是所有人都要被这强开的阵法所伤。 空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影,直扑入阵法中心,“苍麟你个混蛋!” “啪!”这身影带着强大的怒意,冲进了阵法中,紧随她身后的,是一道红色的影子。 两个人在空中,手心中便是两道灵气汇聚而起,落在了苍麟身上。 这两道灵气的注入,阵法瞬间变得稳定了起来。 苍麟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落在那冲入阵法中的女子脸上,两人视线相对。 岚颜怒意冲冲,却没有开口,而是全力地将灵气注入阵法中,只留给他一个一会再算账的神情。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后,无奈地闭上了眼眸。 多了两股强大的力量支撑,那阵法的黑洞一点点的扩大,慢慢地将几人包裹,最终消失了痕迹。 大殿中,所有的踪迹都消失不见,仿佛这里从来没有来过人一般。 一片烂泥地,四周杳无人烟,在黑夜中散发着泥土的腥臭味,偶尔蹦出一只大田鼠,探了探脑袋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就这样没有人来的地方里,却传出了诡异的声音。 “谁!”清丽的女子嗓音响起,“谁的手,从我胸上拿开。” 她刚开口,就听到了一道嗓音,“颜儿,你能不能把你的屁股,从我的脸上拿开?” “啊!非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怪这阵法太难控制。”岚颜这才觉得自己似乎坐到了什么,急切地想要起身,谁知道脚刚伸出…… “娘子,你的膝盖踢到我了。”又是一道闷哼,“以后没有小狐狸,可不能怪我。” 不是吧,这么严重? 岚颜更急了,脚下一神,似乎又踹了什么。她的耳边,也听到了清晰的哼声,却没有人出声指责。 “谁来帮我下,我起不来。”岚颜叫嚷着。 经过刚才那么疯狂地灌输真气,她相信所有人的状态都和自己一样,脱力。 以往对于他们来说最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现在却艰难无比。 一只手推上了她的后腰,“颜儿,你别乱动。” 是千寒哥哥的声音,岚颜下意识地收回了撑着的手,身下的人呼吸声终于没有那么急促了。 一股力量推上她的后腰,岚颜借着力量,也不管姿势狼狈不狼狈,她翻身从一团人身上滚了下来。 人,滚进了烂泥里,沾染了一身粘腻的泥巴,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 岚颜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而几个人,似乎也从肢体的纠缠中解脱了出来,各自盘膝在地上调息着。 这是岚颜第一次看到这么狼狈的他们。 封千寒的白衣上沾满了泥巴,一道道的污迹布满他整片衣衫。凤逍的整个下摆几乎浸了烂泥里,完全看不出颜色,段非烟正面看上似乎还挺好,后面却是惨不忍睹,连发丝都因为挂上了烂泥而变得一缕缕的。 白羽师傅别说烂泥了,在她眼中几乎是一个连灰尘都没有沾染过的人,浅色的衣袍上惨不忍睹,在她记忆中最是冰透的手指上,也是满满的泥巴。 至于苍麟,衣衫倒是比他人干净一些,但是那俊美威严的面孔上,却多了一个大大的脚印。 岚颜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丫,默默地在心中比了比大小,心虚地收回了目光。 难怪当时那一脚踹出去的时候,只听到哼声,没有人开口。毕竟主神大人的威严,还是不可侵犯的。说出口了得有多丢人啊? 相比起来,似乎只有管轻言没让她惊奇。也许是看多了他邋遢的样子,这家伙就是在泥潭里打个滚,岚颜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而与其他人相比起来,在泥巴堆里打滚显然也是他的强项,早就不声不响地爬了起来,伸手搀扶向岚颜。 “你……”岚颜惊讶于他良好的状态。 “你们的灵力带我来的,我不需要消耗,自然也没有你们狼狈。”管轻言冲她挤眉弄眼,口中啧啧称奇,“能看到一群神兽这么狼狈的样子,也算是赚到了。” 真是没有一点身为包袱的自觉。 短暂的脱力很快就得到了恢复,几名俊美却狼狈的男人纷纷站了起来。 “这里是依城的主城旁,昔年我曾经来过。”封千寒四下看了看,锁定了方向。 “她的气息,果然在这里,”苍麟的脸上露出的表情很诡异,有些不出意料的猜中,有些……不愿面对的伤感。 ##追踪敌人(二) 他抬腿就要走,眼前却突然闪过岚颜的身影,某人正张开双臂,拦住了苍麟的去路,“苍麟,你给我说清楚。” “你这个……”苍麟眼中闪过一抹怒火,强势地开口,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闭上了嘴巴,“女人,用尊称。” “尊你个头!”岚颜双手叉腰,“是不是你下的命令,瞒着我不让我参与?我对你说过,她伤我那么多次,暗害我那么多次,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你为什么还要特地骗开我?” “这是我们神兽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小的妖女,无权过问。”此刻的苍麟表情冷然,说话也毫不客气。 “妖女?”岚颜的手指快要点上苍麟的鼻子了,“没有我这个妖女,你们阵法都差点打不开,知不知道这样的情形之下,你们几个全部要身受重伤,还找她算账,一个个给我回老窝疗伤吧。” “女人,本尊警告你。”苍麟的脸绷的紧紧的,“不要再拿手指戳本尊。” “戳你怎么样?”岚颜的手指直接戳上苍麟的额头,“你是当主神当傻了,还是自以为是冲昏了脑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我和她对上又发生当初的事,所以你索性不让我知道,不让我跟来。” 戳了一下不够,又戳了一下。 手突然被苍麟抓住,“女人,够了。” “够什么够?”岚颜抬起下巴,“有本事你咬我啊?” 论无赖,骄傲的主神大人哪怕再修行一千年,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对手。 苍麟绕开她朝前走去,“女人,本尊的事不要你管,你给本尊回去。” “回去?”岚颜呵呵怪笑了下,“这里是依城,也是供奉着朱雀内丹的地方,我只要进入城中,顺着气息寻找,自然能找到那个女人。你以为你能拦住我?” “你别以为本尊不敢动手!”苍麟低吼着。 岚颜又是一声冷笑,“骄傲的主神大人,以你现在一半的功力,是不是我的对手都两说。” 苍麟的目光看向周围,“把这个女人给我点了。” 几乎是同时,岚颜也插着腰叫嚷着,“今天谁敢对老娘乱来,以后就别指望上老娘的床!” 嚣张,不要脸……到了极致。 凤逍捂着唇轻咳着,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她就是用这招逼我说出真相的。” 全场,静默。 苍麟的眼神看向段非烟,某人摆了摆手,“我才找到好玩的事,不想这么快就没了机会。” 又看向封千寒,后者摇摇头,“我还没成亲,不想守活寡。” 再看管轻言,管轻言摊开双手,“我还没觉醒,只怕未必打得过她。” 苍麟最后一丝希望看向了白羽,似乎只有白羽的话才能震住岚颜,而白羽才要开口,就看到了岚颜充满希冀的眸光。 “师傅,总是多少向着些自己徒弟的。”这,是白羽的回答。 骄傲的主神大人,彻底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状态。 “少数服从多数。”岚颜下了最后的结论,“主神大人,走吧。” 苍麟气不打一处来,“女人,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岚颜的手指又戳上了苍麟的脸,“你们瞒着我的东西,我全都知道。你不敢让我知道,那撕空裂影的手法,是只有神位的人才能做到。那人不是夺取了朱雀灵丹,而根本就是圣兽朱雀,一旦玄武内丹在她手中,我不可能不是她对手,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赢,所以打算不告诉我而自己上。” 苍麟的眼神再度转向凤逍,凤逍用一种无辜的笑容回敬,“没办法,娘子更重要。我答应过我娘子再也不隐瞒她任何事。” “你知道就好。”苍麟吼着,“如果她是朱雀,如果她已经消融了玄武内丹,两种内丹的融合之下,就是我们几个人,也未必是她的对手,你为什么就不懂呢?” “你为什么就不懂呢?”岚颜声音比他吼的还大,“我不来,如果你们输了,你以为她会放过我?让我在妖族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她恨不能喝我血吃我肉,我一样会过不了好日子。你这次保护我,以后还能保护我吗?” 两个人瞪着四只大眼睛犹如两只斗鸡,谁也不让谁。 “而且!”岚颜用力地大声说着,“你们莫要忘记了,唯有我和她交过手,如果她隐藏气息,或许你们都找不到她,但是我可以!” 那一掌伤她,对方的身上多多少少留下了她的妖气,这缕牵连,就是她寻找对方最好的方法,“你要趁着玄武内丹没有被消融之前找到她,那你只能靠我!” “不行!” “行!” “你这个野蛮的女人!” “你这条固执的黄龙!” “本尊是为了你好!” “你又不是我丈夫,干什么要对我好。” “我……” 两个人的争吵,最终以黄龙语噎败下阵来。 岚颜胜利地抬起胸膛,“走吧,入城。” 几个人默默地投给颜面无存的主神大人,抬起脚步朝着依城行了过去。 “等等。”岚颜忽然想起了什么,“刚才摔下来的时候,是谁摸了我的胸?” 因为某人在骄傲地抬起胸膛时,看到了自己胸前五个手指印,那五个印记实在太煞风景,削弱了她的气势。 每一个人,都神情自若地走过她的身边,没有任何表示。岚颜怀疑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掠过,最后揪住了段非烟,低声问着,“你说,是不是你?” 段非烟邪性地扬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你觉得是我,还会只摸胸这么简单?” 说的也是,以他的好色程度,也不能被她发现后赶紧收了手,一定会狠狠地再捏几下。 段非烟凑上她的耳边,“你看看谁的手上沾了泥,不就是谁吗?” 岚颜恍然大悟,目光在几个人的手上一一掠过。 凤逍、封千寒、段非烟、管轻言的手指都干干净净,而她刚才和苍麟争吵,手指点来点去,早就看了个清楚。 唯有…… 岚颜的目光悄然地飘向白羽师傅,浅蓝色的衣袖垂下,手指掩藏其中,根本看不到。 可就在白羽的衣袖微微摆动间,岚颜眼尖地看到,衣袖的边缘,有一点黑色的印记,好像、好像是泥巴。 ##又见依城公主 一行人站在城门之下,岚颜望着前方进进出出的人群,“我们就这么大咧咧地走进去?” 一个漂亮到刺眼的女人,一群俊美到夺目的男人,全部衣衫华贵却狼狈不堪,这样的组合本就十分奇异了,如果再一起出现在城门前,怕不是要引起骚动了。 “那你想要怎么进去?”管轻言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无所谓,就怕你们不肯。” 他这话一出,岚颜瞬间明白了,这家伙可以毫无顾忌地用要饭的身份进出别人的城,可不代表其他人能接受。 比如苍麟,要一个堂堂主神大人屈尊降贵要饭,只怕杀了他都不可能达到这个目的。 再比如白羽,她一路上已经看到他很多次对自己的衣服露出嫌弃的表情了,要他再更脏点,白凤大人也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我们又不是来当贼的,既然不愿意畏畏缩缩的进去,那就光明正大吧。”岚颜环视着身边的人,“是报哪位城主的名头求见?” 在她身边的人,有四城中三城的城主,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都足以让城主接见,又何必装乞丐入城? 要在依城中询问所有的内情,则必然要见到城主,既然逃不掉,又何必掩藏身份? 凤逍点头,“嗯,谁都行,就是……”眼光一扫身边的封千寒,“封城的就免了吧。” 几个人同时想起一件事,昔日岚颜和依城公主依泠月为了争夺封千寒定下三年之约,三年之后岚颜在擂台上重挫依泠月,依城公主名声扫地的事天下皆知。 依泠月在封城中对封千寒苦苦追求,自恃唯有自己才能配得上这惊才绝艳的少年,而她最终败给了封城最出名的“纨绔子弟”封岚颜。 骄傲的公主,一无是处的废物,两个如此天差地别的身份,却是这般结局,这让依城的公主几乎成为天下的笑柄。 “呃……”岚颜缩了下,脸上表情尴尬,“要不,我还是扮个小厮吧。” 多少,心中是有愧疚的。 “不用。”封千寒用力地握上她的手,“你堂堂正正赢来的,为什么要躲着藏着?” 她才不想藏着掖着,她真正想藏着掖着的人,是封千寒啊。 当年依城公主就以痴情而博取了无数人的同情,而岚颜最看不顺眼的就是这种拿着娇弱可怜博同情的女人。 远方,一辆马车弛来,马车上精美的装饰,和车头上清脆的铃铛声吸引了岚颜的注意力。 当那马车一入眼,岚颜心中一沉:完了。 果然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要提鬼,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岚颜想要带着封千寒躲,奈何这城门前空空荡荡的平地,连一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马车的车帘挑起,是一张倾国倾城又羞涩的容颜,“千寒哥哥……” 千你个大头鬼!千寒哥哥也是你叫的? 岚颜在心中默默地念着,用力地握紧了封千寒的手,抬起一张如花笑靥,“泠月公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我们夫妇途径依城,本想拜见城主,不想却巧遇了泠月公主。” 依泠月一双妙目始终停留在封千寒的脸上,似乎完全忽略了岚颜的存在,那痴痴的眼神中尽是思念,不多时就汇聚了一汪清泉,盈盈欲滴。 看的真是让人我心犹怜,只有一个人是白眼望天,就是岚颜。 “千寒哥哥,既是要见我父亲,不如现在上车,我带你去。”依泠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脸上还带着点点羞怯。 好一个无辜清纯的姑娘,岚颜心头冷哼着。 只有她记得,当年在封城,她这个无用的九宫主,是怎么在街头被依泠月和她的护卫欺凌的。这所谓的单纯无害的外表之下,包藏着的是对封千寒的觊觎。 “噗。”她听到了凤逍熟悉的笑声,这笑声里,分明是告诉她,还有一个人记得当年的事。 而依泠月似乎完全忘记了岚颜的存在,已经径直从车内走了出来,“千寒哥哥,上车吧。” 这大胆,已近乎于直接了。 封千寒回头看看一旁的人,“泠月姑娘,千寒还有朋友,只怕不方便,还请姑娘通报一声,让我直接进城就好。” 依泠月一双依恋的眼眸停留在封千寒的身上,“千寒哥哥来了依城,泠月怎能让千寒哥哥步行入城。若是千寒哥哥要步行,泠月也定当相陪,也好介绍下我依城的风景,以尽地主之情。” 岚颜嘴角抽了下,满脸不屑。 这要让她陪着走了一段路,只怕明日依城上下都知道依泠月与封千寒携手相伴的事,后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一腿了。 岚颜忽然推了推封千寒,“既然泠月姑娘盛情相邀,那你就上车吧。” 封千寒瞪了岚颜一眼,岚颜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直接把封千寒推上了车。 依泠月眼中划过一抹惊喜,正准备跟随登车的时候,眼前一花,已有一人挤在了她前面,正是岚颜。 岚颜一脚踩了上去,回头对着依泠月嫣然一笑,“多谢泠月姑娘照顾我们夫妇,只是姑娘这车似乎不够大,再也挤不下第三人了,岚颜又不忍心推却泠月姑娘的盛情,只好委屈姑娘步行了。” 车帘子落下,岚颜的声音从车内清晰传出,“走吧。” 马车夫呆愣愣地看着路边的依泠月,表情尴尬。而依泠月的表情,却比他更加难看上数倍。 一缕指风从车帘内射出,正击在马臀上,马儿一惊撒开蹄子朝着城内奔去,马车夫一边拉拽着缰绳,一边努力地控制着。 马车一路绝尘而去,飞践着的沙尘扬了依泠月一头一脸。 马车上,岚颜看着封千寒悄然缩回的手指,“你可真是不够惜香怜玉的。” 封千寒冷漠地开口,“那要看对象是谁。” 岚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那次在擂台之上,我输给她怎么办?你会不会娶她?” 封千寒不带迟疑地回答:“你不会输。” 岚颜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不解风情,“我说的是如果。” 封千寒看着她忽闪的眼睛,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我不会让你输给她。” 这话听起来让人的心都软了,她决定收回之前的那句话。 谁说封千寒不解风情,只看对象是谁。 两个人在马车上颠颠簸簸,狭小的空间,很轻易地就把两个人挤到了一起,更重要的是岚颜发现,在人多拥挤的地方,马车不但不是快捷的交通工具,反而是种累赘。 前方的人拥挤成一团,马车几乎寸步难移。 大概只有依泠月这种天生喜欢被人景仰的人,才习惯于华丽的马车出行,也许在闹市呆的越久,她的自我满足感越强烈吧。 “还不如走路呢。”岚颜咕哝着,“至少还能买点好吃的。” “难道,我比不上好吃的?”身边的某人瞬间心碎了。 “不是啦。”岚颜努力地挽回自己嘴快的后果,“有你就有很多好吃的。” 封千寒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岚颜默默地在心里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明明和千寒哥哥在一起很开心的,她这发哪门子疯。 “你在吃醋。”封千寒一语道破。 “没有。”岚颜强自嘴硬,奈何封千寒轻柔的笑意中,眼神却仿佛在说着看穿了所有的一切。 “也不是吃醋。”岚颜想了想,“毕竟你的心在谁身上我很清楚,我只是不高兴她明知结果却假装不知。死缠烂打算什么?” “死缠烂打?”封千寒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论死缠烂打,谁能比得上当年封城九宫主?” “那倒是。”岚颜没有一点的不好意思,反而是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脸皮没有我厚,就别妄想抢我的男人。” 封千寒的手圈抱上她,“刚才有人说,我们夫妇,我没听错吧?” 岚颜窝在他的怀中,“难道不是?” 她与他,还需要挑破这最后一点关系吗? 封千寒摇头,“徒招惹了名声,却没有半点事实,真亏。” “亏是吧?”岚颜无赖地跨坐在封千寒的腿上,“要不要现在就让你成了事实?” 那龇牙咧嘴的模样,让封千寒不住地笑着,俯首吻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封千寒轻柔的吻似乎并没有平息某人心头的怒火,岚颜反唇相咬着,把对依泠月的不满全部都加诸在了封千寒的身上。 封千寒默默地被她咬着,喉间发出一声细细的呻吟,这声音更加刺激了岚颜,更加疯狂地吮咬着。 她的千寒哥哥,此刻正为她臣服。 或许是知道岚颜心头的不满,封千寒近乎是逆来顺受的状态,而岚颜也犹如惩罚般,只是不断蹂躏着那两瓣唇,被她推倒在软榻上。 “封城主。”车外车夫的声音恭敬地说道:“到了。” 但是封千寒的唇被正岚颜堵着,无暇去回应,也不想去回应,毕竟她主动的温香软玉,还是很难得的。 “封城主。”车夫有些不知所措地再度开声,“请您下车。” 岚颜依依不舍地放开封千寒的唇,猛地掀开车帘,“闭嘴。” 车夫被岚颜的彪悍吓到了,不敢再吭声。 而岚颜则被再度被拉回了封千寒的怀中,吻了下来。 千寒哥哥送上门,岂能不恣意享受够?岚颜搂着封千的颈项,沉醉在他的亲吻中。 车夫垂首恭敬地立在车边,远远地依泠月气喘吁吁地快步走了过来,额头上香汗淋漓,呼吸急促,“千寒哥哥呢?” 车夫看了眼马车,不敢吭声。 车内,传出了一声小小的声音,依泠月听的清楚,那是男子从喉间飘出的呻吟。 依泠月像是明白了什么,快步走到马车前,伸手去掀马车帘子。 就在她的手刚刚触及车帘的一刻,那帘子从里面被人掀了起来,岚颜笑盈盈地走下马车,“让泠月姑娘为我扶帘,真是不好意思了。” 她的身后,是衣衫凌乱,唇上带着暧昧齿印的封千寒,脸上还带着某种潮红的满足感。 岚颜走过依泠月的身旁,看也不看那有些狼狈的女子。 “千寒哥哥。”依泠月的手轻轻拉上了封千寒的袖子,岚颜的眸光闪过,却无视般的挪开。 倒是封千寒的眼神,更加的不耐,“泠月姑娘,城主在哪,请容封千寒拜谒。” “爹爹正在回程的路上,我已经着人为你举行盛大的晚宴洗尘,我爹一直都喜欢你,这些年没见,他一定很开心的。” 她拉着封千寒的袖子始终没有松开,封千寒的手不着痕迹地挪了下,将衣袖从依泠月的手中扯出。 依泠月就像没有察觉到封千寒的抗拒一般,又一次拉上了封千寒的袖子,“千寒哥哥,你的房间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就在东厢第一间,我带你去看看。” 她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抱歉地看向岚颜和众人,“岚颜姑娘对不起,你们的房间都安排在了西厢,我这就让人带你们去。” 东西两厢分那么远,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啊?尤其是她都说过夫妇的情况下还喊她岚颜姑娘,刻意地把她和封千寒的关系撇清楚,意欲何为她能不明白? “东厢第一间是吗?”岚颜走上前,随手把封千寒的衣袖从依泠月的手中拽了出来,当着依泠月的面牵上封千寒的手,“夫妻新婚,自是不好意思分开住,岚颜谢过泠月姑娘好意,只是泠月姑娘这持家礼仪,还需要再加强些。” 看着依泠月瞬间变得惨然的脸色,岚颜懒得再纠缠,“不劳烦泠月姑娘送了,我们自己会找到的。” 转身间,她有意无意地发出撒娇的声音,“千寒哥哥,好累啊。” 封千寒带着她往前走,“一会我给你捏下。” “好!” 依泠月呆愣在当场,身边是一群看好戏的男人。 ##宴席发难(一) 进到房中的岚颜,整个身体瘫软到床榻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好大的床。” 的确很大,而且这房间还很华丽精美,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 岚颜的手按着身下的被褥,“依泠月对你还真是用心啊,只怕恨不能连自己的床都搬来给你睡。” “可我不需要啊。”封千寒苦笑。 岚颜叹息着,“我可怜她,却又无法同情她。” 爱本没有错,付出了爱索取回报也没有错,错只错在她明知对方不愿回报,却还活在自我的世界里不肯解脱出来。 “她不是不肯承认失去我,她只是不肯承认失败。”封千寒一语道破天机,“骄傲如她那般的出身,自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她怎么会明白什么叫失败?与其说是对我的执念,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执念。” 岚颜沉默了。 封千寒说的没错,依泠月到底有多爱他她不知道,但是依泠月的执念她却看在眼中,固执的不承认一切,不是因为她爱到无法自拔,是因为她不承认自己输给了岚颜。 岚颜忽然皱着眉头,“千寒哥哥,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依泠月有些怪异?” 封千寒想了想,摇了摇头,“除却有些偏执以外,并未察觉出其他,她身上没有朱雀气息,应该不是朱雀的转世。” 是的,岚颜也能肯定,自己眼前的依泠月就是一名普通的人间女子,不是她要寻找的朱雀。 “朱雀会在哪儿呢?”封千寒沉思着。 “千寒哥哥,你有没有感觉到一点很奇怪的地方?”岚颜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封千寒凝眉,“什么?” “依城中的朱雀之气还是很浓。”岚颜突然开口说着。 封千寒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同样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你我都知道,如果是圣兽觉醒,灵丹回归。则城中不可能还有如此充沛的灵力,这般灵气只能证明灵丹还在城中被镇守着。”岚颜已经不敢再推论下去,因为她自己也无法相信,“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都相信自己曾经的判断,而岚颜更是亲自与那女人交过手,朱雀之火被众多人看在眼中,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那只有一个办法了。”岚颜思量着,“问城主要朱雀内丹的隐藏之处,亲自探查内丹的存在,如果内丹的确完好无损的存在于城中,或许真的是我们判断错误了。” “可你认为,依城的城主,会让我们窥探他们最为珍视的朱雀内丹吗?”封千寒一句反问,岚颜语噎。 圣兽灵丹,是主城的根本,若无灵丹又怎么会有四大主城的壮大?他们早已将圣兽的灵丹视为禁脔,岂肯轻易让他人看到? 封千寒沉吟着开口:“一会的洗尘宴上,我会亲自向依城主提出查看朱雀灵丹的要求。” “如果不给,那就硬抢。”在这个时候,岚颜不认为还需要客气什么。 封千寒点了点头,此刻门外忽然传来传来了依泠月的声音,“千寒哥哥。” 伴随着叩门声,两个人同时对望一眼,看着彼此眼中无奈的神情。 “千寒哥哥。”门外的依泠月执着地敲着门,“爹爹已经回来了,宴席也已经摆好,只等千寒哥哥您入席了。” 依泠月在门外执着地敲着,甚至将耳朵贴上门边,想要听一听里面的动静,就在她耳朵刚贴上门板的时候,冷不防门从里面突然打开,依泠月险些跌了进去,晃了几晃才拿捏稳身体。 “依姑娘,我们就来。”岚颜带着笑,慢慢地拢着身上的外衫。 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依泠月眼中不置信的光芒,也看到了受伤的表情,但她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新婚燕尔,夫婿总是需索的多了些,让泠月姑娘见笑了。”岚颜无情地说道:“只是这夫妻密事,泠月姑娘三番两次欲窥探,似乎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依泠月小声地辩解着:“我没有。” 岚颜冷笑,“方才掀车帘的也是泠月姑娘吧。” 依泠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请千寒哥哥下车。” “千寒哥哥?”岚颜要笑不笑,“既然泠月公主这么喜欢称家夫为哥哥,那一会我和千寒提一下,让他收你为义妹好了。” 依泠月脚下退了两步,嘴唇颤抖着,眼眸中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岚颜继续狠下心肠,“如果泠月姑娘愿意的话,一会我们就向依城主提。” 依泠月眼中的泪水终于滴了下来,转身飞奔而去。 岚颜双手抱肩,看着依泠月柔弱而去的背影,不知何时封千寒已站到了她的身边,岚颜侧首封千寒,“你不会说我狠毒吧?” 封千寒摇头,“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向依城主提的。” 很好,在这一点上,他们都不是心软的人,所谓夫妻同心,就是他们这般。 封千寒展开手中的布巾,“颜儿,我给你擦擦脸。” 岚颜抬起脸,让他手中柔软的布巾擦拭着自己的脸庞,那一下下轻柔的动作,就如同封千寒的心,让她沉迷。 他不是冷硬的人,但他的柔软,只给他想要给的人。 两个人书牵手走进大殿的时候,其他人早已经落座,让岚颜有些不好意思了。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太快,不知不觉小小的亲密,就让他们拖延成了场中最受瞩目的人。 大殿最上首中心的位置,坐着一名老者,满面红光精神矍铄,正乐呵呵地看着她……身边的封千寒。 这老者,只怕就是依泠月的父亲,依城的城主依夏祈吧? 依夏祈指着身边的位置,“千寒侄儿,真是许久未见,你更加丰神俊朗了,来来来,你离我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那口气真是慈祥又和蔼啊,配合着那笑眯眯的表情,真是让人拒绝不起来。 岚颜眼尖地发现,在凤逍等人的座位边,还有一张空余的桌子,但另外一张空余的位置,却是在依泠月的身边,最靠近依泠月的地方。 岚颜心中一声冷笑,率先坦然地走向了凤逍身边的那张桌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不想在这里和依泠月计较,那太失风度了。 不过封千寒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居然紧随其后,跟在岚颜的身边,在她旁边挤着,两个人一张桌子,贴的紧紧的。 依夏祈显然没想到封千寒的这个动作,“千寒侄儿……” 封千寒一握岚颜的手,“依城主,这里离您一样的进,千寒与内子一起入城,就是为了同时拜谒城主,如今还未对城主行拜谒礼,自是不敢擅自分开入席。” 岚颜从来不知道封千寒还有这么一张让人憋死的嘴。这依夏祈分明就是要在众人面前证明他和依泠月的身份,可他这么一说,不然他们行礼他就理所当然地和她粘在一起,让他们行礼岂不是承认了他们夫妻的身份? 当真是两难的选择呢。 依夏祈的表情一变,很快就露出了笑容,“你我的关系,不必大礼。” 但他,也没有执意再让封千寒坐到依泠月的身边,而是举起了手中的杯子,“今日能见到千寒侄儿,老夫十分高兴,依城封城向来友睦,想必情义也是不同与他人的,老夫敬你一杯。” 封千寒端起酒杯,却没有饮,而是意味深长地开口,“依城主这一句话,千寒反而不敢饮此酒了,当着原城、杜城二位城主的面说唯有封、依两城友睦,我怕他们二位不干呢。” ##宴席发难(二) 依夏祈表情一变,显然没有想到封千寒会突然说出这句话,他的目光开始在凤逍等人的脸上游移着,似乎在判断什么。 段非烟邪肆的表情仿佛在挑事一般,“千寒兄不必客气,毕竟泠月姑娘眼中唯有千寒兄,非烟本就是沾着千寒兄的光,才得以拜谒城主。” 果然,他还真的是在挑事呢。 与段非烟比起来,管轻言似乎更加不客气,“轻言多年在外流浪,本就邋遢随性,城主认不出也是正常的。” 这两个人一个攻击依泠月不懂礼仪,一个嘲讽依夏祈有眼无珠,还真是胆大妄为的很。 但是站在地位上而言,四城城主本就是同等的,与年龄无关。依夏祈开口就倚老卖老将自己放在了封千寒之上,可不代表他们两个也要如此认可。 依夏祈的本意不过是想拉近封千寒和依泠月的关系,却因为这两人的身份而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不过他终究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呵呵一笑中拍了拍脑袋,“都怪我久不涉江湖,老友都纷纷交了权,我竟完全不知,还望你们莫要见怪,不要和我老人家计较了。” 三言两语,原本尴尬的情势立即被扭转,但岚颜还是看到,依夏祈在看向依泠月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满。 “可惜我膝下唯有一女,不能像老友们那般后继有人,真是……”他扼腕叹息着,眼中尽是难受。 江湖老油条,演戏都是十足十的。 岚颜忽然站起来,“那依城主不如就让千寒收泠月姑娘为义妹,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帮城主分担了。” 岚颜适时地火上浇油,再度让依夏祈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你是谁啊?”他的口气十分不善,“大殿之上,众位城主面前,岂容你胡乱说话。” 果然,他是把刚才受到的压制全都发泄在了岚颜身上。 在依夏祈看来,岚颜纵然是封千寒的妻子,也不过是一名晚辈,他不敢对别人发威,对付这个弱女子还不能吗? 如果没有这个人,他的女儿早已是封城的城主夫人了,他也可以控制两大主城了,都怪这个人。 想到这,他越发厌恶起岚颜了。 “不好意思,都怪我太宠妻子,把她宠坏了。”段非烟突然开口,冲着岚颜挤挤眼睛,一脸溺宠的表情。 “你妻子?”依夏祈显然被这个答案惊讶到了,莫名地将目光转向了封千寒,“她不是……” “是我的。”封千寒依然平静地回答。 “也是我的。”不等段非烟说话,管轻言已经抢着开口,“我视她胜之性命,漫说一个原城,她要星星我都摘给她,您可以当她是原城城主。” “还有杜城和鬼城。”段非烟适时地加一句。 “也有封城。”封千寒放下手中的酒杯,补了句。 三城城主的身份,岚颜的地位依稀比依夏祈更加的让人瞩目,他们三人话中的意思还有一点,就是敢得罪岚颜的人,就是与三城为敌。 岚颜明白,今日的事情是不可能好商量了,她索性行出,站到了依夏祈的面前,“依城主,我想恳请依城主一件事情。” 这一次,她的恳请和态度,却无形中带着压制,一步步地走近依夏祈,身上的气场在散发着,直扑依夏祈。 她可以可爱、可以无赖、也可以撒娇发嗲,但这些都仅限于对待自己的人,外人面前,她还是千年经历的妖王。 老头,跟我比谁是老油条,你还嫩了点。 岚颜那双漂亮的双眸里,无形地散发着她身为妖王的气场,让依夏祈心头一激灵。 眼前这双眸,好亮,好锐利。 在这样的眸子下,他甚至觉得自己最惯常的装傻都用不上了,“你,有什么要求?” 岚颜慢慢地开口,“我想看一看依城的镇城灵丹。” “不可能!”依夏祈下意识地拍桌而起,“我依城的镇城之物,岂容他人随意观看?” 岚颜微笑:“依城主,我想看一看依城的镇城灵丹。”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还是同样的语调,不同的是岚颜朝前走出的这一步。 依夏祈甚至觉得自己刹那间被逼的无法呼吸。 这个女人,好强大的气场,他身为城主几十年,甚至无法看穿这个女人到底功力有多深,只是从心底虚了。 “不,不行。”依然是拒绝,却已经没有了上一次的气势,依夏祈摇头,“身为城主,我绝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岚颜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再度踏前一步,几乎整个大殿上,都能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威压,“依城主,我想看一看依城的镇城灵丹。” 与岚颜只有两步之遥的依夏祈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体内的真气都流转凝滞,他数十年的功力,在这个女人面前竟然没有丝毫反抗的作用。 他张开嘴,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岚颜的那双眸光,他已经不敢面对。 “依城主,能答应吗?”岚颜听似商量的口吻,身上的威压却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依夏祈终于垂下了脸,这一个动作代表着他在与岚颜的气势斗争中,认输! 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不是我不答应你,而是我也没办法答应你。” 岚颜的眉头皱了起来,“没办法?” “是。”依夏祈伸手挥了挥,身边左右所有的人都识相地退了下去,整个大殿上只留下了他们几个人,和在依祈夏身边的依泠月。 “你可知道,依城的镇城灵丹,根本不容男人靠近。”他艰难地开口,道出了一个秘密。 岚颜心头一凛,转身看着苍麟和白羽。 苍麟沉吟着,“昔年朱雀是女儿身,她的灵丹不容许男子靠近,或许出于对朱雀的保护,他说的应该不假。” 依夏祈再度开口,“所以当年发现镇城灵丹的人,本就是女子,也是后来的依城城主。” “依城城主?”岚颜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依夏祈脸上一脸的挫败感,“为了守住这枚灵丹,她也以依家血脉设下了封印,非依家血脉不可解开封印。” 非依家血脉不可解开? 岚颜脱口而出,“难道你不是依家血脉?” 依夏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灵丹必须女儿身才能靠近的缘由,依家世世代代生的都是女儿,从未有过男子出生。” “所以你是入赘的?”岚颜突然明白了。 依夏祈点了点头,“每一任家主生的都是女儿身,城主为了保住自家的秘密和灵丹的秘密,当然不可能对外宣扬,他们默默地培养自己的接班人,娶自家女儿为妻,然后坐拥城主的身份,但是真正的幕后城主,是依家的女儿。” “也就是说依城的真正城主,是泠月姑娘?”岚颜看着依夏祈身边的依泠月,开口询问。 依夏祈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岚颜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老头也挺可怜的,明明是依泠月的父亲,却只能听命于自己的女儿,做一个傀儡城主。 难怪依泠月可以立即让他赶回,可以随意安排封千寒的住处,也可以在宴会上依照自己的要求安放座位。 因为无论在父亲的角度依夏祈同意不同意,他都不能反抗城主的命令。 依夏祈看着岚颜苦笑,“所以,我真的打不开灵丹的封印,你若要看镇城灵丹,唯有问泠月。”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岚颜心头就闪过不妙的感觉,废了这么大力气,最终还是要回到依泠月身上。 岚颜的眼神看向依泠月,还没有等她开口,依泠月已经冷冷地回答,“我不答应。” 岚颜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 有一种人,当自己不如意的时候,也不会让他人如意。在他们眼中,不会有大义,不会有道德,他们眼中只有自己。一旦有事情不开心,他们宁可让全天下不开心,来满足自己。 此刻的依泠月便是如此。 “那就算了。”岚颜甚至没有半点纠缠,就放弃了。 她的这句话,也让依泠月大感意外,“你……” 岚颜回首笑着,“你不过就是想看我求你,越是苦苦哀求你越是能得到快感,但是你这种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开心的,所以就算我跪下来求你,你最后的结果也是不答应。反正都是不答应了,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放弃好了。” 依泠月是哪种人,她太容易就可以看穿。 当岚颜的脚步才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了依泠月的声音,“我可以答应,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在岚颜了然又充满嘲讽的目光中,她咬着牙艰难地说着,“我要千寒哥哥娶我为妻。” ##朱雀灵丹(一) 她的这个要求,几乎都没有超出岚颜的预料之外,唯一感慨的是,殿上的人都被依夏祈斥退了,要是人再多一点,或许热闹也就够大一点。 她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虽然这热闹找上自己,让她不能好好地看戏。 她的不言不语在依泠月看来,却仿佛成了自己胜利的标志,依泠月深吸一口气,走到封千寒的面前:“千寒哥哥,我不介意做平妻,我愿意将整个依城托付与你。” 什么叫将整个依城托付给封千寒?这算是贿赂吗?简直想的太天真,她以为封千寒会因为依城的庞大而觊觎这个城主之位吗?那她未免太看轻封千寒了,何况这样换来的爱情,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岚颜只是笑着,用一种好笑又揶揄的目光看着封千寒,“千寒哥哥,答应不答应啊?” 那吊儿郎当又事不关己的状态,简直让人气的牙痒痒。 依泠月觉得很丢脸,因为岚颜的口气,就像自己是猪肉摊上的一块肉,人家在讨论着买不买自己。 封千寒冷冷一笑,冰冷的眼光看的依泠月直发寒,“我封千寒若要天下,你觉得我需要靠女人的手吗?你觉得我若要你的依城,你有办法抵抗吗?” 一字一句,让依泠月不知如何回答。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眼中一贯冷傲却温柔的封千寒,有了让她难以抵挡的漠然,而这种漠然,是她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她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封城的时候……” “在封城的时候,他以礼待你,若你谨遵本分,他自然不会相逼。”始终没有开口的凤逍叹气,“若他真的想要娶你为妻,为何会有大殿上的那一场赌约?那本就是你强求的结果,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透吗?” 依泠月茫然地转过头,看到的是凤逍充满同情的眼神。 她就像找到了浮木般,突然冲向凤逍,“凤逍公子,你知道的,昔年我们被称为封城三绝,我才是最配得上他的人,对不对?” “不对。”凤逍摇摇头,“如果并提就是最配的上他的人,那我岂不是也很配得上他?” “噗。“岚颜没忍住,笑出声了。 她终于知道凤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是什么样子了。不过想当年,她也没少吃凤逍的醋啊。 “最配的上配不上不是重要的。”凤逍的手指依泠月面前摇了摇,“是:他觉得谁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世界上本就没有最配得上配不上的话,有的只是合适不合适,封千寒的合适,唯有岚颜。 这句话让岚颜心里很是受用,默默地咧开了嘴巴,朝着凤逍竖起大拇指。就冲这一句话,她决定原谅凤逍当年让自己喝了那么多飞醋。 “千寒哥哥,这是你的答案了。”岚颜慢慢逼近依泠月,“你想要的答案,也给你了。” 依泠月倔强地咬着牙,“那我就绝不解开封印,让你们见不到朱雀内丹。” “我就知道你是这个答案。”岚颜叹了口气,忽然目光一变,变得凶残而邪恶,笑的阴森,“泠月姑娘,你决定了吗?” 依泠月胸口阵阵起伏,“你们,绝不敢杀我,因为没有了依城的血脉,没有了我的解开封印手法,你就打不开禁制。” “是吗?”岚颜冲着凤逍他们抛了个眼神,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依泠月的手,强大的力量让依泠月无法挣开。 岚颜的另外一只手缓缓抬起,在依泠月面前幻化成尖锐的狐爪,长长的爪尖在依泠月的脸上划动着,“我不杀你,我就是毁了你的脸,怎么样?” “你……”依泠月的脚下反软,“你敢。” 岚颜冷哼着,“我有什么不敢的?毁了你的脸,抓烂你的胸,再把你丢到大街上,你说你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你耀武扬威的?你所谓的公主风范和地位,有用吗?” 依夏祈猛地站了起来,“你!” 话没说完,身边已经站了几个人,正是封千寒、段非烟和凤逍管轻言。 段非烟的手按在依夏祈的肩头,“依城主,年纪大了不要太激动,坐坐坐。” 依夏祈只觉得从肩头传来一股大力,几乎瞬间压制住了他的功力,他情不自禁地坐了回去。 段非烟的功力,绝不是他能够抵抗的。 而岚颜,则继续恃强凌弱着:“千寒哥哥说了,他若要你的依城,也不过是举手间的事。你会拱手依城讨他欢,我也会抢这依城给他玩。今日我要杀了你爹,来日三城合攻杀入依城,你觉得你有本事抵挡?你这个公主,又算个什么东西?别说毁你容扔大街上,我就是把你卖到青楼,人家也只会满门盈客来照顾你生意,而不会有人来帮你伸冤,你觉得以我们之间的仇恨,我做不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呢?” “不!”依泠月叫嚷着,挣扎着,满面泪水。 “你的镇城灵丹我只是要看看,你既然不配合,那我也只好做坏人了。”岚颜的手缓缓落下,尖锐的爪尖一点一点刺破依泠月的肌肤,“路是你选的,那你就强硬到底吧,我至少还佩服你算个人物。” “我不要!”依泠月大喊着,“我、我带你去!” 岚颜的手悬在了空中,在依泠月恐惧的目光中,慢慢地缩了回去,一脸被打断的扫兴,“其实,我更希望你坚持的。” 依泠月相信,如果她继续强硬,岚颜也一定会如她所说的那般划花她的脸。 这个女人,真的比鬼还要让人恐惧! 她哀求般的看向封千寒,无奈封千寒却没有给她半点怜惜的眸光,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喜欢他,他却可以如此无情的对待自己。 女人永远不会明白,男人只对他钟情的人温暖,多余的不必要的感情,他们都可以冷酷对待。 岚颜知道依泠月已经被自己逼入绝境,她拍了拍手,“泠月姑娘,你可以考虑下,什么时候带我们去。” 依泠月眼泪扑簌簌地流着,终于从封千寒身上转了回来,小声地说着,“能让我去换身衣衫吗?很快的。” 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她能说不吗? 看眼依泠月跌跌撞撞地走开,岚颜深深地叹了口气,“依城主,莫要怪我们,我不想这么做的。” 依夏祈耷拉着脑袋,“这天下,终究不是我能够掌控的。我也希望泠月能明白这一点。” 岚颜一直要告诉依泠月的就是,人不可能永远强势,当她强势的时候欺负弱者,那当她弱者的时候呢? 或许在依泠月眼中,她岚颜只是一个报仇的坏人吧? 岚颜笑笑,无所谓了,她还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吗? 不多时工夫,依泠月走了出来。原本满是泪痕的脸已梳洗干净,连头发都梳的漂漂亮亮的,凌乱的衣衫也换了一套整齐的衣裙。就如同之前的事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依泠月走到他们面前,优雅地行了个礼,“众位,随我来。” 几人跟在依泠月的身旁,唯有段非烟看着依泠月从容的步伐,皱起了眉头,传声给岚颜,“你不觉得她转变的有点快?” 岚颜摇摇头,“或许突然间想通了吧。” 段非烟依然拧着眉头,“反正留神些。” “有你们在,我还害怕什么?”岚颜倒是一副天塌下来有他们的姿态。 段非烟想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是。” 依泠月在前面走的不快,带着他们一路走向殿中偏远的地方,直到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外。 ##朱雀灵丹(二) 与杜城和封城相比起来,依城的这个藏内丹之处显然并没有让岚颜更惊讶,她看着依泠月拎起地上的一个铁环,用力地拉拽着。 铁环下发出咯咯的声音,不多时地面一层厚重的铁门慢慢陷了下去,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而随着铁门打开,一股寒意直冲身体。 岚颜下意识地竖起了戒备的心,却听到依泠月幽幽的声音,“这里是冰窖。” 难怪她说要换衣服,原来却是这个原因。 几人随着依泠月的脚步而下,身侧两边都是一块块巨大的冰,随着依泠月手中的烛光而反射着强烈的寒气,一时间晶莹剔透倒是十分好看。 其他人倒也没有更多感觉,唯有白羽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喜欢冰寒之气吧? 只是她记得苍麟说过白羽师傅是火凤,她始终不明白也无暇去问的就是白羽师傅明明气息那么冰寒,为什么却是火凤? 这巨大的冰块让整个冰窖里都充满了寒意,甚至能在烛火的微光中看到一缕缕的寒气在流动。 依泠月拢着衣衫,忽然站住了脚步。 她咬破手指,将血珠虚空点下。那几点红色在微寒的空气里,诡异地凝结在了半空中。 血珠慢慢散开,一点点的红色飘荡,象是一缕血雾,慢慢融化在了视线中。 眼前的空气忽然开始扭曲,就像火焰升腾过的上空。 那一层层晃动如水面的空气在几番涟漪过后,终于停止了晃动,而岚颜也瞬间捂住了眼睛。 太亮,一瞬间亮的她眼睛好疼。 从幽黑的冰窖到突然的刺眼,任谁的眼眸都无法适应,这抹亮色比直视太阳还要耀眼,岚颜只觉得眼睛好难受。 “啊!”耳边,是依泠月的惊呼,还有蜡烛落地的声音。 岚颜的眼睛很久才勉强适应,依然不敢拿正眼去看那枚灵丹,她只知道那夺目耀眼的灵丹上散发着强大的灵气,炙热如火。 难怪,依城要用冰窖来掩藏它的热力,要用这黑暗来深藏它的耀眼。 不愧是四圣兽中主火的朱雀灵丹,这热力让人站在边上,就开始觉得炙热无比。岚颜忍不住地退了两步,以避开那强大的热力。 “是吗?”岚颜即使心中已有了猜测,却还是要询问苍麟。 苍麟慢慢地走近那灵丹,当他的手指触碰上灵丹的一瞬间,那灵丹爆发出一抹巨大的金色光彩,仿佛呼应一般。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这是朱雀灵丹,而且是实打实的朱雀灵丹,那围绕着朱雀灵丹,将他们炙烤的几乎难以呼吸的火焰,正是朱雀之火。 如果这是朱雀灵丹,那……那一直设计陷害他们的,又是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朱雀灵丹身上,谁也没有注意那站在一旁的依泠月,她似乎被这烈火烤的难受,脚下不自觉地朝着外面移动着。 苍麟闭上眼睛,手指间流动着金色的气息,慢慢包裹上朱雀灵丹,那是主神对圣兽的呼唤。 灵丹上侵蚀人身体的火焰开始削弱,就像一个乖顺的孩子,正在接受着亲人的抚摸。 苍麟的手指握向朱雀灵丹,口中低声呢喃着,“朱雀,是我。你感受到了吗?” 再是千万年的分别,他终归是有情义的,只是这情义藏的太深,深的让人难以察觉。 就在他的手指握上朱雀灵丹的一瞬间,那朱雀灵丹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光亮,比之前更加闪亮数倍,整个冰窖中都被光芒射的通亮,加之冰块的反射,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朱雀灵丹要自爆。”苍麟身边的段非烟发出一声低呼,几人瞬间挪到了苍麟的身边,全身的灵气飞涨,贴上了苍麟的后背。 苍麟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更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形出现,他手中金色的光芒越发浓烈起来。 岚颜明白,他想要极力保住的,不仅仅是朱雀灵丹,还有朱雀灵丹象征的意义,那曾经千万年前的情义。 但这种做法,无疑也是极度危险的。 苍麟在拿自己的灵气去耗,去安抚,希望能够让朱雀灵丹缓和下来。那灵丹的光芒,在不断闪烁变幻着。 一会强一会弱,仿佛一颗纠结变幻的心。 苍麟始终低声喃喃着,“朱雀,是我,你听到没有?” 若是懂苍麟的人,必是明白他此刻话中的情感,一个绝不轻言感情的人,在此刻还是没有忍住。 哎,岚颜心头一酸。 苍麟这种人,什么时候会服软啊……但他这话说给一颗灵丹,对方又能感觉到多少呢? 只是因为老友的重逢,他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感慨吧? 若她是朱雀,能看到苍麟此番模样,听到这般的低语,人生便无憾了。 岚颜如是想道。 那朱雀的灵丹,也在这声音中慢慢黯淡下来,岚颜看到了苍麟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这表情还没来得及展开,那朱雀灵丹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光芒,岚颜的耳边只听到犹如箭枝射过的破空声,那是灵气四溢的结果。 但这显然并非好事,灵气四溢代表苍麟已经无法控制朱雀灵丹,最终只怕不会有好结果了。 原本不在计算内的朱雀灵丹突然出现,这让岚颜开始欣喜,欣喜苍麟又多了一分灵气恢复的希望,但是这欣喜来的快,去的也快。 这般不稳定的气息,让他们都明白,想要保住朱雀灵丹,必然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你们走。”苍麟忽然开口。 岚颜明白,苍麟是在让他们躲避万一朱雀灵丹自爆带来的灵气崩炸,可是又有谁会抛下中央主神独自支撑? 没有一个人走,所有人的灵气都在继续支撑着,为了保住这枚朱雀灵丹。 一颗灵丹自爆的力量,不仅仅是摧毁依城如此简单,甚至可能天地崩塌。不管是了天下万民,还是为了苍麟,他们都会用尽一切力量,保住这颗灵丹。 几股力量在汇聚,一个是没有意识的疯狂,几个是小心翼翼地保护,不断地吸收和中和着朱雀灵丹的力量。 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灵气,都在为这颗朱雀灵丹而小心着。 他们身前,甚至以自己的灵气竖起了一道灵气之墙,只怕这朱雀灵丹的自爆会带来无法想象的后果。 而那原本在一旁躲避的依泠月,却在这种奇景之下,默默地又走了回来,仿佛惊呆了般,愣愣地站在苍麟身旁。 就在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稳定内丹之时,依泠月忽然伸出了手。 一个小小的人界女子,功力也不甚高,她的动作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她的手掌,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贴上了苍麟的后背。 “噗!”一股血箭喷射,苍麟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几乎是同时,段非烟封千寒白羽和凤逍的身体同时一震,口中滑下一抹血线。 而依泠月的眼中,露出森凉的光芒,仿佛是在笑,又是一掌贴了上去。 这一次,岚颜已闪到了她的身边,一掌挥了出去。 两掌交锋,激烈地动荡着。 岚颜拦在苍麟身前,不让依泠月再靠近半分,她的眼角看到苍麟的身体在慢慢滑落,却怎么也不肯松开那放在朱雀灵丹上的手。 普通人的力量,怎么也不可能伤得了苍麟,岚颜死死地盯着依泠月,“你到底是谁!?” ##朱雀现身 “我能是谁?”依泠月发出一声笑,笑的娇媚,也笑的森冷。 这声音,绝不是她熟悉的依泠月。而那语调,她却熟悉,正是那曾经伤过她的黑袍人。 即便声音变了,寒冽的语调不会变,森冷的语气不会变,那充满杀气的口吻不会变。 “是你!”岚颜咬牙切齿! “我是谁?”那依泠月口中发出一声反问,问的似乎是岚颜。 是啊,她又是谁? 岚颜摇着头,“你不是依泠月。” 依泠月不可能有这么高深的功力,一掌震伤苍麟和三位神兽,就在刚才她对依泠月动手的时候,依泠月体内反抗的力量在她面前还是那么薄弱,转眼间却高的如此惊人。 依泠月冷笑着,“我不是吗?” 说不是,岚颜却又感觉不到另外的气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依泠月。 此刻的苍麟却盯着依泠月的脸,缓慢地吐出两个字,“朱雀!” 朱雀!? 岚颜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从她的身上,岚颜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朱雀灵气,如果有,那绝对瞒不过苍麟他们。 “苍麟。”那依泠月忽然开口,“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呢。” 声音里有些妖娆,也有些喜悦,眸光闪动间,颇有几分情意流转。 苍麟唇边的血还在滴着,“朱雀,本尊何时准允你喊本尊的名字?” 疏离、冷漠、还有高高在上的至尊气息,不因此刻受伤而削弱半分,冷冷地看着依冷月。 依泠月发出一声冷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冷酷无情。” “他若无情,又怎会拼死保住你的灵丹。”岚颜忍不住开口,“他若无情,又怎么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回四方圣兽?” “那是他对天下苍生有情,那是他对自己有情。”依泠月不屑地抽了抽嘴角,“他不过是害怕朱雀灵丹自爆,他再也不会恢复中央主神的全部灵力而已,说到底,他终究心中只有天下人。” “哦,不。”依泠月的眸光突然转到了岚颜的身上,“他的心中,还有你这个妖物。” 依泠月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苍麟!你要护尽天下人,我就杀尽天下人,你要她,我就杀了她!” 话音落,她猛地扑向岚颜,手中一股炙热的火焰直扑岚颜,岚颜匆忙之下举手抵挡,两股掌风相触,岚颜被强大的力量震的不断后退。 掌心中一股强烈的烧烫感传来,岚颜低头看去,手心中一片红黑之色。 好强大的火焰力,以她的半妖半仙之体,竟然在一招之下受伤,这灵气之深厚,岚颜已不敢想象。 面前的依泠月和之前的依泠月,完全不可容日而语。 可她的身上,还是没有半点灵气让岚颜感应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啊?”依泠月笑着走向她,岚颜能从那双眼眸中,看到不属于依泠月的东西,狠毒、阴险、冷硬的心肠。 “我会告诉你的。”依泠月再度拍出一掌,狂烈的掌风让岚颜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她不能躲闪,她只能硬接,因为她的身后,是苍麟,是白羽,是段非烟和封千寒。 掌对掌,下场就是岚颜又一次被震飞。 身体狠狠地撞上冰墙,再落地。全身的骨头都犹如被火烧过一样,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这么强大的灵气,就算是觉醒后的段非烟和封千寒还有白羽师傅,只怕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为什么?”岚颜的手捂着胸口,丹田中的灵气胡乱冲撞着。 这女人的能力,比那日在绝幽之境还要高深很多,不多短短数日,她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原因,当然很简单!”依泠月的手张开,身后涌起一团团的黑雾,慢慢地将她的身体包裹住。 灵气! 岚颜终于感觉到了灵气,但是这灵气却是带着森寒力量的黑暗灵气,黑色的火焰在跳动,飞舞,升腾。 朱雀还是朱雀,朱雀之火却已不是那个朱雀之火。 她一掌拍出,那么随手地一挥,还是苍麟的方向。岚颜顾不得身体内气息未平,强行爬起挡在了苍麟面前。 “噗。”血雨喷出。 丹田的气息再也压不住这一次的黑暗火焰侵袭,匆忙抵挡的岚颜喷出一口血,身体摔倒在地。 只是很快她就爬了起来,但当她的手撑上地面,她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内腑的气息翻涌的太厉害,丹田已经受了重伤。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苍麟会伤在一招一下,因为这暗黑的火焰,会顺着筋脉一路冲入丹田,瞬间烧伤内腑。 “这力量是不是很强大啊?”依泠月发出呵呵的笑声,“苍麟,是不是能与鼎盛时期的你相比了?” 苍麟看也不看她,而是全力地控制手中的灵气,将那朱雀灵丹团团包裹住。 “你还在努力想要保住它啊?”依泠月看了眼那灵丹,“当年你不要我,如今我不要它,大家倒是扯平了。” 苍麟手中的朱雀灵丹跳动了下,光芒又开始炽烈了起来,苍麟神色紧张,金色的气息更加浓郁。 几乎是所有人都疯狂地灌输着手中的灵气,而朱雀只是笑着,笑着…… “苍麟,只从你拒绝我那日起,我等了数千年,就为了看今日的你,看你今日的狼狈,哈哈哈。” 数千年? 岚颜捂着胸口,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依泠月,“你,难道当年未死?” “我怎么可能死?”一抹不屑的笑容闪过她的眼底,“我不但未死,我一直等着,等到现在。” “不可能。”岚颜脱口而出,“明明,明明当年是你第一个陨落,才造成了天地失衡,众位圣兽为了挽救天地,损耗尽了灵气,才相聚陨落于人间的。” “我若不死,天地如何失衡?天地不失衡,他们又怎么会损耗过度?最终给了我机会,让我有机可乘呢?”朱雀大笑着,“不然你以为圣兽怎么会那么快的一个个都陨落了?” “你怎么能这样?”岚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守护天下的朱雀,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一场浩劫,人间灾难不断?” “与我有关吗?”朱雀完全不在乎地笑着,“苍麟,你只要天下不要我,那我就毁了你的天下。你自恃中央主神对我不屑一顾,那我就夺了你的中央主神之位,你以为你能保住那枚朱雀灵丹吗?它终归是由我控制的,即便我已经抛弃它几千年了,你想要切断我与它的联系,只怕还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她慢慢地走近苍麟,“几千年了,我拼命修炼,想尽办法吸取天地灵气,无所不用其极地重炼内丹,只因为朱雀灵丹永远臣服于中央主神,我若不抛弃它,又怎么可能超越你?我等了数千年,怨了数千年,终于等到你了。” 岚颜忽然觉得自己很冤,非常的冤。 第一,她一只小狐狸,被这群神兽给与了灵气,又被凤逍玩弄于股掌,做了那么多年傻里吧唧的替代品。 第二,无缘无故的被塞了苍麟的内丹,然后从此就背负了所谓的天下责任。 第三,一切的根由,不过是一场情变啊,说难听点就是苍麟不解风情,如果当年他接受了朱雀,不就没有事了吗? 现在她还在这里挨打,还被眼前这个妖女一次又一次的打伤,都是苍麟这个混蛋当年惹下的情债啊。 “你个该死的黄龙。”岚颜口中突然咒骂着,“你他妈的接受人家,老娘何至于这么惨?” 所有人都没料到岚颜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几乎都呆了,就连始终不曾睁开眼睛的苍麟也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这个卑……女人,闭嘴。” “闭什么闭,你有脑子没有。”岚颜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苍麟,“说到底就是你的错,如果你当年接受人家,不就没有天下浩劫了吗,现在人家等了你几千年,你又何必那么倔强,老娘这么多年的苦,全他妈的都是因为你。” 苍麟的眼中几乎喷出两团火,恶狠狠地瞪着岚颜,岚颜举起手,“老娘不陪你玩了,老娘走!” 岚颜忽然举步就往外走,丢下场中的一干人等。 说走就走,岚颜根本没有半点迟疑,甚至脚下飞快,在功力的支撑下,几乎是转眼间就到了冰窖边缘。 依泠月只是瞬间的迟疑了下,闪身到了岚颜面前,“你以为到现在,我会放过你吗?” 岚颜突然笑了,“你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我又会放过你吗?” 她们之间的仇恨太深,谁都不可能放过谁。 岚颜猛地抬手,一枚妖丹从口中飞出,妖丹借着势飞向依泠月。 “你以为你打得过我?”依泠月手抬起,一团黑色的火焰扑向岚颜,岚颜努力跃动着,躲闪着。 数招之间,依泠月也拿岚颜没有办法,岚颜灵巧地躲闪着,只觉得周身火焰烈烈,衣衫周围发出一股焦黑的味道。 “你以为你躲就有用吗?“朱雀的狂笑中,岚颜再想躲闪却发现,自己周身四处,都跳动着黑色的火焰,一簇簇看的很是瘆人。 一缕发焦枯了,岚颜扯了扯,扯下一手的碎渣。 那狼狈样子落在依泠月的眼中,更为得意了,“不过说来,我也要谢谢你。这数千年,我放弃了转世的机会,早已没有了肉体,唯有寄生在他人的身体内,奈何一般的人都承载不了我的能力,让我无法尽情施展我的功力。若不是这样,我上一次怎会被你所辱?不过也幸亏你这狂妄的性格,让依泠月终于松口,把身体让我寄居。她的五脉绝阴终于让我能够发挥出全部的功力,我游说她那么久她都不肯,要不是你折辱她,让她来求我为她报仇,只怕我的谋算还没这么容易实现呢。” “她不求你求谁?两个一样的人。”岚颜嘴角一晒,“一个死乞白赖苍麟,得不到就毁灭,一个死缠烂打封千寒,得不到就觉得受了屈辱,一样的心性一样的恶心。” 朱雀的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苍麟,我自有办法让他求我,为了天下人,他终是要跪在我面前求我的。但是你……我却容不得!” 岚颜摇摇头,“你想要靠毁灭朱雀灵丹让苍麟难以恢复,以此来威胁他,可惜……你难以如愿了。” 岚颜回首,就在刚才依泠月与她站立的地方,一道灵气之墙已分割了她们两人与苍麟他们。 “我就知道你不想放过我,自然会追我出来。”岚颜笑着,“如今主神封印已起,你想要随便自爆朱雀灵丹,只怕却是不能了吧?” “呵呵。”朱雀大笑着,“没有了他们的庇护,你以为你能抵挡我几个回合?我就让他们看看清楚,这青龙白虎玄武白凤妖王乃至于主神大人都要保护的女人,是怎么死在他们面前的!” ##同归于尽(一) 她说的话岚颜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功力有多强岚颜更是亲自领教过了,但是岚颜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知道自己一旦逃跑,以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恨意,不可能放任自己逃走。只要她追,控制朱雀灵丹的气息必然变弱,苍麟才有机会以主神灵气隔断她与灵丹间的联系。 就算苍麟功力未复,护住一枚灵丹也不算太难。 不过倒霉的就是她了。 岚颜心中叹息着,自己又逞英雄了,但是她知道不这么做,今天他们谁也走不掉。 因爱生恨不可怕,因爱生恨了几千年,还因此入了魔道,这才是可怕的。 “几千年,肉身不要,灵丹不要,连神兽之位也不要,何苦呢?”岚颜摇摇头,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可怜。 活着为了什么,在她岚颜心中,如果活着不开心,那又何必执念于活着? 而朱雀放下了一切一切,只为了这个怨念。 这又何必? 岚颜不理解,因为她是岚颜。每个人的心性,决定了他最终的命运。 “神兽之位?”朱雀冷笑连连,“却保护无知又贪婪的人类,有意思吗?这种低贱的东西,就应该为我所驭。” 岚颜终于明白了什么,她盯着眼前的人,依泠月的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黑雾,“你根本不是因爱生恨,原本我还有些同情你的,如今却是半点也不同情了。你当年追求苍麟未果,只怕你抱着的目的也就不纯,你喜欢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主神的地位,你想要做主神的夫人,你想要高高在上,你根本不是真心地守护人类,当你被苍麟拒绝后,你知道自己无法达到那种俯视人类的目的,你就开始生恨,让圣兽和主神陨落,以达到你做主神的目的。” 朱雀静静地听着,脸上依然挂着高傲的神情,“苍麟愚蠢,至于他们……”她的目光扫过封千寒和段非烟管轻言,“和他一样愚蠢,我们比人类尊贵多了,他们却傻傻地去守护这群贪恋的东西,不是愚蠢是什么?主神又如何,谁的能力最大,谁就是主神,今天我杀了苍麟,杀了他们,再碎了所有灵丹,从此天地间再也没有所谓的守护之神,他们只能景仰我,我等了几千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你的野心,不要拿苍麟来做借口!”岚颜叹息着,回头看了眼苍麟。 朱雀陨落,当年的苍麟心中一定也很内疚吧,他一定觉得是因为自己拒绝了她的示爱,她才会因此而亡。 几千年了,苍麟也背负了几千年的愧疚,也该放下了。 “借口不借口又有什么关系?”朱雀看她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死人,“反正今日,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岚颜当然明白,如果不是笃定了他们都走不出这里,朱雀又怎么会将一切真相告知? 她看到,朱雀的口中,喷出一个巨大的黑色灵丹,黑色的光芒吞噬着周边的灵气,忽然扑向她。 以灵丹互斗,无论是谁输,都只有一个下场。 冰窖中,两股灵气在互相纠缠着,岚颜明显感觉到了那可怕的力量,就如同绝幽之境一样,让她被吞噬着,寒气爬上身体,背心发凉。 岚颜最先发难了,妖气凝结,狂扑向朱雀。 她知道,这场战斗没有耗下去的必要,赢,所有人活,输,所有人死。 依泠月的脸在黑雾中,散发着鬼魅一般的笑容,衣袖挥起,不过随手间的一个动作,岚颜感觉自己的身体犹如撞上了一堵墙,厚重而无法穿越的墙。 “依泠月终归只是五脉绝阴,而你是八脉绝阴的妖体,如果你死了,我想办法占据你的身体,那才是最好的。” 原来她还打着这个主意? 岚颜可不想如果自己真的死了,这副身躯还要被这样的人利用。 她不能输,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朱雀这样的人,更不能留!一个充满野心还有能力的人,留在世间必然是祸患。 朱雀的掌风扑来,炙热的火焰烤着,岚颜甚至不敢与她正面相触,而是躲闪着,抽空一掌拍去。 “没用的东西。”朱雀一声冷嗤,轻描淡写中,岚颜的掌风就被化为无形。 他们之间的差距,似乎有些大。 朱雀的掌风中,岚颜除了看到黑色的灵气,似乎还夹杂了一缕纯白色的灵气,那是什么? 朱雀的手已到她的面前,岚颜想也不想地一掌迎了上去,双掌对撞中,岚颜脸色苍白,身体晃动着。 “玄武灵丹。”岚颜脱口而出。 朱雀冷哼,“我说你这个没胆的东西怎么敢和我正面对掌,原来是为了查探它,我告诉你也无妨,玄武灵丹就在我的身上,有本事你来抢啊。” 是啊,把玄武灵丹放在自己身上,比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安全,谁又能从她身上把玄武内丹拿走呢? 岚颜也不说话,猛地扑上了上去,强烈的掌风不断地飘飞着,掌掌如层层风浪,将朱雀围在其中。 朱雀一时间被她这突然的狂猛惊到,手中也是不断挥舞着,化解着岚颜的攻势。而岚颜仿佛豁出去了,什么都不管不在乎,只是一味地进攻。 “急着想要夺回玄武内丹吗?”朱雀突然明白了,在岚颜的攻势中开口。 是的,岚颜要的就是玄武内丹,只要拿到玄武内丹,她就少了一分牵挂,只要按到玄武内丹,苍麟他们就算逃走,也还有反击的机会。 攻击越凶猛,就像是无形的盾,可就是这密不透风的盾,却还是抵挡不住朱雀。 一只雪白的手掌穿过岚颜的掌风,从岚颜都想不到的角度中穿了进来,径直贴上了岚颜的胸口。 一股大力从掌心传来,岚颜几乎飞快地后退躲闪着,但是无论她多快,都摆脱不了身前的那只手掌。 狂烈的火焰烧上身体,在筋脉中滚动。 岚颜只觉得自己胸口一片沉闷,呼吸困难,血液都在沸腾燃烧着。 好霸道的暗黑灵气啊,岚颜胸口的气血在翻涌着,终是没能憋住,一口喷了出来。 “你,永远不可能拿走我的东西。”朱雀的话中带话。 岚颜趴在地上,抬起眼眸看着朱雀,双手撑着地面,衣衫破裂中,巨大的红狐之身现形,全身红色的毛发在张扬着,狐眼中散发着仇恨。 岚颜的妖身已经被逼了出来,她赌的,是现在的朱雀没有妖身,无论怎么样,她都绝不可以输这一场。 巨大的身体跃起,尖锐的利爪抓向对方的胸前。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朱雀的身体晃动着,而岚颜的速度也比之前更快了数倍,既然目的大家都明了,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岚颜的爪始终不离开对方胸口,而朱雀也抬起了手腕,岚颜竟然不躲不闪,以身体硬扛下这一掌。 巨大的身体被震飞,在空中飞出一道红影。 岚颜的身体落地,半天无法动弹,她的爪尖,挂着一缕破碎的衣衫。 朱雀的胸前,滑下一道道血线,是岚颜的利爪划过时伤的,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掺杂着血迹,刺眼的妖媚。 “你也是够蠢的,你以为这种东西是揣在怀中的吗?”朱雀看也不看自己胸前的伤,一缕黑色的劲气从手腕中扬起,黑色的中心,正是一颗白色的灵丹。 她以自身灵气包裹着玄武内丹! 岚颜勉强从地上抬起头,看着那颗灵丹。 这一掌她原本以为以身体相换,能够夺取玄武内丹,没想到还是自己太天真了。 ##同归于尽(二) 可是这一掌的伤,让她内腑气息全乱,再也无法起身。 朱雀的身影飘动着,转眼间出现在她面前,“她的身体我也根本不在乎,我要的,是你这副身躯!” 一掌,落下。 岚颜想要起身,但她已起不来了。 黑影,掠过。挡在她的身前,一掌打向朱雀。 朱雀眼角一扫,手掌挥出,那黑影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地飞起,落下。 摔在岚颜身边。 “轻言。”岚颜叫着,看到一缕血色划过他的嘴角,滴在地面上。 “玄武。”朱雀冷笑着,“这一掌念及你我当年旧情,你也量力而行,若你愿意臣服于我,这玄武内丹也不是不能还给你。” 管轻言只是冷哼着,口中鲜血滴答,“即便是中央主神,也从不敢提臣服二字,你有什么资格?” “就凭我的本事。”朱雀看着地上的管轻言,“我杀了他,自然就比他强,我就有资格让全天下为我臣服。” 管轻言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不可能!” 圣兽自然有圣兽的风骨,管轻言也有管轻言的傲气,这天下间又有谁能逼迫他臣服? “玄武,那我就留你不得了。”朱雀抬起了手腕。 火红的身影扑过,朱雀的手势一顿,那原本打向管轻言的掌风,被火红的身影硬生生地接了下来。 这一掌,严严实实地打在了岚颜的身上。 “你这么想救他,我就只好先杀你咯。”朱雀的手腕高高抬起,一副己如刀俎二人为鱼肉的表情,挥落手腕。 岚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巨大的身躯挡在管轻言之前。 她知道,在面对朱雀这样的对手时,管轻言的能力实在是差的太远太远,诚如朱雀所言,刚才那一下,她可以要了管轻言的命的。 她不能让朱雀杀了轻言,那是她的爱人,在她没死之前,谁都不能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爱人。 “好啊。”岚颜在强大的杀意面前,只是轻巧地回答,一双眸光明亮如星。 朱雀之焰加上玄武灵气,眼前这个人的强大难以想象。 一道接一道的掌风,一道接一道的劲气,岚颜迎着、挡着,就是不躲。 能接下的,震伤内腑。不能接的,就以身体硬接,一道道的伤痕在火红的皮毛上绽放,绝艳凄美。 忽然间,朱雀的一道劲风打在岚颜身上,岚颜摔落在地上,可她发现了一点异常。 就是那力量,比之刚才弱了几分。 这不可能是朱雀手下留情!那是什么? 当朱雀又是一掌拍出,岚颜看到掌风中的黑气里,那一缕白色的气息在跳跃。 玄武灵丹在与黑色气息抗衡? 鼻间,嗅到一缕浓烈的血腥气,从她的身后传来。 岚颜猛的回头,管轻言倚墙而做,手腕无力地瘫在身侧,手腕间一股血色泊泊地流着,在地上汇聚成一条厚重的暗色小溪。 “轻言,你在干什么?”岚颜惊呼。 管轻言此刻的脸色已惨白如纸,目光却依然炯炯,看着岚颜,勉强牵起一缕笑容。 那笑容中,有着让人安定的气息。 而朱雀也显然发现了什么,“玄武,你够狠啊,竟想以血气移动玄武灵丹,让它与我抗衡!” 岚颜恍然明白,玄武内丹就算被朱雀控制,但是对于玄武的气息还是依然有感应的,管轻言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放血成引,就是让玄武内丹察觉到自己气息,从而抗拒朱雀的掌控。 无论玄武内丹能不能脱离朱雀的掌控,都遏制了朱雀的内息发挥,更不能借用玄武的灵气来伤害岚颜。 岚颜明白了管轻言的想法,鼓起所有的力量,一跃而起再度扑向朱雀。 朱雀躲闪着,甩头间忽然发现眼前就是岚颜的利爪。 一爪,狠狠地抓上朱雀的脸,血色飞溅中,依泠月那原本美貌的容颜,顿时变得狰狞起来。 当初,她也是这般毁岚颜的容貌,倒也算是天道轮回。 冰窖内,满满的都是血腥气,这血腥气仿佛激发了岚颜体内的妖性,她灵巧地跃动着,进攻着。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朱雀也仿佛被激发了邪性,全身的黑气鼓胀着。 突然,她一掌猛拍。 这一掌,不是对着岚颜,而是对着守护着朱雀内丹的苍麟! 岚颜完全没想到,早已是身受重伤的她根本来不及去阻拦,她能做的,只能追赶。 狂猛的掌风,拍打。 而苍麟,全心保护着那枚朱雀灵丹,他所有的能力,都在维护着那道封印,一旦封印有损,朱雀灵丹就再度成为朱雀的傀儡。 凤鸣声起,龙吟室内,虎啸连连,狐影憧憧。 四个灵气幻化的影子,在空中扑向那道掌风,而那疯狂的掌风,一瞬间击散四道影子,夹杂着所有的杀气,依然冲向苍麟。 这暂时的停顿,让岚颜终于追上了那个身影,站在了苍麟之前。 掌风未竭,直冲岚颜而来,岚颜挺起了身体,等待着。 她所有的力量,都为了追赶朱雀,她再也没有能力迎接这一道斩风,只期望她的妖体能够撑住。 浅蓝的身影,不知道何时挡在了岚颜的身前,衣袂飘荡间,红雨喷洒。 师傅…… 岚颜呆呆地看着,看着自己身前那道修长却有些瘦弱的身影。 衣袍飘动,打在她的脸上,轻柔却坚韧。 “朱雀。”白羽师傅清冷的嗓音飘荡着,“我的徒弟,不准你碰。” 岚颜知道,他们在努力保护着朱雀灵丹,如果不是她受险,白羽师傅不会突然抽走灵气挡在她的面前。 白羽的身后,灵气再度汇聚着,白凤鸣啼,清脆悦耳。 “白凤,你都开始多事了吗?”朱雀哼笑着,嘴角一牵,被岚颜抓破的面容更加诡异难看,“你从不多管闲事,我也没打算和你结怨,你依然可以做你逍遥自在的凤凰,何必介入其中?” “我算是多事吗?”白羽身后,白凤盘旋着,“我还没和你算那日你差点害我无法重生的事呢。” 对于白羽的回答,朱雀只有一句嘲讽,“又一个找死的。” 岚颜勉勉强强地抬起了身体,“师傅,她已经疯了。” 白羽回头看了眼岚颜,很快又转了回去,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太多意思,是关怀,是安慰,仿佛在告诉她,只要有自己在,绝不会让她再受伤害。 岚颜眨了眨眼睛,也仿佛在告诉他,自己没有大碍。 白羽叹了口气,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无奈,却又带着几分溺宠。 这眼神,岚颜的小心肝差点荡的飞了起来。 师傅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小家伙,都这个样子了,还逞强! 她哪有逞强,她也是知道他们在保护朱雀灵丹,而没有办法才上的。 白羽飘身直上,身后的白凤灵气,直冲朱雀而去。朱雀周身的火焰在升腾,炙热烧向众人。 白凤在他们头顶盘旋,尖喙张开,黑色的火焰尽皆被白凤吸取,白羽的掌风飞舞,将朱雀包裹其中。 一道道寒冰的气息拍打着,在这冰窖中,冰冷的气息似乎助长了白羽的能力,朱雀在抵挡着。 “你明明是火凤,为什么却有这样的气息?”朱雀不相信地大叫着。 白羽甚至懒得回答,只是不断地攻击着,岚颜的眸光滴溜溜地转着,看到了苍麟他们头上不断滑下的汗水。 ##同归于尽(三) 岚颜窜到了苍麟的身边,火红的爪子贴上了苍麟的背心。 白羽他们始终未曾出手,只为了这枚灵丹,如今白羽出手,苍麟是否还能撑住? 白羽的招式显然让朱雀有些应变艰难,她的火焰被吸收,而对方的寒冰之气又克制了自己。 她不明白,不明白白羽为什么会有相生相克的两种气息在体内。 一道冰冷的风打上她的手腕,黑色的朱雀气息顿时一黯,被黑色气息包裹着的玄武内丹猛地挣脱了桎梏,朝着管轻言飞去。 管轻言张口唇,玄武内丹没入他的体内。 岚颜的心头,一轻。 而失去了玄武内丹的朱雀,也彻底卸下了包袱,她能感觉到,苍麟体内的力量在增强,对朱雀灵丹的控制,也越来越强。 突然间,苍麟手一拢,那朱雀灵丹在金光中,消失。 这代表着苍麟已经彻底掌控了朱雀灵丹,藏进了他的灵气之中。封千寒、段非烟和凤逍终于解脱了桎梏,扑向朱雀。 四道身影,四个绝顶的神兽,将朱雀死死地包裹在其中,而苍麟慢慢地闭上眼睛,靠在了岚颜身上。 一一半主神之力,与朱雀争夺着朱雀灵丹的控制权,苍麟的灵力已经是彻底透支,再也无法动弹。 而不远处,管轻言依然在盘膝坐着,虚弱的身体在努力地控制着玄武内丹的灵力。 任何一个人,都不容有失。 她的妖丹在头顶盘旋着,不敢收回体内,虽然她的妖力也即将枯竭,但她要守护,守护着苍麟和管轻言。 朱雀的气息越来越受制,几乎难以施展,岚颜的耳边,是她尖锐而疯狂的叫声,她在挣扎着,不甘着。 “白羽,为什么!”她不甘着白羽为什么会吸收她的火焰,为什么会克制她。 “青龙白虎,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也要与我做对!”她叫嚣着,不明白封千寒和段非烟的出手为什么会如此无情。 “妖王!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为什么偏要卷进来?”她狰狞着,痛恨着凤逍。 “还有那个女人!”朱雀疯狂的声音有些撕裂,“明明都与你们无关,为什么要挡我的路!” 黑色的气息在膨胀膨胀,整个室内都被黑色弥漫,这黑色就如同绝幽之境一般,没有半点生灵的气息,也让人完全看不清晰。 唯一能看到的,是岚颜在黑暗中旋转的那枚妖丹。 乳白色,在空中轻轻转动着的,妖丹。 岚颜的心一震,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的预感。 “颜儿,把妖丹收了。”是凤逍的声音。 乳白色,在空中消失。 无人看到的黑暗中,朱雀的脸上扬起了笑容,疯狂而狰狞的笑容,冰冷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玄武,你想要觉醒,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衣袂,在飘荡。 是他们扑向管轻言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玄武是此刻最没有抵抗力的人,他们下意识地扑向管轻言,想要保护他。 朱雀的黑暗灵丹,冲向了刚才岚颜妖丹消失的地方,那里不仅有岚颜,还有苍麟。 她就是输,也要拉着苍麟一起。 灵丹才至,就被几缕劲风挡住,朱雀心中一寒。 段非烟讽刺的嗓音飘荡着,“你要杀玄武不假,但是你最想杀的人,还是主神大人和颜儿吧。” 她算计,这里的每一个人谁又不是心思通透的人?一句话的调虎离山,又岂是这么轻易让她欺骗的? 几枚灵丹同时飞旋在空中,将那枚黑色的灵丹团团围住,黑色的光雾在变淡、变淡…… 岚颜和苍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换了对方,原先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白羽几人。 他们都在极尽全力想要震服这枚灵丹,没有人发现,黑暗中还有一枚灵丹,朝着苍麟悄然而去。 暗沉,甚至感应不到杀气。 岚颜紧张地看着场中,她看到了那枚被死死围攻着的灵丹,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枚灵丹,很像当初在绝幽之境中引她入局的那一枚假的灵丹。 “那是假的!”岚颜叫着。 几人一顿,看向岚颜。 而岚颜的眼前,一枚带着风雷之气的暗黑灵丹扑了过来。 “苍麟,我们一起死吧。”朱雀的声音在叫嚷着,疯狂地回荡着。 真正的暗黑灵丹,与苍麟同归于尽。 朱雀疯狂地笑着,看着那灵丹贴上了岚颜和苍麟的身体。就算她没能赢了苍麟,但苍麟也终究无法归位,这天下依然大乱了,没有了中央主神,天地迟早崩塌,她的目的达到了。 白色,从岚颜的口中喷出,直接撞向那枚暗黑的灵丹。 岚颜根本没有收回妖丹,她始终含在口中,害怕朱雀加害苍麟。 如果一定要有人以命换,那就让她的妖丹,换了这枚暗黑的灵丹…… “啪!”电石火花间,两枚灵丹撞到了一起。 灵气在四溢,黑暗之气在疯狂地外泄,空中的灵气爆发着绚烂的光芒,白色与黑色交错着。 “不!!!”朱雀叫着,嘶吼着。 为什么,为什么她都要成功了,岚颜却阻挡了她的好事,她不甘心、不甘心啊!她要苍麟陪葬,她要全天下陪葬!!! 依泠月的身体摔落在地,从那身体中喷发出无数黑色的气息,四散着、再也无法凝聚。 而黑色中,还有着朱雀残留的叫声,“苍麟,苍麟!” 她的执念,她的怨恨,在最后一刻,还是苍麟。 岚颜的身体摔落在地,她感觉到自己的内腑在寸断,口鼻之内的血在狂涌。 身为妖,妖丹一失魂飞魄散。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苍麟,一切都引导回了正途。”岚颜想要看苍麟,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只有红色,她的血的颜色,“你要的正途。” 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吧,毕竟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关系着天下万民的安危,只有她,是多余的。 就这样吧……如果有下辈子,她还是安心地做一只红毛小狐狸。 岚颜的手缓缓落下,没有了生气。 ##(大结局)朱雀归位(一) 朦胧的雾气,飘荡在空中,远方的草丛里,一只红毛的小狐狸探出半个小脑袋,憨厚地看着前方,突然又被惊吓般的缩了回去,一摆它的大尾巴,就准备转身逃跑。 “你跑什么?”一道男子清朗的嗓音飘过,小狐狸吓的腿一软,趴在了地上,眼见着红色的衣衫朝着自己走来,两只爪子一抱脑袋,把头埋进了草堆里。 小小的身子被抱起,“你以为这样我就看不到你了?” 小狐狸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眨了眨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 男子把它抱在怀中,朝着不远处的屋子行去。修长的指尖推上门板,在吱呀声中走了进去。 他走向床榻边,在床边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每日都来偷看,你如喜欢她,每日来看她就好了,不用在窗台上偷看。” 小狐狸捂住了脸,它不过是妖族里的一个红毛狐狸,那日偶然玩耍误入此地,看到了床榻上躺着的人,它好喜欢她的容貌啊,她一定是妖族最美貌的妖。所以它每日都偷偷来看她,直到那天看到眼前的红衣男子,它才知道自己撞到了妖王,窥探了妖王的女人,它想跑却被妖王抓了回来。 本以为自己要以冒犯妖王的罪责被扒皮抽筋了,没想到妖王却是这么温柔的妖,可是为什么传说中妖王凤逍是个冷酷不讲情面的妖呢?大概…… 小狐狸的眼睛转到了床榻上的女子身上。那女子眉目如画,安静的睡颜却仿佛是带着笑,一点樱色红唇,透着几分妖娆媚态。 妖王的温柔,应该是为了她吧? 小狐狸两只爪子扒拉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如果明天它还来,就给她带一朵妖族的狐尾花来。 而门吱呀的一声响,它看到妖王已走出了门,“你给我看着她,我去摘朵花来。” 小狐狸呜呜了一声,凤逍一声轻笑传来,“她若少了一缕头发,我就扒了你的狐狸皮。” 小狐狸瘫软在椅子上,它要收回最初对妖王的看法,妖王真的是冷血无情的妖,开口就要扒了它的狐狸皮。 当岚颜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对上这么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带着敬畏,带着痴迷的盯着自己。 小狐狸看的正投入,冷不防那双眸睁开,吓了一跳。发出一声轻轻的叫声,跳下椅子就要逃。 “回来。”女子轻柔的嗓音里,也有着习惯的威严,小狐狸脚下一顿,默默地、慢慢地爬了回来。 “上来。”女子清润的手指拍了拍身旁的软被,小狐狸微一犹豫,跳了上去,踩着软绵绵的被褥,趴在了女子身边。 岚颜看着这个小家伙,脑海中却是飞快地转着。 她记得自己以妖丹和朱雀对撞,两人的灵丹同碎,应该是同归于尽了吧?那她现在是在哪? 妖丹碎,便是魂飞魄散。 那她是魂飞魄散了吗?这里是黄泉地狱吗,可是黄泉地狱的气息为什么那么像妖族? 还是说她变回了小狐狸,所以她看到的也是眼前的红毛小狐狸? 岚颜抬起手,看到的是五根纤细的指尖,床头的阳光很好,还能看到指尖粉嫩的颜色。 这明明还是人类的手指,这是怎么回事? 岚颜的脑海中不断闪过最后的场景,怎么也无法和此刻的自己联系在一起。 岚颜的手撑上床榻,想要支起身体,可是手腕一软,完全没有半分力气。 是了,她已经没有了妖丹,没有魂飞魄散已要谢天谢地了,怎么还会有半点妖力?她想要探查内腑,果然一片空荡荡。 岚颜郁闷地叹了口气,修炼武功,失去武功,再得到半妖之体,又一次失去全部,人生还真是大起大落啊。想来自己没死成,大概和那灵泉塑成的身体有关吧。 但是朱雀已死,轻言也恢复了玄武之身,苍麟觉醒之后,这天地间便再也不用担心无人守护,她的任务完成,有没有功力,塑不塑妖丹,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苏逸…… 想到那个还等着自己功力去救治的人,岚颜心头一紧,随即又舒展开。 她虽然没有了功力,但是凤逍有,实在不行她只能哀求凤逍了。 心里舒服了,岚颜贪玩的心也回来了,手指抚上小狐狸的皮毛,“你从哪来的?” 小狐狸的皮毛好柔软,摸起来骚弄在掌心里,很是舒服。 而且这只小狐狸挺乖的,由着她抚摸,就是……呆了点。 岚颜冲着它笑了笑,“过来。” 小狐狸抬起脑袋,歪着脑袋想了想,跳上岚颜的胸前,扁扁地趴在岚颜的胸口,乖巧地由着岚颜抚摸自己。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岚颜问着,小狐狸抬起脑袋点了点。 岚颜笑着,“那现在我问你答,好不好?先告诉我,这里是不是妖族?” 小狐狸点了点脑袋,发出绵软的呜呜声。 果然,她的感觉没有错,这里的气息就是她熟悉已久的妖族,看来是凤逍把自己带回来的。 “是凤逍带我来的?” 小狐狸抬起头,一脸崇拜地看着岚颜,这姑娘居然敢直呼妖王大人的名讳呢。 “快回答我。”岚颜的手弹上小狐狸的脑门,“快说。” 小狐狸瘪了瘪嘴,点了点脑袋。 眼前的姑娘很漂亮,但是很会欺负……狐狸。某只小狐狸心头腹诽着。 “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岚颜坏笑着。 小狐狸惊地跳起,猛地摇着脑袋。 岚颜的双手扯上小狐狸的两腮,捏着嫩嫩的皮毛,往两边扯着,“你一定在说我坏话,我听得到。” 小狐狸一惊,双爪拱在一起,趴在岚颜身上讨饶。 岚颜看着好笑,发出一阵阵地笑声,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大概有好玩的东西了,“以后,你就陪在我身边吧。” 忽然间,窗外行过一抹影子,岚颜冲着小狐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躺好闭上了眼睛。 熟悉的温暖香气掠过她的鼻端,一朵带着水汽的狐尾花插上她的鬓边。 温柔的嗓音贴在她的耳边,“小懒鬼,还不起床?” 岚颜紧闭着双眼,假装自己从未清醒过。 “颜儿。”那嗓音流泻在耳边,“你睡了很久了,快起来吧。” 软的,犹如在哄着孩子,听的岚颜心里也是暖暖的。 凤逍的唇,贴上她的额头,浅浅地亲了下,又缓缓向下,亲上她的鼻尖,她的脸颊,停留在她的唇畔,“我想你了,快回来吧。” 短短几个字,带着无尽的思念和感伤,岚颜的心一软,险些就睁开了眼睛。 这些日子,凤逍守着昏迷的自己,也是受尽了折磨吧? “那日是我没有守护好你,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们在妖族,再也不离开你半步,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岚颜心好疼,她知道自己那一个举动,让多少人为之牵挂,为之内疚。 她不该对凤逍调皮的!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他们也在等你醒来呢。” 他们? 是千寒哥哥和段非烟吗?应该还有管轻言和苏逸,或者曲悠然吧?只是不知道苍麟和白羽师傅在不在呢? 岚颜好想爬起身问他,现在的她一肚子的疑问,都被自己这个临时起意的恶作剧打断了。 “苏逸说你若不醒来,他便不接受治疗,你要是再不醒来,他就要死了。”凤逍一句话,让岚颜再也忍不住了。 ##(大结局)朱雀归位(二) “不行,这个家伙不能死。”岚颜一骨碌翻身爬起,一把抓住凤逍的衣衫,“和他说我醒了,醒了。” 动作太大,原本趴在胸口的小狐狸完全没有防备,直接从被子上被拱到了地上,啪叽一下摔扁。 “呜呜呜。”小狐狸在地上哀悼可怜的自己就这么被遗忘了。 而岚颜,刚抓住凤逍的衣袖,就看到了那双含笑的眼眸,正凝着款款深情看着她。 “你……”岚颜恍然大悟,“你知道我醒了?” 凤逍又好气又好笑,“睡着的人和醒着的人呼吸不同,我若连这个都察觉不了,就妄自活了这么多年了。” 好吧,岚颜觉得自己蠢的跟猪一样。 岚颜想要下床,身体却一软,被凤逍抱了个满怀。 “和我说下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吧?”岚颜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好。”凤逍点点头,忽然反问:“不过,你不饿吗?” 话说到这,岚颜才觉得自己腹中好饿,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边吃边说吧。” 岚颜觉得这个提议实在太美了,“我要酱肘子、卤牛肉、烤鸭……” 话没说完,凤逍的手指已贴在了她的唇边,“这些,都没有。你只能喝粥。” 岚颜兴奋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但是有总比没有强,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白色的身影行过窗边,手中的推盘里带着香甜的气息,岚颜看着那人影,眼中的兴奋无限放大,“千寒哥哥。” 小鼻尖被刮了下,“知道你这个时辰要醒了,饿了吧?” 知道她要醒了? 岚颜狐疑的目光看向凤逍,却只看到对方偷笑的表情,连眉眼都是飞扬着的。 “原来你们……”岚颜耷拉了嘴角,“都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醒。” “当然。”封千寒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的魂魄是我们凝的,你的身躯是我们保的,什么时候醒当然知道。” 原来,不是她命大啊? “这么多神兽圣兽在,若是连你的魂魄都保不住,我们可都不要混了。”门边,一个声音飘来,管轻言双手抱肩,冲她翻了个白眼,但是这个表情无论怎么看,都像极了是在抛媚眼。 “轻言。”岚颜惊喜地叫着,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你都……” 她想知道,管轻言是否真的和玄武内丹融合了,是否如今的他已是玄武之身了? 管轻言扭着腰走了进来,敲上岚颜的脑门,“你猜的都没错,不过现在能不能好好养身体,然后……” “然后就可以大吃大喝去玩吗?”岚颜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了,对她而言剩下的自然是大吃大喝出去玩了。 “然后洗干净屁股等着挨打!”窗边,现出一张俊美的容颜,隔着窗棂对岚颜邪恶地笑着。 岚颜心头一惊! 没错,她做的这件事,再一次当着他们的面让自己受到重伤,冲动之下的行为,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段非烟的笑容里,是藏不住的邪气,“你是觉得我们无法控制她,还是觉得在那般情形之下,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才能杀死朱雀?” “呃……”岚颜语噎,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不出口,干张着嘴。 嘴巴里被封千寒塞进一勺粥,“白虎,莫要说的这么清楚,否则她死赖活赖也不肯好了。” 还是千寒哥哥了解她,面对着这么多算旧账的人,岚颜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昏过去好了,睡着还能听到温暖话语,不是这样的三堂会审。 现在的岚颜笃定了一个主意,就是封千寒说的,死赖活赖也不能好,反正现在她没有灵气,什么都没有,他们总不敢下重手揍她吧。 “她现在这副模样,你们就是要算账,也不可能打的重。”带着笑的声音一语揭穿了岚颜的心思,只是这声音里,带着独有的虚弱,清弱的少年站在门外,眉眼间的笑意还是那么温润,那么清秀,“不过我可以提议,你们不妨罚跪,这个难受却又不伤身体,一天几个时辰,她要不肯就点了她跪在那,什么时候消气了什么时候放过她。” 这…… 岚颜瞪大了眼睛,“苏逸,你也太毒了吧!” 她看到他本是开心的,都没来得及问他如何来的,他却说出一句这么凶残的话,简直要置他于死地呢。 只是苏逸那眉眼间的虚弱疲累,还是看的出来的,显然他真的在坚守与她的话,不肯他人医治。 “莫要这般,阿弥陀佛。”苏逸一旁的少年拨弄着念珠,“她终归只是弱质女流,一个人每日罚跪,不必这么过分。” 岚颜哭丧着脸,“曲悠然,还是你最好!” 唯一一个肯替她说话的,唯一一个帮她出头的,居然是小和尚,她实在太感动了。 曲悠然低垂着眼皮,“反正小和尚每日都要打坐,不如你跪着的时候,我在一旁陪你诵经,也免得你太寂寞了。” 岚颜原本感动的表情凝结在脸上,僵硬了。 她算是明白了,今日是所有人算账的日子,他们才不会管她是不是刚醒,也不会管她有没有恢复,简直是要逼死她的节奏。 岚颜不干了!当年墙根下的那一套彻底翻了出来。 岚颜在床上打着滚,“我不管,我现在很虚弱,我现在病着,你们谁也不许找我算账,谁要打我屁股、谁要罚我跪,我就再也不理他,包括任何亲近!” 耍无赖,谁怕谁。 今天谁敢为难她,她绝对说到做到。 岚颜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几个男人瞬间噤声,心里的得意又回来了。她跳起站在床上,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指点点面前的男人们,“欺负我是吧,要我罚跪是吧,还要打我屁股是吧?告诉你们,刚才谁说的?老娘现在身体不爽,心也不爽,谁说让我罚跪的?说、说啊!” 男人们看着炸毛的岚颜,彼此交换着眼神,谁也不说话。 “老娘今天就恃宠而骄了,怎么样?有本事点了我去罚跪,点啊!”岚颜越发的嚣张了起来。 房间里,忽然多了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岚颜正跳脚,冷不防看到床边出现的人影,嚣张的表情一凝,插在腰间的手也讷讷地放了下来,“师傅。” 白羽冷眼看着她,“徒儿,跪下。” 岚颜唰地就在床上跪下了,可怜巴巴地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在谁面前她都敢耍无赖,可是眼前人是白羽师傅啊,师傅口中说的还是徒儿,这代表着以师傅的身份命令她跪下。 师傅有命,不得不跪。 岚颜委委屈屈的,撅着嘴巴一声不敢吭。 “颜儿,如果师傅命令你以后每日跪,你跪不跪?”白羽一双眼眸冷然地看着她。 岚颜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如今师傅拿一件事与你交换,换你每日不跪,你答应不答应?” 岚颜的眼睛亮了,“什么事?” 白羽的表情严肃,“如今你妖丹已失,与普通人无异,而朱雀已落,四方圣兽缺失一位,师傅希望你能融合朱雀妖丹,接受这圣兽之位。” 岚颜的嘴巴张的大大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傅的意思是让她接受朱雀神位,和他们一起守护人间? “不要!”岚颜想也不想地摇头,“我不要,坚决不要,打死不要!” 接受了这个位置,意味着她又要肩负责任,不能随意偷懒,不能到处玩耍,更不能肆无忌惮。 而这个责任,是永远的,再也无法卸下的,没有尽头的。 傻子才答应! “师傅命令你呢?”白羽眸光一闪。 岚颜委屈地咕哝着,“师傅有命不能不从,但这事承担的是千万年的责任,师傅不觉得对岚颜不公吗?” 白羽第一次沉默了,不说话。 段非烟坏笑着,“我就说不要问她的意见,问了她肯定是不答应,这个家伙有多好吃懒做谁不知道啊?” 白羽又问了一声,“你真的不答应?” 岚颜倔强地扭了下头,“不答应。” 其实她心中,依稀也没有那么抵触,只是才刚刚醒来还没有吃饱就被几人轮番欺负,白羽在和时候突然下命令,任谁也不会心里舒服。 “那师傅若求你呢?” 岚颜心头一惊,愣在了当场。 白羽师傅,何曾求过人? 岚颜沉默了,想了许久,才张开嘴,“师傅……” 眼前一花,突然闪过一道金色的人影,是苍麟。 苍麟突然伸出手,一指点上她的穴道,另外一只手捏上她的下巴,一枚雪白的灵丹径直滚入了她的腹中。 苍麟掌心连拍,贴上了她的丹田,以内息调动着朱雀灵丹与岚颜的气息融合着,口中硬邦邦地丢出一句,“这个嚣张的女人,还问什么问,直接弄了就是。” 岚颜直愣愣地瞪着苍麟,心头连苍麟十八代祖宗未来十九代龙子龙孙都问候了个遍。 要她做圣兽,至少要她答应吧,哪有这样强来的? 可是任她肚子里脏话连篇,却是一个字也骂不出口,至觉得内腑中暖暖的,朱雀灵丹与她的气血在融合,慢慢地彻底融入了她的丹田内。 充盈的感觉重新回来,醇厚的气息在筋脉中流淌,岚颜心中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习惯了拥有真气灵力的感觉,真的让她一无所有,心中多少是失落的。 当苍麟的手拿开,主神气息压制着岚颜,她暂时无法开口说话,但是一双怒瞪的眼睛已经透露了一切。 “朱雀归位,本尊也要去修行了。”苍麟丢下一句话,走了。 岚颜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苍麟这是在逃跑,绝对是的! “为师不爱热闹,先走了。”白羽衣袂飘摇,离去。 只是为什么,白羽师傅的脚步似乎有点快呢? “哎呀,我的头好疼,一定是病又发了。”苏逸娇弱地喊着,扶着额头也走了。 那脚步,谁敢说他病,跑的比兔子还快。 “阿弥陀佛,到了功课时间,我要去诵经了。”又一个坦荡借口溜之大吉的。 “今日我值守,我要去巡视了。”段非烟的借口更正当,瞬间消失在窗边。 “玄武内丹刚回,气息还是不顺畅。我闭关了。”管轻言最为了解岚颜无赖的性格,这个逃跑明显跑的不是一天两天。 剩下一个封千寒,一个凤逍。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岚颜憋的满脸通红,显然是在用真气冲撞着苍麟的禁制。 封千寒低头看着手中的碗,“我去盛粥。” 一溜烟的,不见了人。 还有一点,一点就可以冲破苍麟的禁制了! 凤逍看着岚颜那扭曲的脸,一本正经地转身,“颜儿,我再去为你采些花来。” 才走出两步,他又停下,手指间从地上拎起某个早已经被遗忘的东西,丢上岚颜的膝头,指着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下命令,“守着她,不准走。” 小狐狸傻呆呆地看着凤逍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视线中,心头默默地哀嚎着,这关它什么事? 不多时,妖族的上空飘荡着一股犹如炸裂般的气息和一个女人疯狂的嘶吼声:“你们一群混蛋,都给老娘死回来!!!” ##(番外)我陪你 妖族的夜晚,荧光点点狐尾花飞,安静中清新的空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懒了,哪怕就这样开着窗,看着那一钩新月,都是无边的享受。 人生,偶尔慵懒一下,也是不错的呢。 比如此刻窗前的少年,撑着脑袋,望着月亮发呆。偶尔一阵清风吹过,吹乱几缕发丝,他也懒得去拂,就这么望着月色。 充满生气的雕像,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你既要贪这夜色,就该披件衣服。”清亮的女声打破了夜空的宁静,飘过他的耳边。 清俊的雕像终于有了不同,那嘴角慢慢地扬起,扬起……定格成一抹绝色的弧度。 增之一分太多,减之一分太弱。 恰到好处的温柔,恰到好处的笑容,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他所有的心思。 “披了衣服,是否你就不出声了?”那眼眸中水波清浅,带着几分调皮。 房中烛光一暗,桌边已多了一名女子,她伸手拿起椅背上的大氅,行到了少年身边。 少年懒懒地坐直了身体,可有可无地接受她的好意,任她将那大氅覆上自己的肩头。 “岚颜。”少年抬起头,看着烛光下的如花容颜。 岚颜没好气地瞪他,一屁股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手给我。” 少年却坏坏地把手藏到了身后,“男女授受不亲,不敢伸。” 男女授受不亲? 这个家伙和她提男女授受不亲? 岚颜冷笑了下,“你不是说要我为你送葬么,我现在就掐死你,然后以未亡人的身份为了送葬,你说怎么样?苏逸。” 苏逸嘴角的笑容更深,把手递了过去。 岚颜的手按上他的脉门,仔细地探查着他的脉息,一查之下,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表情也有些凝重。 反倒是他,一点也不在乎,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的凝重表情反而让他更随意,笑盈盈的。 岚颜收回手,“不要再拖了,我为你渡气,重塑筋脉吧。” 他的筋脉跳动又弱了几分,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要承受不了了。可这个倔强的少年,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她数次提出,他几度回绝。两个人也不知道拉锯战了多少次。 “不要。”一如既往的回答,让岚颜气结。 “你!”岚颜快郁闷坏了,“你真的想死吗?” 苏逸却满不在乎,“如果你真的以未亡人的身份为我送葬,我还真的挺想的。” 岚颜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是捏不破捶不烂,这么多次了,愣是一次也不松口。 偏偏这重塑筋脉,要的就是他心甘情愿,若有半点抵抗,也是事倍功半。 于是就这么一拖再拖,拖到他日渐消瘦,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岚颜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得到这样的答案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变主意?你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她和他那日的击掌,她平安回来,他等她回来为自己治病。她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做到了,而他却不肯了。 “是啊,我答应一定撑到你回来,我都撑到现在了,也不算食言啊。”苏逸轻飘飘地一句话,也不知道应对了岚颜多少次了。 每一次她都是同样的话,每一次他也是同样的回答。 “你到底怎样才肯答应?”岚颜对他,已是彻底无奈了。 苏逸想了想,“陪我去山顶看日出?” “就你这身体去看日出?还山顶?”岚颜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 他的身体日渐衰弱,熬夜对他的伤害,还有山顶的寒风,都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可我想去。”苏逸笑着,“想了很多很多次。” 这最是平凡的话,最能击中她心里的柔软。 这个弱质的少年,却拥有人间最坚定的心智,但他的心中,又有那么多的渴望,那么多的不甘。 “带你去山顶看日出之后,你就一定让我治疗好吗?”岚颜就像在哄着一个任性的孩子。 他何尝不任性? 之前她也这么问过他,可他从河边钓鱼到草里扑蟋蟀再到爬树掏鸟窝,每次都折腾的她鸡飞狗跳。 若是她自己做也就算了,他偏要自己上手,带着他爬树、带着他掏土洞,在草丛里扑腾,每一次都让岚颜胆战心惊。 她不怕陪他消磨时间,她只担心他的身体。 “我考虑下。”一如从前的答案。 岚颜无言,看了看外面的月色,月影已西斜,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好吧,我带你去。”岚颜又抓过一床被褥,把他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走吧。” 苏逸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趴上了她的后背。 岚颜背着他,脚下飞快地朝着最近的一座山而去,抽出一抹灵气环绕着他,让他不至被这夜晚的凉风所侵。 苏逸趴在她的背上,“若是以后我好了,你就不会再这样带着我爬山了吧?” 岚颜想了想,“你以后好了,筋骨自然与常人不同,我给你的是醇厚的朱雀灵气,只怕你不但短不了命,还会活到不耐烦。” 苏逸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言语了。 岚颜忽地又开口,“不过你想要看风景,我随时可以带你去看,毕竟就算你要修炼功力,也要很多年呢。” 她看不到,背上的苏逸又露出了笑意,“随时吗?” “若无重要事,自是随时。”这就是岚颜给的答复。 苏逸温软的笑了,无声地贴上岚颜的肩头。 不多会的工夫,岚颜已经爬上了山巅,顺道惊飞了山间栖息的鸟儿,扑啦啦地飞走。 “哎呀。”苏逸坏坏地惊呼,“惊飞了一对有情鸟儿。” “一对是一对,有情鸟儿却未必。”岚颜煞风景地接嘴,在地上铺上一块厚软的毯子,这才让苏逸过来,“坐吧。” 这山巅的角度,刚好可以遥遥地看着妖族,黑暗的夜晚看不清房屋轮廓,却能看到遥远的几点黄晕。更多的,是夜空中飞舞着的狐尾花。 苏逸赞叹着,“真的好美。” 是啊,好美。 美景固然难得,能够静下来欣赏美景,更是难得。 一阵风吹来,岚颜下意识地将手揽上苏逸的肩头,“小心冷。” 苏逸摇头,“不冷呢。” 她知道他穿的厚,还有自己的灵气为他御寒,应该是不冷的,但内心深处,却还是怕他着凉。 牵挂一个人,就是无论他做什么事,都会不自觉的担心。 “我想过很多次在山巅看风景是什么样的。”苏逸偏过脸,“果然这比我想想中还要美。” 在山巅,不仅是风景美,更是心胸疏阔明朗,让人油然而生一种豪迈,但是夜晚的山巅,却又多了几分旖旎。 苏逸轻轻叹了口气,“所谓风花雪月,如今风花月都有了,只缺雪了。” “就你这身体,还雪?”岚颜没好气地回答。 苏逸不说话了,顺着她手臂的力量,靠上了她的肩头。 细软的发丝,拂过了她的指尖。 岚颜闷闷地开口,“下次看。” “下次是什么时候?”苏逸继续纠缠着。 “冬天,有雪的时候。”岚颜顺势回答,想了想又补了句,“前提是你的身体好了。” “嗯。”苏逸回答的很快,也很开心。 距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岚颜低声地说着,“你靠着我睡会,等日出了我喊你。” “好。”苏逸应了声,轻轻闭上了眼睛。 苏逸说睡就真的睡了过去,那均匀的呼吸声在告诉她,他累了。 听到他的呼吸声,岚颜轻轻拉了拉斗篷上的帽子,为他挡住了冷夜中的最后一丝凉风。 看着他舒展的眉头,岚颜无声地笑了。曾几何时,他终于展开了那始终长蹙着的眉,天下间再也不需要这个男儿去勾心斗角算计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让我为你医治吗?”岚颜小声第说着,话语中却只有暖意,而没有半分不满,“你在怕,你怕我治好你,就再也不管你了。” 睡梦中的苏逸,什么都听不到,他只是静静的睡着,享受着在她身边的安宁。 “你让我陪你抓蛐蛐,你让我带你去掏鸟窝,你要和我一起钓鱼,哪一次我没顺着你,哪一次我没有陪你?”岚颜笑着,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你要的,是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光。” 苏逸依然安静的睡着,嘴角也是微微的扬起,不知道到底做了个什么好梦呢。 “你算计那么多人心,为什么却没懂我的意思呢?”岚颜看着他清瘦的容颜,“你怎么就没想到过,我若给了你千万年的寿命,就要对你的千万年负责。我这么不愿意承担责任的人,都要追着给你治病,你却为何不明白?” 天边,一缕浅浅的蓝色慢慢晕染开,就要日出了呢。 岚颜的唇低下,凑在苏逸的耳边,“别睡了,要日出了。” 苏逸发出懵懂的咦唔声,似是要醒了。 岚颜的脸转向前方,一缕红色慢慢升起…… 他不要治就不治,她陪就陪了,总有一日他会明白的。 ##(番外)可怕的诵经 清晨,最是睡觉赖床的好时节,躺在软榻温衾中,看窗外阳光婆娑,听鸟儿鸣叫欢乐,翻滚着就是不起床。 这是岚颜一直向往的生活,也是她一贯的生活宗旨,起那么早干什么,不是溜达就是吃喝,哪有躺着舒服。 但是近期岚颜很郁闷,非常郁闷,超级郁闷。 因为每当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的耳边就会传来诡异的声音——诵经声。 伴随诵经声的,还有一下下的木鱼声,“叩、叩、叩……” 岚颜被敲的心烦意乱,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一把将窗户推开,“曲悠然,你干什么?” 诵经声一顿,某人连眼皮都不抬,“做早课。” 她当然知道做早课,这个时辰难不成做晚课? “这不是重点。”岚颜有点暴躁,“重点是,你为什么在我窗外做早课?” 曲悠然的手捏着念珠,还是那副入定的模样,“此处风景甚好,容易静心凝神。” 静心凝神? 岚颜的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记得要在屋子里才能安定,风景好才容易分神吧?” 曲悠然眼皮抬起,落在她气鼓鼓的脸上,“那是心神不定的人,才容易分神。我自是不会。” “好、好、好。”岚颜抓了下自己凌乱的头发,“你要做早课,我又不要做早课,你为何要扰我睡觉?” “有吗?”曲悠然神情不变,“我在外面,何曾扰你睡觉?再说男女授受不亲,我岂敢进屋,自是更不可能扰你睡觉了。” 天下不要脸的人她见的多了,不要脸的和尚还是第一次见。尤其这个和尚,还是被誉为天下第一佛门清修地“松竹禅”的宗主。 “你的声音吵到我了。”岚颜很是无奈。 “诵经是将就心平气和,让人安宁,怎么可能吵到你?”某和尚不仅不承认,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无辜,“莫要亵渎佛经。” 这还是她不对了?说他念经吵,居然就变成亵渎佛经了? “我在门外,不曾进屋;低声诵经,没有叫嚷;平心静气,何来搅扰?”曲悠然闭上眼睛,继续低声诵经,手中的木鱼也恢复了敲响。 一下一下一下…… 岚颜觉得自己的心都随着这个节奏在抽动。 没有睡好的人,脾气总是格外的大,岚颜简直想抽眼前的曲悠然一顿,但她的确找不到抽他的理由。 他说的没错,人家又没进屋念经,人家又没大声叫嚷,她有什么资格指责? 岚颜把自己摔回床榻间,抓过被子蒙上脑袋,可是那声音就仿佛带着无形的穿透力,一下下震着她的脑袋,在她的脑海中回想。 她不知道曲悠然到底发了什么神经,以前都是在自己屋子里念经,可是那天当她从山顶回来后,曲悠然就变成了这样。 觉是没办法睡了,岚颜索性爬了起来,又一次把窗推开,“曲悠然,我们一起吃早饭吧?” 曲悠然那双淡然的眼眸再度睁开,微一沉吟,“好。” 几乎是瞬间,岚颜看到他手中的念珠不见了,木鱼也不见了。 “你……”岚颜很是惊讶,“你不要诵玩你的经吗?” 曲悠然站了起来,一身素白的袈裟格外显得出尘,“佛在心间,不必诵完。” 他、他、他不是对佛主万般景仰的吗?居然如此随性? “怎么,你要我念完?”曲悠然微笑着,“那要么你等我念完,要么我陪你,你吃饭,我诵经。也就一炷香而已。” 她吃饭,他在一旁诵经? 这个画面涌入脑海,岚颜就已经崩溃,他已经毁了她的睡眠,还要毁掉她的第二爱好吗?也就一炷香……一炷香够她死上几百次了。 这样下去,人生会变得生无可恋的。 “不、不、不。”岚颜一把抓住他准备掏出念珠的手,“不用了,一炷香时间太长,你会饿到的。” 她一把抢下对方手中的念珠,又给他塞回怀里,拖起他的手就跑,“快走快走。” 曲悠然被她拉拽着,一路飞也似的拖走。 餐桌前,岚颜带着讨好般盛出一碗粥放到他的面前,“悠然,喝粥。” 不等他回答,又放下一个碟子,“悠然,馒头。” 眼见着悠然的手又作势要伸向怀中,岚颜快手快脚把筷子放到他的手里,“先吃。” 她现在只要看到他伸手到怀中或者双手合十的动作,她就哆嗦,筷子在他手中,至少他没时间去摸木鱼摸念珠了吧? 不过曲悠然似是苦修惯了的人,没有她那么大的食量,岚颜还在一个一个往嘴巴里塞着小笼包的时候,曲悠然已放下了筷子,“方才的经还没诵完,我也陪你吃过了,我该……” 岚颜的手已经飞快地夹了点小菜放到他的碗里,“这个可好吃了,你还没吃过,再尝尝。” 曲悠然摇摇头,“饱了。” “没饱没饱。”岚颜忙不迭地又夹了个馒头到他的碗里,“你这么瘦,多吃点。” 曲悠然无奈,再度举著。 岚颜的筷子几乎没有停,一筷子给他,一筷子给自己,只看到两只筷子在盘子里飞来点去。不亦乐乎,眼睛还时不时地瞟着曲悠然。 曲悠然慢条斯理地吃着,一个馒头也是慢慢撕,这让岚颜暂时地放心了,他的碗里堆的高高的,要吃完这么多,依他的速度最少要半个时辰了。 岚颜大为放心,吃的也无比欢乐,津津有味,不多时的工夫,面前盘子里已被一扫而光。 岚颜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当她再伸出筷子的时候,曲悠然已把面前的碗推到了她的手边。 “你吃吧,我要……” 他要什么,他又要念经吗? 岚颜已经被吵了整整五天了,只要能让他闭嘴,无论她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你在吃一点。”她推回去。 “不用,我要……”曲悠然又推回来。 “多吃点。”岚颜抓起一个馒头,直接塞进了他张开欲言的嘴里。 曲悠然的手拿着馒头,“我要回房把经诵完。” 回房诵经? 岚颜险些把嘴角咧到耳朵根,笑着挥手,“那我就不送你了。” 曲悠然站起身,飘然而去。 岚颜开心无比,哼起了小调,她终于有了一个上午的休息时间。 吃饱喝足,该干什么?当然是树荫下草地里,补觉啊! 岚颜躺在大树下,腿翘的高高的,嘴里叼着一根草儿,被太阳晒的暖暖的,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中正酣,她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正在拉扯着她的神智,呼唤着她的灵魂。 “止,舍利弗,不须复说。所以者何……” 岚颜几乎是犹如被开水烫了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果不其然,白衣袈裟,银发如雪,落英纷纷在他的肩头,当真如菩萨驾前的闻道者一般。 “曲悠然,你在干嘛?”岚颜跳了起来。 曲悠然眸光淡淡,“早课没做完,补一课。” “你不是说回房做吗?”岚颜的额头好痛,真的好痛;只求曲悠然能够停下手下的木鱼。 “房中心不定,还是这里安宁。”曲悠然平缓的语调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悠然清雅。 安宁他个大头鬼,他是安宁了,她可就不安宁了。 “曲悠然,我求求你放过我好吗?”岚颜近乎是发出哀求的声音。 “你心浮气躁,双目带火,可见心气不定,好好地听我念完一篇自然就安心了。”曲悠然微笑着开口。 如佛般的笑容,如魔般的话。 岚颜又一次跳了起来,“曲悠然,我们去玩吧,打坐太没意思了。” “玩什么?”单纯的男子似乎被岚颜诱拐了,岚颜的心头划过一抹窃喜。 “你想玩什么?” 曲悠然想了想,“钓鱼吧,清净。” “行。”岚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你说钓鱼就钓鱼。” 只要不念经,他说什么都好。 柳树下,一只杆儿,两个人…… “快,咬钩了。”岚颜叫着,曲悠然拉拽着手中的竹竿,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扯着线。鱼儿在跳动,溅了两人一头一脸的水。 曲悠然将鱼儿从钩上解下,重又丢进了水里,再度放下鱼竿。 岚颜知道他的性格,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要曲悠然不念经,什么都好说。 眼见着日头已西斜,曲悠然放下鱼竿,“我该做晚课了。” “先吃饭。”岚颜几乎想也不想,披头就是三个字。 “好。”曲悠然也答应的爽快,“那吃完再做吧。” 岚颜苦着脸,“悠然,我还想晚上找你玩呢。” “晚上?”曲悠然眉头一动,“抓蛐蛐吗?” 岚颜强打笑容,“对,抓蛐蛐。” 曲悠然默默地点了下头,“行,那便半夜再诵吧。” “半夜?”岚颜的声音顿时尖锐了起来,“半夜你还要诵经?” 曲悠然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心思,“莫非你半夜还要找我玩?” 岚颜的心好苦,好苦…… “悠然。”岚颜叫着他的名字,“你觉得半夜能玩什么?” 曲悠然想了想,“山顶看日出吧。” 山顶看日出? “你要看,那就看!”岚颜咬牙切齿,却还要带着笑意。 “如此就做不成晚课了。”曲悠然摇了摇头,又似有些犹豫,“不如还是……” 岚颜生怕他反悔,整个人扑上去抓着他,许是力量过大,曲悠然被她整个人扑倒在地,她的身体彻底埋进了他的怀中,“看日出,说好了就不许反悔。” 曲悠然点点头,“好,不反悔。” 岚颜把他压在地上,生怕他变卦,抓着他的手如孩子般拉了个勾,“变了是小狗。” 曲悠然的脸色赧然,不自在地偏过脸,“我、我去放钓竿。” 岚颜这才松开了压着他的劲,曲悠然站起身,手中拿着钓竿,依然是步履平静地往回走,只是…… 岚颜忍不住地笑了,这个家伙满身的杂草都忘了拍一拍,装什么镇定啊。 不过,钓鱼、抓蛐蛐、看日出,这些事情怎么这么的熟悉啊? 岚颜抓着脑袋,努力地想着、想着。 ##(番外)比翼双飞 鸳鸯戏水 岚颜站在山巅,努力思考着一个问题。 苍麟强逼着她吞下朱雀灵丹之后,她到底是什么? 朱雀?还是狐狸? 或者是长者翅膀的狐狸,亦或者是长着尾巴的鸟? 她很想看一看自己的真身,却没有勇气呢。一个人枯坐在山巅已经几个时辰了,还是不敢。 可是不看,又实在忍不住心头的好奇,毕竟自己是什么模样,总是想要看清楚的。 “颜儿,怎么了?” 岚颜一惊,回首看去,却发现山巅的石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浅蓝如霜,超然似仙。 “师傅。”岚颜嗫嚅着,叫了声。 她出神这么久,竟然连白羽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自己的糗样也不知道被师傅看了多久。 “还在怪苍麟?”白羽看着自己面前扭捏的女子,不自觉地微笑道。 岚颜摇摇头,又点点头:“没有,也有。” “哦?”白羽似是来了兴趣,挑眉看她,等着她后面的话。 “我怪他行为鲁莽,动作粗鲁,根本就是强迫嘛。”岚颜对那日的事还是耿耿于怀,愤愤不平地说着。 她看到白羽的唇角边露出一抹笑意,显然白羽也是想起了那日她的狼狈,岚颜更加郁闷了,“师傅你还笑?” 她觉得自从来了妖族以后,师傅的笑容似乎越来越多了,以往总孤傲清冷不与人接近的人,倒也时不时的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不生气的是,你并未排斥接下这个身份。”白羽忽然反问他,“是吗?” 岚颜扭捏着,点了点头。 朱雀的身份她并不排斥,自从那日与朱雀一战,朱雀在临死前的行为,让她忽然醒悟,若要守护生灵,则必须要有一颗坚定的心,不能贪恋、不能怨念、不能妄图让天下苍生为奴。否则残害的不仅仅是天下苍生,还有好不容易才觉醒的神兽们。 无论是封千寒、段非烟、管轻言,还是白羽师傅或者苍麟,还有凤逍,每一个都是她要保护的人,如果苍麟要选择他人为朱雀,还不如由她扛下这个责任。 她守护妖族也千年了,能力不会不济,她没有功利心,更不会想要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如果要说缺点,大概只是懒了点吧。 “那你在这里愁苦什么?” 白羽的话,让岚颜的表情更加扭捏了,吭吭哧哧地不肯开口。 “难道……”白羽倏忽笑了,笑的明艳,如昙花刹那的盛放,夺人呼吸。 白羽一向难有表情变化,纵然岚颜想过无数次白羽展开笑容时的样子,还是被这一刹那的风情惊艳了。 那双凤眸微微眯起时,总有一股子撩人的风情,每当岚颜看到这个表情的白羽,内心的小鹿就开始狂跳。 “莫非你是不敢变身,不敢看自己的样子?” 果然不愧是白羽师傅,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畏惧。 岚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她害怕的是自己变出一个丑陋的怪模样,到时候连她自己都接受不了。 “不用怕。”白羽的声音如清流一般,“为师教你。” 清凉的身体站在她的身侧,“控制你的灵丹,告诉它你想要幻化为真身。” 岚颜默默地闭上眼睛,内息调动着灵丹,依照着白羽教授的方法流转。 体内的灵气从四肢百脉中透出,她的身后慢慢凝化出一只火鸟,振翅欲飞。 “师傅。”岚颜惊喜地叫着。 一抹清凉的气息贴上了她的身后,白羽的手扶起她的手臂,“来,跟着我。” 她的整个后背几乎与白羽彻底相贴,那属于白羽的身上独有的浅香飘过她的鼻间,让她一时间心猿意马。 “收摄心神。”白羽一声低喝,岚颜再也不敢分神,听着白羽的话,调动着气息。 一股炙热的火焰从身边腾起,刹那间席卷上她的衣衫,而她的身体,也在这火焰中幻化成朱雀。 还不及惊喜,岚颜就觉得背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来,整个身体从山崖上被推了下去。 “啊……”惨叫声响彻天际。 她,她还不会飞啊,白羽师傅就把她推下来了,这、这可怎么办? 岚颜心念急转,要不她还是幻化成人身吧。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眼前掠过一道白影,伴随在她左右,口中发出一声清啼,白色的羽翼扇动着。 这个动作落在岚颜的眼内,她有样学样地扇动着翅膀,身体忽高忽低颠颠簸簸地歪斜飞着。 可怜她做了几千年的狐狸,现在却要学用翅膀飞。 但是那白色的身影,始终不离她身边左右,她低他也低,不断地扇动翅膀,引导着她。 她就像一只刚离开巢穴的雏鸟,在父亲的带领下展翼,看着前方为她引领的白色凤凰,岚颜的心顿时安了。 她跟着他,努力地学着他的姿态,风声烈烈过耳边,却与平日里御风而行的感受完全不同。 最初的害怕过后,带来的就是新奇的惊喜感,她快乐地翱翔着,享受着另外一种无拘无束的快意。 “师傅,这个感觉好美啊。”岚颜高叫着。 前方的白凤回首,温柔地看着她,忽然间他的身体往上急掠,岚颜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他的口中再度发出一声鸣啼,嘹阔深远。这声音引诱的岚颜心头一股力量,也是喷薄而出。 在他声音之后,另外一道嘹亮的啼声响起,比他的声音更清嫩,更柔软几分。 天空中,两道身影飞速划过,一道红,一道白,交缠着,划过天际最美的弧度,到最后,几是交缠在一起。 她的周身散发着炙热的火焰,而他,却以他独有的清凉包容着她,与她并肩着。 “师傅。”岚颜叫嚷着,“你不是火凤吗?为什么你的气息却是冰寒的?” 这也是她一直盘踞在心头的好奇,为什么白羽师傅身上会有两种不同的气息? 凤首回眸,风情万千。 仿若嗔怪,似是责难。 岚颜忽然觉得,这有些不该问,毕竟这是属于师傅的隐秘。也许是太亲近了,她不知不觉的就跨越了师徒间的界限,好奇了师傅的私密。 连其他神兽都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她为自己僭越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白羽却开口了,“不过是生于极寒之境,在那修行,所以体内冰火交融,有两种气息。” 白羽并不擅长修饰言辞,话说的也没有任何夸张色彩,听上去也无半分引人遐思之处,不过岚颜却非常开心。 因为师傅把自己的隐秘告诉了她,让岚颜觉得自己有种特殊的地位,很是骄傲。 “师傅,我们这算不算是比翼双飞啊?”岚颜叫嚷着。 白羽没有回答她,而是越飞越快,岚颜不甘示弱,努力地追着。 忽然间,岚颜想到了一个问题。 “师傅。”岚颜扑腾着翅膀,靠近白羽身边,小小的声音说着,“现在我是完全的朱雀之身,那他日我若有孕,下的是不是一颗蛋?” 白羽的身体一歪,疾驰的身体晃了晃,而如此近的距离之内,他的翅膀打上了岚颜的翅膀。 两人翅膀一触,各自的身体都摇摆着,白羽很快稳住身形,但是岚颜…… “啊……”某鸟人凄惨的叫声伴随着如流星般坠落的身影,朝着地上直坠而下。 她努力地想要扇动翅膀,但是白羽师傅的力量打的她好疼,翅膀瞬间失去了知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大头朝下,往着地上栽去。 白色的影子很快就追了上来,垫在她的身下,想要将她坠落的身体抬起。 奈何那力量实在太强大,距离地面又太近,一切都来不及了。 “噗通!” 一股巨大的水花溅起,两人落入河水之中。 岚颜努力的挣扎着,从河水中抬起了头,在入水的一瞬间,她总算来得及幻化成了人身。 “师傅!” “师傅!” 岚颜在河水中叫嚷着,寻找着。 不远处的河面上,探出一个俊美的容颜,不是白羽却是谁? 岚颜那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朝着白羽游去,“师傅,你没事吧?” “你,别过来。”白羽突然开口,声音里格外严厉。 岚颜不敢上前,却有些莫名其妙。忽然间她看到白羽露在水面外的一抹白皙肌肤,才恍然想起了什么。 他们都是火鸟,在幻化的一瞬间,巨大的烈焰早已将衣衫焚尽,现在在水中,两个人都是赤裸裸的。 岚颜一缩,把整个身体都藏在了水面之下,只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 而她的前方,是同样尴尬的白羽。 “师傅,怎么办?”岚颜可怜兮兮的,向白羽寻求着帮助。 “你能变回去吗?”白羽询问着她。 岚颜微一运气,摇了摇头,“毛湿了,变不回去了。” “若是普通的人间河水或许还可以,但这是妖族的水,太多灵气,只怕不行。”看来白羽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在河水中,不远不近地看着。 “师傅。”岚颜可怜巴巴地叫着,“这算是比翼双飞变成了落汤鸡吗?” 白羽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朝着一旁的河滩游去,在她呆滞的目光中行上了岸,风中,飘来他的一句话。 岚颜直勾勾地盯着那雪白的身影,乌黑的发丝沾染了水珠,长长地披散在身后,几乎将所有的曼妙都遮挡住,却又能在行走间看到一丝半抹的春光。 修长的腿,紧窄的腰身,还有…… 岚颜猛低下头,不敢再看下去,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师傅实在太美了,美的让人不留神就失了魂魄。等等,刚才师傅上岸时说的什么? 他说的好像是:鸳鸯戏水? 岚颜又一次惊呆了,傻傻地站在水中,僵硬。 ##(番外)一切皆由天意(一) 一潭清池,幽静地深沉,在山谷的微风中泛起微微的涟漪,一层层地荡漾开,上方斜斜伸出的桃花树上,粉嫩点点,飘飘荡荡地落下,浮在水面上。 山崖嶙峋,山壁陡峭,独独包围着这一泉深潭,与世隔绝的桃源之地,自在还有种独占了天地的快感。 忽然,潭水间泛起波澜,一层层的浪涛从潭底涌起,平静的水面忽然沸腾了起来,水花四溅中,一道金黄色的光影从潭底打了上来,拍在水面上,一层水浪拍打向岸边,卷上崖壁,留下深深的水印。 那金黄色从水中伸出,在空中打了个转,又调皮地落回水中,缩了回去。 阳光下,那金黄色带着闪耀的鳞片,在水面上反射着点点金光,又有着无可匹敌的威猛之势,在水面之下,依然是那么夺目。 金色,在水中乍然出现,又倏忽不见,快的让人看不清楚,只记得那一片片刺眼的光芒。 这金色的主人显然非常开心,不断地出水面,又落入,直到兴起时,忽然腾升入云中,这才显露了它全部的阵容。 这,竟然是一条龙,金色的龙。 它的身体在云中半隐半现,威武而庄严,身姿修长秀丽,却有着睥睨天下的威势,他,就是守护人间的中央之神,黄龙。 对于黄龙来说,平日里巡游守护,能偷得浮生半日闲放下所谓的尊贵,在水中嬉戏,是极为难得的。 玩到兴起,它从云层中俯冲而下,撞入水中。 水柱四射,轰然拍上崖壁,而天地间响起了一阵龙吟之声。 威猛清啸,声震四方。万兽俯首,风云变色。 忽然,它的尾巴划过山石,在崖壁间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那威猛的龙首上,忽然皱了下。 最尾部的一个地方,少了一片金灿灿的龙鳞。 那是今日为了替人类抵挡灾难,不小心受了伤,原本不重要的伤口,却因为它忘形的嬉戏,刮落了一片龙鳞。 它从水中探出头,目光在崖壁上寻找,想要找到那片龙鳞掉落的地方。 正在它寻找间,耳边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身体猛地一沉,又入了水中。 天边,一道红色的霞云飘过,红的明丽,像一团火。 那霞云飞快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却突然停在了山崖上方。红色的衣衫间,美丽的女子露出她艳丽的容颜,霞衣飘飘,在风中拢出姣好的身形,额间环着金色的额饰,鸟儿衔着红色的宝石,点缀在白皙的额头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娇媚非常。 她的足尖踩在石上,雪白的赤足在红色的衣衫之下,更加如玉如笋,脚踝上一枚红色的火鸟图腾,更是栩栩如生。 她的目光望着潭水,眼眸中有些许的敬畏,但是几番思量之后,还是鼓起了勇气,清脆娇嫩的声音传出,“南方神兽朱雀,拜见中央之神黄龙大人。” 金色的影子从水中腾出,落在女子面前时,已是一道金色颀长的人影,那双眸中不带丝毫感情,只有上位者的威严。 “朱雀,你知不知道你擅离职守,本尊可以治你的罪的?” 那女子的身体一崩,直觉地跪倒在地,冷漠而威严的男子沉声开口,“四方神兽镇守四方,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随意离开,就冲你这一点,便是大错。” 女子被他的威压逼的不敢抬头,男子将一起看着眼内,轻轻收敛了他的威压,女子这才抬起了头,重重地喘了口气,“朱雀、朱雀有话想对中央之神说。” 男子的眼神扫过她娇美的面容,“说。” 语气虽然稍霁,却还是那么遥远,落在朱雀身上的目光,也那么疏远,那么淡漠。朱雀痴痴地望着他的面容,眼中是满满的倾慕。 明明这么近的距离,可她的感觉却如此的遥远,明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她却不敢。 她不说话,那男子的眉头皱了下,口气稍有缓和,“朱雀,你起来说话吧。” 如此平和,是他从未有过的语气,朱雀的心不禁狂跳了起来。 见她没有反应,男子的手伸出,扶上了朱雀的胳膊,“起来吧。” 朱雀的目光,落在他扶上自己胳膊的手上,暖暖的温度透出轻纱落在她的肌肤上,久久不散。 虽然只是一瞬,她却觉得无比满足,如果……如果时间能再长点就好了,如果……如果他愿意再多停留些时间就好了。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那胳膊,似乎是想要挽留他的气息。 “朱雀。”男子望着她的表情,口气已是尽量放缓,“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找本尊?” “我……”朱雀的声音才出口,就望进了那双威严的眸光里,到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她不敢说,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威严,让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怯懦,也知道自己一贯的威严,他努力让自己脸上表情变得温和,声音柔软了下来,“莫非南方有事?” 他的声音真好听,还有他的笑,只是那么浅浅的一抹,却是从未见到过的温柔。 她的心雀跃着。 以往从未见过这样神情的他,他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又遥远,对谁都是不假辞色,却单单对她露出了笑容,莫非…… 她始终不说话,让黄龙大人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还不够亲和,于是他扯着嘴角,笑容深了几分。 朱雀望着那张神祗容颜,脚下不由一软,朝前跌去。 某黄龙大人心头闪过一缕不明白,努力压制下自己心头的不耐烦,伸手将人扶住。 在他的怀抱中,浓烈的男性气息让朱雀沉迷了,这个怀抱,她渴望了好久,也希冀了好久,这个男人,她更是期盼了好久。 “大人,我能唤您苍麟吗?” 苍麟,他的名字,与他的身份一样,是高贵不容侵犯的存在。她是朱雀,依照地位而言,是绝对不允许如此僭越的。 “朱雀,你忘记你的身份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将她的身体扶正。 朱雀的眼中闪过一抹失落,苍麟却又在自我反省着。 近期四方神兽的状态他不是不知道,人间的斗争渐起,神兽们对守护着的人类渐渐失望,每每都是在他的压制下沉默,他也在考虑,这样始终的压制,是否妥当。 “如果你喜欢,二人场合本尊允许你这么叫。”他终于还是做出了退让,即便这样于身份不符。 朱雀的眼中爆发出浓烈的光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地望着苍麟,嘴唇嗫嚅许久,才挤出两个字:“苍麟……” 这两个字,在无人时已不知低吟多少次,第一次能够如此正大光明在他面前念出,竟是这般的喜悦与快乐。 苍麟按捺着自己一贯暴躁的心,“朱雀,你只为了这事儿来的话,那现在你是否能离开了?” 他脾气不好他知道,所以也容忍了她无礼的要求。 “不是。”朱雀的心跳的猛烈,可是他的允诺却让她有了更多的期待,更多的想法,也许、也许她今日的想法可以实现的。 “还有事?”苍麟的心中闪过一阵诧异。 或许真的是他错怪了她,她是真的有事来向他汇报。内疚,让他的表情更加和善了起来,笑容落入朱雀的眼中,却给了她无比的勇气。 “苍麟,你可知道如今四方动荡,神兽心绪不宁?”她鼓起勇气抬头,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话。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凝重,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起来,“知道。” ##(番外)一切皆由天意(二)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 这句话让苍麟一愣,摇了摇头,“不知道。” “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朱雀给了他回答,“千百年来,始终坚持着守护着,没有人感激,没有人懂得感恩,神兽的心早已经不宁。” “这是我们的职责。”苍麟冷硬地回答,“我们的守护不是为了让人类感激,只是行使我们的职责。” “那什么能让我们坚持下去?”朱雀忽然膝盖一软,跪倒在苍麟的面前,“苍麟,您能否给我勇气?” 苍麟不解,“神兽在,黄龙在,如果你要我给你勇气,你守护着人类,我也守护着神兽。” “不。”朱雀突然抬起头,望着苍麟的脸,“朱雀想要的,是苍麟大人对朱雀的守护。” 苍麟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在静静的等待,等待朱雀下面的话,没有人能看出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千百年间,我看够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纵然是守护着人类,朱雀也有自己的爱恨,朱雀的心,始终都在苍麟身上,人类已不值得朱雀留恋,但是朱雀不舍苍麟,如果、如果苍麟能够答应朱雀,无论别的神兽如何,朱雀也绝不离开苍麟。” 苍麟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那么高贵,那么俊美。 “你在威胁我?”出口的话,却有那么无情冷硬。 朱雀的身体一抖,在他的目光中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龙威,纵然是她这样的神兽,也无法抗衡。 最可怕的是,无论她说的多美冠冕堂皇,他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本意。 是的,威胁。 她来的时候,抱着的就是这样的目的。 她喜欢苍麟,已不知道多少个年岁过去,她一直都倾慕着那高高在上的人,她渴望得到他,渴望能与他并肩而立。 “不。”她否认着,“朱雀只是爱慕苍麟,守护的岁月太难熬,也太寂寞,朱雀希望能与苍麟在一起。” “所以你威胁我。”苍麟的笑容中多了些许冷漠,“方才你话中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答应你,是就放弃守护人类,因为人类已让你觉得不值得守护下去。” “我……”朱雀的声音变得低低的,“没有。” 她的耳边,传来的是苍麟的冷笑,“你觉得我信?” 他是主神,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此刻在他面前,都通通透透,无法隐瞒。 隐瞒不住又如何? 朱雀一咬牙,盯着他的眼睛,“朱雀只希望主神垂帘,朱雀守护的唯一寄托,只在您身上。” 她要他,她就是想要得到他。 因为他是主神,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守护神兽,能够站在他身边,才是她想要的无尚荣光。 “你喜欢我?”他的声音温柔地问着,让她扬起了一丝希望,可还来不及回答,他的冷笑就打破了她的幻想,“还是喜欢我的地位?” “我喜欢您。”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不会承认,她的欲望在告诉她,她不甘心与其他三位神兽一样,她想要超越,她要凌驾在他们之上。 长久的沉默,她在等待他的回答,可她看到的,只有他眼中越来越冰封的神色。 “朱雀,你是神兽,不该有人类的欲望。”他的眼中只有失望。“更不该有人类的贪婪,你可知道对于得不到的不择手段,对于不敢肖想的用尽心机,这不正是你最不屑的人类欲望吗?为何你却在用同样的手段强加在我的身上?” 朱雀横下心,“那苍麟大人答不答应呢?” “朱雀,你太让我失望了。”苍麟冷然摇头,“本尊身为主神,又岂能被他人左右,又怎么可能为其他人威胁?你回去吧,你的要求我永远不可能答应。” 朱雀不甘心地伸手,抓住他的一角衣袖,“您真的不再考虑下?” 苍麟摇头,手腕一抬,那一角衣袖很快地从她手中脱出,“不可能。” “苍麟!”朱雀急了,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 苍麟的怒火让他已经无法压制住,他的眉头种种地拧到了一起, 而此刻的朱雀,已经完全不顾一切,她扑进苍麟的怀中,踮起脚尖将吻印在他的唇边,“苍麟,这世间不可能还有女子配得上您,朱雀的容貌,朱雀的地位,都足够资格在您身边……”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狠狠地推开。 苍麟的手擦过唇边,满是厌恶之色,看着地上的朱雀,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消逝殆尽,“朱雀,本尊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本尊也对你没有任何兴趣。本尊再次告诉你,守护人类是你的职责,如若你敢肆意妄为,休怪我不客气。还有……”苍麟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本尊从不看面容,只看心。朱雀,就凭这一点,你已配不上本尊。” 他不再多言,衣袖轻挥,转眼从她面前消失。 朱雀呆坐在地上,望着空荡荡的山崖,眼前蓝天白云,却完全不见了那金色的痕迹,而她的耳边,阵阵回荡着的,是他严厉的声音。 配不上他吗?配不上吗? 她艳丽的唇角边划过一丝冷笑,“苍麟,你觉得我配不上你,我就要你亲自来求我。你不是中央之神吗,我就让你要守护的四方神兽,一个个都消失,既然你如此自信,我就让你失去所有!” 她的身影转眼从山崖上消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有山崖壁上的某个角落,因为阳光的照耀,而闪过一抹金光。 也不知多了多久,草丛悉悉索索,窜出一只红毛的小狐狸。 小狐狸摇头摆尾,尖尖的小嘴叼上一朵野花,拉拉扯扯拽了下来,它喜欢漂亮的花朵,喜欢美丽的东西,它扒拉着爪子,努力地把小野花够着脑袋,半晌之后终于缠缠绕绕地把花朵绕上了它的脑袋,开心地在草丛间打着滚。 忽然,它的身体压到了什么,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呜声,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火红的皮毛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沁了出来,滴在地上。 草丛里,一枚金色的东西正发着耀眼的光芒,锋利的边缘染着红色,看来刺破它皮肤的,就是这个东西。 小狐狸郁闷了,它的皮毛那么漂亮,就这么被划伤了,还该死的疼的厉害。 不过这个金色的东西,还真是漂亮,漂亮的让它轻易的就原谅了它伤了自己。 尖尖地小嘴拱起那金色,想要将那东西叼起来带走。就在它的嘴刚刚碰上那金色的时候,眼前那金色忽然变淡了。 准确的说法是,沾了它的血之后,它开始变得透明,变成了一缕纯净的气息,贴上了她的伤口。顺着它流血的地方钻了进去,融进了它的身体里。而那原本受伤的地方,却悄无声息地愈合了。 它好奇地舔了舔,血还沾在皮毛上没有凝结,但是伤痕却已经不见了,还有那金子一样的漂亮东西,也不见了。 小狐狸失落了,它低落地叼起那朵花,转身窜入草丛间,离去。 就在它离开不久后,金色的人影从空气中慢慢显现他的身形,刚才失落的那片龙鳞,因为朱雀的打扰,他忘记了找寻。 他是中央之神,他的鳞片上带着他的印记,他的神气,绝对不可以随便遗落在人间。 可是他的目光可及之处,怎么也看不到他的那片鳞片在哪。他凝神,捏诀,一缕精气入空中,他要以自己的真气,召唤那枚带着他印记的鳞片。 精气在空中打着转,一圈一圈又一圈,他轻声低喝:“收。” ##(番外)一切皆由天意(三) 精气回归他的掌心,一团在掌中跳跃着,可是也就只有精气,那枚鳞片却是不知了下落。 这,绝不可能啊。 苍麟皱起眉头,他的鳞片以他的精气幻化而成,只有他的精气才能召唤,这样的情况,除非他的鳞片已被别人消融,成为了他人身体里的一部分,否者他绝不可能召唤不回来。 是什么人或者兽消融了他的精气? 神之精气太重要,重要到足以让一个人或者一个兽拥有强大的力量,成为修炼巨大的助益,若是兽得到,只怕修习中轻易便可幻化为妖,甚至为妖界的魁首。 不行,他必须找回属于他的精气! 苍麟正要以法力寻找那枚鳞片的归属下落,忽然间天地失色,一团团的乌云滚滚而来,往着南面的天空而去,低沉的云团带着窒息的力量,夹杂着隆隆的雷声和电闪阵阵,仿佛天地失衡,角落倾塌。 “南方朱雀!”他面色一动,懊恼浮现上面容,“该死的,她莫非真的要舍弃神兽之身,不顾人类死活了?” “啪!”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击碎了天地的沉默,撕裂了平静。 随后,整个南方的天空,都陷入了巨大的黑暗中。 苍麟的面色彻底变了,他身体一晃,瞬间消失在山崖上。 南方的某座山崖山洞间,金色人影一闪,出现在崖洞边,脸上带着严肃,唯有了解他的人,才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到眼眸中的狂怒之色。 就在他身体落地的同时,他的身侧同样落下两道身影,一道灰色一道黑色,一个邪肆懒散,一个俊秀非常,但是此刻他们眼中的神色都是一样的,凝重。 地上焦黑的一条,是雷击过的痕迹,那痕迹直入地中三尺,可见那力量的刚猛霸道。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黑衣男子闭上眼睛,精气在空中展开,半晌之后叹息着,“朱雀的气息,感应不到了。” 他身边那灰色衣衫的男子原本飞扬的眼角,也有些沉敛了,同样闭上眼睛感应着,不久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的反应苍麟当然知道,因为他也做过了同样的事,得出的结果和他们一样,朱雀的气息消失了。 “灵丹不在,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被人带走,要么被她自己抛弃了。”黑衣男子缓缓开口,“这里没有他人来过的气息。” 那么可能,就只有后者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灰衣男子和黑衣男子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而苍麟也始终沉默着,但是放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捏住,脸上表情紧绷。 毁损灵丹,放弃神格,堕入轮回,遗忘前尘。这是怎样的决绝,又是怎样的不负责任。 苍麟的怒火,在心头不断地跳动,他不敢相信,朱雀仅仅因为他的拒绝,就做出这样的事。 人族的守护,神界的职责,就这样不要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同时,另外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正在发生。 东方的山崖间,青色衣衫的男子正打坐在地,他周身萦绕着白色的火焰,跳动着。犹如最坚实的壁垒,在保护着他。 对于外界的事,他是全然不知,因为此刻的他,正进入了蜕变期。 现在的他,需要将灵丹释放而出,待这躯体重新蜕变之后,再将灵丹注入。 这个时候的神兽,是最为脆弱的,几乎与一般人无异,甚至更弱,不能经受半点创伤。 对于神兽来说,这是最危险的时候,也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藏身之所,更是在周身布下了各种保护的结界,青龙亲手布下的结界,又岂是一般人可以随意闯入的? 他没有告知任何一位同伴,因为不需要,更因为他是四神兽之首,最快进入蜕变期的他,不想麻烦同伴,也相信自己的能力。 灵丹在空中飞舞,慢慢脱离了那具身体,所有的灵魂与意识,都在这一刻进入了沉睡的状态,等待着那身躯的蜕变。只有一缕细细的气息,牵系在灵丹与身躯之间。 它的结界寻常人看不到,隔绝了外界,即便有人路过,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堵石墙,就算触碰到,也是坚硬的墙壁。 除非拥有神兽的能力,才能看破那结界的存在,所以青龙一点也不担心。 当他的灵识在灵丹中沉睡的时候,洞外悉悉索索的,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歪着头看着洞里面。 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里,它只知道它自从碰到那诡异的事后,它就非常难受,难受到体内有一股怪异的气息在涌动,似乎要涨破它的身体。 然后,然后它就胡乱的奔跑,再然后、再然后连它都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眼前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任由那气息引领着自己,甚至有一度它觉得自己在腾云驾雾,究竟怎么来的这里,它也不知道。 大概,大概是洞内的那气息,带它来的吧,至少那气息让它感觉很舒服,和自己体内那怪怪的气也遥遥呼应着。 它的小脑袋靠近洞边,清晰地看到里面那条青白色的身影,修长蜿蜒地盘在地上。 那是龙吗?它在睡觉吗? 小狐狸不知道,它只是好奇地看着,不敢靠近。 传说中的龙,是被它看到了吗? 它前爪趴地,脑袋埋在地上,恭敬地趴伏在门前的草丛里,算是低等的小兽对传说中神兽的跪拜。 它不知道就在自己的眼前,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即便它能看到里面的青龙,若是随意地靠近,这道屏障也足以将它绞杀。 它不靠近只因为敬畏,但是敬畏之余,它又感觉到了些许亲近。这龙身上的气息让它体内的躁动舒服了不少。 不敢靠近,又舍不得离去,它就这么窝在草丛里,不远不近地吸收着那灵丹上淡淡的气息,那暖暖的气息让它安宁,趴在草丛间不知不觉睡着了。 而那洞中身躯的主人,更不知道外面有这么个小东西,在他身边不远处沉睡着。 那灵丹环绕在他身躯之外,柔柔的光撒在身躯之上。这样的过程,看上去很温暖,但只有神兽们才知道,期间藏着多少危险。 神兽的躯体一旦老去,就必须重新脱胎换骨一次。所谓脱胎换骨,自是让灵丹离开躯体,让那躯体彻底灰飞烟灭,却又在即将消散的那一刻,以灵丹的神气,依照灵体再度重塑身躯。 也就是说,灵丹与身躯之间,那种牵系很淡、却又不能断。 断,则完全无法重塑;不淡,则老的躯体无法消散;这看似简单的沉睡,对神兽来说是最为危险的。 洞外的小狐狸是不会知道的,它睡在草丛里,被高高的青草掩盖了身形,身体里那气息在流转,将它原本的兽气都压了下去。 它才不过是个才一岁的小狐狸,娘亲被人抓去了,自己拼命才逃了出来,从此在山野中流浪。 它喜欢花花草草,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阳光,喜欢无忧无虑,如果没有人类觊觎的目光,它应该可以活的很快乐吧? 身体里的气息流转着,慢慢改变着它,那原本瘦弱的身躯变得丰盈起来,那干枯的皮毛也变得油光水滑起来。 它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眸,有点呆呆地望着四周。 它一直都是傻傻的小狐狸,每次睡醒都要看半天才能想起自己呆的是什么地方,真是个脑子不够用的小傻瓜狐狸。 它看看四周的土地,不熟悉。 再看看旁边的山崖,还是不熟悉。 又看看面前的洞穴,依然不熟悉。 最后,它看到了洞中的那条昂然身躯,似乎、似乎想起来了点什么。 对了,它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这里,然后看到了一条沉睡中的龙,再然后、再然后它睡着了。 想到这,小狐狸惊讶地发现,那条在她睡觉时的巨龙身躯,居然、居然变得有些透明了,就像、就像要消失了一样。 这是为什么? 是要死了吗?可是死难道不是变成了无生气的一具尸体吗,为什么会变透明? 小狐狸不明白,也不理解。它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具身躯越来越透明,直到快要不见,它才发现,在那副身躯中,有许多丝丝缕缕的气息,那些气息环绕出龙的骨架,而这气息的来源,就是正上方那颗珠子。 小狐狸傻傻地抬起头,看着珠子里的气息不断滚动着,那身躯在最终消失后,在气息的塑造下,新的身躯开始逐渐显露。 年轻,矫健,充满了活力。 就连它这样的小呆瓜,都能明显感觉到这逐渐塑造出来的身躯与之前的不同,隐藏着无边的力量。 而那灵丹的不断旋转中,小狐狸也深深得益,它已经舒坦的动弹不了,沉溺其中了。 如果那巨龙醒来,它一定要去谢谢这位大人,让它得益这么多。 忽然间,它感受到了一股霸道的压制力,狂猛地让它呼吸不能,身躯也无法站立,像被踩扁的青蛙,在这力量中,趴倒在地。 那狂暴的力量中,一道身影穿越了青龙的屏障,在洞中出现。 小狐狸的脑袋被气息压制的死死的,只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透过草丛依稀能够看到什么。 一只手,直接挥起巨大的风刀,切点了身躯与灵丹之间的联系,那原本正在塑造的形体,骤然停止。 然后,慢慢地变淡,消散。 没有了灵丹,那身躯上的灵气开始涣散,在山洞里无序地乱舞,洞中,飘出一声声地冷笑。 小狐狸的视线被草尖遮挡了,它怎么也看不到里面,可它能听到声音,听到那一声声可怕的冷笑。 那手,握住了灵丹。紧紧地攥在手中,狂暴的力量起,灵丹被带离山洞,消失。 地上的身躯,消散、消散、化作点点星光,碎裂在山洞中,那封印的结界,也炸开。 天边,雷声巨响,劈落。 这一道焦雷,炸在小狐狸的耳边,那划破山石的力量,就落在它的身边。 可怜的小狐狸,瞬间被强大的力量弹飞,化作小小的弧线,落在远处,晕了过去。 就在雷响起的同时,远处山崖间的三个男人,同时变了脸色,身形一动,消失了身影。 当他们出现在青龙洞穴旁的时候,只剩下满地焦黑,一片荒芜。洞中的龙身已经完全消散,不复存在。 “青龙它也……”灰衣男子深深皱起了眉头。 而此刻天空,已是一片的深灰,黑色的乌云低低的,掩盖了半个天空,乌云中雷声阵阵,闪电不断震动。 “四方圣兽一下去其二,只怕这天地要失衡了。”黑衣男子摇头,面色凝重非常。 苍麟一言不发,忽然跃起身体,腾身入空中,“我尽量抵挡一切天灾,以我们之力,应该能做到的。” 远方的天空,一道白影飞过,乌云中腾出雪白的凤翎。苍麟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白凤这万事不管的家伙,终究是放不下人类,比你们出手都快。” 三人互相看了眼,苍麟最先离去,随后是那灰衣的男子,而那黑衣男子正要举步离开,冷不防脚下踩到什么。 “吱!”小家伙身上一痛,发出一声叫唤,前爪哆哆嗦嗦的抬在身前,乌溜溜的眼珠子可怜无辜。 黑衣男子看了眼它,“可怜的家伙,刚才那神之陨落的雷居然没劈死你,真是命大,踩着你倒是我的不对了。” 他伸手将它捞了起来,踹入怀中,“遇到我也算你的造化,若这次天地失衡能渡过,你就跟着我吧。” 小家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带入了怀中,随后黑衣男子身形一展,消失在天际。 ##(番外)一切皆由天意(五)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为之颤抖。 睡眼惺忪的红毛小狐狸慢慢抬起了眼眸,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抖了抖脑袋,站起了身体。 就在这个时候,天边忽然划过一道亮光,从天际直刺地面,伴随着另外一声巨响,“轰隆。” 脚下的地面又是一震,红毛小狐狸脚下不稳,“吱”的一声摔平在地上,头晕目眩。 那亮光,刺的它眼睛良久看不清东西,它只能闭着眼睛,等待着视线恢复。 这道闪电怎么这么可怕,它流浪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如此闪耀与威力惊人的闪电,要是它被劈上,只怕连狐狸渣都不剩了吧。 还有这地面如此抖动,也不知道头顶的这个山洞会不会塌呢?要是塌了,它不会被压成狐狸饼? 想到这,脆弱的狐狸心顿时受了刺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朝着记忆中洞门前的方向爬去。 才爬出两步,它的尾巴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住,一扯。 “吱!”趴在地上的狐狸饼发出嗷嗷的叫声,努力地扭动身体,甩动尾巴,想要把自己的身体从这股拉拽的力量中挣脱出来。 谁知道那股力量更大了,可怜的小狐狸不但没挣扎出来,反而被拽了回去,爪子抠在地面上,划出十道长长的印记。 “吱吱吱!”小狐狸叫的更惨了。 “噗。”它的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看不出来,还是个怕死的狐狸。” 什么叫怕死!!!它从小到大流浪,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容易吗?它还没玩够呢,它、它还是只小狐狸呢。 这叫求生的本能,什么叫怕死! 小狐狸极度不满地回头,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瞪的溜圆,怒视着声音的出处。 刚才它睡的迷迷糊糊脑子不清醒,现在几番折腾,总算是脑子回过劲了,也想起了什么。 它记得自己是在那条龙身边被震昏了,然后被一个家伙踩了一脚,再然后这个家伙不顾它的意见,活生生地把它带到了这陌生的地方。 它的自由之身啊,就这么被困到了破山洞里。虽然这山洞里有让它非常舒服的气息,不小心就昏昏的睡了过去。 “吱吱吱!”小狐狸挥舞着小爪子,强烈地抗议着。 “你这只不知好歹的小家伙。”它的脑袋上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两瓣高高竖起的耳朵顿时耷拉了下来。 这个家伙抓自己回来,把自己困在这里就算了,他居然还打它。 小狐狸委屈极了,口中呜呜的,一个脑袋埋进了爪子里。 毛茸茸的脑袋上又被揉了揉,“如今天地失衡,万兽震惶,若不是在我这里,你以为你这么个小东西,会逃得过天地失衡后的惩罚?” 小狐狸的脑袋从小爪子里抬了起来,眨巴了下眼睛。方才被闪电耀花了的眼睛终于能看到事物了。 最先入眼的,就是一双温柔的眸子,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它狼狈挣扎的模样,白皙的手指伸出,又戳了戳它的脑门,“真是不懂好人心。” 小狐狸很不满,它是狐狸!是属于百兽中最精灵的一族,这个人怎么能以逗狗的方式逗它? 虽然,他很漂亮。 大概,他是它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类了吧? 不像记忆中山里粗鄙的农夫,更不像凶神恶煞的猎人,他身上有一种慵懒却温柔的气息,眉目之间也是。 他的鼻梁直挺挺的,一双唇含着笑,红的就像它前日才采的那朵野花,可是野花没有它的水润光泽呢。还有他那双眼眸,好像清泉潺潺,流动着水波一样的光彩。 它喜欢漂亮的东西,不管是花朵还是人,只要是漂亮的就行。 看在他这么漂亮的份上,它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他的手指间拈着一枚松子,丢进口中慢慢咬着,喀喇一声脆响中,两瓣松子壳被吐出,柔嫩的舌尖卷着松仁,咬的开心。 它也要吃! 小爪子一扒拉,把他掌心中的一枚松子抠了出来,尖尖的小嘴拱着,却怎么也吃不到嘴巴里。 舌头吐着,也不管什么形象了,在口水滴答中好不容易连土带松子舔进了嘴巴里,可是,咬不成。 真讨厌,为什么要吃这么小的东西呢,害它费尽了力气,也啃不着。 那枚小松子在它嘴里滑来滑去,就是咬不着,一怒之下小狐狸索性把松子吐了出来,远远地呸开,再愤怒地瞪上一眼,扭过脸不看。 它可爱的动作又惹来一声轻笑,它知道他一定在嘲笑自己,干脆连他也不看。 那手指又戳上它的小脑袋,“不理我了?” 不理!谁让他吃这么讨厌的东西,还嘲笑它。 “我剥给你吃,好不好?”他声音软软的,听着让它觉得无比舒服。 它悄悄地转过脸,一双期待的目光盯着他,闪烁着希冀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那双雪白的手指剥开松子壳,剥落一枚白胖的松仁,送到它的面前。 它趴伏的身体立即站了起来,慢慢凑上他的掌心,就在它准备低头吃的时候,那掌心一抛,雪白的松子从它面前飞起,径直飞进了他的嘴巴里。 啊!!! 可怜的小狐狸眼睁睁地看着松仁没了,心头一阵悲愤。 悲愤的不仅仅是它的食物不见了,更主要的是这个家伙居然逗它,明明说好给它吃的,他居然自己吃掉了。 呜呜呜! 它口中发出一声悲鸣,彻底郁闷了。 脑袋一扭,完全不理那个家伙! “喂,生气了?”他充满笑意的声音传来。 “哼。”小狐狸的口中发出一声冷哼,继续扭头。 “我再剥一个给你好不好?”温柔的嗓音哄着它。 “哼哼。”小狐狸不理,两只爪子一抬,蒙上脑袋。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挺有脾气的小东西。”男子笑着,手指揉着它柔顺的皮毛。 小狐狸爪子一伸,把身上那个讨厌的手拍开。 “哈哈。”他倒也不恼,“你的脾气和你的灵性一样,让人惊讶呢。” 他以为它不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吗? 小狐狸漆黑的眼眸一翻,丢了一个大白眼给他,然后站起身,朝着洞外走去。 它虽然只是一只流浪的小狐狸,却也不要被别人羞辱,它才不要留在这个人身边,它要离开这。 “喂,你不要这么认真嘛。”它的尾巴又被那股熟悉的大力扯住,抓着往后拽,可怜的小狐狸发出吱吱哇哇的反抗声,却还是被拽着拉了回去。 不仅如此,那家伙似乎还怕它逃跑似的,一条腿压在它的背上,小狐狸顿时被压趴在地。 “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怎么会有主神和青龙的气息,不过看你还挺好玩的,留在我身边吧。”那家伙温柔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逗弄,“如果你不动弹,我就当你默认答应了哟。” 它倒是想动弹,也要动弹的了啊。 小狐狸呜咽着,不明白自己怎么遇到了这么个家伙。 “好啦,给你吃。”当它正在为自己悲惨的命运哀悼的时候,冷不防一只手伸到了它的面前,掌心里是满满的一捧松仁。 虽然它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剥好的,但是想想自己被逼答应跟着这个家伙,别说一捧松仁,就是一堆它也不要。 “你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他叹着气,继续揉着它的脑袋,“这么小的身躯,却藏着如此浓郁的灵气,你知不知道天地失衡,最先天劫覆灭的,就是有灵气的,你偏又如此弱小,只要踏出这个山洞,只怕立时就死了。” ##(番外)一切皆由天意(六) 小狐狸伸着脑袋,虽然不明白他话中其他的意思,但是立时就死了,还是懂的。 他说的是真的吗?只要走出这个山洞,它真的会被雷劈死吗? 它忽然想到了刚才那一道道让大地震撼的雷声,缩了缩脖子,决定还是不要冒险。 既然决定不走,那么这捧松仁也就不要放过啦! 小狐狸伸出粉嫩的舌头,从他手心舔过,卷起一粒粒的松仁大嚼了起来。吃的是满口清香,无比舒爽。 “我孤寂了这么多年,极少和人说话,即便是他们,也懒得言语,却和你这个小不点投缘,只可惜咱们相遇的时机不对,我也不知道能护你多久呢。”他的手忽然变得轻柔了起来,抚摸着它的脊背,“若是一会我顶不住,送你去白虎那好了,他至少比主神容易亲近些。” 白虎,白虎是什么东西? 小狐狸从食物堆里抬起头,眨巴着好奇的眸光看着眼前的家伙。 手指戳上它的小脑门,“记住,我是四方圣兽中的玄武。别吃了我的东西忘记了我。” 玄武?玄武又是何方神圣? 那男子叹了口气,“算了,如果你在这次天地失衡中能存活下来,以你的灵气,他日不难成为妖灵,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 小狐狸抬起了上半身,两只爪子扒拉着他的胳膊,嘴巴咧的大大的,一脸的谄媚。 它也能成为传说中的妖灵吗? “看不出来你这小东西心还挺大的。”他哼笑了声,“不准多问!”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才听到关于妖灵的事,不知道多一点可不行呢。 两只小爪子抱的更紧了,他想要抽回胳膊,结果小东西挂着他的胳膊上被拎了起来,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他忽然眉头一皱,反手一拎,揪着脖子把它提了起来,放在眼前看着。 小狐狸咧着嘴,尾巴在空中摇着。 现在的它才管不了是狗还是狐狸,能讨好他就行。 “你居然是只母的?”他的手忽然伸向它的小肚皮上挠了挠,“那么大气性,我还以为你是只公狐狸呢。” 不准乱挠! 小狐狸一脚踢上他的手,把那只挠在自己小腹的爪子踹飞。 “他日你要幻化,记得变漂亮点。”他笑着,一指点上它的脑门,“这点灵力,就当我助你一臂之力好了。” 一抹清凉的气息透入她的脑门,顺着流入它的筋脉中。 小狐狸的身体顿时动弹不得,这强大的气息占据了它的筋脉,他把它揣入怀中,“我的灵气你要消化可要一阵子呢,乖乖呆着,到时候可有你好处呢。” 它反正也不能反抗,就这么被他拢在了温暖的怀中,紧贴着他的胸膛。 这个感觉嘛,还挺舒服的。 对于小狐狸来说,这还是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保护的感觉,暖暖的又舒服,不必担心会不会有突然出现的野兽,也不必恐惧会不会天突然下雨,小河滩猛然涨水,或者从哪里冒出来的猎人。 这样的安宁,真不错。 耳边,忽然又听到了一阵阵的雷声,震在耳边隆隆的响。 要是以往它只怕早就缩在草丛间颤抖了,但是现在不必了,因为有这个人的怀抱。 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他说他叫玄武,等它出去了,一定要弄清楚什么是玄武。 雷声更加猛烈了,仿佛大地都要被劈开似的,这声音震的它心魂欲裂。 一只手隔着衣服拍了拍它的小身体,“别怕,有我呢,这点小雷我还不放在眼中。” 然后,它感觉到他站了起来,朝着山洞外走去。 他要干什么?他该不是要出去被雷劈吧!?他自己去死就算了,可为什么还要带着它啊!!! 小狐狸悲哀地想着,想要挣扎出他的怀抱。 它还没长大呢,它才不要这么轻易就去死呢,每天逃避着各种生存的危机,不是为了被劈成焦炭的。 可是它动不了,完全不能有任何自主的动作,只能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一步步走出山洞,走进那漫天的雷电之中。 他的双手在身前挥舞着,气息从他的双掌间勃发而出,面对着天空那一道道的雷击,飞舞而出。 天地间,这一道身影格外俊朗而强大,当他掌中的气息与落下的雷点相碰,那奇异的闪电竟然在落下时被他的气息打了回去,没能落地。 天雷逆行,人间从未有过的事,无论谁看到,只怕都会惊诧无比。 “天地失衡,无非就是要人间遭受劫难,但我身为圣兽之一,我的职责就是守护人间,虽然青龙朱雀不在,但是玄武也绝不会轻言放弃,这样的天劫力量,只怕还不足以让我难以抗衡。”他的声音在漫天的雷劫中那么清晰,就连这撼动地面的雷声,都无法掩盖他的坚定。 那原本心头颤抖哆嗦的小狐狸,也在这种声音中,奇异的平静了。 雷劫道道,铺天盖地。 他的手中动作,亦是更加迅捷。 落下,打回。 再落下,再被打回。 一次次的天雷到最后,已经变得不再疯狂,声音也不如之前的猛烈,那一声声之间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似乎是雷劫,也被他的强大而震慑住,不再落下。 天地间,慢慢的又恢复了平静,他怀中的小狐狸贴在他的胸口,能够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猛烈跳动的心跳。 他,其实很累吧?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走回洞中的时候,那沉重的脚步几乎已经快要抬不起来。 “小东西,我还能撑住。”那原本清晰而俊朗的声音,也变得沉重而虚弱,“不过我想我需要调息一阵子,下一波天雷不知道要依靠谁来顶住了。” 才走出几步,他的身体一软,猛地摔倒在地上。 他怎么了? 小狐狸想要知道,可惜它什么也看不见,它只知道他在摔倒的时候,还小心地护卫着没有压到它。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什么,好像是、是人的脚步声。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玄武的身体忽然一震,“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应,只有一道狂猛的掌风挥过,玄武的身体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落下。 血,飞溅。 他的手,轻轻捂着胸口,低声说着:“去,告诉白虎,小心……” 掌,落下。狠狠地打上玄武的胸前,他的身体慢慢地变淡,慢慢的变透明,然后消失。 但是那原本在他怀中的小狐狸,却也怪异的消失了踪迹。 远方天际,男子看着天雷渐消,唇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配上着他格外秀美的容颜,看上去颇有几分魅惑。 “玄武还算有几分本事,撑住了。”他口中喃喃自语着,“下一波,该轮到我了吧?” 笑容还来不及展开,天边忽然一声闷雷响过,他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眼中是满满的震惊,“这、这怎么可能?” 闷雷过后,天地一片死寂,再也不闻任何声音。 他掌中一缕真气射入空中,青蓝色的气息在空中盘旋着,不多时又落了回来。 他垂下眼皮,叹息着:“玄武的实力,不该陨落的,为何会这样?为何!?” 他的口气似乎是在问别人,又知道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番外)一切皆由天意(七) “四圣兽,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了吗?”他苦笑着,摇头、再摇头,眼中一片落寞苍凉。 天边,忽然划过一道光影,以流星坠地之势朝着他落下。 他眉头一皱,抬手划过一道光圈,将那团影子包裹在其中。那坠落的影子因为他的力量缓慢了速度,落在了他的怀里。 一团毛球似的东西,蜷缩在一起,脑袋埋在大尾巴里,浑身瑟瑟发抖。 “什么东西?”男子一脸嫌弃,手一抖,那毛球划过一道抛物线,飞了出去。 身体落在地上,“吱!”的一声惨叫。 小狐狸晕晕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啪地一声又摔在了地上。 “原来是只狐狸啊。”那声音满是不屑,哼了声。 什么叫原来是只狐狸啊,难道狐狸很丢脸吗?某凄惨的家伙内心悲愤地想着。 刚才它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在空中直飞落地,它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居然大难不死的被接住了,可惜它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甩到了一边。 它迷茫地抬起眼睛,想要看清楚自己在哪。 它明明记得,就在刚刚它还在那个玄武的怀中呢。现在这里是哪?还有眼前这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又是谁? 小狐狸摇摇摆摆地晃着,乌溜溜的眼珠直勾勾地想要看清面前的人影,但是奈何实在太晕,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身上怎么有玄武的气息?玄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把拎起小狐狸,丝毫不顾念惨兮兮的某只还没恢复。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小狐狸努力地回想着,它记得自己在摔落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去告诉白虎,小心。 再然后,就没有了。 四条腿在空中蹬着,它的口中发出尖锐的吱吱哇哇声,似乎急切地想要表达玄武的话。 可是它不是人类,它说不了话,它只能叫嚷着,很是无奈。 “告诉白虎小心?”那男子有些疑惑的说出它要表达的话,小狐狸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后,停止了挣扎。 他、他、他能听懂自己说什么? “真不知道玄武怎么会养你这么个宠物,什么都不懂。”那魅惑又有些邪气的声音调侃着它,“四圣兽若是连你们这种低阶的兽类说什么都不懂,何谈守护人间?” 听得懂就行! 小狐狸脑袋晕晕的,几度想要看清楚眼前人,发觉自己的眼睛都是一片迷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它一定是摔坏脑子了,将来只怕会成为瞎眼狐狸了,那它就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美了,它悲催地想着。 “你只是承受不了玄武真气的激荡,毕竟你这么弱小,把你送到我这里来是勉强你了。”那声音带着笑,听在耳内更显邪气,“还美呢,瞎了才不至于看了难受,我要是长你这样,早就戳瞎自己的眼睛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什么? “圣兽白虎,最能探知的就是他人的心思,我如果连你这个低级货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活了。” 这个人简直太坏了,小狐狸伸腿想要踹他,奈何小短腿在空中蹬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他的方向。 他随手一丢,小狐狸又被砸在了地上,发出吱吱的叫声,既然打不过他,那它认命地躲远点好了。 “玄武还说了什么?”他的声音传来,隐约带着让它无法反抗的力量,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着,连身体都抬不起来,“他说让白虎小心,是小心什么?人或者事?” 小狐狸想了想,再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不是它忘记了,而是玄武说出口的一瞬间,它已经听不到了,它被巨大的力量席卷着,耳边都是嗡鸣,根本没机会听清楚。 “算了。”白虎哼了声,“小心什么,天地失衡又岂是小心就能够躲避的?三圣兽已经不在,我就算死在这与天对峙之下,又有什么关系?” 小狐狸听着那声音,虽然邪气魅惑,却有着说不出的豪迈,它很想见见这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容貌,才能配得上如此强大的心。 它眯着眼睛,努力抬头、抬头,凑啊凑啊,可惜就是什么都看不见。 真是郁闷。 “你想看我什么?”一根手指头戳上它的脑门,“毛都没长齐,就胆敢觊觎圣兽。” 谁觊觎他了!!! 小狐狸愤愤地哼了声,缩到一旁,不再理会他。 “你去洗干净。”那声音再度传来,“一身脏兮兮的。” 小狐狸眯着眼睛,只能看清楚眼前几尺的路,跌跌撞撞地走着,一头撞上石壁,撞的自己更晕了。 “真是个蠢家伙。”那声音毫不留情地奚落着。 小狐狸更郁闷了。 “如果我顶不过这次的天劫,你去找苍麟吧,这天下间能护卫你的,大概唯有他了。” 苍麟?苍麟是什么东西? 小狐狸想着,脚下慢悠悠地寻着路,一点点地走着,不小心噗通一声,一片温暖的水波覆盖了它的身体。 可怜的它,掉进了水坑里。 猝不及防之下某只悲催货喝了两口水,在水坑里扑腾着,艰难地伸出了脑袋。 这水暖暖的,温柔地梳理着它的皮毛。 反正掉都掉了,就洗洗算了。 小狐狸在水里嬉戏着,这暖暖的水流比平时冰冷的小溪要舒服多了,它玩的不亦乐乎,已经不想从水里起来了。 “啪!”一声巨响,惊的水中小狐狸一声嗷叫,从水里一跃而上。 那一声响,震的它屁滚尿流,想也不想地窜到一块石头后面,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好可怕,就像之前玄武顶的那些天雷一样。 可是这一道,忽然从天而降,比之前那些加起来还要响。 这就是所谓的天地失衡的劫难吗?那它会不会也死掉啊? 怕死的小狐狸,哪也不敢去,就这么藏在石头后面,听着那声音震耳欲聋,腿脚发软完全无法动弹。 那个邪魅声音的主人,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虽然它怕的要死,但是想想,还是哆哆嗦嗦地趴着,一步一挠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挪动。 它怕死,也是也不能不顾朋友吧? 它一直孑然一身,从来没认识过朋友,那白虎圣兽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认它做朋友,不过在它的心里,已经把对方当做朋友了。 就像玄武一样。 不过玄武已经死了吗?那个温柔又俊美的男人,就这样消失了吗? 小狐狸的心里一阵落寞,有些难受。 想到这里,挠着的小爪子又坚强了些。或许现在看不清对它来说也是好事呢,要是看得见只怕它就不敢出去了。 一道落雷打在它的身边,溅起了无数碎石,碎溅的石头打在它的身上,小狐狸吱吱哇哇乱叫,却不知道往哪躲闪,索性双爪一抱头,又缩了起来。 无数石头落下,把它埋在了石堆里。 扭动,再扭动,可怜小小的身体,抵挡不了那么沉重的石头,怎么也爬不出来。 耳边,只能听到各种雷声响彻,它挣扎着、挣扎着,始终没有放弃。 忽然,一道沉重的落地声打在它身上的石堆处,带落了无数的碎石,小狐狸忽然觉得眼前的光景亮了些,依稀能看到些光线。 光线下,人影的模糊姿态在它眼前闪过,雷声更急了,震的它耳朵几乎聋了。 是说话声吗?难道还有别人吗? 可是在落雷声中,它什么也听不见。 它探着脑袋,努力想要从石头缝隙里看到什么,奈何它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身影晃动着,一道还是两道?看不清楚! 小狐狸在石头中跳动着,努力拿脑袋撞着头顶的石头,想要挣脱石头的桎梏。 一道雷闪过天际,天色闪亮如白昼,就在这样的亮色中,它看到一道人影飞起,迎接向那落雷。 随后,跌落! 天边的雷声,停了。 小狐狸在石头缝里,呜咽着。 它看到了那道影子摔下,它甚至知道那白虎就摔在它身边不远处,还带落了几块石头。 它甚至还能感觉到,从石头缝里滴落的血,一滴滴地落在它的脸上。 这个还没有见到面的朋友,也要死了吗? 它不停地扑腾,跳动,挣扎,哀嚎。 终于,它身体里隐约有了一股奇异的气息从筋脉中升起,那力量延伸到它的爪子上,背上,头上! 是那白虎的血?还是玄武的气息? 它根本来不及去想那么多,脑袋奋力地一顶,那片身体上方的石头堆终于被它顶开,身体蹿了出来。 此刻的天色已是大亮,它的视线也终于清晰了起来。小狐狸的目光四下看了看,很快就在一旁找到了那道身影。 修长,俊逸。青白色的衣衫在风中轻轻的拂动,但很可惜,他的身体不像那衣衫般有活力。 他趴在那,了无生气。 小狐狸轻轻地走了过去,也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模样。 他好漂亮! 小狐狸心头一阵惊艳,眼前这个男人的美,与玄武是完全不同的。他的脸庞带着些许柔和的弧度,这让他看上去多了些许阴柔的美感,他的眼角飞扬着,不知道如果那双眼睁开,会是如何的勾魂摄魄。 小狐狸的脑袋拱着他的脸,舌头舔上他的脸颊,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醒醒,你醒醒啊!你不是听得懂我说什么吗?为什么你不醒醒呢? 它的口中不断发出呜咽声,想要唤醒那个男人,可惜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的,那身体冰凉,凉的让它心惊。 他们说自己是什么圣兽,要守护人间,既然如此强大,为什么一个个都离开了它呢? 玄武说过要保护自己,可他把自己丢给了白虎。白虎说让自己洗洗干净,这不就是要收容它么,但是为什么它洗干净了,他却也抛弃它了呢? 它不断地拱着他的身体,不断地在它身边徘徊,不断地舔着他的脸。 他脸上的血迹都被它舔干净了,为什么他还不醒呢? 小狐狸的眼睛眨啊眨,落下两滴眼泪,打在白虎的脸上,口中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白虎的睫毛轻轻抖了下,缓缓地睁开一抹眼缝。 他的眸光如它猜测的那样,美丽无比,带着骄傲与邪魅,但是它却清楚的看到,那只是最后一缕的回光返照,因为他生命的气息在流逝。 最后的一眼,仿佛是在笑。 笑他这寂寥而孤单的千百年,却在最后一刻,有了陪伴。 小狐狸在他身边跳动,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它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这白虎,还是为了玄武,或者都有。 她看着他的眼眸慢慢闭上,看着他带着最后的一缕笑容,永远定格。看着他的身体在慢慢变得透明,消失。 对了,他说过什么?要它去找苍麟! 它不知道苍麟是谁,也不知道苍麟在哪,但是她知道这是他对自己说的话,那它就一定要去找到。 千里的平原上,一只小小的红毛狐狸在孤单地走着。 这一次无论是落雷,还是闪电,它都怡然无惧地迎接着,在巨大的震响中偶尔的瑟缩下,又坚定地走着。 它记得,它要找一个人,叫苍麟。 虽然它不知道上哪找,但是心头似乎有一个隐隐的方向,让它朝着这里走着。现在的它,肮脏、狼狈、身上还有着因为躲闪落雷而划伤的口子,脚上也被碎石划破了很多口子。 它要找的人在哪里呢?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难得出现了太阳,金色的光芒照射在身上,无比的舒坦呢。 小狐狸抬起脑袋,看着前方的高山,这高耸的山壁让它心头一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爬上去呢。 在是前行还是绕行的抉择中,小狐狸有点两难。 它徘徊着,犹豫着,又一次仰起头看着,山顶上方依稀有两个人影,小小的影子在淡淡的云雾中若隐若现,犹如仙人一般。 它看错了吗?是神仙吗? 还是,这两个人中,有白虎口中的苍麟吗? 小狐狸心头下了决定,它跳上石头,朝着山顶飞快地跑过去。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那陡峭的山石让它无数次的摔倒,甚至差点摔下万丈深渊,它在哆嗦中坚定地爬着,四条腿在山石缝里扒拉着,一点点地够着,爬着。 当它终于爬上山顶的时候,可怜的小狐狸发现,那山顶上根本没有人影,一金一白的两个人影,根本就是它的错觉吧? 小狐狸哭丧了表情,呜呜地爬了下来,舔着自己爪子上的伤口。 忽然间,山风吹过,一个东西打上它的脑袋,蒙住了它的视线。 什么东西? 小狐狸的爪子在脑袋顶上扒拉着,终于把蒙住视线的东西扯了下来。 那是一幅画卷,画卷上是一名女子的容颜,小狐狸歪着脑袋盯着画,几乎口水都流了下来。 好美的女人!!! 那双流霞眼眸,带着几分媚气,几分英气,又藏着些许端庄,眼角飞扬着睥睨之气。 这、这是谁的画像? 小狐狸痴痴呆呆地看着,它好喜欢画中女子的眼睛,仿佛能吸人魂魄一样。 玄武对它说过,如果它能在天劫中活下去,它将来可以幻化为妖灵,最后成为人身呢。 如果它能,它一定要变成这女子的模样!!! 小狐狸看着画像,咧开了笑容……